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镜花缘/男主花式作死记》作者:夜绾川音【完结】 晋江VIP2016-11-16完结 V章节总点击数:41243 文章积分:14,379,348 文案: 本文曾用名《男主精分 你有药么》 又名《男主花式作死记》《别打男主,疼》 叱咤疆场慕云清,为查父母惨死之谜,深入正武盟,高居做舵主 奈何卧底期间 眼前生生冒出一张委托单:劫亲!! 要劫丞相府的送亲队!!!? wtf!?那不就是要劫自己的新娘子!!!? 且这委托单竟是出自新娘子笔下 感慨丞相千金刚烈如金。 慕将军化身林舵主,武力超群抢亲成功。 却无奈宁死不愿嫁人的千金新娘,竟鬼使神差下嫁舵主。 可叹 千里姻缘走不出怪圈…… 可悲 林舵主劫亲劫出火…… 男主精分演绎双身份,欢迎跳坑~ 非正统武侠 掺杂少许官场 主要爱情 男主双身份双暖男 内容标签: 江湖恩怨 天作之合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宫姒锦 ┃ 配角:林若言/慕云清 ┃ 其它:正武盟,听香榭,各大门派,将军与丞相   ☆、楔子   林若言坐在高岗的土堆上,嘴里叼着一根蒿草,懒懒散散地吹着哨子,远处溜过来一队送亲的轿子,十里红妆点缀着整座玲珑山,红灿灿一片,却没有一丝喜气。   “舵主,来了。”王二挤着一双斗鸡眼兴奋地大叫。   “闭嘴!给我小点声!”一旁的赵四赶忙打住他,低声呵斥:“嫌肥羊听不见是怎么着?   林若言吐出嘴里蒿草,缓缓站起,朝那大红喜轿蔑了一眼,抬手。   “行动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很多人说我楔子太短,和后文连接也不是很巧妙。 但这个楔子就是想烘托一下男主吊儿郎当又帅一脸的气质(误) 直接跳过不影响后文,但我不太想改长了……   ☆、指腹为婚   匆忙而又透着洋洋喜气的脚步声洋溢在厉都郊外的玲珑山上,麻利儿跟着的随从手里牵着大批大批的红绸彩花,乐师半举着弦琴唢呐,就等着一进城吹敲弹唱,定要让厉都百姓都晓得他们丞相府嫁女的气派。   当今丞相膝下有一爱女,已到待嫁之年,却迟迟未嫁,眼看着过了十三豆蔻,十五及笄,十六就已经是破瓜之年了,宫丞相着急,便求了长女,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爱妃,一个恩典,便是将那十六年前指腹为婚的媒妁敲定,再让太子殿下向圣上要一道赐婚的圣旨,老丞相这番爱女之心也就算了了。   要说父爱如山,可那碧玉妙龄的宫姒锦却难以消受,成亲的消息传到丞相府,再传入她耳,那可是一口热茶呛了嗓子眼,全堵心口了。   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爹爹要让我成婚?”宫姒锦难以置信地望着传消息来的花穗,一双星眸瞪得老大。   “小姐,您慢着点儿……”花穗忙拿出帕子替宫姒锦整理着弄湿的衣裙,然后乖觉地退后两步,躲开雷区,才垂着头低声答道:“皇上的圣旨不一会儿就要送到了,老爷让您去前殿准备接旨,还说是大喜的日子,让奴婢给您打扮得漂亮点……”   “还是皇上赐婚……”宫姒锦喃喃自语,本来抱着的一线希望也就此破灭,她父亲当朝为官数十载,又是两朝元老,早已官至宰相,她为宰相之女,婚事本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,皇上赐婚是早晚的事,从她十三岁开始,皇上就有这掂想,只是朝中一直有大哥护着,替她挡下了不少烂桃花,难道这次连大哥都拦不住了?到底是何方神圣,能让皇上这圣旨下得如此干脆利落!   “是哪家公子?”宫姒锦眸子一闪,冷声问道,那声音似是要将那男子撕烂。   花穗不禁打了一个寒噤,“是……是西昌王府的慕公子。”   “他?”宫姒锦秀眉一蹙,“他回京城来了?”   花穗低着头,又退了一步,才细声细气地道:“老爷说让您嫁到西昌去……”   “什么!?”宫姒锦猛地站起身,手边的茶杯最后也没幸免,还是被辄翻打碎,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一地,“我到底是有多差,要被爹爹上赶着投怀送抱,送进人家怀里?”   花穗一听这话,也不顾小姐发飙,赶忙上去捂住她的嘴,“小姐,大公子就在外面等着呢,您说话悠着点,若要让大公子听见,又该被禁足了。”   宫姒锦恨恨地咬了咬唇,也就消停了下来,难怪大哥这次也不护着她了,慕云清啊慕云清,她爹爹和大哥替她推拒了那么多姻缘,还不是为了这个大名鼎鼎的慕云清!   这个让宫姒锦恨得牙痒痒的慕云清,本是镇国将军独子,又是老来得子,俨然是要承袭爵位功名,前途一片光明时,谁料十年前镇国将军一夜暴毙,死因成谜,将军夫人伤心欲绝,没过多久亦撒手人寰,只留慕云清一个十岁孩子成了孤儿。皇上感念镇国将军丰功伟绩,执意要将慕云清接来宫中由皇后抚养,然而这孩子毕竟不是皇家子嗣,进了后宫将来只怕会惹人非议。正苦恼不知如何是好时,恰巧西昌王妃回京省亲,一眼见到慕云清就爱不释手,索性管皇上要了个恩典,将这孩子带回西昌抚养。   皇上解决眼前难题,龙心大悦,为了安抚孤儿,开恩赏金无数,并开先例让一个十岁孩儿沿袭镇国将军爵位,也就是大周朝最年少的公侯。而这慕云清,也确实不负众望,年纪轻轻就屡立军功,率兵杀退北魏的军队,守卫边疆数年,这两年刚被调遣回朝,据传言是一表人才,龙姿绰约。   宫家与慕家世代交好,宫姒锦更是在娘胎中就与这慕云清有指腹为婚的缘分,宫丞相老早就惦记着这婚事,奈何妾有意,郎无情,西昌王府婉拒婚事的理由千奇百怪,但是中心无非就是云清还小,先立业后成家云云。宫丞相为此没少唉声叹气,宫姒锦却乐得逍遥,他不想娶?她还不想嫁嘞!   没成想,好日子到了头,爹爹竟然不顾颜面,将她送离京城,远嫁西昌。要知道,那可是大周的边境啊,常年战乱纷扰,苦不堪言……   然而,这仅仅是开始……   圣旨颁下的第二天,嫁妆、喜轿摆在眼前,宫姒锦一身红妆,眼底却哀怨似深潭,挥别了一脸红光心满意足的爹爹,大哥宫商领着一行仪仗,浩浩荡荡地向西昌最西端—厉都前进。   一向鬼主意颇多的宫姒锦这回却是难得老实,萎顿地坐在马车上,偶尔掀开珠帘看向沿途风景,不经意扫到前方英姿伟岸的大哥的身影,宫姒锦就是一头撞死,以死明志的心都有了,不过她也清清楚楚地晓得,有这个一向嘴软心硬的笑面虎大哥保驾护航,她连死的机会都没有,大哥一定会将她完整地送到新郎手上的。   想到这,宫姒锦愤懑地跺了跺脚,将珠帘重重甩下,旁边昏昏欲睡的花穗吓得惊醒,忙起身伺候。   马车外“嘚嘚”的马蹄声靠近,“妹妹心情不好也不要甩帘子,回头进了城倒叫人笑话。”   宫姒锦气不打一处来,但与大哥相处,硬的拼不过,还是来些软的罢。少女前一瞬还气得炸裂,掀开帘子的瞬间却一脸柔弱惹人心疼,泪睫扑簌道:“大哥教训的是,锦儿只是心中气不过罢了。”   “哦?”宫商眉梢轻挑,饶有兴味地看着她,“妹妹有何心事,道与为兄听便是。”   宫姒锦从怀中取出帕子,假意抹了几滴眼泪,声色凄怜道:“本来娘亲身体不好,三哥又未博取功名,姐姐有孕待产,锦儿年纪最轻,最该侍奉左右,因此原意是不想这么早嫁人的,可是皇命难违,锦儿若是不嫁就是抗旨不尊,无可奈何锦儿本已死心,谁想那未来的夫家竟这般不稀罕锦儿,锦儿下嫁西昌还不够,还要锦儿来厉都这荒芜之地,岂不是看不起咱们丞相府吗……”   说到一半,她意无意地瞟向宫商,眸朦蕴水,楚楚可怜,“哥哥舍得锦儿受苦吗?”   宫商似乎早知她有此苦肉计,便温煦笑着安抚她道:“妹妹放心,慕兄为人端正,敦厚淳实,是不会让妹妹受苦的。”   说完,宫商驱马前行,不再理会宫姒锦垂着的泪珠,只是身后又传来重重摔下的珠帘声。   不过也难怪宫姒锦心中憋气,慕云清在此事上确实做得不够地道,将丞相千金娶到西昌不算,还以公务在身为由,大婚之夜要留在厉都,他二人要在厉都狭小简陋的将军府洞房花烛,宫姒锦当真是受委屈了。   逃,势必要逃!   好哥哥,你武功再高强,还能有江湖人士强吗?等着看吧,大婚之日,本姑娘天高任鸟飞,看谁狠得过谁!   转眼,送嫁的车队就到了厉都城郊,眼看着走婚几率渺茫,宫姒锦却像变了个人似的,悠闲自在,好吃好喝,一点不似之前那般哀怨愤愤。   宫商料想到她绝对不会这么老实认命,肯定是在谋划什么诡计,不过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,宫商倒是生了几分兴致,且看她能掀起多大风浪。   正思忖间,林中风动,树叶沙沙,异常冷肃的气息弥漫在周遭,隐约间,一道哨子声入耳,寒芒近身,风声紧凑,十几点芒刺袭来,引其注目的只有一个,然这不同寻常的一人,却单单扛着大刀,慢悠悠而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来想着多存点再发 最近工作忙 夏天工程多 一个多月刚捋完大纲   ☆、趁机开溜   “打劫。”那人往嘴里放了根蒿草,漫不经心地念道。   周遭凶狠的目光已成包围之势,逼视着宫家一行人。宫商跨坐在马背上,冷眸环视了一周,然后朝那为首之人,抱了抱拳,“各位英雄好汉,在下途经此地,多有打扰,还请各位看在在下乃是朝廷中人,有公务在身的份上,放行通过。”   宫商这句话说得客气,但是眉眼间却无丝毫惧色,为首那人一身褴褛,面上覆着一破烂的铜铁面具,却掩不住周身英气凌冽,肩上大刀一甩,“嘭”的一声重重落下,直入三寸硬土,不以为意地乜了一眼,哼笑道:“这位爷您可别骗小的,您身后这车上分明是送亲的新娘子,您是朝廷贵人没错,但是这事,却不是公务吧?”   宫商冷笑,“既如此,就是要兵戎相见了。”   大刀从地上拔出,带着面具的男子嚼了嚼嘴里叼着的蒿草,明澈一笑,“在下林若言,今日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,到时大爷追究起来,可不要牵连我这帮兄弟。”   宫商也不与他多费口舌,他既然言明此事只牵扯他一人,那就是要单挑的额意思。宫商翻身下马,身姿优雅矗立于前,缓缓伸手比划了一个“请”的动作。   “公子请。”   说着,那自称林若言的男子挥刀而起,携着摄人的气势猖狂掠去,没有半点拖泥带水,风声摩擦着刀身,发出尖利的声响。   宫商右手探向佩剑,长剑出鞘,顿时骤冷,彻骨寒凉衬着他如玉面庞上雍雅的微笑,不禁让人心头发憷。   宫商为人向来如此,即便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,脸上亦是挂着一幅淡笑,只是那笑容中的阴冷却让人不寒而栗。   三尺青锋对上眼前霸道的大刀,竟显得有几分弱不禁风,宫商并不以软碰硬,长剑一挥,打了个幌子,身姿虚闪,躲过一记硬击,轻飘飘一个翻身,落在身侧不远处,华衣翩然,着实绰约雍然。   林若言似早料到他会虚幌一招,又似未卜先知一般,朝他身落那侧袭去,手中大刀拖地,武艺功夫并不超群,但那敏锐的洞察力却超乎寻常。宫商一惊,双眸微凝,为躲强击,如流鸿般向后遁去。单这一退,林若言便唇角微扬,邪坏地笑了。   嘴里的蒿草一扬,发出蝉鸣般的哨音,身后侍立不动的兄弟们早已摩拳擦掌,得了这声命令,纷纷拔刀亮剑,一时间,草屑飞乱,刀光剑影,奸笑大吼,铺天盖地攻向那红绸装点的送亲仪仗。 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,宫家的护卫措手不及,三两下就被这些山贼土匪打得滚地抱头。   “兵不厌诈。”   透过冰冷冷的面具,林若言饶有兴致地望着宫商。   本是双方首领单打独斗的局面,愣是让这些山贼趁机偷袭,成了压倒性的局势,宫商到底是名门望族,培养出来的护卫自然想不到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,本来专心投入地关注着宫商与林若言的比斗,却不成想遭这些贼人的暗算,真可谓穷山恶水出刁民。   这若传出去将来宫家可就当真是颜面扫地,无地自容了,好好的闺女下嫁到荒凉之地,还被山贼劫走,将来就算赎出来,只怕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,想到这里,又思及以往二小姐对他们的好,音容笑貌回荡在脑中,忽然就有一口热气洋溢在胸口,本已被打得脱力的家丁护卫凭着一腔热血站起,重新拿起刀枪,和这些土匪斗在了一块。   占优的局势渐渐逆转,这帮土匪算是有良知,偷袭时未下狠手,本想着一击必杀速战速决,却没想到这帮宫府护卫这般坚韧耐打。他们武功没有这些常年练兵的护卫高强,再拖下去只怕要被人生擒送官,林若言定眸一眯,回身冲进战局,不顾身遭刀枪剑戟,直奔正中央被护得严严实实的那驾马车。   宫姒锦坐在马车上,听着外面的动静,面上难掩兴奋,她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包袱,里面装满了衣服与金银,就等着这一刻,放纵自由的一刻!   直到脸上戴着一块破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她眼前,她压抑着兴奋,甩开花穗颤抖的手,起身冲到车门,“我准备好了,快走!”   面具另一端的人微微一怔,眼中波光微凝,旋即淡笑,点头将她拥入怀中,揽其纤腰飞身冲出马车。   “撤。”   林若言足尖轻点,弃大刀卸辎重,步伐随之迅捷,一声撤离命令出声不重,却内力雄浑,三十多个兄弟见自己老大得手,亦是随他一起,将重兵弃下,兵器于练武者无异于书生的笔杆子,都是绿林好汉,鲜少有人能为了逃命而扔弃宝刀宝剑,这些人做得绝,俨然是找好了退路,宫家的护卫再想追,已是难如登天。   眼前飘忽一道白影,伫立许久的宫商终于动了动,却是上前拦手,狭长晶亮的双眼微微眯起,深深望向那群劫匪,朝身后欲追的护卫道:“别追了,你们追不上。”   “可是二小姐她……”   宫商轻轻摇头,唇角浮起一个意味悠长的笑,“无妨,她不会有事。”   “大公子!”这时,身后一个护卫似发现了什么,出声大叫,“这刀上有字!”   “正——武——盟。”发现线索的护卫缓缓念出,众人皆是一怔,随即将那些散乱扔在递上的兵器一一拿起查看,上面全部刻有“正武盟”三字。   宫商悠悠一笑,朝手下吩咐道:“通知厉都官府,本公子要去正武盟走一趟。”   “可要通知慕府?”   宫商摇了摇头,“新娘子都丢了,本公子如何有脸面对云清。”   ……   厉都城郊,玲珑山下,宫姒锦用了这么一招,竟能在兄长眼皮底下开溜,更何况再有半天路程,宫商一行人就可大功告成,顺利送亲到达目的地,谁也没料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,宫姒锦此刻心情那可谓是无比舒畅。她比谁都清楚,宫商之所以此前替她挡下那么多提亲的婚事,无外乎就是为了他的这个好兄弟,慕云清。他是盼着这个八拜之交来提亲,可人家根本没把宫姒锦放在心上。她宫姒锦是什么人?能上赶着去嫁一个都没见过面的人吗?可笑!   虽然临走前都没看宫商一眼,但也能想象到他那始终如一的温和笑脸只怕不好看,这般让他难以掌控,没能见他脸色乌青,笑容凝滞,倒真有几分遗憾。自从知道了自己最亲近的兄长与慕云清的关系后,宫姒锦对他就和对慕云清一样,从此一视同仁——深恶痛绝。   宫姒锦此时趴在林若言的肩上,离开时本来是揽腰入怀,一副神仙侠侣的景象,然走出没几步,英姿不凡的身影维持半柱香时间不到,林若言就直接拧过宫姒锦的身体,将如蒲腰身搁在自己肩上,颇有几分扛大刀的架势。倒是难为了宫姒锦,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,险些眼冒金星晕厥过去。   好在这林若言虽是武人硬汉,为人却不粗鲁。宫姒锦小腹朝下,着力在他肩上,城郊乱石遍地,道路颠簸,林若言便细心挑那平坦的路面,若是必然颠簸的地方,便放慢步调,总之宫姒锦被他扛在肩上,倒没有半分不适。   宫姒锦琢磨了半天怎么开口,虽然是她一手策划,但毕竟是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,到底是没和这些乡野村夫打过交道,想说些什么,到嘴边却总是踌躇。这会儿正午,五月的日头还不算毒,身下男子脖颈上的晶莹却晃了她的眼,扭捏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,“要不,你放我下来?”   “宫商很快就会追来,以他性格,必定会通知官府,接应的马车在前面,你再忍忍。”林若言加快了步子,脚下生风,半离地面,上半身却更直了直,将宫姒锦稳稳护住。   “你知道我哥哥名讳?还晓得他处事之法?”宫姒锦知道他两脚蕴了内力,便紧紧抓住他背后的麻衣。   林若言听她这般问,却只淡淡一笑,“我既劫了你的亲,自然也晓得你身世家底,你开出千金的赏金,总要调查一番,看你有没有能力交付赏金。”   宫姒锦大吃一惊,“你知道是我传的信?”   “自然。”   听着他淡笑如常,宫姒锦怔忡喃喃,“我匿名的啊……”   “你们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,父母健在,大多任性。”林若言轻笑一声,喉间轻动,引得那颗晃了宫姒锦双眼的晶珠儿滑下,带出一条水线,宫姒锦不禁咽了咽口水,纤细清凉的小手下意识地抹了一把,男人白皙的脖颈微微一僵,宫姒锦怔怔看着自己手心,被男人汗水浸湿了一片,问道:“我是不是太沉了?”   男人沉吟片刻,面具后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,却是一如既往的慵懒。   宫姒锦见他不回答,也不追问,只是一双大眼睛始终没离开衣襟处那抹白肉,呐呐自言自语,“天天风吹日晒,怎么还这么细皮嫩肉的……”   林若言眉心一跳,嘴角抽动道:“我是舵主……”   ☆、无奸不商   “到了。”   林若言放下肩上的女子,眼前一驾破破旧旧的马车,架在马背上的车辕都生了锈,宫姒锦皱了皱眉,身旁之人也不催,就懒洋洋地笑着,那副面具将他整张脸都覆了起来,然而那双眼却明亮清澈,宫姒锦看得清楚,里面写满了讥讽。   俏脸微沉,翻了个白眼,宫姒锦迈腿进马车,林若言哂了哂,便朝身后侍立的三十来个兄弟道:“你们先回去,沿路小心有人跟踪。”   兄弟们纷纷道了“舵主放心”,便匿了踪迹,飞身离开了。   此时只剩宫姒锦与林若言二人,他摘了那破铜烂铁的面具,却又换上了一块新的,动作迅捷,行云流水,宫姒锦只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,林若言的白玉面具只遮了脸颊以上的半张脸,露出来的半张,薄唇细腻,棱角分明,宫姒锦看得呆了,这人是真白,烤瓷似的,白玉尚且有瑕,这半张脸却是精美绝伦,但就这般白润,却又丝毫不失阳刚之气。   林若言跳上马车,拽住缰绳喝了声“驾”,马车虽破,马儿却是良驹,前蹄扬空,绝尘而去。   一路上,宫姒锦都在犹豫是否要告辞离开,她本来只是想让江湖帮派插手,助她从大哥眼皮底下脱身,如今事宜办妥,她便想酬金交付,远走高飞,可是外面驾车那人显然是没这意思,看他行驶的方向,应是朝厉都城去了,大哥此时肯定已经赶往厉都求助官府了,单是地方官员出动还好,若是惊动了慕府,慕云清那小子出动一个师来抓她,她可就插翅难飞了。   想到这,宫姒锦不禁打了个哆嗦,也不顾大家闺秀的风范,直接掀帘,想扔一袋金子给那驾车之人,没想到恰巧地上躺着一块乱石,车牙轧过去,一阵颠簸抖动,宫姒锦没站稳,手一抖,那金袋抛出,本应是一道弧线,但因她身材纤细,体格柔弱,沉甸甸的金子愣是刚一脱手,就垂直落下,只听“嘭”的一声,一记脆响,然后传来一阵阵裂纹的清响,宫姒锦瞠目结舌地看着,却在金袋掉落的一瞬,撇嘴闭目,不忍直视。   林若言闷哼一声,呼吸也随之一滞,绣着杏花春雨图的荷包滑至胸前,这猝不及防地一下,眼冒金星倒还不至于,但是左额一阵阵热辣的疼痛却是切肤。   林若言将那荷包拿在手里,掂了掂里面的分量,又伸手探到额前的面具,脸上再也挂不住笑,嘴角抽搐几下,语气生硬,“我这白玉面具才换了没两日。”   宫姒锦艰难地睁开眼,惭愧地扫了一眼那满是裂痕的白玉,陪笑道:“我这还有点金子,算我赔你……”   林若言黑眸一缩,将那些金子收到怀中,又拿过宫姒锦手里的金子,冷冷道:“你想走?我只劝你一句:你此刻下了我的马车,不出一个时辰,你大哥就会把你抓回去。”   宫姒锦不服气,皱着眉头瞪他。   “你若不是逃了多次都没成功,恐怕也不会上我这条贼船。”林若言面不改色,掏出一张叠得规整的信笺,在她眼前晃了晃,“你我当初签的协议是要我派人劫持你逃婚,你在委托信上明确注明了‘逃婚’二字,又以飞鹰送信,咱们彼此都签了姓名,又都印了手印,若我不助你逃得彻底,只怕将来你还要找我后账,如若你被家人抓回去,而记恨我无能,再以证人身份指控我正武盟打家劫舍、落草为寇,只怕我三十多个兄弟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。”   宫姒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,从他口中道出这些,是连她自己都没想过的,没想到他竟将那封委托信掰开了揉碎了,一个字一个字分析利害,这样斤斤计较工于心计虽然让她心生了几分排斥,但却又有点刮目相看,一介武夫而已,竟然精明如斯。   看着宫姒锦怔怔思索的样子,林若言自讽,“我跟你之间有交易,计较这些也是迫于生计。”   “那你准备怎么办?”宫姒锦问。   “先回十七舵,朝廷与武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他们要搜也要顾及正武盟的面子。”   “好,我且信你。”宫姒锦笑道。   然而当她正打算坐回马车时,却听身前飘来林若言懒懒的声调。   “我于你,是生意人,无奸不商。”   宫姒锦自然晓得他什么意思,不过这样正好,就像他刚才说的,彼此不亏不欠,免得将来找补后账。宫姒锦唇角一扬,淡淡笑道:“我在正武盟,每日吃喝住都付你钱,高于外面物价的一倍,直到我大哥离开厉都,此事平息为止。”   林若言轻笑着道了声“好”,抽了下马鞭,飞快朝厉都而去。   ……   进了厉都城,林若言早已安排好,宫姒锦随着他先后换了三次马车,又绕着厉都城转了整整一圈,就算是有跟踪,应该也已甩掉了。   进城前,宫姒锦在破旧的马车上换下了红妆喜服,一身朴素的家常妆扮,却瑕不掩瑜,宫姒锦的那双明眸是无论如何也遮盖不了,单这如花美貌,走在厉都这偏远小城就能引人频频回头。林若言灵机一动,从集市上买了块帕子,蒙住宫姒锦眼眸以下,偏巧,又是一副杏花春雨图。   宫姒锦心中只觉好笑,他们两人一个蒙上脸,一个蒙下脸,走在路上反而比之前更显眼,时不时还会跟林若言打趣两句,宫姒锦发现,这个人虽然话不多,又处处攻心,但从那双眼睛就能看出来,他这人不赖。姐姐之前和她讲过,一个人的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影,这人能坏到哪去?真正坏的,那是心都被蒙蔽的,双目通心,藏得再深,也深不过一汪清水下的污浊尽现。   申时,日暮渐渐西斜,厉都城常年战乱,城里街上异邦人颇多,这里的人已经习惯忽视法度,滋事捣乱者甚众,虽然官府从没设置过宵禁,但是良家百姓却都自发的入夜前归家,免得牵扯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。   宫姒锦二人辗转了几个交换点,中途路过正武盟十七舵三次,林若言却都视而不见,过而不入。第四次路过,她看着他谨慎的面容,以及紧抿的嘴唇,本以为还要接着换,没想到这次却极其闲散地步了进去,宫姒锦一时没回过神,有些茫然地望向林若言,却被他凝重的神色惊了一惊。   “甩不掉。”林若言寒着把声,面色凝冻。   这一句来得突然,宫姒锦琢磨着他的意思,然后试探着问道:“你就算甩不掉我大哥,也不能半途而废啊?这样他不就知道是正武盟劫走了我?我金子都付给你了,难道你要弃我不顾?”   “他早就知道是我正武盟下的手。”林若言道,眸色平静,“我等为了全身而退,弃刀卸重,那兵器都是我正武盟的兵器,上面刻了‘正武盟’三字。”   宫姒锦大惊失色,瞠目结舌看了他好一会,便失声埋怨,“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会暴露行迹吗?哪有人打劫用自家刀枪的!”   林若言冷乜了一眼,轩眉一挑,出声反驳:“你宫家护卫武功精纯,在大周朝也算得上是佼佼者,我十七舵只是正武盟一个小小的分舵,能出三十名高手已是河涸海干,不用顺手的刀枪,你以为胜算有多少?”   宫姒锦摇了摇唇,脸色微沉,支吾着问他:“那……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我自然有办法,你我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你被抓回去,我也要受波及。”   宫姒锦扬眸看他脸色凝沉,心中有些微异样,大概晓得他在气什么,难得地服了软,有些扭捏道:“我并非怀疑你人品,也不是担心你收了钱不办事,我心急罢了。”   林若言却扫都没扫她一眼,只“嗯”了一声,就命人带她先回房休息了。   一连过了三日,外面都没有消息,宫商就像销声匿迹一般,再没出现在宫姒锦眼前。思略着大哥阴谋诡计颇多,因此暂且观望乃是上策,不然以她三脚猫的功夫,出了正武盟只怕就要被人生擒,左右是付了钱的,宫姒锦便好吃好喝地住了下来。   林若言则一次未来,据听说十七舵的这位舵主素日里事务繁多,因地处大周边境,又环境恶劣纷杂,江湖势力盘根错节,官府不想管,也管不了,如此一来,没有规章法令,自然就是以实力为尊,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管用。正武盟近年来跻身江湖最强门派之一,又是几百年的名门正派,自然而言肩负起了协调秩序、为民除害的艰巨任务,虽然收效甚微,但有总比没有强。   也正因如此,当日送出飞鹰后,宫姒锦心中一直是七上八下,正武盟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,恶名几乎没有,所到之处皆为人称道,老百姓夹道欢迎,这样端正良善的门派能接她的委托,连她自己都不信。最后只能以“慕云清仗势强抢民女,丞相之女早已私定终身。”这样的由头来书写这封委托信,假意以宫姒锦情郎的口吻控诉慕云清抢夺民女,兴许还能指望正武盟道德至上,路见不平拔刀相助。   宫姒锦小算盘打得好,可是正武盟的人也不傻,一边是镇国将军,一边是当朝宰相,正武盟就算摊子铺得再大,也只是个江湖帮派,在慕云清十万兵马面前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   至于林若言二话不说接了她的委托,将她从水深火热的送亲仪仗中救了出来,宫姒锦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,她不明白,也想不通,思忖着这几日无论如何也要试探他一下,别真是上了贼船,被人卖了都不知道。   正想着,外面传来一阵喧哗,砸门声、喝斥声充斥着整个院子,传到宫姒锦耳朵里,心里陡然一颤,来了来了,黑白无常来了。   ☆、嘴炮功夫   夜幕降临,正武盟十七舵门前却是人声鼎沸,许多住在附近的居民探头看着热闹,久不升堂久不露面的厉都父母官张天正带着一队人马,浩浩荡荡地来到正武盟的朱门前,那张油光锃亮的肥脸此时一脸赔笑,趋奉着身边一袭锦衣华服的男子,转脸朝身旁小厮模样的捕快使了个眼色,那捕快得了令,上前敲响正武盟的大门。   门开出一条缝隙,官兵一拥而上,连推带踹,将大门开得敞亮。张天正狠厉地瞪着,看那门前再无妨碍物,便侧身点头哈腰,让那华服之人先进,那人也不谦让,看也没看张天正一眼,就昂扬优雅地步了进去。   这般傲慢之人,不是宫商,还能是谁。   一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进前厅,沿途守卫的弟子措手不及,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被官兵制服,刚要破口大骂,却被宫商冷目一扫,到嘴边的话被噎回嗓子眼,浑身一个哆嗦。   林若言正与手下在前厅议事,听到动静便放下手头上的事务,定神走出查看,却被宫商带人怼到了自家大厅,两人对视一瞬,皆是冷笑。   “林舵主,今日有事造访,多有打搅啊。”张天正皮笑肉不笑,以往他来正武盟,多是有事相求,从来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,今日显然狗仗人势,语气也嚣张了几倍。   林若言冷笑抱拳,“张大人这么着急忙慌,莫非是又丢了官印,想让在下帮着找找?”   “胡说!”张天正猛地喝住他,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小心翼翼地看向身旁静立的宫商。此前他为官的官印曾被江洋大盗偷走过一次,丢了官印那可是杀头的重罪,张天正不敢张扬,暗中委托了正武盟处理此事,好在官印找回,虚惊一场,为此他可是付了不少金银。此时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就在身边站着,林若言将这事抖露出来,显然是成心要让他为难。   “林舵主不必担心,今日老夫来此,不过是要搜个人出来,林舵主只要配合即可。”张天正扯了个笑,试图安抚道。   林若言略一挑眉,张天正继续说道:“近日宫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,却在厉都城郊玲珑山遭遇劫匪,有证据显示此事与正武盟有关。”   林若言面色平平,扫了一旁同样神色平静的宫商一眼,道:“宫大人远来是客,可有丢失什么宝物,若有需要尽管开口,我正武盟义不容辞。”   “呃……这……”张天正乖觉地侧了侧身,那双鼠目惶恐地看着身旁雍贵男子。   宫商摇了摇手中折扇,淡淡笑道:“被劫去一个婢女。”   这时,门廊暗处传来一个诡异的声响,似是花盆倒了,宫商顿了顿,狡猾的眸子含了一丝促狭,眼梢扫了一眼声音来处,接着道:“丢了一个婢女而已,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,可是种种证据都指向正武盟,涉及到名门正派的声誉,本公子可就不敢轻视了。”   “宫大人可需要在下配合什么?”林若言挑眉,淡淡问道。   宫商折扇一收,在手掌里敲击三下,眸色一寒,道:“林舵主只需让开,让我们搜院!”   身后官兵早已蓄势待发,得令就要冲进十七舵内院,王二赵四从林若言身后闪出,急眉瞪眼,一肚子暴脾气,拔刀就要与那些官兵斗在一起,就算是名门正派,规矩严明,可说到底还是江湖人士,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例就算是正武盟,也比比皆是。行走江湖嘛,凭的就是一腔热血,让人这么欺负冤枉,还敢上门来搜人,他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,大不了要头一颗,鱼死网破。   而林若言却冷静如常,手一弹,内力嗖提,隔空将手下人拔出一半的刀锋给打了回去,兵器没亮出手,王二赵四也是一呆,回头彼此看了一眼,晓得是老大出了手,也就站定不再出头。   林若言却像没事人一样,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未发生过一般,负手笑了笑,明眸看向宫商,道:“宫大人是否太心急了些?我十七舵虽只是正武盟一个小小的分舵,但毕竟在这厉都也有一席之地,宫大人闯进我这里,二话不说就要搜人,自始至终我正武盟都好言好语的赔笑着,但我舵里上百个兄弟也不是好惹的,宫大人可不要太看不起人。”   张天正这时已是一头冷汗,刚刚那一瞬差点窒息,此时回过气来,指着林若言的鼻子,气喘不平地怪嚷道:“臭小子,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宫大人是朝廷来的正二品大官,今次又是与镇国慕将军有公务要事,这……这都不是你能惹得起的!”   “是吗?”林若言唇角斜扬,神色讥嘲,“可是在厉都这地方,我正武盟也是不好惹的。”   林若言这话说得绝不是危言耸听,十七舵在厉都驻扎多年,黑道白道两面逢源,一国边境多有江湖侠士与边塞流寇,这厉都大有以正武盟马首是瞻的趋势,许多官府处理不了的棘手案件,也都是林若言出面解决,厉都行走,谁都得给他留三分面子。想那镇国将军慕云清扎营厉都,对林若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说不好听了,正武盟的十七舵还真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。   宫商双眼微眯,抱臂问道:“林舵主言下之意,就是不配合官府查案了?”   “搜也可以,除非拿出证据。”林若言定定道。   听到这话,原本吓得不轻的张天正哼了一声,扬了扬手,阴阳怪气地朝身后手下命令道:“把东西都拿上来,让林舵主看看证物。”   手下官兵干事麻利,说句话的功夫就提上了几大包重物,麻布裹着,边走还边发出“咯楞咯楞”的声响,一股脑扔在地上,麻布系的扣随着抖动松开,烛火一照,锋利得晃人眼瞎。这中间,一把大刀最为显眼。   林若言眉头一挑,但有那白玉面具遮着,又加之他眸色极深,其他人只觉这人异常冷静,贴身的兵器被人亮了出来,却仍是不动声色。   “林舵主应当认得这把龙天刀吧?”张天正问道。   “自然是认得。”林若言面不改色。   “那你还有何辩解?”   “我倒是要感慨,这次厉都府衙的办事效率竟赶在了我正武盟前面。”林若言道,“这三日我十七分舵正焦头烂额,本来是帮派中的私事,家丑不可外扬,也没想着要报官,可既然二位大人将我十七舵遗失之物亲自送还回来,那在下也就不好再隐瞒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张天正茫然皱眉。   林若言轻轻侧头,示意了身边站着的手下,登时一个刺耳又尖锐的嗓音传来。   “三天前,我们舵里进了贼,将我们三十多个兄弟的贴身兵器盗走,奶奶的腿,这贼用了熏香,将咱们兄弟全迷晕了!”   说话的是王二,这人出了名的傻大胆,一身硬功,说话声音极响亮,张天正下意识地退了几步,才皱眉烦躁道:“林舵主此言就是在说城外玲珑山之事与你正武盟无关?这是要强词夺理,推卸责任了?”   林若言却是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,黑眸微睁,语意略有浮夸,“怎么会?我正武盟丢了那么多兵器,直到今日,多亏了二位大人,才得以寻回,我们这么多兄弟连兵器都没有,如何作案劫下宫大人的婢女?这个张大人也可作证啊,这三日你派人委托我协助办理十三街采花贼之案,我可都是推谢不出的啊……”   张天正面红耳赤,急赤白脸地叫道:“你胡说什么!?玲珑山这件劫匪案,整件事都是有目击者的,当时劫人,宫大人的仪仗护卫都亲眼所见,劫匪头目脸上戴着面具,肩上扛着大刀,你说不是你还能是谁?案发后,为了脱身,劫匪将武器弃之不顾,这上面写着正武盟三字,就是铁铮铮的证据!”   “哈,哈,哈……”林若言像是听到一个不可理喻的笑话,无奈地摇着头,“那么要请教张大人,我正武盟无缘无故为何要劫一个小婢?我不遗余力打劫朝廷命官,又为何要将作案武器丢至现场?我林若言衡量自己武功实力,若知必须丢盔弃甲才能逃脱,又怎会蠢到用自己的兵器?我大可到铁器店随便买几把长刀大枪,也不必留了口实吧。且不说你们会来追究,若是宫大人不在意这一个小婢的安危,不来追查此案,我正武盟损失这三十多个神兵利器岂不是为小妨大,损失惨重!”   听到“神兵利器”四个字,再看那地上一堆破铜烂铁,从始至终不动声色的宫商眼角抽搐,对于眼前这人胡搅蛮缠的功力,宫商自问还是头一次见,轻咳两声,寒着脸问道:“林舵主言外之意,是指有人故意诬陷?”   林若言明眸一闪,拍手称赞:“宫大人不亏是京城来的贵人,明察秋毫!”   说完,转身朝张天正道:“闯进我正武盟的大盗和劫持宫大人婢女的劫匪想必是同一伙人,后面的事还要劳烦张大人费心,务必要揪出这伙恶人,还本舵与宫大人一个公道。”   正在宫商一脸铁青的时候,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少女清泠泠的笑声,现场陷入一片死寂,周围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戛然而止。   宫商捏住手中折扇,长眸一眯,脸上笑意愈发阴险,饶有兴味地看着林若言,道:“本公子的婢女好像找到了。”   林若言笑容不改,但那笑声的主人似乎也发觉自己闯了祸,门廊暗处一阵兵荒马乱,场面太静,所有人挺得清楚:少女砸了花盆,貌似又崴了脚,摔了个跟头,低声呼痛。   林若言再绷不住,脸色微沉,袖里的手一点点攥紧,这时,宫商抬手,雍容淡笑,忽的,长眸一亮,“搜!”   “慢、慢着!”高大威猛的身形挡在了跃跃欲试的官兵的前面,早已不耐烦的官兵拔刀出鞘,王二蠢钝的身影略显急慌,一跺脚,闭眼大叫道:“你们不准过去!那是我老大的新娘子!”   ☆、被迫成婚   要说王二这狮吼功也算出神入化,这一声大吼,直惊得身前官兵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,其中有一个,手里的刀险些脱手。   不过不光是那些被吼的官兵,就连稍远处的林若言亦是一脸懵懂,茫然地望着这个傻不愣登的手下。   王二睁开眼,看到这么多人直愣愣地望着他,七尺壮汉窘得脸都憋红了,一狠心,一股脑全说了:“今天是我们老大大喜的日子,正要成亲洞房呢,就被你们闯进来了,大嫂是等得不耐烦了,才跑来前厅偷看情况的!”   在座场上鸦雀无声。   片刻后,门廊处一阵仓乱的脚步声由近至远,显然是落荒而逃,很好,这很应景。   即使镇定如林若言,此时也克制不住眼角的抽搐,好在脸上还覆着面具,否则那一张黑脸只怕要吓煞个人。   “王二……”林若言咬着牙,从牙齿缝里蹦出这两个字,王二吓得浑身一激灵,求助的目光越过林若言,看向他身后的赵四。   赵四干笑着上来救场,“不好意思各位官差老爷,今晚啊,是我们舵主花好月圆的大日子,本来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,但是三日前舵里出了盗贼这档子事,舵主扫兴没了心情,本来想将吉日延期,小的们这正劝着呢。”   这回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,林若言嘴角扭曲地看着自己这两位哼哈二将,一向机敏的他这次也无言以对了。   一声轻笑划破寂静,宫商甩着折扇,慵懒曼笑,朝张天正道:“原来是我们打搅了林舵主的好事,林舵主为了寻找盗贼连喜事都耽搁了,想必真是咱们误会了林舵主,再怎么说,正武盟也不会选这么重要的日子劫本公子一个小小的婢女啊,张大人,你说是不是?”   “呃……这……是是,您说的是。”对于宫商说变就变的态度,张天正有些应接不暇,本来就稀里糊涂,此时更是一头雾水,只能随声附和。   “本公子听闻这江湖侠士娶妻大多拜天拜地也就算礼成了,早前听说张大人与林舵主私交甚好,今日来都来了,不如你就为他们这对新人主持一下婚礼罢。”宫商笑容依旧,只是那双温煦良善的眼中蕴着一丝诡谲,让人浑身不舒服。   “这……不太好吧?”张天正此时真的是不知该如何进退了,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,怎么突然就一团和气了呢?你们明里暗里怎么样都与他张天正无关啊,怎么还要让他当主婚人?!   诚然,宫商此时是一肚子坏水,等着看这场莫须有的婚礼。林若言却是一脸黑沉,那双燃火的眼睛恨不能把王二赵四,还有这个一脸伪善的宫商生吞活剥,虽如此,他却淡淡一笑,云淡风轻地接应道:“说来让两位大人见笑,贱内并非什么大家闺秀,言谈举止只怕上不得台面,莫要污了两位大人的眼睛才好……”   “无妨!”宫商扬臂打断他的话,掂了掂华服广袖,笑意碜碜,“时间不早了,莫要再耽误良辰吉时,让新娘子进来吧,有本公子与张大人为你二位新人证婚,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?”   林若言唇角紧抿,宫商笑意虽温和,却暗含了一股不依不饶的意味,过了许久,林若言轻叹一声,目光凌厉,扫向王二赵四,冷冷吩咐:“让夫人准备准备,到前厅来。”   宫商则抚掌笑赞,眼中满含羡艳,“林舵主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,这还没成亲呢,就已经改了称呼,这在京城可不常见!”   林若言嘴角一抽,脸色更冰。   过了不多会儿,王二赵四领着一身红妆,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进来,新娘子一瘸一拐,走得极慢,亦步亦趋之间,隐约能看到裙摆下断断续续的线头,还有她肿得老高的脚踝。   林若言沉下一口恶气,笑得不由衷,咬着牙朝宫商道:“在下的婚事本来计划延后,衣饰筵席都未做准备,二位大人不如改日再来,在下必定盛情邀请。”   “本是兴之所至,何必拘泥于礼节。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讲究随心所欲,无拘无束吗?我看捡日不如撞日,今晚良辰美景,花前月下,就是极好的日子,莫非林舵主是不想让我与张大人沾这个喜气了?”   宫商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他,林若言刚要开口,他恰到好处地站起,高喝了一声“开始”,示意张天正主持婚礼,愣是把林若言的那句“不想,请回”噎了回去。   正在宫商兴致颇高,林若言思索着如何应对的时候,身旁一声女子的惊呼再次打破了现场的和谐。   众人随着声音的出处,目光全部落在了宫商身后一个婢女的身上,那女孩花容失色,指着正中央的新娘子,瞠目结舌。   “那、那是我家小姐……不对,是我姐姐!”女孩失声惊叫。   “花穗,你可看清?”宫商蹙眉,脸色略正,“这明明是林舵主的新娘,你怎么说是你姐姐呢?”   名叫花穗的女孩一脸肯定,急切地辩解:“奴婢与姐姐自幼生活在一起,即使现在蒙着头,奴婢也不会认错的!”   宫商略一沉吟,眯眼审视了一番端立的新娘子,眼中几分阴鸷,朝林若言正色道:“花穗与我那被人劫持的婢女同吃同睡,她既说舵主夫人是我那婢女,应当不会有错,虽然难以启齿,但林舵主可否愿意配合,掀开夫人的盖头,让本公子验人呢?”   林若言的目光从新娘身上扫过,新娘垂在身前的细白小手微微颤抖,此番想来是躲不过,这么多人在场,如若不让验只怕说不过去,若是验了人,宫姒锦十成会被抓回去,宫商未免夜长梦多,连夜就会送她进慕府,到时再想助她逃婚恐怕难上加难,正思索对策与后路,身旁红妆的娘子悠悠开了口。   “夫君稍安,这喜帕本该是洞房花烛由夫君来掀,不过妾身也听了一晚上,无外乎是有人冤枉夫君做了莫须有的事,若是妾身掀了这喜帕能还夫君一个清白,妾身也是甘愿,想来月老与天上的神仙不会怪罪妾身鲁莽。”   新娘子用了假声,却甜美空灵,林若言心中一惊。   说罢,新娘子扬手,轻轻掀起喜帕,一旁等待得众人也跟着心跳加速,不禁吞咽口水,林若言黑眸微缩,双唇紧抿注视着她,宫商也一直双目紧盯她缓慢上扬的双手。   一番等待,不过是转瞬,却仿佛过了好久一般。   诚然,身材是美好的,声音是娇戚的,掀开喜帕的过程也是令人万般期待的,结果却偏偏是众人张口结舌,半天说不出话。   张天正从来不晓得林若言要娶媳妇,今晚本来一心想要看热闹,知道新娘子要掀盖头后,他更是无比兴奋,倒要看看这个平时傲慢无礼的小子娶了怎么个河东狮回家。然而此时新娘子展露在众人之前,张天正险些咬了自己舌头。   一直手指着新娘子的花穗也是目瞪口呆,颤抖着手,僵硬地垂下,脸色苍白扭曲极为难看。   短暂的死寂过后,现场慢慢压抑着笑声,越来越躁。林若言黑着脸,将新娘子的喜帕重新盖好,然后冷冷问道:“可以了吧?”   宫商扇面遮脸,压制着大笑的冲动,朝林若言摆了摆手,“可以了可以了,是本公子误会了林舵主,尊夫人并非本公子的婢女,花穗误了林舵主大事,本公子回去之后必定严惩下人。”   林若言轻吁一口气,精神也慢慢松下,他自然是没想到宫姒锦会扮丑,那几颗大痦子,还有眼角被贴上的伤疤,即使他见过无数大风大浪,看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。   女人,可真是狠呐……不是说最爱容貌吗?怎么会有人自毁容貌还如此安然自若的……   正要命人带宫姒锦下去,宫商却抢先一步,拦住了他的去路。   “林舵主,怎么这就带新娘子走了呢?还没拜堂呢。”   林若言黑眸微冷,咬牙道:“你想怎样?”   “本公子近日到厉都事事不顺,就想着沾沾林舵主的喜气,怎么?林舵主不愿意?”宫商微笑道。   林若言一脸为难,“并非……”   “那就开始吧。”宫商转脸朝张天正,扬了扬手命令道。   张天正在厉都当了二十几年的县令,无功无过,也算是德高望重,因儿女双全,所以主婚人的事没少做,但是这次的这桩喜事,他却是战战兢兢。明明是来搜院提人的,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大喜成婚?   然而再为难,上面正二品命官压着,他也不敢多说多问。   如此一来,这场厉都城最奇特的婚礼就按照常规程序进行了。   拜天拜地夫妻对拜。   林若言从始至终铁青着一张脸,直到众人起哄簇拥着新人入了洞房,宫商才带着一队人马离开。   张天正派人护送宫商一行人到了慕府门前才离开,宫家的人这几天都是借宿在慕府,张天正不敢怠慢,这个宫商不光是丞相之子,朝廷大官,还是叱咤厉都的慕将军的挚友,宫商在张天正所管辖的范围内被人劫持,慕云清又以外出公务之由不在厉都,这桩案子便自然而然交给了张天正主管监察。最开始他还有几分欣喜快然,所有证据都指向正武盟,他要做的只是带人过去搜人即可,届时功劳都附在他的名下,调离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便指日可待。   然而没成想,今日搜查正武盟的结果却并不尽人意,要搜的没搜到,之前的猜想和线索还都被人推翻,这件抢劫案相当于从零开始,张天正一个头两个大,这案子要是办不好,不光迁怒了宫家,将来难免还要被慕云清挤兑,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。   张天正恍惚离开,宫商望着他的背影,眸色高深莫测,嘴角噙着的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,跟在他身边的花穗颤颤巍巍,浅浅的哽咽声一路上断断续续,宫商轻叹一声,低声安抚:“你不要哭了。”   花穗抬眼,忽又垂眸,抽泣问:“大公子看不出那是咱家小姐吗?”   “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。”宫商淡淡劝道。   不劝这句还好,劝了反而弄巧成拙,少女“哇”的一声大哭了起来,一旁的侍卫不自觉退后了几步,避开滔天哭号的雷区,少女边哭边埋怨道:“大公子,您怎么能这么说呢?难道奴婢的小姐不是您的亲妹妹吗?”   宫商自知失言,投降一般看着眼前这个号啕大哭的小婢,这场面他向来招架不住。   “好了好了,锦儿去哪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,你还担心她会吃亏啊?”   花穗却摇了摇头,极不情愿道:“小姐来厉都是要嫁给慕将军的,现在却偏偏嫁了个江湖混混,那能一样吗?大公子还顺水推舟,都不拦着点儿……”   “你还小。”宫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转身便往慕府里步去,“锦儿雇佣正武盟劫亲,是不想嫁;云清三日闭门不见客,摆明是不想娶,既然这婚事对他二人都是负担,又何必强求。锦儿这么大了,自己能拿捏分寸,本公子身为兄长,可不想逼她悬梁自尽。”   花穗抽泣着望着自家公子逃也似的背影,只觉得他话未言尽,却又想不出那言语中隐藏着的另一番意味。   ☆、洞房花烛   宫姒锦静静地坐在床畔,头上的喜帕随风轻轻荡起,红衣撩动,袖上精致的鸾凤花纹栩栩如生。然而仔细看去,袖口那金丝银线处,却划得斑驳狰狞,裙摆处的春盛海棠亦被剪成一半,好端端的华服红裙,偏偏毁得破败残缺,然红裙的主人却不在意,漫不经心地捏着手中的帕子,杏花春雨被揉作一团,少女淅淅零零地轻笑着。   “还不把易容卸去?”林若言冷淡出声,眉目间难掩无奈。   宫姒锦自然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,歉然笑了一声,便自己掀开盖头,缓慢走到铜镜前,开始卸妆,十指纤纤,抚平抹过那几条刻意黏贴的疤痕,清水洗过脸颊,黑痣褪去,一如清水出芙蓉,肤如凝脂,雪白纯净。   “抱歉。”   林若言静静坐在桌前,听到这句道歉声,持杯的手一僵,短叹一声,将温茶一饮而尽。旋即起身,目光落在宫姒锦残破的衣裙上,被胡乱剪成一般的海棠花,还有撕得扭曲的鸾凤图,眉心微蹙,问道:“你这样撕了自己的喜服,也不见你怜惜,当初为何还要带出来?”   宫姒锦微微一笑,脱口道:“我也不知道,收拾包袱的时候,没想那么多,就带出来了,只是没想到真派出用场了。”   “嗯……”说到一半,她顿了顿,神色微黯,“说不心疼是假的,我爹爹为了我的婚事操碎了心,这件喜服是爹爹和娘亲很早就准备好的,姐姐更是花了重金,请了宫中给皇后娘娘制新衣的匠师来为我缝制,上面的海棠富贵还是姐姐亲自挑选的图案呢。”   “那你这般剪了,岂不是不孝。”林若言淡淡道。   “那能怎么办,若我将这身衣裳完好的穿出去,不被认出来才怪。”宫姒锦凉凉一笑,手中攥着身下锦缎,怅惘片刻,随即娥眉微竖,佯怒道:“你不是江湖中人吗?还在意这些小事?”   林若言抿着唇不作回答,浅浅看了她一眼,移眸到她裙摆,“脚还疼吗?我们这都是糙汉子,谁摔了伤了,也都是用土办法治,你怕是受不了,若还是疼得厉害,明日一早我让人去请大夫。”   宫姒锦顺着他的目光,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肿起的脚踝,刚刚她管一个舵里的弟子要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,又找了沾水的麻布冷敷了片刻,已经消肿了大半。她自幼便性格顽皮,不像寻常大家闺秀都是绣花女红,宫姒锦一直以来最擅抓鸟爬树,从小到大少不了摔伤扭伤,这种程度的崴脚,对她而言处理起来不在话下。   “这点小伤请什么大夫?要是这样娇气,我怎么行走江湖?”宫姒锦豪情一笑。   林若言却一脸无奈,扶额淡淡道:“早些睡罢。”   宫姒锦絮絮地笑着,丝毫没有倦意,反而灵眸一转,像打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絮叨起来,“我说林舵主,你今天把我哥挤兑得够呛啊,你没看他那张脸,虽然是笑着,但那笑是冷笑,他只有气急了还没法发作时才会那样笑;还有你故意将武器遗留在案发地,使出这招无中生有可真是妙极了,连我都被你蒙蔽了,当真是兵行险招,绝了!”   林若言唇角轻扬,邪笑着看着她手舞足蹈,“你这个人真有意思,见到你大哥碰壁,你就这么高兴?”   “当然!”宫姒锦兴奋地回答,“我从生下来就被他管着,被他管了十六年,就盼着有一日看他从高处摔下来,今日见你能与他分庭抗礼,我别提多高兴了,都见到胜利的曙光了!”   “你真以为你这点小伎俩能骗过他?”林若言摇头笑得幽深。   “啊?”宫姒锦被他问得一怔,想要追问,林若言已和衣躺下,合眸道:“不要想着分房睡,宫商说不定会派人监视,我若是出去睡,只怕明日一早他又要上门来闹,你可以不与我同睡一榻,但这是我的床,你若顾忌男女有别,喏,旁边柜子里有被褥,你睡地上。”   “呃……”面对这个刚刚还被她夸上天,此时却又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子,宫姒锦胸口一阵憋闷,蹙额幽幽道:“那我睡地上吧……”   动作僵硬地从柜子里取出被褥铺好,还特意将他柜子中所有褥子拿出来,最后铺了三层,可是躺下来时,青石板的冷硬还是透过被褥穿了过来,宫姒锦极不情愿地呻吟了几声,床上睡得舒适的男人却像没听见一般,丝毫不动容。   那双如火中烧的大眼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,然后冲他挤了个鬼脸,正要躺下,却忽然注意到什么,又直起身,望着他那布满裂痕的白玉面具,疑惑地出声问道:“喂,你睡觉都不摘面具吗?”   那人并未回答,等了片刻,宫姒锦以为他睡下了,也要躺下时,他才翻了个身,背朝向她,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我这人长得丑,怕吓到你。”   宫姒锦双眼微眯,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便起身剪了烛心,洞房花烛归于黑夜。   ……   直到耳边有绵长的呼吸声,还有环绕在周围的温热,宫姒锦才慢慢从睡梦中苏醒,轻轻翻了个身,好闻的气味瞬间涌上鼻尖,好像还在做梦,宫姒锦懵懂地想,随后又往里钻了钻,直到额头顶到前面男人刚劲有力的胸膛时,她才猛然惊醒。   枝头上的喜鹊鸣了几声,宫姒锦心跳骤停地看着眼前的场景。   床前薄纱撩动,微风拂柳,床上的棉被一片狼藉,棉布衬衣随着睡姿碾乱,领口微微下开,一抹雪白的胸膛线条鲜明,明晃晃地横在她眼前。温暖健硕的手臂随意地搭在她腰上,目光顺着那双臂膀滑下,心头巨颤,她明明和衣而睡的,怎么只剩了雪白的里衣!?   他脱了她的衣裳!而且……这里明明是她的睡榻,是他让她睡在地上的,怎么变成了他抱着她,一起睡在了地上呢!?   许是呼吸缭乱,气浪不平,惊扰了男子的美梦,林若言深吸了一口气,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皱起,便醒来了。   同样是迷惑与懵懂,林若言还未定睛仔细看去,就被人一掌打醒。   怀中温软的人将他一把推开,又用力在他脸上甩了一掌,宫姒锦俏脸通红怒目而视,林若言不知所措,一脸无辜地瞪大双眼,哑口无言。   昨晚他明明在她睡着后,将她抱上床,而他换到冰冷的地上,天知道怎么一醒来,他们两个竟一起睡在了地上……是,没错,她的衣服是他解开的,因为看到她睡姿奇差,翻来覆去简直快要被那繁重的吉服勒死了,才心一软给她褪去衣物的,可是他能向苍天发誓,他对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!   “林若言,你竟是这种人!”宫姒锦气急败坏地叫道。   不管怎么样,她醒来时确实被他占了便宜,对她本来还有几分愧疚,但此时听她这般怒骂,林若言气不打一出来,合着他让出舒适的床铺,还给她脱了衣服,倒成了好心办坏事,被人指着鼻子骂流氓,林若言腾地站起,黑着脸嚷道:“喂,你不要随便冤枉人!”   不知是生气,还是难过,宫姒锦浑身颤抖,背过脸轻拢着那层单薄的里衣,林若言吼出这一句,自觉不该和女子一般见识,心中油然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,他低叹一声,伸手从地上抄起自己的外衣,打算给她披上。   宫姒锦却像是受惊的小兽,蓦地打开他的手,退后一步,星眸烧着一团幽火,防备地注视着他。   嘴角一跳一跳的疼,洇着血一阵阵腥甜,林若言心中难以言表,暗搓搓酝酿出一抹酸涩心情,最后化成一股气,冷哼一声,甩袖离开。   宫姒锦人虽不大,见识与心智倒是比之同龄人高了不少,自恼怒冲了头甩了他一掌后,她冷静几分,看他唇角血线坠下,更是有一抹内疚自责在胸口飘荡。但官家女子,自幼就是父母掌心的明珠,一觉醒来却在男子怀中,一时冲动也是在所难免。   揪着衣襟的手指缓缓松开,雪白的里衣套在身上,除了有几丝因挤压而生的褶皱,其余都完好规整,再寻昨晚那身吉服,已被整整齐齐叠放在一旁,宫姒锦心头愈发愧疚,昨晚她是有一阵恍惚,仿佛从高处坠下,还当是梦魇,便又睡了过去。如今想来,应是她睡得不老实,从床榻上滚下。倒是错怪了林若言,那一掌打得用了十成力,又是在气头上,直到此刻手心还火辣辣的刺痛,可想而知她下了多大的狠劲儿,堂堂舵主,却被她一个小姑娘打得七荤八素,还不能与之计较,实是吃了一嘴的黄连,有苦难言。   宫姒锦噘着嘴,挠了挠头,好啦,大不了晚些时候去和他陪个不是,再把离京前爹爹给她的那瓶玉露膏送予他消肿也就是了。   ☆、偷听吃亏   宫姒锦向来是个坐不住的,打定了主意,便起身梳妆,准备去向林若言道个歉。   她掬起一汪清水,轻轻慢慢地洗着脸。在十七舵住了三日,早已习惯这里的生活,这里本是正武盟的一处分舵,住着的一百多号人,都是旷野汉子,又是以强者为尊的地界,天不亮就出来练功挥剑,宫姒锦自然不能和在京城一样活得讲究,故而都是前一晚打好清水,以备第二日清洗。   好在性子随意,既然是寄人篱下,也不可太多怨言。   正武盟人不坏,对她亦是和善,乡下人淳朴热情,她也切实体会了一番。   只是往日一向殷勤的王二赵四却不见了踪影,倒是其他弟子,见到她无一例外“顿足、鞠躬、问好”,外加一声“舵主夫人”的尊称,委实让宫姒锦流了不少冷汗。   晃悠了半晌,才在客房的方向遇到了王二的身影,宫姒锦莞尔,那魁梧的身材,整个大周朝也没几个。   想也没想,就追了上去,总要问问林若言的行迹,他与赵四是舵主的贴身护卫,应当晓得他在哪。   紧着快走几步,王二一闪身敲门进了一间客房,转身关门时,宫姒锦见他面色低落,似是犯错领罪,心中一动,想起昨晚他脱口就说自己是林若言的新娘子,虽然化解了危机,却置林若言于不义。该不会是受罚吧……   宫姒锦灵眸一动,便跟了上去,覆在门外,悄悄听着。   “老大……”王二萎靡地叫道。   里面冷寂了片刻,赵四的声音传来,“老大,你别怪他,是我叫他那么说的。”   对方沉吟半晌,方才寒冽冰幽道:“你不用替他求情,他擅自胡言,搅乱局面,我自是要罚他。”   王二赵四慌张跪地,哀求道:“老大,他是糊涂,你又不是不知道他,脑门一冲,什么都说,难道还真要将他赶走吗?王二他离开十七舵,活不了啊!”   “上次我是怎么警告你们的?再管不住嘴,你们两个一起走!”林若言冷斥。   “老大,求你别赶我走,我就是想着宫姑娘人长得美,配得上老大你,才脱口而出的,以后、以后我一定管住我这张嘴!”王二也是心急,五大三粗的老爷们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。   宫姒锦听到这里,眸子遽然缩紧,正要出声解围,颈下一抹冰凉,利影闪过,刀光耀目,几缕乌发飘荡着被截断。   目光顺着无根的长发看去,却蓦地一滞,眼下一柄利刃正架在脖子上,宫姒锦身体僵硬,此时无论逃跑,或是呼救,都性命堪忧。她深吸两口气,强迫镇定后,刚要开口问出“阁下何人”,却被这不速之客抢了先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冷冰冰,仿佛没有人的气息,这人说话还真是生硬。   正思忖着如何回答,身体却被带离了地面,陌生男子收刀背手,拽着她的衣带,飞身而起,落在屋顶,压低了身子,第一时间将利刃重新架在她颈上。   宫姒锦盈盈一笑,不疾不徐地道:“阁下不必如此警惕,我不会武功,你就算不比划刀剑,我也跑不了。”   这句话倒是实话,这人飞身上屋,如行云流水,落在瓦片上,却声息全无,若不是内力精纯,并且轻功练得炉火纯青,是控制不到这个程度的,而且他出刀干净利落,显然武功极其高强,非常人能比。   木门咿呀作响,散乱颓废的脚步声传来,王二赵四从房间中走出,两人脸上淡淡失落,宫姒锦正失神时,身后男子忽地开口。   “你是谁?”   仍是执着只问这一句。   “我啊……”宫姒锦明眸一转,灵机一动,“我是林夫人。”   “林夫人?”男子疑惑重复。   “对。”宫姒锦笑道,“你来此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林舵主?可是连他昨日成亲娶了我都不知道?”   默然半晌,就在宫姒锦想也许这招有效,没准这么说能威慑到他时,冷漠男子忽然低喝一声,周遭内力暴增,真气翻腾,气场宣泄。   “胡言!”   架在脖子上的刀猛地深了几分,剧烈的刺痛从脖颈上传来,就在宫姒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身首异位时,另一道熟悉的气息涌来,两道内力冲撞,陌生男子本能退避,手臂撞击利刃的轰响在耳边深回,锋刀“咻”的一声被撞飞入草灌。   宫姒锦被这一声击得耳鸣,双目紧闭,直觉有什么挡住了金光,那味道,好闻。   直到林若言淡漠的声音从身前传来,气定,却有几分疲惫。   “她没骗你。”   陌生男子听到这话,难得有了几分情绪上的波动,淡淡吃惊,却转瞬即逝,旋即俯身单膝跪地,冷冰冰道:“属下冒犯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林若言淡淡道,“事发突然,你今日才回来,并不是你的错,起来吧。”   “是。”陌生男子站起身,却一瞬间隐匿遁形,消失无踪。   宫姒锦茫然地站在一旁,审视着面前深不可测的男人,直到林若言伸手,从她身畔取下锦帕,打算擦去她颈上鲜血。   宫姒锦斜眸清扫一眼,却下意识地躲去,本能拽过那方帕子,怜惜地掖进怀里,摇了摇头,目光诚挚,“这上面的杏花春雨,我不想脏了它。”   林若言神色微动,无奈叹息一声,似不能理解她这富人家女儿的矫情心态,走过去将她拦腰抱起,纵身一跃,迈进客房,将她放上床榻,又到旁边木屉取了金疮药与纱布,细细为她处理了伤口,才淡淡解释:“那人是我手下,名叫洛鹏,此前我派他出去办事,方才回来没见过你,便以为你是刺客,才会失礼出手,他今日知了你的身份,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他了。”   宫姒锦也不多问,像他这样的帮派头目,身边有几个办事的暗卫不足为奇,问多了反而惹祸上身,他们二人萍水相逢,彼此还是越简单越好。   林若言见她深思不说话,便撇了撇嘴,干咳了两声,试图打破尴尬,“怎么?你找我?”   宫姒锦从怀中取出那瓶珍贵的玉露膏,避开他的目光,递到他面前,“喏,这个给你。”   “什么?”林若言接过,诧然问。   宫姒锦抬眸轻扫他微肿的左脸,那抹不自然的绯红,在他白皙皮肤的映衬下,显得愈发如火中烧,她低下头,细若蚊声,“这个玉露膏,对淤血浮肿有奇效。”   林若言明了她含义,轻笑一声,重新塞回她手里,“这个你留着吧,我是武人,这点小伤,还用不上这么名贵的药膏。”   宫姒锦攥着手里的紫玉小瓶,眉睫轻垂,扑簌扇动,过了半晌,才声音细若地道了声“抱歉”,林若言却似早忘了早间的事,一笑泯之。   “昨晚宫商应会派人监视,想来知道你我同房后,便不会再怀疑你身份,我那间房相对安静一些,从今我睡客房,你就搬过去,安心睡在主卧吧。”林若言道。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默然半晌,忽而神思一恍,定眸惊道:“喂,你不能把王二逐出去!”   “嗯?”林若言转身。   “我说,你不能逐出王二。”宫姒锦急着重复道,“王二是为了替我解围,才那样说的,你要怪就怪我好了,是我偷偷跑到前厅去偷听的,你若是心里不痛快,我多给你些金子就是了,算是额外的赔金。”   林若言心觉好笑,“谁说我逐出他了?”   “啊?”宫姒锦呆愣在原处,一时没醒过劲儿来,“刚刚他二人不是求你别赶他们走吗……”   林若言这下彻底笑出声,“我只是吓唬他们,免得他们觉得我这个做老大的太好说话,他二人对我衷心,又无大过,我不会因这事迁怒他们的。”   “那你怎么处置他们的?”宫姒锦小心翼翼地问。   林若言淡笑,“只是罚他们抄写正武盟的武功内经三十遍,以示惩戒。”   听到是这个结果,宫姒锦也不禁莞尔,对于他们这种武人,这惩罚恐怕不比断手断脚轻。   “你呀,有空担心别人,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,将来何去何从还不知道呢。”   宫姒锦嫣然一笑,这些她早就想好了,“我要去浪迹天涯,流浪江湖。”   林若言却像长辈看稚龄小儿一般,看着她一脸憧憬畅想未来,只剩摇头无奈的份儿了。   “此事平息后,我送你回京城。”过了好一会,他才打断她的美梦。   闻言,宫姒锦骤然变色,娥眉倒竖,“我不回去!”   “此事可由不得你。”   说罢,不等她再辩驳,林若言便匆匆而去,只留一脸愤恨的宫姒锦,捂着脖颈上的伤口,无处发泄怨恨。   ☆、偷听成瘾   回房间的路上,宫姒锦绕道去寻王二赵四两兄弟,他们闯的祸,多少是因自己而起,宫家是名门望族,宫姒锦自幼便被教导琴棋书画,抄几本武功内经对她来说小菜一碟。整个下午,宫姒锦都在默室抄写心法,作为回报,她管两兄弟要了其中一本,既然要行走江湖,只靠她那点三脚猫功夫是行不来的,正武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派,武功心法必然差不到哪去。   养伤加之躲避宫商的搜捕,宫姒锦在十七舵安分守己地呆了五六日,每日百无聊赖,原想着修习正武盟的内功心法,可是却不知从何下手,对于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,宫姒锦一头雾水,最后不了了之。   而这几日,林若言很少踏足来此,十七舵的琐事极多,每日上门拜访或委托的人数不胜数,平日里前厅门庭若市,各路人都有,而什么样的委托需要多少金银,十七舵都是明码标价的。都说大周如今经济萎靡,宫姒锦在这里可一点没看出来。   十七舵虽来者不拒,却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,但是杀人、放火、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,他们是不干的。宫姒锦曾问过林若言,为什么会接她这桩打劫的活儿,难道就不怕毁了正武盟正义凛然的形象?林若言只回答她一句:她给的佣金是别人的十倍。   这个理由骗骗无知少女还行,想糊弄她,还差得远。不过她现在倒不想深究此事,因为就在刚刚,她在树下乘凉,却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人影掠得飞快,方向却未变,宫姒锦看得清楚,是向客房去了。   不用追,宫姒锦知道那身影会落在哪。   洛鹏闪进林若言房间的门,动作无声无息。   林若言阖目正在小憩,此时他并未戴那白玉面具,俊脸平静,凤眸狭长。他听闻动静,起身整理衣物,好整以暇地道:“你来了。”   洛鹏面无表情,“刚刚得到的消息,主上要查的那人就在雪山派。”   “是吗……”林若言若有所思,澈明的双目轻轻扫过周围景物,淡淡道:“三年了,要离开还有点儿舍不得。”   洛鹏默不作声,默然许久,方才犹豫不决地开口,“宫家那人,可信吗?”   思略片刻,林若言玩味地笑了一声,“她只是一心想要逃婚,与细作沾不上边。”   洛鹏闻言,闭眼,不忍直接去打主上的脸,“那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   林若言亦是无奈苦笑,明眸望去,正午的日头打下白光,在窗扉上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影,只是鬼鬼祟祟,多了几分可笑。   林若言摇头,取过裂纹疮痍的面具戴上,扬声,“既然来了,就进来吧。”   鬼祟闪动的人影一僵,转身想跑,刹时又惊觉遁跑无济于事,左右是要被抓回,说不准还要一顿严刑拷打,逼问她是否听到什么不该听的,然后对方若不信,那无论说什么都是杀人灭口,如此这般,倒不如登时束手就擒,免得劳顿。   心里强烈的暗斗结束,少女颓然出现在门扉外,自暴自弃地瞥了一眼端立的两人:一个冷若冰霜,仿佛欠了他十两黄金;另一个笑得不怀好意,让人心里发毛。   宫姒锦翻了个白眼,两手一摊,“你们说的什么,我一个字都没听见。”   事实也确是如此。   “之前都未正式介绍。”林若言看向她被纱布包裹的粉颈,似笑非笑,“他叫洛鹏,是我手下,这人的刀比电光还快,所以下次你再偷听,先找个硬物护住脖颈,否则连我也救不下你。”   “我并不是来偷听你们谈话的。”宫姒锦坦荡荡,星眸微眯,语意仿若警告,“我知你善于诛心,但我只消在你这里住上个把月,也就离开了,你不必日日怀疑我动机,还派人暗中监视,我不过是不想嫁人罢了,在此之前,我不认得你,也未听闻过你的事。”   宫姒锦言罢,高高昂着头,噘着嘴脸上写满不服。   这些天,她每日无聊,便会到院子里的大柳树下吹箫,自娱自乐罢了,却常常被人干扰,本来不必与其计较,奈何对方得寸进尺,现下竟轮到贼喊抓贼,他倒先来警告她了。   转身,拂袖离开。正当要开门,手伸到半空,一股劲风袭来,一只粗糙满是厚茧的手掐住她脖子,旧日本已愈合的伤口一阵阵泛疼,生烈烈的。   小脸微微扭曲,嗓子眼里发出几声□□,然喉头被人掐住,憋得喘不上气。   “说,你到底是什么人!”男子狠辣地问。   就在宫姒锦小脸涨得通红,双手求救般乱捶,快要断气时,男人白皙纤长的手将那人拦下,蹲下轻抚着她的背,帮她顺气。   待她干咳稍缓,不再急喘时,林若言冷言问她:“你既不懂武功,又怎知有人在旁监视?”   宫姒锦扶着胸口,恨恨瞪了洛鹏一眼,孱弱地回答:“放在平时,我自然是不知道,但我现在整日无聊,在树下吹笛,旁人的气息虽然微弱,但也会干扰我的音律。”   林若言深深思索,他知闻宫家五子均善音律,却不知宫姒锦这般小小年纪,竟能以音涤而辨人,心中不免对她生了几分好奇。   “那你怎知是洛鹏?”林若言俊脸含冰。   “这整个十七舵,除了他,还有谁会这样偷偷摸摸的?”   宫姒锦这话说的没错,因性格开朗活泼,她早已和林若言的手下们打成一片,要真是有人想听她吹箫,大可不必躲躲藏藏。   林若言听她这般说,神色稍缓,此时被她苍白脸色牵动,心中一阵不忍,便柔声缓和道:“我先送你回去。”   宫姒锦一顿气恼,甩开他示好伸来的手,撑着地板直起身,刚刚的呼吸不畅,使得她一阵头晕,跌撞地扶着门栏,冷笑愤愤,“不劳您大驾,本姑娘自己能走。”   林若言望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,知她身体无恙,也就笑笑不再坚持相送。   待看不清她身影后,林若言才冷下面孔,责备问:“为何要监视她?”   洛鹏一言不发,只垂手垂眼站着。   “不想回答?”林若言心中微微惊诧,洛鹏跟随他很多年,从未违背过他的命令。   洛鹏为人倔强死板,他既不愿说,林若言也不想再追问,本就是个无关痛痒的女子。正打算翻篇,那张风吹日晒风化成的古铜色黑脸,泛起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绯红,只听他瓮声回答:“我是在那树上午睡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回到房间后,心里一股怨气,自己不过是暂避风头,又不是无处可去,大不了一走了之,住客栈也不用受这种窝囊气。凭什么他林若言就可派人监视,被她发现以后,反过来跟踪却要被打?!   没有天理。   宫姒锦愤恨地想,被暴袭掐虐过的脖子一跳一跳的疼,一股热意源源不断,估摸着是伤口裂开了,宫姒锦坐到铜镜前,拆开缠绕的纱布,果然是伤口崩裂,但好在不深,只是流了些血。   她叹了一声,在上面撒了些金疮药,重新包好干净的纱布。做完这些,肚子“咕噜噜”叫了几声。刚刚发生的事耽误了午饭,现在饿劲儿上来,还真有点难受。   可是现在要去哪找吃食?厨房想必已经没有饭了,出去又有可能碰上大哥,真是倒霉,“哼,死林若言!”   吱呀!   “怎么咒人死?”   门扇被人打开,男子说着从外面迈进来,双手捧着一个瓷碗,从里面冒出腾腾热气,十根手指来回交替着,脸上也有几分急色,“烫烫烫,快让开……”   宫姒锦下意识地躲开他面前,疑惑地看着他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,虽然跌跌撞撞,里面的汤汁却丝毫未洒,宫姒锦看清,是碗鸡蛋面。   “林舵主这是何意?”她朝吹着手指的男子乜了一眼,冷笑问道。   林若言听她阴阳怪气也不恼,全当不在意,澄澈一笑,“我看已经过了饭点,大小姐恐怕是饿了吧?”   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!   正当她不打算领这个情的时候,肚子却诚实的很,又一阵翻腾的惨叫,宣示着主人对它的虐待。   宫姒锦脸一红,瞟向林若言,却见他眼中含笑,心中生了几分羞恼,小嘴一撅,气道:“你笑什么?”   “我笑你刚才不是还吼人吗?现在怎么饿得跟个小耗子似的?好了,别为难自己了,喏,吃吧。”   宫姒锦却看也不看,轻挑着眉,冷冷道:“我哥哥说,江湖险恶,出门在外不能随便乱吃人家东西,免得中了毒,死无葬身之地。”   林若言见她嘴硬,不由失笑,“你才多大啊,你不向你兄长学习人心本善,反而学了这些腌咂东西。丞相府教导女儿的方法,我今日也是大开眼界了。”   “不许说我哥哥坏话!也不许说丞相府坏话!”宫姒锦横眉倒竖看着他。   林若言心觉好笑,面上却还是敛了几分笑意,低声哄劝:“好了,别难为自己肚子了。”   肠胃又适时地附和了一声,宫姒锦玉脸更红,犹豫不决了一瞬,最后遵从内心,迅速坐到椅上,开始大快朵颐。   林若言看她吃得急,便不与她说话,就在旁边静静等着,直到她一整碗下肚,脸色缓和,一脸满足时,才淡笑着开口:“我一直有个疑惑,你这名字有什么含义?”   宫姒锦一愣,“什么?”   “你三个兄长分别叫商、角、徵,还有一个姐姐叫宫羽,那你叫宫姒锦是何意?”林若言给她倒了杯水,递到她手边。   宫姒锦接过他手中茶盏,悠悠开口:“宫商角徵羽分别是音律中的五音,兄长与姐姐起名用去了这四个字,到我出生后,爹爹就只能再取别的佳字给我,诗经有云:大姒嗣徽音,则百斯男。便是我名之含义。”   解释完,轻抿杯中茶水。她自然没告诉他,这诗句的含义,只心想着他一介武夫,单提这诗句,他必然不晓其中寓意。《思齐》其文,其实是赞扬先秦文王圣德的文章,而此句诗,则是褒赞其妻太姒能够行太任之德行,续行太任之教令。太姒在世生子十人,诗句中的百斯男便是极言太姒生子之多。   宫姒锦自然知晓父亲美意,也敬仰太姒贤德,只是将这贤妻良母、生儿育女的赞誉加注到她名字当中,她却是一百个不乐意,谁说天下女子就只能以给男子生孩子为荣呢!再加之近来父亲逼婚,慕云清又一副推拒嫌弃的态度,让她对这名字更是百般抵触,自然是越少人问及越好。   林若言见她眉宇间似有嫌恶,便不再追问,只笑了笑,道:“你这么说,你家人都善音律?”   “班门弄斧罢了。”宫姒锦谦虚道,随即从腰间取出一支玉箫,“本最擅长琴瑟,今次的嫁妆中更是有一把价值连城的凤凰古琴,只是逃出来不方便,遂只带了一支玉箫。”   林若言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,林若言眼眸愈发澄澈温柔,有一种冲动,让他迫切地想要拨开心中的迷雾,到底是什么样的箫音能引得他的护卫,日日守在树上听她吹箫,心中奇异的感觉蔓延,当他探知洛鹏每日守在树上时,他内心闪过一丝不快,直到此刻他仍觉那是错觉,只是这恍惚的触动却愈发催化他的好奇心。   “可愿为我吹奏一曲?”他温煦问道。   “我不。”宫姒锦却高昂着头直视向他,狡黠地笑道:“我于你,亦是生意人,无奸不商。”   林若言失笑,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,承诺她道:“今后你住在我这里,我不再收你钱便是了。”   宫姒锦听闻,笑生两靥,“你既这么说了,那就一言为定。”   唇扬,抬手。   临风独奏,潺潺飘荡,天地一色,袅袅而神往。   ☆、白衣男子   之后张天正有没有再派官兵来搜捕,宫姒锦也不知道,兴许宫商已经信了他们那晚的假洞房,也可能被林若言挡下了,不过林大舵主要挡下的人不少,自那日偷听又被抓后,洛鹏再也没出现过她面前,她吹箫时,也再未感受过他的气息。   说来也不是危言耸听,宫姒锦在音律上的天赋较之她兄长姐姐,不知要高出多少倍。宫丞相的前四个孩子,虽然琴棋书画出自名师教辅,但并非是那极尽风雅之人,唯有到了这小女儿,才真正成了名满京城的才女。不光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样样精通,音律上的造诣更是出神入化,登峰造极。说到底也是悲哀,这样才华横溢的妙龄少女,竟要上赶着下嫁到边境去,这段趣闻流传到民间,便成了文人墨客茶余饭后的谈资,传得邪乎。   音律上的过人天赋,使得她在抚琴吹箫时,总不免被人干扰,每每抚琴总有那不请自来的聆听者,偷听者与欣赏者不同,前者气息慌乱又急促,即便微弱,也会干扰周遭空灵的律动。久而久之,宫姒锦虽已习惯如此,却始终弹奏并不尽兴,也更想到庭院外的世界走走,若是有机会,她定然要闯荡江湖,浪迹天涯。   林若言已经很多天没来了,赵四说他去了外面办事,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,临走前吩咐舵里兄弟好好照顾她。   宫姒锦问过赵四,据说外面宫商虽仍然在寻找她,然而搜寻的方向已经慢慢转向临近的城镇了,而自始至终慕云清都未派人相助,宫商曾向他求助,望他派些兵力出力搜寻,但此人似乎完全没将宫姒锦看在眼里,只借口近来出兵增援南疆,守家卫国,无多余兵力为由,回绝了宫商。而这事牵扯上了家国,宫商自然也没有理由再请他相帮。   宫姒锦听后,胸口一股无名邪火腾起,气不打一处来,她不知道这慕云清到底哪来的盲目自信,竟还称不会与她计较,只要能平安找回,便会不计此番,仍然许她正室夫人之位。   他不计较!?他居然还敢心存计较!?哼,她宫姒锦却要好好计较一番,谁稀罕你镇国将军之位!   本姑娘就是孤独终老一辈子,也不会嫁他那个混蛋!   “咔嚓”一声,手里的瓷杯被捏裂,正巧被路过的王二看在眼里,一把抢了过来,放回桌上,“夫人细皮嫩肉的,瓷片扎进手里可就不好了,回来老大又得骂咱们没照顾好您。”   宫姒锦正在气头上,斜眸一横,冷冷道:“谁是你们夫人?!”   王二被吓得噤声,直愣愣地看着他,宫姒锦心觉失态,讪讪咳了两声,眼梢瞟到他手上,见他拎着个大竹筐,便疑惑问道:“这是要去办什么事吗?”   王二憨笑道:“每月初三七里街有市集,舵里的吃用都是这天去采买,我劲儿大,提的东西多,这事便一直都是我来干。夫人要一起来吗?”   宫姒锦听到市集两字,双眼发亮,她在正武盟早就呆得闷死了,又听王二邀她同往,想也未想,脑袋就点得跟拨浪鼓一样了,然而略一思索,便有些发愁,“听说我大哥还没离开厉都,我这样和你出去,会不会跟他撞上啊?”   “放心吧,有我在呢。”王二拍着胸脯大咧咧一乐,推着她的背便往出走,宫姒锦年少,又闷了这么久,哪经得住这诱惑,当下心一横,便兴高采烈地和他一道出门了。   此时的厉都,早已不是从前萧条萎靡的样子,官有慕云清整顿不正之风,江湖上有正武盟率先垂范。近几年,厉都秩序已逐渐完善稳定,虽然各方势力仍然错综复杂,但彼此井然有序,已很少影响到百姓生活了。厉都地处大周边境,城中异邦人士众多,每月初三的市集实则是方便大周与外邦通商,实现互利互惠的局面。   宫姒锦随王二走在人群中,放眼望去,眼花缭乱,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应接不暇,宫姒锦被吸引了眼球,左右穿梭,东看看西看看,其实这些东西她在丞相府都见过更好,更精致的,但是眼前这些略显粗糙的玩意,此时在她看来,却说不出的可爱。   十二生肖的面具,她随手取下一个老虎画样的,刚戴在脸上,付了钱,身后便传来一阵喧哗,由远及近,十几匹马奔驰而过,尘土飞扬,周围人惊呼过后,谁都没注意到有一道白影掠过,如闪电般迅捷。   宫姒锦震惊地呼吸停滞,心跳声咚咚,甚至忘记了颤抖,直到被人带离了那纷乱,才大口喘息了起来。   刚刚,那十几匹烈马狂奔而来时,她就站在路中央,本来是站在面具摊位前,但是根本来不及反应,四散的人群将她冲来冲去,她与王二被冲散,待反应过来后,马蹄已经与她近在咫尺。   正当她以为自己的命就要搭在这的时候,一阵风袭掠而来,清风将她包裹其中,还以为是死神索命,还在疑惑怎么没有丝毫痛楚,睁开眼,已身处不远处的廊下,而那救了她性命的清风白衣,就伫立眼前。   心悸犹未恢复,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刚刚躲过鬼门关,黑白无常又来讨命。此时廊下人少,宫商身后带着几名护卫穿堂而过,正与她打一照面。   宫姒锦回过神来,暗叫倒霉,心中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时若让宫商撞见,一定会将她擒住,再也逃脱不了,届时被送进慕府,他就插翅难飞了。   正自发愁,忽然,一只手迅速将她半戴在头顶的老虎面具往下一拽,全遮住脸后,白衣男子往她身上靠来,他单手支着石墙,脸越贴越近,宫姒锦能闻到他衣襟处的清香,心跳不由得再次加速,若不是脸上戴着面具,只怕那男子要看到她面红耳赤的窘态。月白广袖曼垂而下,彻底将她面貌遮蔽,她所撇到的最后一眼,是宫商斜着疑窦的眼神,向她这边打量来。   熟悉的脚步声临近,宫姒锦紧张地闭上了双眼。   “那个慕将军也真是的,小姐流落在外,性命安危不知怎样,他身为未婚夫,竟这般无情无义,不但不亲自帮忙,现在连派几个兵出来都舍不得!”   是花穗的声音,宫姒锦静静听着。   “云清自幼便性情冷淡,这般处理,倒像是他的风格。”宫商边走边悠然笑道,到她身边脚步顿了一下,目光似也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。   她双手不禁用力,拽着身前男子的衣袖,那男子向她身体更靠拢几寸,头埋在她肩上,外人看来,就像是谈情所爱的小情侣,想到此处,宫姒锦两颊更烧红。   宫商似乎不再注意他们,脚步声再次传来。   “那样子分明就是没把小姐放在心上,小姐跟着他也得受气……”花穗幽怨道。   “那锦儿逃了婚,你是不是该为她高兴?”宫商轻笑着调侃,之后略正色道:“此行在厉都已经逗留十日,朝中事务繁杂,即刻便要启程回去,寻人之事委托给云清,但愿一切无恙。”   花穗叹息一声,未再说话。   脚步声越来越远,宫姒锦手心里全都是汗,过了许久,她才恍惚睁开双眼,直至此时,方才看清眼前男子的模样,只能用俊美绝伦来形容,眉如墨,眼如星,似曾相识的薄唇清冷地笑着。那双俊朗的眉目看得她整个人呆住,她从没见过那么清澈的双眼,即便此刻有他长袖遮挡,袖下暗如黄昏,那双眼眸依然能映射出她的样子。   刹时,火焰上脸,灼烧滚烫。   这时,王二急促地呼唤声从远处传来,男子将撑在墙上的手臂放开,似有若无的清香瞬间离散,他朝她淡漠一笑,“去吧。”   旋即转身离开,宫姒锦呆愣地望着,直到那人走出自己视线,她才回过神来,有些懊恼:她都还没向他道谢,这两次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,她却都不知他姓名……   宫姒锦在王二跑来时,拿下脸上面具,怔怔望向男子离开的方向,王二看她完好无恙,便松了一口气,直接坐倒在地,边擦汗边问她去了哪,宫姒锦将刚刚发生的一切说与他,自然是舍去了白衣男子那部分,王二告诉她,那横行霸道骑马而过的人是皇四子,宇文宣礼,他来厉都是微服出访,十七舵早就得到密报,知道他要来,并且还会宿在慕将军府,也因此老大才会临时外出,至于为什么宇文宣礼来厉都,林若言就要出去办事,他也不知道原因。   宫姒锦听他一股脑说了这么多,不由失笑,看来这个傻不愣登的大家伙真把她当舵主夫人了,连密报这种事都说与她听,但是宇文宣礼大老远从京城来到厉都,却是让她大吃一惊,宫姒锦与这个皇子并没有什么交集,她十六年都在深闺中度过,对他唯一的印象,就只是他的母妃曾派人来提亲,只是这事后来被爹爹与大哥拦下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   不过这些事都不足以让她兴奋,真正让她开怀的是大哥终于要离开厉都了,这也意味着她彻底自由了,今后无拘无束,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!   ☆、许个承诺   说巧不巧,宫姒锦回到十七舵时,林若言也前脚刚办事回来。   得知这个消息后,王二特意带着她从后门进去,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,却不想他家老大早就在后门候着他了,一张阎王脸,眸子寒得瘆人。   王二感到颇为头痛,擅自带舵主夫人离开,少说不了一顿骂,上次的三十本内经还没抄完,这次恐怕又要累加一百本,王二哭嚎,不如棍棒上身。   不过不管他怎么求饶,这次林若言是下定了决心,要狠狠罚他,所以这一百本必然免不了,王二了无生望地离开,宫姒锦趁林若言不注意,朝他使了个眼色,一副“我帮你”的样子,却不知舵主大人早已将这一出看在眼里,只怕王二今后的日子要不好过了,默室的守卫想必更严。   待王二离开,林若言则铁青着脸,看着眼前满面春光的宫姒锦,似乎有一肚子气,想要发泄,却又不知该发到何处。   而宫姒锦则一点没注意到他的气场,犹自不理他,嘴里哼着小曲儿,活蹦乱跳地向自己房间而去,林若言愣了一愣,不知她这喜气从何而来。   一路追她到房间,宫姒锦似乎才发现他,出乎意料地一脸茫然,歪头问:“你……一直跟着我?”   林若言眼角抽搐,“我有话和你说。”   “我也正巧有话要问你。”宫姒锦想了想道。   林若言一怔,随即道:“你先说。”   宫姒锦却有些迟疑,思索了片刻,方才问道:“厉都这地你熟,你可认识一位白衣男子?”   “什么白衣男子?”林若言脸色微沉,“你要托我帮你找人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他叫什么?”林若言问。   宫姒锦摇了摇头,“我不知道他叫什么,才来托你的。”   “那他有什么特征?”林若言耐心地问。   “唔……长得好看,惊为天人。”宫姒锦回忆,她发现她对他的印象只有这个,还有他清冷的气质,不过她不想描述这一点,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了,眼前这个武夫也体会不了。   “这算什么特征……”林若言一脸不屑,小声嘀咕道,“好看的人多了,我长得还好看呢。”   宫姒锦翻了个白眼,甩手便将门锁上,留他一人愣在门外,进去前还不忘奚落一番,“当初不知是谁说自己拿下面具会吓到别人的。”   林若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“嘣”一声关上的木门,整个十七舵谁敢给他闭门羹吃?!一股邪火又腾地窜起,上前便要拍门,却又攥拳愤恨放下,刚要甩袖离开,却又不甘心地退了回来。   “喂,我的话还没说完呢!”林若言朝里面大喊了一声。   “憋着吧!”   庭院内的关门声传来,林若言气得冷笑,这个女人竟然敢摔门,还给他脸色看!?他跟了她一路,就是要告诉他外面有多危险,厉都鱼龙混杂,什么牛鬼蛇神都有,想跟她说没事别往外跑,万一碰上什么事,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,哪还有命回来?可她非但不领他的情,还请他吃闭门羹!   林若言怒火中烧,却无处发泄,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,古人诚不欺他。   ……   宫姒锦回到房里,便心情愉悦地开始收拾包袱。刚刚在桥下小廊听得宫商的意思,应当是今晚就要启程回京城了,而慕云清的态度又不咸不淡,始终静观其变,着实有一种“你们找你们的,反正与我无关”的态度,对此,宫姒锦乐得自在,心里巴不得他心里没她呢,省得她要过那暗无天日的后宅生活。   都收拾好,已近黄昏,宫姒锦一乐,正好,趁着天黑离开厉都。   刚出门,就发现林若言正站在门外,一张冷脸愈发吓人。   她愣了愣,惊讶地问:“林舵主,你……你一直站在这?”   说完,她看了看天,离她摔门,将他拒之门外,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,现在天都黑了……   “谁说我一直站在这的,我才不会傻到站在这等你呢!”林若言脸色讪然,透过面具,眼色微寒,“我来是要说我下午没说完的话的!”   宫姒锦心情大好,早已不计较下午他的戏弄,便笑了笑,摊手道:“那你说吧。”   没想到她直截了当的回答,林若言明显一愣,轻咳了两声,才在她注视下,悠悠道:“京城那边有点消息,想来你会有兴趣。今年新晋榜眼楚轩你可认得?”   “自然,我与小轩从小一起长大,还曾一同上过书院。”宫姒锦大咧咧地回道,随即意识到不对,神色凝然,“他怎么了?怎么突然提到他?”   “他不知从哪听说你被人绑架,辞了官衔,放弃大好前程,千里迢迢来寻你了。”   宫姒锦无比震惊,她与楚轩自小青梅竹马,宫家与楚家同朝为官,政见相同,而楚轩的母亲又是她爹爹的表妹,两人相当于有一层表兄妹的关系,因此从小便亲密无间,但是他竟然会弃了官职亲自来寻她,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。   宫姒锦想了想,疑惑地问:“他怎么知道我被绑架了?”   照理说,为了宫家的名誉,宫商对外宣称,马车被劫持,但只丢了一个婢女,而慕云清向来低调,不喜喧闹,大婚本就计划着要简单进行,厉都又地处偏僻,因此几乎没请什么宾客,那楚轩一介文臣,又怎么知道她被人劫持了呢?   林若言淡淡一笑,“既然关心你,必然会有办法探知到你的消息,恐怕你刚被我劫走,他就已经知道了。”   宫姒锦心中有些担忧,看着林若言意味深长的笑意,更是心中麻乱,楚轩其人做事非常执着,若是他决心要找到她,势必是要纠缠到底。   手里的包袱被攥得更紧,她长出一口气,下定决心道:“我在这里先感谢十七舵的鼎力相助,今后就不打扰林舵主了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   言罢,迅速走过他身边,擦肩而过时,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,宫姒锦微微一愣,疑惑地望向他。   “你要走?”林若言皱眉,脸色微霜注视着她。   宫姒锦理所当然,试图挣开他的手,“我大哥今天已经离开厉都了,趁现在走最妥当。”   “不行!”林若言斩钉截铁将她反驳。   宫姒锦被他轻吼吓住,随后有些愤怒,更加用力扭着手腕,另一只手攥拳捶打他手臂,“为什么不行?你管我去哪里?”   拳头一直捶在身上,林若言却躲也不躲,只是脸色冰冷地无视她,之后旁若无人地捡起因捶打而掉落在地的包袱,将她拉扯回房。   “喂,林若言,你干什么?”   “我要走,你听到没有!”   “你别拉我!”   在呼天抢地的喊叫与咒骂声中,林若言熟视无睹地将她拽到椅子上坐好,然后直视她喷火的眼睛,冷冷道:“你现在不能走,宫商还没走远,再折回来,玩一出欲擒故纵也不是没可能。”   “那都是你凭空猜测,我大哥在朝中是重要官员,离开这么多天,已经是史无前例,他现在着急回去,才没时间陪我玩这出。”宫姒锦站起身,胸有成竹地道,却又难掩担忧,“况且,小轩也要来了,要是一直这样,麻烦源源不断,我永远也走不了了。”   林若言叹息一声,将她又按回椅子上,悠悠解释,“你一个姑娘,怎么总是这么急性子?我刚刚有说楚轩会来厉都吗?”   看到宫姒锦登时茫然,他才摇头,继续道:“楚轩是得知了你被人劫持的消息,但我十七舵也不是一无是处。他有探子,难道我就防不了了吗?”   “你是说……”宫姒锦似乎有些明朗。   “楚轩只知道是正武盟下的手,但是证据已经被导向总舵那边,所以他往云城去了。”林若言淡淡道。   云城?   宫姒锦在委托十七舵劫亲时,已对正武盟做了些功课,这个武林第一大派有十九个分舵,纵横大周南北,但是总舵却在离京城不远的云城,里面高手云集,深不可测。   既然是去了云城,宫姒锦悠悠舒了一口气,决心却没改,依然坚持道:“那我也要离开了。”   林若言却眼眸一眯,直接放出杀手锏,“你嫁给了我,我没给你休书,你凭什么走?”   “你!”宫姒锦无言以对。   是了,她现在是和眼前这个无赖拜过堂的,老天爷看着呢,她若没拿到休书,怎么走!?   林若言洋洋得意,宛若这次斗嘴的胜者一般,扬唇笑道:“过几日,我要去办件事,待我回来,送你回京城,到时休书也会一并送到京城,这期间你不要想着逃,我正武盟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,你逃也逃不掉。”   “那我要是逃了呢?”   林若言微笑,“我办事回来前,你有无数次机会,若你能有一次逃出我手掌心,我就从此不管你生死,任你闯荡江湖。”   “此话可算数?”   “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。”   宫姒锦狠狠点了点头,从椅子上站起,愤愤朝外走去。   林若言也不拦她,任由她走出十七舵,反正他下午已经查实,宫商确是离开了厉都,而且也没有折返的迹象,憋了这么久,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,总之过不了多久,她就又要回到丞相府,那个地方对她这个性格的姑娘来说,无异是个牢笼,经此一闹,宫丞相也不会再将她推给慕云清,这婚事应是告一段落,十七舵这桩委托也就算圆满完成了。   ☆、买醉桃红   既然说了只要能逃出去,就任凭她离开。宫姒锦便开始着手准备,但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,她本就是孤身一人,一人逃脱,就是逃之夭夭。   有时候她真后悔自己怎么就上了正武盟的这条大船,简直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,要说这正武盟到底是名门正派,否则也不会坚持将她送回京城,这真是尽心负责,只是对于她而言,不过是多余累赘罢了。   然而这些天,林若言对她并没有过多的拘束,在十七舵的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按部就班,只是比平日多了不少乐趣:如今她能自由出入,只要不在外面待到半夜,林若言都不会说什么,宫姒锦心想,看来大哥是真走了,否则以林大舵主谨慎的性格,是绝对不会放任她这般乱跑的。   而厉都城不大,她前三天新鲜了一遍,也觉无甚意思,之所以每日游荡,不过是心中有个挂念,想再偶遇那一日的白衣男子,无论如何,谢谢总要说一声的。   可是若这厉都城不大,怎么就遇不上心中的人呢?   此时,宫姒锦曼步在大街上,脸上蒙着绢子,林若言说,虽然宫商离开了厉都,但是慕云清却一直在,仍需谨慎。   宫姒锦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道理。   日暮四合,已时至黄昏,可她却丝毫没有归意。   肚子却有些饿了,眼前就凑巧出现了醉仙居,不知不觉,竟然已经绕到了这里。   不过既然来了,就先进去填饱肚子吧。   一进门,眼尖的小二便招呼她坐下,见她衣着不凡,又是丝巾蒙面,琢磨着是富人家的千金,便更加热情,一个劲给她介绍自家招牌菜。   宫姒锦照他说的,挑了几样菜后,便打算静候美食,谁知这小二见自己推荐得有效,便更开了话匣,满脸堆笑开始推销自家美酒,只说他们这醉仙楼最有名的,就是自家酿的桃仙酿,由早春的桃花酿制而成,别的地方喝不到。   听到这个,宫姒锦便心生了些兴趣,她在京城向来追附风雅,陈年的女儿红、千里醉她倒是听说不少,桃花酿的酒还是第一次见,当即豪爽,拍了一锭银子,要了一壶。   只是在她豪气干云之时,却没注意到身侧一桌有一个男子,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。   佳酿上来后,宫姒锦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,顿时酒香肆意,她深深闻了闻,便斟了满满一杯,抬手浅尝,入口清甜,花香浓郁。   “果然是好酒!”宫姒锦扬声赞道。   肚中馋虫大作,酒瘾上头,接连喝了好几杯,一壶见底,然而头脑清明,宫姒锦惊讶,这酒如此美味,却不醉人,真当是佳酿!   “小二,再来一壶!”   “好嘞!”   宫姒锦这一喝竟上了瘾,她自诩酒量尚佳,而这桃仙酿又非烈酒,再放纵自己来一壶,心中暗下决心,这是最后一壶,酒醉饭饱就回去!   小二满面春风地送酒上桌,快到宫姒锦雅座时,脚下突生一物,小二来不及躲闪,一个趔趄险些摔倒,最后还是被身旁好心人伸手扶住,才勉强站稳,没摔个狗吃屎。   但是那白瓷小壶的桃仙酿却难免其难,瓷壶摔碎,酒洒一地。   邻桌一衣着略显华贵的男子站起身来,走到一脸无助地小二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,满面歉意道:“不好意思啊,刚刚我伸了伸腿,没想到撞到了人。”   小二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,是京城太史大人的远房亲戚,便低头哈腰陪着笑,道:“没事没事,刘公子不要介意。”   说完,看了看脚边淌洒的佳酿,便开始愁眉苦脸,“只是这酒,是刚刚那桌的小姐点的,小店今日只剩这一壶了……”   那刘公子便爽朗一笑,道:“这壶桃仙酿,本公子还没碰,你拿去给那小姐吧。”   说着,他伸手将自己桌上的酒壶拿起,轻轻放到小二的托盘上,邪笑着瞄着隔壁桌前毫无知觉的少女。   小二得了刘公子的关照,自然笑逐颜开,兴冲冲跑到宫姒锦面前,将那壶桃仙酿端上,便退下了。   宫姒锦丝毫不知刚刚发生在不远处的一切,立马倒满一杯,便一饮而尽,登时喜笑颜开,一脸满足。   过了不多时,桌上的菜没动几下,酒却喝了半壶,宫姒锦只觉新上的这壶酒似乎和刚刚喝净的那一壶有些不一样,这才半壶不到,头就有些昏昏沉沉的,眼前也开始恍惚,像是无数道幻影来回窜动。   宫姒锦摇了摇头,却越来越晕,最后干脆单手支头,昏昏欲睡了起来,   恰在这时,邻桌的刘公子带着自己的随从起身,走到她身边,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板凳,毫不见外。   “这位姑娘,是不是身有不适?”刘公子小声试探道。   宫姒锦微微抬起头,眯眼看了他一眼,却除了一团花,什么也看不清,便艰难地笑了笑,勉强道:“多谢这位公子关心,我没事……”   “哦,是吗?”刘公子邪笑一声,然后轻轻伸手,牵拽住她的胳膊,抚上她肩头,“我看,姑娘是醉了吧,用不用本公子送你回家?”   宫姒锦见他动手,似乎不怀好意,便想要挣脱开他的手,然而浑身使不出力来,刚要站起身,因腿上乏力,猛地又跌回椅子上,这时,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眼前这人的招,而那个刘公子也已经凶性毕露,一脸阴险坏笑看着她。   二楼雅间,有人正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,一个利落纤细的身影蓦地起身,腰间长剑出鞘,却被旁边身着黑衣戴斗篷的男子拦下。   “琥珀,稍安勿躁。”   名唤琥珀的女子一脸不解,急切地望着黑衣男子,“公子,小姐有难……”   “会有人按捺不住。”黑衣男子笃定地道。   果然,一道快影闪过,修长白皙的手已攥在那姓刘的手臂上,手背上面青筋突起,弹指将他不安分的手甩开,似乎是压抑着自己,才没用尽全力,但这一弹仍是将那姓刘的逼退了三步,然后拿起桌上的绢子,轻轻覆在她脸上。   “你谁啊!?”   这时,吃了暗亏的刘公子也反应了过来,望着面前多管闲事的男子大喝一声,语气不善。   刚刚他并未看清这男人的长相,只觉他迅如疾风般闪入他眼,一指就将他弹飞,可见武功高强,不过他刘英也不是好惹的,用力甩了下手,身旁随从拔刀而出,护在他两端。   而那神秘男子也不紧不慢,将宫姒锦放好,见她已安心睡着,才幽幽抬起脸,冷笑着问:“刘公子,难道不认得在下了?”   刀刻般的下颌,以及瑕裂的白玉面具,刘英一怔,随即冷笑上前,“原来是林大舵主,怎么?林舵主对这个小妮子也有兴趣?不过不巧,这妮子已经被本公子看中,要带回去好好调弄一番,若是林舵主不嫌,改日本公子玩腻了,亲自给你送到正武盟,你看如何?”   刘英是厉都城有名的花花公子,被他糟蹋过的女子无数,只是碍于他身份地位,无人敢言罢了。   林若言听罢面色更冷,也不与他客套,直接道了句“不行”,随手捞起宫姒锦,便于离开。   然而那刘英却不依不饶,抢上前挡住他的去路,一副唯我独大的模样,周遭人早在两人最先动手前,见势不对,便已四散而出,此时整个醉仙居就剩他们几人对峙。   “林舵主想走也行,但先把这妮子放下。”刘英狼目盯着他怀中的宫姒锦,冷冷道。   “不行。”林若言依然是那两字,语意深沉,“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。”   “林若言!”刘英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耐,咬牙狠道: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,本公子方才对你好言好语,是抬举你,现在你若再不放手,休要怪我不客气!”   林若言却满不在乎,面无表情地蔑了他一眼,随即将怀中的绵软往肩上一搁,空手叫请。   “那就动手吧。”   从始至终,未有任何情绪,似乎完全未将眼前之人放在眼里。   这时,刘英的护卫从旁袭来,挥舞着大刀,直逼林若言面门,林若言内力骤提,斜身躲过。   双方激斗之时,刘英不忘从旁提醒:“小心着点,别伤到本公子的美人!”   “呵。”   寒得滴水的一声冷笑,本来一直以避为主,忽然一个提身,脚下发力,一记旋风腿踢中其中一人面门,那人登时口吐白沫,倒地不起。而另一人左上欲相帮,却还未来得及反应,只见林若言一掌劈出,顷刻间三魂七魄飘走一半,愣了半晌,也继那人之后晕了过去。  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刘英,看到手下毫无招架之力,早已吓得双腿发软,却仍顾着面子,嘴硬蛮横,“林若言,你找死啊!敢打本公子的人!”   对面却依然那副阴寒冷笑,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得瘆人。   “我连你照样打。”   刘英被这一声低吼吓得断了魂,侧着身便要溜走,只是林若言此时挡着门,无论如何也要绕过他才能逃遁,刘英小心翼翼地闪过,经过林若言身旁,他的一个侧眼,便将那采花公子吓得屁滚尿流,尖叫着跑走。   见事情已了,林若言便给那躲在后面的掌柜递上一锭银子,算是坏了人家生意的补偿。   眼梢斜转,瞟到肩上女子,刚刚这番激斗,这厮却像毫无知觉,小脸通红,睡得死熟,本来一肚子气要发,耳边传来的微弱鼾声却将其全部憋会肚里,竟然无计可施。   二楼雅间的佩剑女子此时也松了一口气,坐回席间,她对面的黑衣男子终放下手中茶盏,那杯中茶水早已温凉,却几乎没动。   “我们走吧。”男子悠然开口。   琥珀点了点头,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,放在桌上,却听那男子声音再次传来,“我是说,可以回京城了。”   琥珀一愣,随即了然,问道:“用不用奴婢留下,暗中保护小姐?”   “不必了。”男子斩钉截铁道,“锦儿自己选的路,就让她自己走吧,况且有她‘夫君’在身边照拂,用不着咱们外人操心,这次在厉都逗留了太久时间,本公子这次去而复返,实则是要探查四皇子来此的目的,既知他已被云清挡下,想必无大事,厉都有云清镇守,不会出什么岔子的。”   “是,奴婢这就去准备马匹。”   待她退下,男子将头上斗篷放下,宫商丰神俊朗的脸上略带考究,望向一层那一片狼藉,不由得笑意渐浓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其实舵主和刘英对峙时,我想让舵主说一句“这是我媳妇” 结果话到嘴边说成了“我连你照样打”……… 呃……… 不过不要紧 舵主现在对咱们小宫主还没产生情愫呢~慢慢来~   ☆、教我武功   宫姒锦是被窗外树上的蝉鸣吵醒的,还有映射进薄纱的阳光,温柔得打眼。   昨晚记忆尽失,只记得昏迷前,林若言出现,将绢子轻柔地覆在她的脸上,之后便是一片黑暗,沉睡了过去。   无力地起身,脑袋昏昏沉沉的,眼前依然是天旋地转,这般宿醉未醒的感觉,是她有史以来的第一次,以往家中管教森严,能碰到酒已是少有。   喉咙间火辣辣的刺痛,宫姒锦眯着双眼,撑起身子站直,现在只想喝到一杯凉水解解渴。   走到桌案前,却听到门外有人谈话,这是她的房间,门外是外厅,看外面应是清晨,谁会一大早就到她房间来呢。   宫姒锦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,腿脚无力,便坐在地上,细细听外面的动静。   “确定了吗?”   男子清冷的声音飘来,宫姒锦一怔,这个声音她好像听过,似曾相识,但又忽然有些恍惚,一时记不起是从哪听到过。   随后洛鹏语意生硬的回答,“属下已亲自去证实,乔少主现就在雪山派。”   对方似乎犹豫了片刻,但过了一会,便沉声道:“准备准备,咱们也该动身了。”   之后沉默了半晌,周遭忽然静了下来,宫姒锦还来不及回味他们二人云山雾罩的对话,靠在门扇上的身子便失去了支撑,直直坠了下去。手里盛满水的杯盏一倾,尽数洒在开门人的靴子上,云纹黑靴湿了一片。   那人似乎也愣住,腿部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。   “我是倒了八辈子的霉,才能今生与你相识。”说话之人无可奈何,但语意中却并未有责备,随后侧头朝身后静待的洛鹏吩咐道:“你先去准备吧。”   洛鹏道了声“是”,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。   屋里只剩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宫姒锦,还有一脸无奈的林若言。   只见他蹲下身,玩味地看着她如咸鱼一般,方才笑了笑,问:“就那么喜欢偷听?”   宫姒锦想了想,淡定回道:“这是我房间,不能算偷听吧。”   林若言笑,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,“那说你偏好睡地上总没错吧?”   偏好?   洞房那日,她也是从床上睡到了地上,想到此,宫姒锦两颊讪红,有些不好意思,刚刚她坐下,谁料林若言一声不吭就开门,她失去平衡,故而才摔在地上的。   林若言似看出她心思,淡笑一声,便伸手将她抱起,在她惊讶的眼神中,把她抱回床上。   “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,我看说的便是你这类人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忽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一句,宫姒锦有些茫然。   林若言走到一边桌前坐下,抬手重新倒了杯水,递给她,道:“在厉都这种地方,你一个姑娘家,不会武功,却还要喝酒,多亏我昨晚及时赶到,否则你被人拐跑了都还不知道。”   “昨晚那酒……”   “被人下了药。”林若言斩钉截铁,接过她的话。   宫姒锦从他手里接过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听到这个答案,她心中不免泄气。本是想偷跑出来,闯荡江湖的,结果到头来却是自不量力,这还没走出厉都城,就已经遭人暗算,却还不自知,也许大哥说得对,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,就在家老老实实当个大家闺秀,今生才能长命百岁。   林若言似看出她心思,笑意不变,“过几天我要出去办些事,等我回来就带你回京城。”   宫姒锦闻言抬头瞧了瞧他,林若言也不避她,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了一瞬,她只觉得片刻恍惚,这人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,但是心中也并不在意,毕竟只是相识数面的人罢了,还计较什么性情模样呢。   “你这样帮我,传出去不怕影响正武盟的声名吗?”宫姒锦垂头低问。   “我的声名已经被你毁了,现在厉都城谁不知道我娶了一个丑妻。”林若言哼笑一声,却转而敛去笑意,凝声道:“我就是看不得这种两情不相悦,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。”   不是说因为她的赏金比别人高十倍吗?   宫姒锦忽地笑了一下,轻声问:“咱俩现在不就是吗?两情不相悦,心不甘情不愿,被我大哥逼上梁山才成的婚……”   林若言黑眸如潭,定然地看着她,沉寂许久,方才面无表情道:“等这事平息,我会给你休书,送你回府,你从我这走出后,还是丞相府的千金,不会污你清白的。”   “怎不会?”宫姒锦笑意悠长,眼波中噙着一丝玩味,“京城贵族都知我被人劫持,清白恐怕早已不在,还有哪家公子敢来提亲?不如你教我些内力武功,任我自由驰骋,也免得回到京城受人冷眼奚落。”   “你现在学可能晚了点。”林若言淡笑。   此时这男人眼角微扬,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床上坐着的人,一双长眸其中神色耐人寻味,审视似得,看得人透彻。   别以为她不晓得他眼中的意思,这轻视这般浅显易见,但又让人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,毕竟也确是年岁大了,错过了最好的习武时机,宫姒锦只清浅地笑了笑,虽然心里不服气,但也实在不好计较什么。   这么多年来,她一直想学些防身之术,只是家规甚严,大哥二哥三哥都不会教她,姐姐是大家闺秀,更只懂些女红之术,这习武之愿便在她心里成了一个疙瘩,平日里只能偷偷摸摸地溜进三哥的院子,她与宫徵年龄相仿,每日他练剑打拳,她便在一旁偷看,可心经内力却是非良师教导而偷学不成的,如此一来,她便只学了些花拳绣腿,真到了和人比试上,却是一丁点排不上用场。   “兴许我能遇到贵人,得了绝世武功,到时你若还在正武盟,我定要来与你切磋。”宫姒锦淡然道,眼睛不自觉望着他被打湿的黑靴。上面的水渍荡开,化成一圈圈盐渍,心思飞远:不过是顷了被淡茶,怎地跟出汗留下的盐渍一般,不由得抬起头,白玉面具像是融在他骨血里,透着清冷的白,只是哪有出什么汗,那这靴皮上的白盐从何而来?   依旧是意味深长的笑,不想再与她辩驳,总不好再打击少女的信心,将她手中喝空的茶杯取过,放回桌上,便无言打算离开,走到门口,却听少女忽而又问:“林舵主,你的鞋袜?”   林若言偏头,清淡地道:“此前已答应不再收你分文,这靴子没破没坏,只是湿了罢了,晾个半刻也就干了,你不必在意。”   “舵主外面那一镖,是官镖?”回想昨日,她看舵中弟子在装车喂马,看样子是要出去送镖,厉都虽有镖局,可仍有许多高官富商偏爱托镖正武盟,就为着一个放心。   林若言却并未说话,只是眸色清寒看着她,宫姒锦解释道:“我看舵主的鞋袜杯水一浇起了白渍,应是皮面沾染盐粒才会如此,所以猜测舵主接了官家的镖,运送官盐。”   林若言神色微动,朝她淡漠一笑,道:“确是送盐。”   说罢,开门离开,临走前莫名补了一句,“这次要送往渝州以东,临近云城的地方交送,但此镖我并不亲送。”   宫姒锦懵懂地点了点头,有一瞬间的惝恍,淡然无波的声音回荡在耳畔,好像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林若言,那声音冷冷淡淡,却像是能抓住她心魂,久久不息。   ……   之后,宫姒锦又断断续续睡了一天,方才恢复精神,那个刘英下得迷药极猛,似乎是江湖上所为正道人士唾弃的禁药,只消一个指甲盖的量,就足可让人昏迷半日,这人下药手法娴熟,想来没少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,这么看来,他能称作厉都城的采花公子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   宫姒锦为此没少担心,刘英的表叔刘飨在京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,一直以来都以贤良廉谨著称,谁想他的远方表侄竟在离京城数百里之外,这般胡作非为,仰仗他的威仪恣意妄为,若是他在京城有知,只怕要气晕过去。   虽然那刘飨品性正直,若知侄儿如此定会严惩,但这毕竟是厉都,远水救不了近火,若是刘英以贵胄身份强压十七舵,即便势力庞大如正武盟,恐怕也难以招架。   宫姒锦担忧,怕因为自己,而使得林若言吃了苦头,这厉都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和谐,若是因她打破,她可当真要愧疚得无以复加了。   先后追问了许多次,林若言却不以为意,并让她安心,一切他会处理好。   不过他这个样子,反而让她更加忧虑,心想着莫非是他自己扛下了,什么都没和她说?   也不对啊,她日日住在十七舵,刘家的人却一次都没找上门来,以刘英那日遁走前所持的态度,应当不会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,可是这几天也确实没什么麻烦,宫姒锦心中疑云顿生。   似乎是料到她操心甚重,林若言便在几日后不声不响的扔给她一个消息,只说那刘英因横行霸道,引起民愤,有人将他的恶行告到慕将军处,而慕云清也派人核实了案情,便将那刘英法办了——   驱逐出境,永不可返回厉都。   最绝的是,慕云清还将他作恶的证据交送给他在京城的表叔那里,这样一来,他即便投奔京城刘家,也不会受到欢迎,最后结局也就是个流浪异乡,无处安身。这倒也不算残忍,毕竟与他所做的恶事相比,慕云清能饶他一命,已是看在刘飨是忠臣的面子上,法外开恩了。   对此,宫姒锦叫好,这种人就该被好好整治,慕云清处理得也不失公道,虽然是饶了他的命,但对于他这种生下来就衣食无忧的人来说,剥夺他享受的权利无异于要了他的命,慕云清想必也是算计到此点,看来英雄所见略同,宫姒锦不禁对这个人萌生了些许好感,虽然他是个不太靠谱的夫君,但为官之道却并不偏斜,到底还是西昌王府教的好,都说西昌王为人最良善公道,只是因当年先皇膝下五子夺嫡,当今皇上忌讳他曾经扶持太子,才将他封地迁至西昌这等偏远之地,只是西昌王爷并无心朝政,皇上此举倒是正和他意。   知道此事已了,宫姒锦明眸一弯,一副了然于心的坏笑,朝林若言道:“林舵主,这检举的百姓可是你安排的?”   林若言却笑得深长,那双澄澈凤眸满溢的狡黠。   “这是机密,怎能与你说。”   “那就是了。”宫姒锦笑道,“你知道张天正一直以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,因此面对商贾贵胄,他定是不作为,便先发制人,派人到慕云清那里告发刘英,不过你怎知那慕云清就一定会处理此案?他那人军务琐事一大堆,你就这么确定他当时有闲心来听你的案子?”   林若言却并未回答她的问话,直接截住她的话,反问:“你怎么知道他军务琐事繁杂?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一般。”   一瞬间,宫姒锦哑口无言。   不是说他派遣了军力支援南疆,所以才不派人寻她的吗?还有他难道不是因为军务繁重,才对她毫不上心吗?   见她哽住,林若言嘿嘿一笑,转身将她推搡出自己房间,边下着逐客令,边诱惑她道:“有时间,你就好好想想怎么逃脱我魔掌,明早我就要离开,你要走的话,这是最好时机,赶快去准备吧,快别在这里吵我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林舵主越写越温和,本来想塑造一个逗b的人设,不过我发现,我可能天生没法让男主逗起来…… 如果舵主真变逗b,兴许只能换来你们的冷笑……   ☆、再遇白衣   要知道宫姒锦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,但她也不傻,她当然知道林若言会在明早离开,今晚必然要好生准备,没空理她。但她要是选择这个时候逃跑,那位狡诈的林大舵主定会再将她拘回来,所以她压根没想跑。   不过也不能让他以为她认了怂,好歹也要装模作样地跑一跑,不然真当她是好欺负的?   将此前收拾好的包袱从柜子底拿出,换上一身飒爽男装,趁着夜深人静,宫姒锦爬过后墙,拔腿就跑。   可是跑了许久,后面都没人追她,也就放松了警惕,脚步越来越慢,最后慢悠悠地溜达起来。   她曾一心想往东南去,打算到江南水乡转一转,感受一下小桥流水的柔情,为了不让林若言猜出她的目的地,因此她这次想也未想,便直奔北城,这样等将来她真的跑了,林若言也会以为她是朝北而去了。但是这一路上竟无比畅通,她不到三更就奔到了北城城门前。   奈何申时城门关闭,要想出城,只能等到第二天一早。   宫姒锦有点慌,这深更半夜的,没人抓她回去,让她去哪过夜?总不好再灰溜溜折返十七舵吧,那也太没面子了……   边走边惆怅,不远处,丝竹声声忽入耳,绫罗华灯阑珊入目,里面一片欢笑之声,宫姒锦定睛,只见那招牌上书着“怡红楼”三字,门前还有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外揽客,宫姒锦懵懂,都说异族人性情奔放,想必是那金发碧眼的异邦商人开的酒楼,否则也不会这般招摇。   月上中天,三更半夜,整个厉都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,客栈大多也打烊了,不如进去要间房,先住一宿,何去何从明日再定。   下定决心后,宫姒锦便径直走向那怡红楼。  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,却让她有些发怔。   她只是来住店的,可是门前招揽客人的娇艳女子却一个劲拽着她的胳膊,把她往里拉,凝脂白玉一般的小手毫不顾忌地牵着她的手臂,见她面色尴尬不安,便掩唇一笑,笑得魅惑心魂,“这位公子,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怡红楼?”   “我,我只是来住店的……”宫姒锦有些结巴道。   女子被她逗得“咯咯”直笑,手中帕子在她面前一撩,一阵脂粉响起扑面而来,“公子说话真有意思,来咱们怡红楼的,哪个不是来住店的。”   宫姒锦不由掩鼻,这阵阵香气浓烈,还是市井中最低劣的胭脂水粉,她身为丞相府千金,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,自然闻不惯这个。   宫姒锦被人簇拥着进了怡红楼,一眼瞧见许多商贾显贵都在里面环抱美人,饮酒作乐,她方才了然此处是个风花雪月之地,这般显而易见的谈情说爱,晓得自己误入了青楼,便心生退意。   幸亏身着男装,否则误进风尘,只怕要吃大亏。她轻抬手臂,不着痕迹地将身边娇娥的手抚下,眼梢瞟到不远处的歌舞台子,上面的歌姬舞姬轻唱曼舞,宫姒锦灵机一动,笑应道:“姑娘请好,本公子想先在这里欣赏下歌舞。”   周围环绕的女子面上露出淡淡失望,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见她衣饰朴实,也不像能拿出金子的人,不禁心中震惊,枉她阅人无数,方才却被这公子面上的华贵之气所慑,竟都没注意她的穿着。看来又是一个掏不出钱的穷光蛋,真是晦气。   妓子唾了一口,便讪讪离去。   宫姒锦淡淡笑着,轻掸了掸沾染了胭粉的衣袖,找了个空桌坐下,叫来奉茶的小二,要了碗阳春面。   来青楼吃面,确实也是少有,小二毫不掩饰面上的不耐烦,想说些挤兑的话将她敷衍走,却一粗扫,瞟见她袖口中的钱袋,鼓鼓囊囊的锦绣荷包里,溢出一抹金光——   是金子!   这可着实吓了一跳,小二忙点头哈腰地去了,不消一会,一碗阳春面上桌,宫姒锦探头看了一眼,这厮有心奉承,竟用了鸡汤。   她从袖口里摸出一粒碎银,那小二登时眉开眼笑。   正狼吞虎咽地吃着,眼前忽然一暗,一个人影不知从哪冒出,毫不见外地坐到她身边,两指漫不经心地轻敲桌面,语气悠然,问道:“公子身边有人吗?在下冒昧,不知可否与公子拼桌而坐?”   宫姒锦斜眼环顾了下四周,此时天色虽晚,但对于青楼来说却还尚早,大厅一半空桌,这人却偏要与她拼桌,不禁皱眉,囫囵将嘴里的面条咽下,刚要拒绝,却在抬头的瞬间,蓦地怔住。   洁白如雪的绸衣华服,袖口绣着精致云纹,肌肤如雪,轩眉入鬓,鼻梁高挺,然最清朗俊秀之处莫过于那双长眸,分外澄澈,这人——   也太好看了……   宫姒锦看得呆了,心跳却蓦然急升,那人唇角轻扬,她才猛地回过神来,低下头用袖口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腻,却听那白衣唤来小二,同样要了份面。   此白衣,便是彼时救她性命之人。   心神激荡,她咬着唇,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身着男装,数日前的一面罢了,他应是未认出她来,自己这般紧张,倒是庸人自扰了。   想到此,宫姒锦便定了定心神,开始继续吃面,而此时白衣的那碗面也已上桌,然他却不吃,那双明澈双眸静静看着眼前少女。   旁边两三个妓子含笑曼步走过,皆被白衣的俊颜吸引,又观此桌清静无人伺候,便全部围在白衣身边,撒娇轻笑着,看也未看宫姒锦一眼。   宫姒锦偷瞄了几眼,白衣雍雅地笑着,只是那笑中掺着淡淡疏离,他将妓子送来的酒一饮而尽,宫姒锦只觉得脸上发烧,蓦地便低下头,专心吃面,只是这心思却总往旁边调情的男女身上跑,半刻也定心不得,便有心换个座位。   屁股还未抬起,却听身旁白衣男子笑哄着那些妓子,“去楼上等我。”   妓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身畔,她贝齿才松开紧咬的唇,身边的男子却朝她笑道:“公子好像没来过风尘之所。”   宫姒锦将头垂得更低,手上的筷子搅着碗里的汤面,轻声回答:“家父教导严苛,从不许我进这等烟花场所。”   白衣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手指随着台上乐律轻轻击节,过了半晌,方才笑道:“难怪公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是目不斜视,眼中只有那碗阳春面。”   宫姒锦淡淡一笑,“你不也是一样?”   白衣一愣,宫姒锦继续道:“自始至终,你的目光从未在那三个妓子身上逗留,也并没把台上歌舞看在眼里,只怕这些姿色都入不了你的眼吧?”   白衣手上的节拍顿住,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,旋即意兴大增,笑问:“你这是从何处看出?”   “你吃面时一直留意在下的一举一动,又怎知在下没有留意你呢?”宫姒锦扬头,迎视他的目光。   白衣听罢大笑,宫姒锦却不再理睬,神色无常地唤来小二,打算结账走人,然而袖兜摸了又摸,左右翻找了几遍,心下渐生寒凉,她的钱袋不知何时丢了。   小二眼中显出不屑,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:“公子不会没带钱吧?”   “我……”   正在慌乱窘迫时,身旁的男子随手放在桌上一锭银子,道了声“不用找了”,便牵过她的手,离开了怡红楼。   脱离了红尘潇潇,子夜的厉都一片宁静,偶尔会从远处传来几声醉意的叫嚷,或是犬吠,宫姒锦随着身前男子一起顿住脚步,窸窣的虫鸣此起彼伏,她面上却难掩失落。   “那是我全部的钱了……”宫姒锦有些沮丧地嘀咕道。   她明明在点那碗面前,还看到钱袋了,当时小二有心奚落,她便故意晃了晃袖里的钱袋,怎么吃了碗面就没了呢……   “怡红楼那个地方鱼龙混杂,方才你那般张扬露富,只怕早有人盯上了你,单单谋财,并未害命,已是幸事。”白衣男子淡笑道。   宫姒锦却不甘心,回忆了一下身边经过的人,除了小二便只有那三个妓子,那贼人定出不了这三人范围,心中不忿,便要折返回去讨个说法,白衣男子却将她拉住,她无凭无据,如何指控那些人,这般冤枉抹黑店里声誉,非但讨不出个说法,说不定还会被人揍出来,何苦呢。   宫姒锦冷静下来,也知这事是这么个理儿,便只能咬咬牙憋会心里,只是这股怨气被咽回去的滋味,却不太好受,一股余火就发在了眼前人身上。   “你不是与那三个妓子有床笫之约吗?还不去赴约?”宫姒锦想起他刚刚与那三名妓子的对话,心中竟莫名一酸。   白衣男子摇头轻笑,“你方才都说了,以我的眼界怎么能看上那种姿色,我又怎会去赴约?”   宫姒锦撇嘴,“那你去青楼总不能只是为了吃一碗面吧?”   “怎么不能?”白衣男子理所当然地道,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“我饿了,自然要觅食。你不也是一样?进青楼只是为了吃一碗面嘛。”   “那是因为我是……”宫姒锦有些急,却话到嘴边又顿了回去。   “因为你是女子。”白衣男子轻笑着抢过她说到一半的话,像是早已看穿,而未言明罢了。   “你是我前几日救下的女子。”   听到他这般断然的语气,宫姒锦一怔,回想到那次暧昧的一幕,俏脸不禁飞红,有些尴尬道:“你早认出我,还非要装出一副无所知觉的模样……”   他却耸了耸肩,不予争辩。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银子,扔到她手上。   宫姒锦怔怔地望着他,有些茫然无措,见他转身欲走,便急忙出声问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,来日我必定加倍奉还!”   那白衣微侧,温文而笑。   “慕云清。”   竟是他!?竟是他……   “西昌王府的慕云清?”宫姒锦喃喃念道。   “还有别人叫这名?”白衣哑然失笑,随即翩然飞身而起,一道白影闪过,如九天雷电,消失在夜色,无影无踪。   “谢谢……”宫姒锦在他跃起的瞬间轻轻道,“谢谢你那天救我!”   消失无形前,那白影顿了一顿,她倒是看清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捋了下大纲 舵主可能近三章不会出来耍了 介意的亲可以先攒一攒再看 让我们缅怀一下舵主吧…   ☆、欲加之罪   子夜,慕府。   慕云清一身风尘从外面回来,命人取来替换的衣裳,目光清寒,扫过门前伫立的黑影。   “进来说罢。”他冷厉开口。   那黑影迅速闪进书房,快速道:“渝州接头人没等来十七舵,反而等来了官府。”   慕云清寒眸一闪,黑衣人凑到他耳边,轻声说了几句。   “皇上是否病得更重了?”慕云清沉吟半晌,没头没尾问出这一句。   “是。”黑衣人回答,“宇文宣礼要清除异党,已经按捺不住了。”   慕云清冷笑一声,挥手命他下去,随即又想起什么,将他叫住,“明日我会离开厉都,你小心一点,毕竟丞相千金已经知道你是林若言的暗卫。”   “属下遵命。”   洛鹏缓缓抬起头,闪电般飞身而出,消失在夜色。   慕云清端立窗前,望着外面早已凋零的杏树,极其淡漠地笑了笑。   ……   第二天一早,宫姒锦被请回了十七舵。   从北出城便是赤水河,船度过去就不再是大周的地界,而是北魏的边城,她确是要往江南去,出了北城就越走越远,如此一来,只能灰溜溜地绕到南城。   晃来晃去到了天明,正武盟的人就已如人墙一半,挡住了她的路。   宫姒锦叹息一声,举手投降。只是他们一个个面目冷凝,这氛围实在有些过于诡异了。   刚步入十七舵,这里的气氛更加凝重,宫姒锦心生疑窦。   “赵大哥。”正巧赵四迎面而来,见他手里攥着砍刀,其余人也都手持武器,她便笑迎上去,询问道:“怎么,今日要出门办……”   “办事”两字还未说完,便被赵四一掌打开,宫姒锦肩头一痛,被他打翻在地。   “别在这假惺惺!”赵四嫌恶地道。   宫姒锦一手捂着刚刚被他击到的肩,一脸错愕地问:“赵大哥,你在说什么?”   “我在说什么,你这个奸细难道听不懂吗?!”赵四瞪视着她,怒火中烧,“搜!”   一声令下,宫姒锦掉落在地的包袱被十七舵的人粗暴扯开,衣裳首饰散乱一地,一个弟子举起手中搜出的物件,递到赵四面前,“副舵主,你看!”   赵四看后,额上青筋突起,将那物件重重摔在地上,因汇了内力,纸屑纷飞,宫姒锦这才看清,是她前些日帮王二抄写的内经,王二为了报答她,便送与一本给她,只是这内经,有什么问题吗……   “赵大哥,我……”   “你不用装傻!”赵四恶狠狠地盯着她,眼中满是愤恨,“我十七舵受你暗算,只当是识人不善,你走吧!”   说罢,赵四转身,不再理她,宫姒锦撑着地面站起身,上前拦住他的去路,不服气地问:“赵大哥有话请明说。”   赵四冷笑,“还装傻?那我就提醒你,我十七舵几日前送盐镖,你可知晓?”   宫姒锦回想起那日曾问及林若言是否送官镖运盐,当时林若言给她的是肯定的回答,便点了点头,道了声“是”。   “那你是否也知这镖要送到渝州以东?”   “是。”宫姒锦坦然回答,林若言是曾与她说过这句。   “昨晚你是否整夜未归,试图潜逃,并落脚于怡红楼?”   “是。”   “那怡红楼背后的金主是西昌王府,别和我说你不知道!”赵四眼中布满戾气,似乎顷刻间就将取她性命。   听到西昌王府四字,宫姒锦想起昨晚的种种,神色一软,却转瞬恢复泰然,“这我确实不知。”   赵四冷哼一声,反问:“昨日我十七舵兄弟的镖难道不是你暗中通知官府,叫人劫的?!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宫姒锦顿感惊愕。   “我什么意思你最清楚不过,慕云清本就是你夫君,你用计将我十七舵蒙在鼓里,最后使出这一招反间计。昨日你以为事成,想要脱身,却不知那慕云清比你更处心积虑,他早先你一步离开厉都,将你视为弃子!这些都是方才亲口承认的,你还有何话说!还有这个——”赵四指着地上残破的正武盟心经,步步紧逼,“如今又被我抓到你盗取我派心经,还有何可辩驳?”   “大哥!”   这时,王二从人群中探出,担忧地扫了一眼宫姒锦,才低声道:“大哥,这心经是我给她的……”   赵四眼中怒火更盛,似乎当即便要爆发,宫姒锦上前扯了扯王二的衣角,俏脸含霜,扬着头朝赵四道:“你所说的暗通我并不知情,就连你盟中兄弟送镖一事我也是现在方知,我敬你一声赵大哥,你莫要听信他人,而无故冤枉了人。至于这心经,确是我偷的,当时我曾管王二索要,他碍于盟中规矩,便未给我,我气不过,便趁帮他抄写时偷偷顺走一本,此事与王二无关,你不要牵连无辜。”   王二满脸惊错地看着她,还要辩驳,赵四眼中波光微动,审视般扫了一眼二人,便冷声将他打断,道了一句“不容再议”,携众人匆匆离开。   待他们都走后,宫姒锦才漠然蹲下,开始收拾弄乱的行李衣物,一旁的王二看着心酸,便上来帮她,“夫人,我大哥他心急,你别怪他。”   宫姒锦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将那本被摔得残破的心经交还给他。   王二见她不说话,心中一急,便一股脑都说了,“夫人你别伤心,今早咱们舵的镖被人官府截了,那里面可都是私盐呐,他个龟孙,托镖之人当时是匿名,这下好了,罪名全栽在咱舵头上了,官府正要拿正武盟开刀,还不知是个啥情况,之所以怪罪到夫人头上,是因这截住咱镖的是渝州知府王川,据说是……哎!”   宫姒锦知他何故叹息,那渝州知府王川曾是她父亲的门生,后被大哥指派到慕云清身边协助,今次他在这时候出其不意截下私盐,十七舵的人想相信她都难。   可是怎么会是私盐呢,当初明明告诉她是官盐。   “林舵主呢?”宫姒锦轻问,已经不愿意出来见她了吗……   “舵主他一早听说这消息,便赶过去了。”   是吗?   看来正事都耽误了,早就计划今晨天一亮就要出去办事,结果却被这桩事截走,脑中似都能浮现出他阴得滴水的脸,宫姒锦叹息。   “他也当是我告密?”   王二茫然地摇了摇头,“我不知道,舵主什么都没说,就走了……”   她怔忡的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赵、赵副舵主已经走了,你不用跟去吗?”   刚刚赵四带着舵里一半的人出去,又都扛着刀枪,应是接了委托,看样子还是武事,林若言不在,单赵四一人,恐怕不行。   “我不去。”王二赌气地甩了甩手,“他们轰你走,我就不去!”   吼过之后,心中颓然,王二有些泄气,小声喃喃道:“这次任务是总舵派人传令来的,舵主本来要和我们一起去,可是出了私盐这档事,舵主要亲自去平息此事,哎……”   宫姒锦听罢,收拾好行李,站起身,微笑着轻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,道:“你在正武盟,要好好听你大哥话,我要走了。”   王二面显急色,拽住她胳膊不放,“夫人你去哪?”   宫姒锦低头沉吟片刻,过了一会,才抬起头,笑着哄道:“我要去找舵主解释啊,我没做过的事,总不能让他一直误会我,你说是不是?”   听到这话,王二方才笑逐颜开,脑袋点得像个拨浪鼓一样,却仍是依依不舍,“夫人,王二一直记着你的好,这十七舵只有你从来没笑话过我傻,我知道不是夫人干的,你可一定要找舵主解释清楚啊。”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离开前,她回望曾经住过的房间,暗笑自己,当初哭着喊着要走,如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竟还有几分舍不得。   死林若言,坏林若言,不管信不信我,总要留下来问一问我才是啊,这样一言不发就走了,心里总是空落落的,这感觉竟不如他打她骂她来得舒服畅快,若是他痛痛快快骂她一顿,或是直截了当质疑她身份意图,她心里兴许能舒服点,如今他是走了,但却走得不明不白,竟都不管不顾她死活,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将她送至京城,今时今日还不是任她自生自灭……   她没哄王二,她是真的要去渝州找那个死人,她一时一刻也等不了,别人冤枉她、责怪她,她都可以不在意,但偏偏是他,对于他的不闻不问,宫姒锦心中较劲,就进了这死胡同,偏要和他争一争理。   到驿站买了匹上好的马,背上行囊准备出发。   正走在街上,身后重重的马蹄声传来,宫姒锦回头,是一队兵马,看方向是要出城。   她驱马挪步到路边,让其先行,前方高举的旗帜,洋洋洒洒地书着一个“慕”字——   是慕云清的军队。  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轻声议论着,据说镇守边关数年的慕将军将迁营到云城,似乎是临时决定,前些日子刚上报给朝廷,这不,昨日京城的信报刚一到,慕将军便动身了,而后发军队紧跟其后,今日便也起身前往云城。   云城?   赵四刚刚说,慕云清早她一步离开,还怀疑他们二人暗通有无,截下私盐的王川又是他的人,而今他前往正武盟总舵所在的云城,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军务,是不是与正武盟有关,这其中联系,她看不透。   不过粗算一下,起码一直到渝州,他们都是同路,既然同在一个方向,那就跟着一起出城罢。   虽说是一道走,宫姒锦与他们却并未有交集,大多是她走在前面,慕云清的军队步伐有序地跟在后面。都说慕将军处的精兵训练有素,果不其然,一路上未有言语,你就是在他们眼前扔把银票,恐怕他们都仍然目不斜视。   试图搭了几次话都失败后,宫姒锦也不再上前叨扰。   路上途径一个村子,军队需采买补给,宫姒锦独身一人轻,此前准备的粮食够用到渝州,便一路上都未停顿,打算天黑前赶到另一个小镇再落脚,却不成想,这一村一镇之间,竟相隔甚远,天已大黑,星幕初上,周遭却还是一片荒芜,前方半点人烟都没有,再回过头看身后,亦是黑不隆咚一片,毫无生气。   宫姒锦叹息一声,想想也是,这个时间军队早该扎营生炊了,自然不会出现在她身后,看来只能再往前走走,期盼着能尽快找到个村落。   可是不如人愿,越往前走非但没有人烟,反而更加荒凉,远处有野兽的嚎叫,不知是狼还是什么别的猛兽,总之周围绿绿幽光,叫人不寒而栗。   忽然,就在一丈外,一只灰狼乍然高吼,呲牙俯身呈欲袭之状,宫姒锦□□马儿受惊,长嘶一声,扬蹄将主人甩下,疯也似的扬尘而去。   宫姒锦失声尖叫,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,她抱着肩膀将自己缩得紧紧,过了许久,见周围没有动静才敢睁开眼,想必那只灰狼已经被惊马吓跑,她才长舒一口气,低头环顾了一下自己,发现身上各处都被灌木树枝割伤,衣物发饰凌乱不堪,随身的行李还在马上,如今也遗失了。宫姒锦叹息一声,有些后悔午后独自前行的决定,但是到如今,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,至少不能在这林子里过夜,否则入了狼腹都犹不自知。  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,宫姒锦小心翼翼地行在林间,只是没走几步,身上愈发觉得寒冷,四周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,天色太黑,树叶又遮挡了月光,想来是身上的划伤出了血,可是……   并没有多疼。   这伤口应没严重到血腥弥漫的地步吧……   还没反应过来,她已经意识到周围的诡谲,一股阴寒从脚底传来,左腿如灌铅般沉重,阴鸷死沉的气息渐渐席卷,宫姒锦浑身僵硬,战战兢兢地低下头,那一幕,不由得瞪大双眼——   她的脚腕上,扣着一只血淋淋的手! 作者有话要说:  虽然之前说后面没男主,但是想了想还是给慕将军来个酱油。。毕竟是双男主的故事 我前前后后捋了好多好多遍大纲,纠结如我,改了很多很多,与最初相悖很多,但是故事主线没变,主线剧情屹立不倒。。所以…… 后三章女主开金手指。。。 看多了男主金手指,今次女主金手指,作者跪求小天使的观点看法,有意见可以提 真的……   ☆、拜师学艺   不知道僵硬了多久,大概在她头脑空白时,心跳都已停止了。终于脑子转开后,竟然是上下牙开始打颤,欲哭无泪一声大喊,只是在她还没喊出声时,就已经被那只手拽倒,“扑通”一声,跌倒在草地上,摔了个狗吃屎。   还没来得及吐出嘴里的泥巴,便有一个重量缓缓慢慢地爬上她的身,冰冷而又骨瘦如柴的手指按在她的嘴上,女子虚弱无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吹响。   “救我……”   “呜……”   宫姒锦被捂着嘴,只能“呜呜”地□□,内心的恐惧袭来,用力推翻身上压着的人,不,也许是鬼!   猛地站起来,借着微弱的光,她才看清,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已经被她整个撞翻,宫姒锦想也未想,拔腿便跑。   约莫跑出了几十步,她才稍稍镇定,忽的想起临跑前的那一眼,那人仰躺在地上,胸口微微起伏,似乎有呼吸……   是了,呼吸!死人怎么会有呼吸呢?   那个人没死,她还活着,满身是血,受了重伤!   就这么走了,总不能见死不救吧……   这般犹豫了一瞬,宫姒锦便决然转身,迅速跑回了原处。   那人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,似乎被她刚刚那个翻身,撞得晕厥,宫姒锦不敢耽搁,赶忙蹲下身给她检查,才发现这个女人已经满身是伤,腰上肩上有两处比较深的伤口,看样子是刀剑之类的利器所创,这伤口不停地流血,旧的血还没干,就又被新涌出的血冲掉,这样下去,恐怕会失血而亡。   宫姒锦忙私下搜索,摸着黑在附近树根处挖了几株猫蓟,她小的时候跟三哥偷跑出去玩,摔伤流血时,三哥都会拿着个给她止血。   她将花叶碾碎,覆在那人伤口处,又撕下身上衣裙,撕成一条一条的,给她包扎好,都忙完已经是一身泥汗,这时,那人悠悠醒转。   宫姒锦见她睁开眼睛,心中一喜,身子探前,问道:“你好点了吗?要喝水吗?我去给你找水……”   刚要起身,女子轻轻拽住她的胳膊,一双冷眸凝视远处,手臂颤颤巍巍地抬起,朝前指去。   ……   宫姒锦用了吃奶的劲,才找到那女子再次昏厥前,手指的山洞。   最先闻到一阵异香,似花似果,迷醉得很。   她将那女子一路拖过来,早已气喘吁吁,这全都收拾完,天也将破晓,宫姒锦倒地刚要呼呼大睡,却被洞穴深处一抹黑影惊醒。   她使劲揉了揉眼,又定睛看得仔细,山洞最深处,一袭黑衣的老者贴壁端坐,花白的长发散乱在身后,头低低垂着,脸色苍白如纸,虽然毫无生气,却触目庄严,布满细纹的脸让人猛地惊艳。宫姒锦惊诧地望着,旋即想起,那重伤女子昏迷前,曾提及“师父”二字。  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,那老者像个瓷画的人一样,一动不动,洞外一抹微风拂入,吹动她干枯的发丝,即便狼狈如斯,宫姒锦仍被她气质所震慑,煞白而苍老的容颜,却像有一股魔力一般,勾抓着她心魂。   手指不自觉地伸到她鼻端,游丝般的气息抚过指尖,她轻轻松了一口气,不过顷刻,老者双眼猛地睁开,血红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她,瞳孔猩红刻在苍白的容颜上,触目惊心。   内力迸发,四周的暗流压得她喘不过气,满天枯叶凝在半空,半百白黑的长发飘荡而起,气流飞转,形成一个黑洞般的漩涡,似要将她吸入,永不复生。直到此刻,宫姒锦心中才生出一阵窒息欲死的惊觉,无穷无尽的恐惧爬满心窝,拼了全力挣扎,手脚却动不了分毫。   生死间,一个停滞,索命的手瞬间干枯,长长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,但她却能感知那手主人的无力与苍凉。   爆发后的老者颓然倒地,宫姒锦离她不足半步,先于她坠地前,将她扶住。   她不知,明明刚才只差分毫,她就可取她性命,但她还是控制不住,想要救她。   宫姒锦轻手将她揽住,疑惑于她身子之轻,仿若鸿羽。   “婆婆……”   那老者猩眸微颤,却神色无波,不动不破,宫姒锦这才看出,她已失明。   “婆婆,你疼吗?”纤纤手指拂过她的眼,她心疼地问。   无光的瞳孔猛地一缩,血红似褪去些许,老者忽的拽过她的手,从指尖到手掌摸了一遍,又从手掌摸回指间,随后牵过她另一只手,同样摸了数遍,神色渐渐转惊。   老者的手毫无顾忌,顺着她的手掌,将手臂、胸、腰、胯骨、大腿、小腿、脚尽数摸了一遍,然后示意她将她扶到石壁处,有着石壁的支撑,她方可有力坐稳。依旧是摸骨,老者坐下后,又将她的后颈、背、臀、脚腕一一摸过,等她回转过身,已见老者脸上由惊变喜,大笑数声,虽声音粗哑,却偏偏摄人心魄。   “哈哈哈!好!太好!我柳扶风寻了多年的奇骨,竟在临死前得偿所愿了!哈哈哈!”老者仰天长笑,随即语气稍温,向她问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?”   宫姒锦被她摸得有些发怔,刚刚对她的那点莫名崇拜已荡然无存,此时被放下,她缩抱着肩膀,防备地看着那老者,却只字不发。   “有骨气!”老者大笑三声,随即面向她,命令道:“跪下!”   宫姒锦一愣,还未反应过来,膝盖窝便被什么东西击中,腿一软,直直跪在了老者面前,此时昨晚她救下的女子已醒,撑着手臂半坐起来,目光清冷望着她处,道:“师父让你跪下,你便跪下。”   宫姒锦心中火起,这师徒二人这般霸道,她昨晚费了好大劲救下她,结果这个女人刚一醒来就一副死人脸;还有这个老者,一上来差点把她掐死,她以德报怨,反而二话不说就让她跪下,她自幼娇惯在丞相府,膝下只跪天地君亲师,怎会轻易跪个陌生人。   刚要站起打骂这对师徒,那老者枯藤般的手已摸上她的手背,指甲轻轻一点,虎口处微痛,一粒朱砂雕刻入肤。   “你做什么?!”宫姒锦大惊,吃痛叫道,想收回手,却被老者抓得牢牢,一点挣脱不开。   “入门是晚了点,但好在骨骼精奇,还可后天补救。”老者像听闻不到她的反抗,旁若无人地说着,随即唤来后面那女子,吩咐她道:“婉清,教她心法。”   被唤作“婉清”的女子沉声道“是”,起身抚着受伤的肩,走到她身边,朝宫姒锦冷声质问,“还不给师父磕头吗?”   宫姒锦犹如痴呆,这是……跟她说话?呆呆愣愣转过头,一脸茫然看向那女子,“什么……”   “磕头!”那女子声色俱寒,语意不容辩驳。   再转头看那老者,面色泰然,只一双眼眸红得瘆人,宫姒锦勃然大怒,一甩手尥蹶子,气道:“欺人太甚!我堂堂好人家的女儿,凭什么给你们这一对老乞丐小乞丐下跪磕头,我救了你们的性命,你们却恩将仇报,别说磕头,你们现在就是当场死在我面前,我也要见死不救,大不了就当了这恶人!”   “欺师叛祖,留有何用!”那女子脸色更寒,一双凤眸若三九寒冰,拇指内力提起,腰间长剑出鞘,锋芒摄眼,女子手法奇快,转瞬之间长剑已携风架在她颈间。   宫姒锦吓得一呆,眸子不由瞪大,刚刚那女子若收势不住,她已身首异处,她不敢再多说,因已看清那剑上蒙蔽的一层猩红,只不知这剑上凝干了多少人的血,才能这般厚重。   欺师叛祖?!   她宫姒锦何以担得起这等罪名……   气得浑身颤抖,眼泪在框子里打转,却告诉自己要忍住,扬着头,丝毫没有服软磕头的意思,她心想,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,死也不能让别人瞧了笑话。   “婉清,收剑。”老者悠悠开口,温声命令道。   那女子毫不违背,当即归剑入鞘,唇齿间却不屑嗤声,“愚蠢。”   宫姒锦狠狠瞪了她一眼,但听老者开口说道:“本尊在你手上种了朱信,你就是我听香榭门人,那位是你师姐文婉清,你去向她讨个第一重心法罢,时间不多,你须得天黑前融会贯通。”   直到此时宫姒锦方才明了,这老者竟收了她作徒弟,她心头大震,自己曾是幻想有朝一日能习得一身武功,可那念头全是朝着找个正八经的师父,一步一步的学而前进的,全然不是今日这番景象:一个双目失明状若疯癫的老太,上下其手非礼她一遍后,便莫名成了她师父;还有个恩将仇报,寒面冷酷的师姐,这是造了什么孽,天知道她惹了哪路神仙,这一年都事事不顺……   不等她反抗,文婉清已单手将她提起,拽到洞外,言说她师父要静心修养,切不可打扰。   宫姒锦心思飞转,忍啊,先忍忍,叫几句师父师姐罢了,还能学到武功,又不是什么坏事,但是只一点:磕头肯定不行。   那位师姐虽性子冷漠,但她师父交代的事情却办得负责。仔仔细细地颂了一遍心经,语速稍快,寥寥五十字,宫姒锦重复时,背错了十次,师姐面色如常,只是嘴里迸出的话却更加冰冷。   “我只再念一遍,之后每错一次,便吃我一掌,直到全部背对。”   宫姒锦打了个寒战,第二遍一处不错,文婉清满意地点点头,说了声“去练罢”,将她打发到一旁,自己席地而坐,闭目开始运功疗伤。   宫姒锦瑟缩缩地给她腾出一块地,心中却是不忿,她救人,结果把自己搭了进去,想跑只怕跑不掉,万一被人抓回去,就得是一顿毒打,与其如此,不如先老老实实地听话,之后再见机行事罢。   哎。   心中叹息,悲凉悲凉,落到这种田地,也怪不得别人。她转脸看着那师姐发呆,倒是长得清秀,只是性格太冷。   似乎意识到有人注目,文婉清猛地睁眼,对上她来不及闪躲的明眸,便寒脸问道:“发什么呆?还不去练功!”   宫姒锦猝不及防,脸色讪讪,心中一念闪过,轻说:“你们……呸,师姐我有个问题。”   文婉清冷然看着她。   宫姒锦继续道:“师姐,你们……呸,咱们是什么门派啊?”   “听香榭。”   “很厉害吗?”继续试探。   文婉清脸上闪过一丝傲然,“自然。”   “那婆婆……呸,师父她老人家可是门中长老?”   “是掌门。”   宫姒锦一听,这可不得了,原来是一派掌门,虽然没听说过听香榭的名头,但即便是小门小派,掌门的功力也不可小觑。   “师父师姐怎么这般狼狈?可是有大帮派追杀?”宫姒锦问。   这话似乎触碰雷区,文婉清脸色青白,眯着一双凤眸溢满恨意。   “我听香榭,便是中原最强大门派。”文婉清眸色渐深,虔诚而傲岸地道出这句,便又重新阖了目,不再出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这言情小说 硬生生给写成了武侠……   ☆、机缘而得   话出口,宫姒锦便无甚好说的。   文婉清此刻一身狼狈,却号称自己门派乃中原霸主,宫姒锦不予强辩,她说不出什么。   目光拖及手上朱砂,她轻轻抚着,那朱红刻在肉里,如若不褪去一层皮显然是去不掉了,身体发肤都是受之父母,宫姒锦有点难过,抬头望天,爹爹,孩儿今日不孝了。   都祷念完,开始干正事——习武。   宫姒锦于武学上确实有天赋,也难怪掌门见到她都觉大惊大喜,这样天赋异禀的好苗子若是能早些年发掘,如今以她年方十六的妙龄,应当已问鼎武林了。   掌门命她天黑前练成第一重神功,宫姒锦只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口诀,便可入定修炼,不足三个时辰就已凝力于气海,丹田处热热的,却再无法突破。她知道,第一重是练成了,要想突破气海,还得需第二重口诀。   如此一来,淡定如文婉清也不禁讶然,照理说她就已经算资质过人了,可她当年练功时,这第一重也足足练了三个月,而这宫姒锦不足三个时辰练就神功第一重,果然天赋超于常人,也难怪师父对她如此特别。   醒转过来的时候,宫姒锦其实仍旧想问问文婉清与她师父为何弄得一身是伤,她也确实关心这个,可是暗示了几次,文婉清都几乎以冷漠敷衍过去,宫姒锦约莫明白一些,她师父没让她告诉自己,她便只字不说。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这般忠孝的徒儿,必不能是魔教罢……   三哥宫徵爱好武艺,从不将功名放在心上,一心扑在江湖武林,他就曾与她说过,如今江湖还算安定,但在过去可没有这景象,三十年前正派魔教两相对峙,彼此牵制,魔教人十恶不赦,大多不尊道义廉耻,帮派内也几乎没有光明友爱,都是打打杀杀,看谁不顺眼就砍谁一刀,直到后来正武盟率众击溃魔教,江湖才得以宁静安详。   宫姒锦意识到这点后,实际上是松了一口气的,她原意是不想拜入这莫名其妙的师门,可到底是经不住诱惑,既学了人家的心法,也不好再矫情拿劲之类。   不过看这师徒二人的模样,似乎不会将她们遭遇道于她听,但文婉清已将她看作师妹,便将听香榭的来历一一告知。   原来这听香榭在武林中是大有名气,三百年前由燃仙祖师创派,曾以一曲幻音神功独步武林,门中只收女弟子,向来神踪不定,难以捉摸,百年来无人知晓听香榭具体定派何处。武林中对其评价亦是褒贬不一,有人说其行事诡异,不似正派作风;亦有人道曰:不作恶,即非恶。听起来是个很难评价的门派,也难怪宫姒锦从未听说。   听香榭这一代传到掌门柳扶风手上,本是行一贯低调作风,直到十六年前,柳扶风善于观星卜卦之术,偶然间占得一卦,卦文显示当今有奇骨现世。   掌门其人本就争强好胜,早不愿隐居暗处,得知有奇骨降世,心中大喜,言道苍天欲振兴听香榭,自此便云游中原各地寻此祥瑞奇骨,只盼能以毕生心血教导,让其闻名武林,让听香榭威震于江湖。   宫姒锦将这些听进耳里,已料到自己便是那祥瑞奇骨,只是新奇这等天定之缘竟落在了自己头上,回想自身,一把骨头是比寻常人软了些,曾有教引师傅惊叹于她骨骼精奇,三句话不离让她学舞,只是爹爹为人古板,总说那歌啊舞啊都是戏子妓子学的,她堂堂丞相千金,习得琴棋书画比人精湛,才是正道。   没想到这机缘竟是在这等着她呢。   到了晚间,柳扶风亲自检视了她的内功,待她自行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,源源不断的内力汇入气海,融进丹田,柳扶风面露惊喜之色,连声道了好几个“好”,便立马吩咐文婉清传她第二重,还嘱咐她练就第二重后,便要马不停歇研习第三重。   宫姒锦听到这话,一张脸便耷拉了下来,心里气得够呛,此时月上中天,前一晚她为了救人便整宿都未合眼,今天白日又修习内功,午后在四周游荡了一圈,寻了些果子果腹,本想晚上好好睡上一觉,这倒好,这掌门急功近利,竟让她连夜练就第二重神功。   宫姒锦心中骂骂咧咧,拔苗助长能有什么好结果,最后还不是欲速则不达!只是这话却不能说与柳扶风听,她此刻在兴头上,就算她不说什么,文婉清那忠徒,只怕又要给她冠上“不尊师长”的帽子。   就这般顶着黑眼圈练到第三重,宫姒锦才只用了半月时间,柳扶风对此惊叹连连,要知道,幻音神功一共才九重天,第三重对于有些资质不佳的人来说,那可能就是一辈子。   半月以来,文婉清的伤好了大半,但奇怪的是,同样是静息疗伤,柳扶风却愈发憔悴,宫姒锦不敢多问,这么多天过去,她依然不敢问她师徒二人好端端的云游,为何落到这般境地,不过这疑问在她心里没徘徊多久,答案便揭开了。   ……   那一波黑衣人奇袭而来的时候,宫姒锦正在山间采摘野果,不知道为何,感觉整座山都在震。   宫姒锦照往常一般,抱着一兜子野果回到山洞,忽见这巴掌大小的地被围得水泄不通,洞外的人一个劲叫嚣劝降,她在后面,本能反应,便是闪身一躲。   “魔教妖女,还不快快出来投降!”   “今日便是你死期,若你识相,就早早举手投降,我等也可留你一条全尸!”   “柳掌门,时候不多,不要再作挣扎了。”   站在前面的一些人或胁或劝,宫姒锦躲在圈外,屏息凝神,犹豫着是逃是闯,身边前来讨伐的壮士中也不乏懒散之辈,他们像是在这围了许久,有些人早已不耐烦,细碎地侃着大山。   “咱这么老些人,闯进去一锅端不就得了,干啥还在这谈个没完?”有黑衣人抱怨。   “这柳扶风虽然快死了,但以她功力,要是拼死一搏,咱们也得损失不少人,再说都不是一个分舵的,谁都不想探这雷,就像你这功力,能不能活着出来都说不好。”   “嘁,听香榭真他妈的邪乎!”   “这不,咱主上也没那性子再赔她身上了,将这收尾的活随随便便就交给了底下的分舵,每个分舵派出几个人,也就算把这事了了,你瞧瞧,总舵一个人没来,全告假。”   “前些年新提的那个舵主倒是积极,派了副舵主前来应援,还出动了好几十名的弟子,到底还是年轻,不懂这水深,之前脏活累活全干了,到了这关键围剿的时刻,那姓赵的副舵主反而借口善后,将功劳都给了咱们,真是傻……”   “他能不懂?要不是心机深沉,他能在厉都那种地立稳脚跟?你看这次,别看他十七舵揽了脏活苦活,但他也知道就算这围剿他出了力,但以他资历人脉,到时候总舵面前邀功也没他什么事,他是聪明,才不插手的,否则还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。”   一阵不言而喻的沉默,几个黑衣人都不再说话。   宫姒锦琢磨着,不如还是先撤吧,这边这么多人,就算她是学武奇才,也练了三重神功,可光有内力,一点招式不会也不顶用,看这架势,这些人都只顾自己死活,一时半会估计也突破不了,待她想想办法,从旁协助师父与师姐。   反身打算离开,脚下“咔嚓”一响,一根树枝被踩断。   “什么人!?”旁边的弟子大喝一声,周围人目光汇集而来。   宫姒锦后背冒起阵阵冷汗,顶着莫大压力,从树后蹑手蹑脚挪出,怯懦地道:“各位英雄好汉,小女子途经此地,不小心扰了各位的正事,不好意思不好意思……”   说着便兜着果子,打算退开,围剿的黑衣人都被她吸去了目光,见是这么一个瘦骨如柴的小姑娘,也都是一愣,等她说了要走,方才回转过神,有人出声喝住:“站住!”   宫姒锦被吓得一震,低着头顿住脚步,一脸无辜地举起手中兜子,“各位好汉大爷,我就这点野果子了,你们要是饿了,就先拿去垫垫……”   一群壮汉呆愣住,不知道怎么回事,宫姒锦在这异样的寂静中,感受到一丝冷意,仿佛六月飞霜,关键是这丝寒意还挺熟悉。   “你……过来。”为首那个一直叫嚣的人考究地注视着她,宫姒锦不敢违背,步伐缓慢地走上前,手举兜子,高过头顶。   那人随手拿起她一只山梨,摩挲着已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表皮,问道:“你一个人,为什么要摘这么多果子?”   宫姒锦被问懵,怔道:“我可能太饿了。”   那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审视着她,只是她手臂将脸挡住,看不清她容貌神色,也无从判定她是否说假,不过无论怎样,只是个奇怪的小姑娘,里面还有个大家伙,得先解决洞里那大仙再说。   正要点头喝她滚开,忽然身边人一声惊呼,指那姑娘手上刻着的朱信印记,血红刺眼,花纹独一无二,正是听香榭女子的印记!   那首领脸色一凛,猛地向后跳开三步,当即抽刀,戒备地将她团团围住。   乍然生变,宫姒锦心中暗叫连连,这般被人识破了身份,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了,只是不知道洞中文婉清与她师父是何情况,那些人站位几乎没有缺口,她闪不进洞,也逃不出包围,但以她实力,也实在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。   暗叹一声,打算靠自己花拳绣腿拼死一搏,将手里果子轻轻放到脚边,可笑自己竟还心疼这些野果,不过也确实如此,这些可都是她辛苦摘的。   对面的黑衣人却比她还紧张,她心想,师姐诚不欺她,这听香榭看来真挺无敌,否则也不会让这么多壮汉武士如此畏惧。   就在两方都畏首畏尾的时候,忽然洞内传来一阵异香,黑衣人这方一阵骚乱,听香榭武功心法自成一派,江湖传言有一大神功,名曰幻音,其内力心法与传统相悖,寻常人若没有要诀,不但会损寿,严重者还会走火入魔,而且寻常内功若融会贯通,可施展各式各样的招式,内功融招式本就是因人而异,全看武者自身悟性。而这幻音却不同,此内功不但修炼时需要血脉倒行,操控时也只有两招可用,一招名为引香,一招名为纵音。   此刻飘来的阵阵幽香,便是引香无异。   “徒儿,拿出你的箫,为师教你布阵纵音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开完金手指 你们就再也不用担心舵主不出来了   ☆、死别不悔   此言一出,黑衣人刹时噤声,戒备左右,不知眼前这少女功力如何,亦担心柳扶风从里面攻出,听香榭就算加上宫姒锦,一共也才三人,但在这些鼠辈眼里,却如同三座高山,呈夹击之势。   宫姒锦照柳扶风的话,从腰间取下紫玉箫,静待掌门指点。   “劳宫入海,商音。”柳扶风的声音从洞内沉沉传来。   “育至华盖,徵音;下至膻中,角音;意守丹田,宫音;退归气海,羽音。”   宫姒锦闭目静静听罢,将此口诀记入脑海,又在心中默念三遍,方举箫至唇边,十指纤动,妙音流转。   “提气!”   洞内柳扶风又是一声低喝,宫姒锦汇内力于手中玉箫,身上褴褛布裙忽的就猎猎作响,乌发飘荡,弥散漫天,方才妙音霎时间变幻莫测,登时如魔似黯,与她此时形容相衬,往日静好的姑娘,竟似炼狱魔刹,索人性命。   这纵音一起,对面功力稍者登时心魂受扰,只觉有无数绳索铁链纠缠在心口肺腑,压抑得无法呼吸,手中武器哐当尽落,兵器乃武者之魂,如今命都快被夺去,谁还顾得上魂魄,只盼着有十双手可以堵住双耳,却不知这纵音之术融了幻音神功在其中,穿墙破壁都不在话下,何况是一双人手。   武功稍高的黑衣人虽亦受此影响,但尚能控制意识,只是举步维艰,形魂欲散。   “魔教妖女!”   徒劳挣扎下的一声大喝,高阶弟子举刀欲断其箫音,或直接断送她性命,想她此时双手抚摸箫,毫无招架之力,只一刀,便可送她命丧黄泉,那汉子也是勇夫,毫不犹豫,便冲将上来。   “纵袭,商音。”   洞内当即传来一声指令,宫姒锦猛地转音,那大汉登时内力全无,百骸俱凉,“扑通”一声,单膝跪地,便再也站不起来。   直到此刻,宫姒锦才意识到那洞内到底何意,以她三重天的功力,即便资质过人,神功傍身,依然无法击退眼前众人,柳扶风传她纵音,却并未命她奇袭,想来是要维稳,而此刻她箫音一断,这些人登时就可恢复内力,届时她小命定魂归九天。而她又非天人,全然不能一直这般吹下去,这样就算是圣人,也终有一时精力耗竭。如此一来,她便只有闪身入洞,与那师徒二人同进同退。   当真是胁己的好计策,看来这次真是要被这师徒二人拖下泥潭了。   心中暗骂几声后,宫姒锦已于洞口只有三步远,她方才意识到柳扶风的意图后,便开始慢慢向洞口处挪步,此时她踢开一名瘫倒的正武盟弟子,当即运气一个飞身,箫音戛然,身形消匿。   黑衣人这边,终于松了一口气,不过到此刻,他们也意识到自己被个黄毛丫头唬住了,因着半柱香的时刻便恢复了内力,也知这丫头使出的纵音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废物点心,只道自己太过谨慎,只因人家一点点气势,便被她趁虚而入,实在是丢脸。   那为首之人登时便不能忍,面红耳赤,怒发冲冠,为着夺回尽丧的尊严,唯有灭掉这一师二徒,不是躲在里面不出吗?好,那就别怪老子心狠!   “拿火把来!”   刚刚中招的黑衣人早已按捺不住,当即递上火把,那头目接过,恶狠狠地瞪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山洞,提声道:“柳扶风,老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若你再不出来投降,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!”   首领不发威,不要当他是病猫。此言一出,黑衣人皆斗志高昂,方才的屈辱定要让她们血债血偿,最后面一个低阶弟子随着众人一起呐喊,回头想要同那个刚结识的盟友传递此刻激愤时,却发现那人已消失不见。   嘁,应是被那黄毛丫头的狗屁幻音吓跑了罢,看着挺厉害,还戴个面具,到头来还不是个行为诡异的胆小鬼……   此刻洞内,宫姒锦与那师徒二人汇合,目及柳扶风脸白如纸,以及文婉清满脸担忧,她心底便一沉。   “师父。”这么多天来,尊称早已叫得顺口。   柳扶风抬起手,将宫姒锦拉到自己身边,便朝文婉清命令道:“你去外面。”   文婉清得令起身,宫姒锦惊愕,那外面全是敌人,单单师姐一人,不是送死吗!   刚要出声阻止,柳扶风凝神正色,有些憾然道:“徒儿,为师为一己私欲,收你为徒,却终究无法教你全部。”   宫姒锦却半句没听进去,一心扑在文婉清身上,对柳扶风应付着便要起身离开,“师父你歇一歇,我去帮师姐……”   “不必,你有更重要的事。”柳扶风正色道。   还没反应过来,宫姒锦只觉头皮一凉,尖利冰冷的指甲扣进她的乌发,似有强大压迫爆发而出,洞内异香瞬间弥漫,她动弹不得,一阵阵凉风从背后涌来,席卷进她四肢百骸。   一股缓慢而冰冷的气息从她头顶天灵,流经体内全部穴位,最终汇集于膻中气海,此时她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是冰雪,灼热的鲜血霎时结冰,宫姒锦冻得僵硬扭曲,嘴里嗫喏着一个字——疼。   是了,冷得浑身剧痛,骨髓都要冻结成渣子,此刻的她冰冷僵硬,仿佛随手一碰,便可成一盘散沙,心口汹涌澎湃的惧怕与委屈,却无法化作眼泪,若她能哭,恐怕现在早已哭掉了眼睛,然而连那一双明眸都结了冰,还谈何哭闹。   “不行……”青紫的嘴唇开阖,左右都是这一句,能说出口已经是费了毕生的力气,脸皮都狰狞了。   膻中的内力愈发膨胀,宫姒锦觉得整个丹田都要随之爆炸,填鸭一般将她灌得满溢,每每到极限,宫姒锦嘴里重复着一句句“不行”、“停下”,却是无用,对方的内力仍是源源不断地传来。观之她的膨胀,柳扶风却像是一个泄了气的麻布袋,迅速干瘪了下去。   宫姒锦眼睁睁地看着她枯萎,血红的眼眸也随之褪色,变得苍白,心中明了,柳扶风是将毕生的功力传给了她,丹田中存着的内力是一个习武之人的生命,她这是不要命了,却要让她活。   心中难过,却欲哭无泪,直到那双干枯的手从头顶滑下,牵动的发丝遮了她的眼,她才意识到这一切算是结束了。   “徒儿,你前十年未入我听香榭,师父只能用自身内力给你弥补,你我师徒一场,为师却还不知你名字。”柳扶风孱弱地道,满是褶皱的脸上似笑犹悲。   宫姒锦唇角开阖,压抑着哭腔,哽着道:“宫姒锦,大姒的姒,锦绣的锦。”   “好,好,所幸我半生从未后悔,今日才能得此徒儿……”柳扶风连道了两声好,却胸口气息不平,掩着嘴大咳了几声,苍白的人却被这喉咙里咳出的血染得鲜红。   “师父!”宫姒锦再抑制不住,失声痛哭。   柳扶风从手上取下一物,塞到宫姒锦手里,虚弱地道:“我听香榭虽藏迹与江湖,但也不是谁都可欺,这次你若能出去,定要将燃仙祖师的门楣发扬,这东西你拿好,婉清会助你……咳咳……”   “师父你别说话了。”   宫姒锦看也没看那东西,直直揣进怀里,便将柳扶风抱住替她顺气,一下一下,那怀中干枯的人却不再有声音,一点一点,没了气息。宫姒锦却犹自不信,一边抹着眼泪,一边仍是轻抚着她胸口,仿佛这样就能让她舒服一点似的,她才十六,哪里见过生死呢……   此刻外面喊打声一片,文婉清孤军奋战,她本是单手用剑,却被黑衣人逼得要持双剑,身遭早已是一片血雾弥漫,有敌人的,也有她的。   就在她要倒下时,身后她所守护的洞里走出一个人影,文婉清大惊,她拼尽全力抵抗强敌,无心探知洞里的情况,此刻看宫姒锦怔忡走出,心中便是凉了半截,喉头一甜,险些栽下。   此时对面的黑衣人也不敢轻举妄动,说这黄毛丫头戏弄人也好,徒有其表也罢,人家好歹也能纵音控制人心魂,这屏障他们要想突破少说也得一炷香时辰,难道要这一炷香里任人宰割?自然是不行,先停下了进攻,且看看这丫头此时出来,又耍了什么阴谋诡计。   而文婉清却想,这师妹哪里懂得什么武功招式,不过是练了第三重的幻音神功,连自身都保护不得,此时出来还不够她累赘,遂脸色一冷,道:“你出来作甚!?”   “师姐……”宫姒锦抬起头,满眼蕴了泪花,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,“师父她……”   文婉清凤眸微瞪,强忍着伤口痛楚,扯住她衣襟,声色却颤抖,“师父她怎么了?你说清楚!”   “师父她走了。”   宫姒锦声若蚊音,然那周遭围着的众人却全部都听了过去。   文婉清先是一愣,随即不可置信地摇着头,她师父怎会死去,那是她最为景仰这人,她武功早已称神,如何会轻易死去,就凭这群小小恶贼?!可笑!   只是再不信又能如何,事情早已是这般,早在月前她与师父被人用诡计陷害封了内力,师父强行突破,受了极重的内伤后,又被人趁火打劫,师父以一敌百,最终是受了不可挽回的伤,这些她都是知道的,但她以为师父能好,结果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空想……   黑衣人此刻知道这个消息后群情激昂,大魔头已不在,那剩了这两个小喽啰,解决也只是时间问题。许多人举着长枪大刀,高声呼和。   “女魔头终于死了!”   “咱们就杀进去,鞭了她的尸,再将她的人头送往总舵!”   师姐妹两人此刻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,文婉清提起手中双剑,红着眼当即就要杀回阵中,刀光剑影登时重现。   忽然,一道白光刺进眼帘,锋利的尖刀直逼宫姒锦命门,须臾之间,一个白影飘忽而来,提手将她抱起,揽入怀中,飞身一跃,跳至稍高处的山石上,那人本就气质傲然,此时更是让人感觉高人一等。   山下有兵马声传来,由远及近,人数不少,呼喝声大作。   一众黑衣人惊诧地望着那白衣翩然的男子,不耐问道:“你谁啊!?”   “我乃镇国将军慕云清。”慕云清手臂里抱着那团萎靡不振的少女,紧了紧,不容人觊觎。   ☆、无礼无赖   此言一出,下面众人都是一愣,宫姒锦轻轻抬头朝他看去,那人手臂却微微用力,宽厚温暖的大掌覆在她头上,宫姒锦一头闷在他怀里,鼻尖都是那熟悉的清香,似茶似竹,还有一抹春雨香气。   不管下面如何燥乱动荡,不管周围如何兵荒马乱,宫姒锦只觉得安心,有这个人在身边就够了,他不是镇国将军吗?麾下十万兵马,有什么是他搞不定的。   心思寻了处静地安放,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,眼见生死的悲恸心伤,都随着这丝安逸愈放愈大,最后化作一丝困意,卷上眼皮,沉沉合上。   “睡罢。”耳边清冷的声音传来,像是哄孩子般温柔宠溺,“有我在呢。”   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腰,临睡前的最后一丝记忆停留在,那男人扒开她的环抱的双手,将她轻扛在肩上。   怎么又是被人扛着,难道这世间男人都只会用扛得吗……   ……   黑暗中,宫姒锦走了很久很久,浑身上下像是冰火两重天一般,一会儿如置炼狱,一会儿如身临冰窟,这般反反复复许多次,忽然一阵暖意弥漫上身,萦绕着淡淡的青草香气,脸颊蹭着粗糙不平的衣衫布料,紧紧地搂着,那应该是一个人罢,温软而又刚毅。宫姒锦不愿松手,生怕松开他后,就要掉入万丈深渊,眼前太黑了,周围太冷了,她只有这一点点温暖,她要抓紧。   对方似也将她抱得很紧,均匀粗重的呼吸从她头顶传来,又将她往怀抱深处拥了拥,宫姒锦轻吟了一声,身子扭动,对方呼吸一滞,她缓缓睁开双眼,入目是浅褐的粗布衣,白颈上喉结微微颤动,少女的心中一阵悸动,喉咙间火辣辣的疼。   “渴……咳,咳咳……”   那人赶忙将她放下,动作轻柔,到桌边拿来已经晾温的水,置于她唇边,耐心地喂她。   宫姒锦这才看清,是林若言,头脑有一瞬间的怔愣,沉睡前,那个将她紧紧相拥的人,不是慕云清吗?   林若言看清她眼中淡淡波光,还有其中流溢的失落,心中一软,伸手将被子给她盖得严实,柔声道:“再睡会吧,我叫人将熬好的药送过来,你一直在发高烧,人都快烧傻了。”   宫姒锦扶着剧痛的额头,声色沙哑地问:“你怎么在这?”   “我要是不在这,谁给你请慕将军去?”林若言轻笑一声,反问。   本来是想问他明明去渝州处理私盐之事,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,但是听到他提及慕云清,蓦地想起那个雍雅淡然的身影,宫姒锦便不出神,愕然地问:“他,是你叫来的?”   “不然呢?”林若言神色淡淡,“你以为真这么巧?你遇危难时,他就恰好在你身边?”   他不是去云城了吗?怎么会在这出现?   “也算你命好,慕云清手下那支军队行军中遇上了突发状况,滞留在了这附近村镇。”林若言看出她心中疑窦,神色如常地回答她道。   “那他,现在走了?”宫姒锦追问。   林若言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,嘴角却噙着一丝玩味。   宫姒锦颓然地窝回被子里,心中不知道为何,忽然有点失落,他竟然走了,都没等到她醒过来,就走了……   “你好像,很在意他?”林若言轩眉一挑,试探她道。   “没有啊。”宫姒锦矢口否认,眉宇间掩盖不住的慌张。   林若言将这些看在眼里,嘴角却不自觉有些上翘,说出的话一股酸意,故意挑理道:“你就光顾着问他,为何都不问问我?”   宫姒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浑然没将他放在心上,只冷冷淡淡地回问道:“你能跑能跳的,有什么好问的?”   “你这女人!”林若言被气得咬牙切齿,然而他似乎今日心情极佳,化气愤为微笑,转而无奈摇头,“亏我还将赵四那厮好生惩罚了一番,你却都不问问我那车私盐处理得如何,女人可真是冷血。”   宫姒锦这才想起半月前被人冤枉,还被十七舵赶了出来,只因一车私盐被官府截住。   “到底如何?”她直起身子,急切地问。   “都解决了。”林若言这才满意地笑了笑,见她疑惑,耐心解释道:“如今朝廷委顿,西疆战场告急,那边断盐已有半月,朝廷却一直未发粮饷过去,再这样持续下去,前线战士不光士气大衰,连性命也将不保,而这趟镖本就是慕将军托我送过去的。”   “慕云清?”宫姒锦愕然,“那渝州知府王川不就是慕云清的人吗?他怎么还会截自己人?”   “谁说那王川是慕府的人了。”林若言沉声说道,负手而立于窗前,神色中说不出的冷肃,“王川一直是个奸细,之前在宫家,后来转移到慕云清身边,而慕云清故意透露了他与我十七舵的勾结,就是要引王川自食其果。”   宫姒锦沉吟,这番言语理论倒也说得通,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答。   忽地耳边便传来他轻柔声音,“就是……委屈了你。”   话到末尾,微微轻扬的温柔的萦绕在耳边,宫姒锦疑心是自己不小心听走了耳,便懵懂地歪着头,然而他却已声色骤冷,继续说道:“我已狠狠罚了赵四,他此时应已回到厉都,闭门思过去了。”   欲言又止,最终塞回心里,那句“我找了你许久”,终究还是没说出口,确是寻寻觅觅,但也着实没必要让她知晓。   宫姒锦对那赵四心头确实又气又恨,只是这么多天过去,身边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,这桩事早已被抛至身后,气也气过了劲儿,此时倒有几分讪讪,这是他帮中事务,她也不便插手细问。   其实心中是有一抹欣喜的,这许多天,她偶尔闲下来,便会想起此事,她没做过的,自然不会承认,也问心无愧,只是心底老有一个担忧,就跟墨汁掉进清水里一般,只要想起来就会无限蔓延,最终侵染整颗心,忧虑重重,又抓心挠肺。是的,她怕他也和其他人一样,在怀疑她。不知为何,她心里总觉得谁都可以不信她,但若连他也不信她,那连辩解的话都懒得说了……   林若言这个人,于她而言,就像是老早就相识的旧友,莫非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,她看不懂。   心中是喜的,脸上也不由得明媚了几分,他从没质疑过,当她知道了这点,心里堵塞了多日的惆怅,登时烟消云散。   正自顾自沉浸在喜悦里,面前那厮突然轻笑一声,宫姒锦被打断,抬起头看着他,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坐到她床边,身子靠得极进,面具下的双眸意味悠长。宫姒锦一惊,猛然忆起刚刚睡醒后,床上缠绵的一幕,这笔账还没跟他算,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忽然腾起一丝恼意,提声责问:“林若言,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?!”   林若言眼疾手快,接住她砸过来的枕头,嘿嘿一笑,佯装无知道:“你昨晚是自己钻进我怀里的。”   “住口!”宫姒锦俏脸飞红,喝止住他的话,眼中怒火中烧,气道:“如若不是你在我睡着时偷摸出现,我又怎会被你、被你……”   宫姒锦手指着他,可是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,昨晚浑身冰冷的时候,她是隐约感觉到旁边有个火炉,像个太阳一般,她不自觉的就靠近过去了,谁知道是他……   手边能拿起来的东西,全都被她抄起扔了过去,林若言一手一个,最后连头顶、嘴巴都用上了,才勉强将那些花瓶水杯都接住,好不慌乱。   将嘴里叼着的瓷瓶放下,呸呸吐了两口,林若言方才蹙眉佯怒道:“喂,本舵主看你病得邪乎,好心救你,你却不知感恩,二话不说就胡乱打人,丞相府到底是怎么教导闺女的!”   “不许说我爹爹坏话!”宫姒锦秀眉倒竖。   林若言却丝毫不怕事大,故意摆出一副悠闲傲慢的样子,宫姒锦只想把他那飞扬的嘴角撕烂,深吸了好几口气,方才抑制住掐人的冲动,朝他伸出手,平静地道:“拿来!”   “嗯?”林若言轩眉微蹙。   “我的休书,即日起我要与你解除婚约,那份休书你拖欠了我这么久,现在总该给我了罢!”宫姒锦板起脸孔,翻着眼皮不去看他。   林若言心中好笑,眸光却忽的扫到她虎口处的一点朱砂,黑眸不由得一缩,转而淡笑,声音也变得清冷了几分,“我要是不给呢。”   这语气,分明是肯定,而并非询问。   宫姒锦气结,目瞪口呆地看着他。   “为什么?”   林若言嘴角噙着一抹邪笑,那双眼却像深渊,莫名让人感到疏离。他一点一点靠近,直到她躲无可躲,他才手撑着床头,将她圈在臂弯,刚刚她伸直的手臂因他的逼近而慢慢缩回,却一个停顿,撞上了他的胸,坚硬而炙热,宫姒锦尴尬地躲开,林若言却将她手一把攥住,不顾她挣扎,冷冷笑道:“你好歹也是我明媒正娶过来的媳妇,拜堂时有你大哥为媒,你抵赖不了。”   宫姒锦蓦地窒息,脸色刷得通红,被他圈进这一尺见方的臂弯里,闻着他的气息,宫姒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,如坐针毡。   “林、林舵主,你……”   林若言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,看得她两颊滚烫,过了许久,敲门声传来,两人才彼此分开。   “什么事?”林若言冷声问道。   “舵主,刚刚文姑娘来问,夫人是否醒了,如果醒了,请她即刻下来。”   “知道了,夫人马上下去。”林若言道。   对方得令退下后,林若言起身从旁木柜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素白衣裙,笑眯眯地走回床边,一副狡猾促狭的模样,坏笑着。   “新婚那夜,为夫曾褪去你的衣裳,一直也没机会为你再穿上,今日夫人刚刚病愈,不便动手,就让为夫替你更衣罢。”   一掌携风,却在触及他面颊时,被人擒住,停在半空,林若言斜眼扫过她的秀掌,轻笑,“总是用同一招,可不太行。”   玩笑罢,温热的手掌松开她的手腕,他将那衣裙放下,眼梢未多停留一眼,便转身开门而出。   宫姒锦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,这叫什么事,这误打误撞的婚事,怎么就摊上无赖了呢。   苍天无眼,五雷轰顶啊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 再也不要担心舵主不出来了 该担心的是将军,将军舵主都是我亲儿子,抢妻大战不定向着谁哦~   ☆、十年杏雨   从阁楼下来,宫姒锦才看清,这是一间民宅,有几个十七舵弟子正在一旁打包行李,应当是要回厉都去了,文婉清则孤零零地站在窗前,依旧是冰雪冷漠,却掩不住她凤眸眼底的悲戚。   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,宫姒锦心中一痛,发自心底的一声轻叹,文婉清回过神来,转身看向她,“师父已仙逝,昨日正武盟的人已经帮忙准备好,咱们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吧。”   “好。”   一路无言,到了湖边。昨日的阴霾尽数散去,山花烂漫,湖光粼粼,一弯小舟靠在湖边,柳扶风安详地躺在里面。   文婉清走上前,为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长发,神色哀痛,轻声悲戚道:“弟子不孝,不能护得师父周全,便连将师父送回齐桑都做不到,还望师父九泉之下,能原谅弟子。”   宫姒锦走到她身边,柔声安慰她道:“师姐,师父是不会怪你的。”   文婉清侧目,忍下欲涌的泪意,点了点头,毅然起身,抬手提了内力,气力长贯,将扁舟推至水中,波光随之荡漾,整个山谷弥漫着舟中人弥留下的异香,如百花齐放,璀璨芳华。   虽依依不舍,然手中火把却不得不落下,火星沾染火油,刹那间,一片火光燃烧于湖中,星火四散,奇香更盛,四溢于整片山林,平静湖水亦为之悲怆波荡。文婉清望着那片灼然,似回忆,似憾然,淡淡讲道:“这引香是师父毕生所练,若非经此劫难,再过一月,此功便可大成。”   原来,柳扶风武功早已到睥睨天下的高地,然之所以落到这等境地,不仅仅是遭人陷害,还有她神功已练到第七重,马上就要升至第八重,正在她突破屏障,武功内力最薄弱的时候,遭人袭击。本来敌人若只是些虾兵蟹将,她倒也可抵挡,但那群黑衣人武功都不弱,虽心胸狭隘,有悖正道,但架不住人多势众,即便柳扶风武功封神,也是寡不敌众,最终含恨命丧。   宫姒锦沉吟,看着那直逼骄阳的火光最终黯淡,弥香燃烬,化作黄土,心中难过与文婉清实则不相上下,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,她既得了柳扶风真传,原本拜师时的那一丝不情愿,也随着这烟尘消失殆尽。   她将怀中之物拿出,递到文婉清面前,说道:“师姐,这是师父临终前给我的,你拿去吧。”   文婉清目光触及她手上之物,神色大变,一双凤眸紧紧注视着她,宫姒锦被她灼灼目光震惊到,忙试探着询问:“师姐,这有何不妥?”   文婉清却神色庄重肃穆,提剑单膝跪下,宫姒锦一慌,往后遁了一步,待反应过来后,赶忙上前,欲将她扶起。   “师姐,你这是做什么?快起来!”宫姒锦惊慌劝道。   文婉清却长跪不起,“掌门在上,请受弟子一拜。”   宫姒锦震惊,急忙阻止她,“师姐你……在说什么?”   文婉清目光沉沉,执着地道:“这个规矩不可破。”   “师姐,我……我……”宫姒锦头脑发懵,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当上了这个掌门,为难而又疑惑地看着她。   文婉清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玉牌之上,赤金上面飞凤似涅槃重生,浴火而飞天,宫姒锦登时恍然,就算再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想明白,柳扶风临终前将这玉牌交予她,而文婉清看到这玉牌之后,便是一副怪异举动,她了然,这玉牌便是传说中的掌门信物罢……   心中一顿失措不安,她何曾遇到过这种难事?顿时萌生退意,推脱道:“师姐,这个……我不行……还是你拿去吧。”   说着,便要将那赤金玉牌塞进她手里。   文婉清哪敢接?手一缩,便让她落了空。   “掌门,使不得。”   宫姒锦“哎呦”一声,哭着一张脸,哀求道:“你还是唤我师妹罢……”   文婉清却无动于衷,谆谆道:“师父既已将掌门凤玉交出,那你就是听香榭新一任掌门,这已是事实,掌门推拒不得!”   面对她热切的眸光,宫姒锦无可奈何,两手一摊,缴枪投降,“师姐你先起来再说罢。”   “掌门若不接下上位,婉清不起来。”文婉清神色坚决。   “好,我接!”宫姒锦一跺脚,愤愤道。   明眸瞟过她脸色,见这位冰山师姐今次终于稍露喜色,便干咳了两声,讲起了条件:“让我做这个掌门也可以,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!”   “弟子一切听掌门安排。”文婉清急忙应道。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目光中暗含狡黠,缓缓道:“那你不许叫我‘掌门’,在外人面前就叫我师妹。”   “那怎么行……”   文婉清秀眉一蹙,急急反驳,却被宫姒锦抬手截住,道:“师姐不必为难,你我在外相处就以师姐妹相称最为妥当,你想啊,外面不比听香榭安全,况且我们现在还被人追杀,若是被人发现了身份,以咱们二人之力,如何能脱险?而这掌门,我也不是不当,只是等咱们回了听香榭,我再登上那位子,你看如何?”   宫姒锦连哄带骗,见那跪着的师姐面上稍有犹豫,之后便答应了她的要求,心中一喜,将她扶起后,望着手中那玉牌若有所思地笑着,总而言之,先稳住再说,等到有合适的时机,再将这掌门之位交还回去罢。   不远处,林若言看着这一幕,白玉面具下的脸色漠然冷淡,眼尾却饶有兴致地微微上扬。   这时,疾风拂过,他身旁一迅捷黑影闪过,一瞬间,已落至他身后,安静伫立。   林若言抱臂靠在树上,并未回头,语意稍显惊讶,问道:“这么快?”   那黑影只冷冷“嗯”了一声,便不再说话。   林若言转身,静站着的洛鹏黑衣染血,他只淡淡扫了一眼,不禁唇尾轻扬,神色微惊,问道:“那些人怎么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,竟然都被你一击必杀?”   “一群虾兵蟹将罢了。”洛鹏冷漠道,寒眸不着痕迹地望向远处,看那少女正促狭笑着,眉宇间微微一动,却又转瞬间收敛心神,朝林若言问道:“昨日有慕军在场,主上何以不让慕军将士代劳?”   林若言轻笑一声,清眸含笑看向远处佳人,道:“若借慕军之手朝廷之力,解决那些喽啰,虽是上上之策,但若传入她耳,被她知道便不妙了……”   说完,林若言朗笑两声,随后轻敛笑意,意味悠长地吩咐道:“就让那些人死在暗处吧,我不想让她知道太多。”   洛鹏的目光不自觉的从湖边少女的身上扫过,旋即定定道了声“是”,便飞掠而去,消失无踪。   冰冷的面具下,那张无双俊脸也为之覆上一层寒霜,刚毅如刀的嘴唇也抿得极紧,没想到此番竟连听香榭也牵扯进来了,幸好当初暗留一手,让赵四带人下山看守放风,而并未参加山上激斗,否则这次灭口,那连十七舵也保不住了。   不知何时,深放在怀中的锦囊又被拿出,杏花春雨的锦绣图纹在手中细细摩挲,林若言端详,十年前的锦囊相赠,那人似也都忘了罢——   十年,那个清晨,风雨摧残过后的京城,犹记得家破人亡的梦魇。   只身前往大周边疆,年仅十岁的他,还未有现在这般健康强健的体魄,瘦小单薄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家,然而又有什么用呢,这整个家也只剩他一人了。   既是落魄离开,心性傲然如他,自然不会走大道。羊肠小径上,一抹晨光洒下金辉,眼前低头俯身拾花的少女乌发披上羲光,像是春雨后烂漫开放的花苞,活泼明媚,与他,完全是两极。   低头想要快些离去,不想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羡艳,诚然如此,却还是被那五六岁模样的娇俏少女唤住,只呆呆傻傻的一句“大哥哥,你真白”,却是让他至今牵怀挂肚。   收拾起手中锦囊,杏花春雨的锦绣图纹早已被常年累月的抚摸,化去了原有的鲜艳,只剩普普通通一块绸布,应是怕这仅存的念想浸坏侵蚀,虽是一次未洗,却藏在怀中,珍惜如新。   杏花春雨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舵主痴汉体质已经显露,其实本文标签应该换成情有独钟,不过现在在榜上,等轮空我再换。   ☆、同去同往   是日,三人抵返宅子,十七舵的弟子早已折回厉都,民宅空无一人,林若言任她挑选了两间光线佳,通风好的房间,自己则随意进了一间客房小间,仅阖了门,却未闭紧窗,宫姒锦走过他房门前,看清他在床榻上运功调息,便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。   敲门进了文婉清的房间,宫姒锦眼睛一弯,粲然一笑,虽然师父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,但是她的这个师姐倒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中,虽然心情仍然低落,但也比前几天好得多了,不必她劝,文婉清亦是老大不小的人,自然晓得人生道理,一味陷入悲伤中有何意义,不如向前来得有用。   只是这向前,便要先断后,是先报仇,还是回齐桑宣布掌门之位,倒成了难以决断之事。   若先报仇,那伙黑衣人不知是何出处,从头查起却连线索都没有一两个,她后来到出事的山头搜寻,却连一片衣角也未搜到,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,人间蒸发了;而若是即刻回齐桑,事亦不妥。   齐桑韦宜山乃是听香榭定派之地,因地处偏僻,山势险要,山上途中又设立了无数机关暗器,所以这么多年来,一直不为人知晓,也几乎无人能探上其间。本来三百年间一直如此,倒也一派祥和,只是近年来因师父常年云游在外,门中无人掌管,便出了几个好事之徒,唯恐天下不乱,若是此刻回去,那几人定要闹上一番,而宫姒锦神功才练到第三重,身法又与初学无异,实是挑不起大梁。   想到此处,文婉清胸口便是一阵烦闷,前些日子她受了极重的内伤,虽已疗伤多时,但断裂的经脉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补的,若没有三五个月,再复发,便要断送学武人的一生。   这时,一旁端站着少女见她脸色青白,也知她是胸口又疼了,忙关切问:“师姐,吃些药吧。”   说着,从旁拿来葫芦状瓷瓶,从里面倒出两颗乌黑的药丸,递到文婉清面前,见她吞了,才放心。   她知道文婉清这伤是最初被人陷害追杀时留下的,也就是她从山洞外将她救起来之前,这么久的内伤,若是不好好调养,别说经脉受损,就是寿命也要短个十年八年了,想到此,便不由得叹息,文婉清见她忧虑,浅浅一笑,劝道:“你不必担心我。”   宫姒锦淡看了她一眼,点了点头,坐到一旁椅上,不再说话。   那日送别师父后,文婉清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与给她听,原来这次年初,柳扶风携了她下山云游,本来一切顺当,原定是在中元节前回山祭祀祖师,但就在一月前,她师徒二人行至宛城,刚落脚在一处茶水铺子,却见白日升烟,圣火照空,这是听香榭特有的暗号,只有出了大事,才以此联络附近弟子,非到万不得已,若用此圣烟必定重罚。   看到圣烟撩空,师徒二人皆是凝重,匆匆捏诀变向那圣烟燃处飞奔而去。待她二人到了那处,却是听得门中姐妹命殒黄泉的噩耗,而最关乎本门声誉的,还有那听香榭至宝上古瑶琴被盗。   此古琴乃是创派祖师燃仙所用法宝,据传言琴音能撼天地,震五湖,引百鸟朝凤,枯木逢春,这瑶琴虽是死物,却颇具灵性,其与燃仙祖师灵犀相通,在祖师仙逝后,便自发悲鸣,五弦尽断,从此便如枯木一般,被人供奉于灵台之上。   而如今丢了至宝,心性傲绝如柳扶风,自然要追讨回,谁知却落入敌人圈套,那伙黑衣人不光盗了至宝,还连带顺走了听香榭另一奇物——迭罗香,此香只需轻点指甲盖大小,就可使上百人浑身乏力,失却内功,如无解药,便是十天半月也解不开,虽是暂时性的,但若双方对阵时,却是致命。   师徒二人便是遭了此道,而柳扶风为人刚毅正派,向来不屑用此香,身上也未有解药,本已深受重伤,又是在突破神功的重要阶段,柳扶风却毅然凭其一身赤血,将经脉冲开,又助文婉清冲破迷香禁锢,两人虽然逃脱,但也全都受了重伤,而柳扶风更是几乎废去了半条命,大限将至。   至此,才有了后来她所知的一切。   宫姒锦也曾问及她为何不传烟求助附近游历的门人,文婉清只是摇头苦笑,能联络到的门人都遭人暗算,这伙黑衣人做事干净狠辣,不留余地,早已釜底抽薪,就是要将她们置之死地。   “师姐,你别担心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待你养好伤,我们再去报仇也不迟。”宫姒锦坐到她身边,递上一杯温水。   她二人相处了几天下来,文婉清实则并不是那般冷淡,兴许是当时生死攸关,也或者是为着师父的重伤,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,抱着视死而归的态度活着,还能有什么热情,这几日心情平复下来,倒也温煦了不少。   文婉清婉转而笑,突然问道:“你都没去看看林舵主吗?”   宫姒锦一愣,面色讪讪,反问道:“看他做什么?”   “他与慕将军都是咱们的救命恩人,听说他又是你夫君,怎的,吵架了?”文婉清歪头而笑,试探道。   听到这话,本来平静的宫姒锦猛地跳脚,大叫:“谁说他是我夫君了!?我与他什么关系都没有!”   文婉清却淡淡端详着她,如水明眸暗含笑意,确认般问道:“当真与他没关系?”   “当真!”宫姒锦一派坦然。   “是吗?”文婉清垂眸,语意幽深道:“那他为什么要整宿抱着你不放手?”   俏脸蓦地飞红,宫姒锦头顶冒烟,瞪着眼睛急急追问:“什么时候抱着我了?我怎么不知道!”   “就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一晚啊,当时我身上失血过多,晕了过去,等我醒来,便已在来这里的路上了,他当时可一直将你拥在怀中,面色焦急呢。”文婉清笑道。   “什么嘛,那次是我昏睡了过去嘛,他不抱着我,难道还要拖着我走啊……”宫姒锦撇了撇嘴,强词夺理。   “可是当时在马车上啊,他身后的软榻上可一直空着呢,况且——”文婉清将尾音拉得老长,宫姒锦心中一顿急,她才咯咯笑道:“况且那整宿他都守着你,见你一会发烧,一会浑身冰凉,大夫都束手无策,他就干脆将你放到他身上,把他的温度传给你。”   宫姒锦怔了片刻,才小声尴尬道:“师姐你都说了,大夫束手无策,他那人性子直,又爱钱,肯定是怕我死了没法和我爹爹交代,才这样的……”   说完,她未等文婉清再说话,便直直跑了出去,虽是低着头,但那红得烧火的小脸却跟块炭似的,任谁都看得清。   ……   第二日,宫姒锦早早便穿戴整齐,下楼却看到林若言早已坐在前厅了,独自一人喝着茶。   回想起昨晚与师姐的对话,宫姒锦本能反应似乎要反身回去,然而时机已晚,林若言在她回身后叫住她,宫姒锦只能硬着头皮下来,与他对坐。   林若言始终嘴角噙笑,一脸坏意,从旁取了个杯子,倒了杯热茶,递到她面前。   “我都说了,你逃不出我手掌心。”毫不掩饰他眼底深深的小得意。   宫姒锦翻了个白眼,将自己仅存的那点金银拿出来,拍在桌上,道:“这次多谢舵主搭救,你我还是两不相欠,这样彼此都轻松些。”   她想问他解除婚约的事,但也知这人有些无赖,便憋了回去,没开口。   林若言长眸微眯,淡若无常地扫了一眼那桌上钱袋,轻描淡写地道:“这好像不是你原来那个钱袋罢?”   宫姒锦微怔,她原来从家带出来那个钱袋早就丢在怡红楼了,现在用的这个还是慕云清借给她的,想起那个白衣雍雅的身影,神思飘远,过了许久,方才挑眉回答:“我换了新的。”   林若言也不计较,轻笑一声,便身子前倾,将那钱袋原封不动推了回去,“你自己收着罢,这一路上还要用钱。”   宫姒锦满脸疑惑,他却熟视无睹,平静地吩咐,“这次耽误太久,即刻启程罢。”   “你走你的,别误了正事。”宫姒锦一脸安之若素,全然不像与她有关似的。   林若言挑眉,幽深一笑,“你与我一起,去雪山。”   似命令一般,却又听着和缓,宫姒锦不由蹙眉,他贵人事忙,可又干她何事?她身负血仇,无论如何,也要将师父的仇报了,他们两人志不同道不合,一起走算什么事?   林若言似看出她心中所想,只平白无奇放下一句话,便将她塞得哑口无言,生生打消了独来独往的念头。   当天,她便心甘情愿地坐上了林若言的马车,面对他那张满是得意的笑脸,宫姒锦恨不得一掌抽过去,然而面上却还是端庄微笑,不过心底有多不情愿,那也只有她自己才晓得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文案已改,纠结如我,最开始是想给大家惊喜,不过现在又觉得说清楚挺好的…… 如果不小心踩到正在追文的小天使的雷区,_(:3」∠)_请原谅……   ☆、忧心朝局   一路上,文婉清运功疗伤,马车上便只有宫姒锦与林若言四目相对,说是针锋相对,却又不尽然,毕竟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,而对方,只是手撑头,笑看着她。   至于那句那让服服帖帖上车的金句,除了利诱,也只能是威逼了——   你若不与我一起,我便飞鸽传书给慕云清,让他亲自带你回京城,或者他也许愿意重新娶你为妻。   宫姒锦在心里骂了他千万句,如此卑鄙小人,她当时真是看走了眼,若她早知此人无赖,当初定不会委托正武盟劫亲,也省却了这一档子腌臜事。   而林若言这句话,也确实正中要害。   说直白些,慕云清现在连她是谁都不知道,只是救了她很多次罢了,而她也不想这么早就让慕云清认识她,在外游荡,丢了钱袋不算,还险些丢了命,太过狼狈了,少女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般丢人。   本想求助师姐,只盼着她能一剑架在他脖子上,让他老实消停会儿,没想到师姐却独独来了句“全听师妹决断”,宫姒锦气得没脾气,顺其自然罢。   他以此要挟,宫姒锦自然言听计从,只是受人这般钳制胁迫,心中不爽,不愿再与那小人对视,狠狠瞪了他一眼,便与师姐一起,阖目入定。   只是事与愿违,原先只要坐定,运气于周身,丹田处就会热热的,仿佛内力真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,源源不断汇入气海,再融贯于四肢百骸。然而自打她体内贯入柳扶风毕生内力后,丹田处却常常气竭无力,百会与膻中之间仿佛生了断层,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这业障,若是硬冲,就是一阵胸闷气短,撕心裂肺的疼。   她不敢问师姐,怕提到柳扶风,会触及她伤心事,而文婉清早已将第四重心法教给了她,宫姒锦心里发愁,这业障破不掉,就是给她十年,她也升不到第四重。   此时的闭目运功,实则都是装的,不过是不想看到林若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罢了,不多时,困意上头,再加之马车颠簸摇晃,没撑多一会儿,她便睡着了。   半梦半醒中,翻身轻吟,后腰一凉,她已经能意识到下一瞬,迎接她的将是熟悉的失重感,可是却并不如她所料,一只手臂在她坠落前揽住她身,拽了她一把,小脸重新被塞回那处温软,淡淡清香入鼻,宫姒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。   粉拳撞上某人的胸膛,看她样子,不禁好笑,只这突兀的轻笑出声,却将半睡着的人儿吓醒。   “嘭”的一声,头顶撞上车盖,伴着少女一声尖叫呼痛,马车一阵颠簸。   文婉清此时也已醒转,疑惑地端详,“师妹?”   刚刚那一下,把宫姒锦撞得七荤八素,眼前一顿天旋地转,过了半晌,方才平静下来,却是朝那罪魁祸首怒目而视,“林若言,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!?”   “是你自己睡着的。”对方气定神闲。   宫姒锦气得炸裂,火气噌地蹿了上来,指着他怒道:“我方才明明是在师姐这一侧运功!”   因着一团累赘从他身上起来,林若言登时放松了下来,伸了个懒腰,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,全然没将眼前愤怒的人儿放在眼里。   “你运功?”林若言轻笑,眸光略带讽笑,乜了她一眼,“谁运功时会睡着?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在运功?”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宫姒锦脸一红,说话也有些结巴,她自然不能道出自己苦衷,一着急,一跺脚,干脆自暴自弃了起来。   林若言轻轻扫了她一眼,便起身弯腰出去,与马夫一同坐在外面。   “师妹你刚刚睡了过去,险些坠到地上,还是林舵主把你救起来了。”文婉清见他出去后,轻声朝宫姒锦道,“他将你抱到旁边空着的地方,结果你次次翻身都要摔落下地,他便干脆让你枕着他的腿了,也好能及时拽住你。”   “当时师姐为何不唤醒我?”宫姒锦噘着嘴,埋怨地问。   “一路上还长,早晚要睡会,实在不行,你便睡在我腿上罢。”文婉清掸了掸腿上青裙,示意她可以躺下。   宫姒锦却使劲摇了摇头,摆手拒绝,“不行,师姐身上内伤外伤都没好,我睡觉不老实,若是碰着师姐伤口,会疼的。”   文婉清笑了笑,又叮嘱了她几句练功事宜,便不再多说,继续疗伤入定。   马车外。   林若言嘴里叼着一根顺手摘下的蒿草,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飞奔的马匹,吩咐道:“一会儿进了渝州,先歇一歇罢。”   “咱们不是要在天黑前赶到宛城吗?若是中途歇脚,恐怕晚间到不了。”马夫正嚼着干粮,听他此言,便提出疑议。   林若言目光从马夫手里攥着的干饼上拖过,语气依然坚持,“耽误半个时辰也不妨事,这么跑马也受不了。”   “好嘞,听您的。”   马夫扬鞭一挥,马儿长嘶一声,泥土飞溅,扬尘飞奔。   此处已临近渝州,最初宫姒锦离开十七舵,目的就是前往渝州,要与林若言辩一辩,彼时他的不告而别,让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也误会了自己,可实际重逢后,却发觉自己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,心中对他不无愧疚,只是次次针锋相对不欢而散,倒将那份愧意湮灭在心——有什么好愧疚!?他没说,我没做,还是自己心重罢了。   只是如今踏进这渝州城,宫姒锦竟有几分惝恍追思,与那可怜兮兮的愧疚心无关,只是碍着脑海深处总有那一抹白影掠过,温柔的,温暖的,却又独独冰冷似深渊。   所以当她站在城门楼子前,看着从京城发下的告示,心中便一阵莫名触动,也许更多的是担忧,至于为什么,她也不知道。   即使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人,她都未有知觉。   “在看什么?”林若言以微妙的姿势站在她身侧,单手抚着下巴,视线越过她,考究地看向那一纸告示。   “皇上昭告天下,要铲除奸佞贪官,便先拿王川试法。”宫姒锦看也没看他,只盯着那张纸,将其中所书念了出来。   林若言“嗯”了一声,目色沉沉等着她下面的话。   “除了这个渝州知府王川,还有户部尚书邓平、兵部尚书商海、兵部侍郎卫瑜以及节度使司徒景瑞,这些人官职各有高低,所奉皇命也完全不同,然却都受此事牵连,贪污、克扣军饷、有违皇命,皇上一气之下,便将他们全部抄家斩首示众,以正视听。”宫姒锦平声静气地将这些道出,心中却愈发不安。   “这不很好,朝廷也肃清了。”林若言耸了耸肩。   宫姒锦却怅惘摇头,“你不明白。”  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,宫姒锦自觉好笑,他只是一介白衣武夫,哪懂得这些官场勾当,虽然她也不甚明了,那王川到底是细作还是别的什么,也都是她道听途说,只是余下那四人,却尽是与父亲不和,极少与太子和宫家来往之人。   说白了,都是四皇子宇文宣礼的党羽,如今夺嫡形势,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三十多年前。父亲所拥护的太子为人深明大义,爱民如子,是帝位极佳的继承人,只一点欠奉,便是太过正直端贤,不懂得尔虞我诈,这许多年来,若身边无重臣相拥,只怕早已葬身洪流。   相反,萧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宇文宣礼却是心机深沉,善于机诡谋权,几番明争暗斗,太子已渐成衰势,自古忠臣稀少,而见风使舵的人却随处可见,朝廷中人见太子势薄,已有不少投靠宇文宣礼,这四人均是他心腹,如此被王川一人牵出,皇上大怒,避免不了便要迁怒于他。宇文宣礼此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,以他狭隘脾性,定会加倍奉还。而此事归根结底,还是因慕云清而起。   西昌王府这么多年置身事外,难道也要加入这暗流之中了吗?   宫姒锦看不透,不过她是不希望如此,朝廷纷争、皇子夺嫡,是多么惨烈的事,如今皇上登基前,便已有经历,西昌王不会不知道,虽不是亲生儿子,但既然曾经爱不释手地抚养长大,又怎么忍心让他置身非议呢。   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告示,面壁思过一般,直到有人拽了她胳膊,拉着她离开那面墙,那一双澄澈眸子眯眯笑弯,言笑晏晏地将手搭在她的肩,好像撒赖一般,吊儿郎当地唤她,“媳妇儿,我饿了。”   片刻前的怅惘消失无踪,心中暗搓搓蹿了一把火,抬手使劲打了他一拳。   本以为他会躲,谁知却未招架,一拳落在后背,他却仍是笑意不减,反而将她搂得更紧,外人看来,着实是一对新婚燕尔。   连拖带拽地被林若言带往酒家,微不足道的担忧尽皆被掩盖,与她又有何关呢,她未嫁,他未寻,彼此交集也只有数面之缘罢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先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改文案: 之前文案提到有双男主,其实是作者耍了个狡猾,主要是觉得这样有点悬念。可是越到后面,我越觉得不对劲,为什么大家对慕将军敌意这么大???!可能是因为男二的身份,再加上那本身看起来很渣的体质。你们肯定想“什么嘛,这姓慕的甩了女主,结果又来抢女主,渣男哦!”但其实现在明了了,他之所以不找不寻不在乎,那是因为女主就在他身边啊,还找什么找… 而后期最让我担忧的是,本身将军和舵主都是我儿子,你们喜欢谁不喜欢谁也是因人而异,但是如果女主人设崩了,这篇文肯定要被骂了,如果我不挑明说将军舵主是同一个人的话,按照后面剧情,女主要和两个人都产生情愫,你们肯定觉得她婊,大家会觉得我人设崩了,但其实她没崩,可就是让人看着不爽,好端端的文,到最后弄得满是厌烦,这是我不想看到的。 最后,看小说嘛,快乐最重要,我觉得,站在上帝视角看剧情发展是一个很爽的事情,所以给你们变个视角,祝大家都爽爽的~么么哒 依然是,有什么意见可以提,新人笔法行文都不成熟,见谅。   ☆、引人怀疑   渝州算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,吃喝玩乐应有尽有,林若言随意找了家饭馆进去,拉着宫姒锦点了一桌子菜,临了,没忘了要一壶好酒。   文婉清进了城便独自离开,打算用暗号联络看看,是否城中有听香榭姐妹,因只逗留半个时辰,三人便约定未时在城门前汇合。这样一来,就只剩宫姒锦与林若言二人独处,两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磕绊,肢体接触也没少有,本以为会有些尴尬,却反而出乎意料的随意,兴许是真饿了,才会光顾着吃,都忘了彼此之间的窘迫。   林若言倒了杯酒递到她面前,见她一饮而尽,方才说道:“我见你酒量极佳,想来点壶酒应比喝茶更讨喜。”   宫姒锦却敬谢不敏,“我天生酒量大,只是大哥不让我喝。”   “好像你从小就一直被宫商管着?”林若言笑问。   “是啊。”宫姒锦将嘴里鸡腿肉咽下,抹了把嘴,道:“我爹爹不惑之年有的我,自然什么都惯着我,家中只有哥哥管束我。”   “我也是。”   轻轻浅浅一句低喃,宫姒锦以为听错,抬头望向对面那人,却见他眉宇间似有怔忡,恍惚出神,她将杯盏放下,略略低声问:“你也有个霸道的哥哥?”   林若言回过神,头轻摇,“我没有。”   宫姒锦“哦”了一声,懒得去考究他的那句随声附和,伸手去抢他手中酒壶,却被他一晃让过,自斟自酌地讲述道:“我原先在家中,父亲母亲也是将近不惑才生下我,只是我还来不及尽孝,他们便走了。”   宫姒锦怔怔望着他,陷入回忆的明眸渐渐深邃,虽是明亮如斯,却罩上了一层寒霜,像透过薄冰照镜,连里面的自己都喑哑了几分。   想要握住他的手,至少可以安慰一二,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,看清了他眼里反射出的倔强执拗,生怕被人触及心底的悲凉。   仍旧是吊儿郎当的坏笑,仿佛刚刚的怅惘是她的错觉。   “吃饱了就走罢。”收拾好情怀,林若言撂下这一句,便扔下饭钱起身离开。   宫姒锦心头有半分茫然,她不懂这人情绪怎变得这般快,悲伤、狡黠、冷漠,她自然也不知那人心中深藏的秘密。草草打包了些饭菜,师姐水米未进,带些回去给她路上吃。她没发觉,对面空荡荡的桌前,林若言的碗筷半丝油腻未沾。   到了城门口,马夫早已喂饱马儿,等候在一旁。林若言二话不说,跳上马车,宫姒锦则手拿餐盒,提着裙子,摇摇晃晃地迈步上车,不由得嗔了一口,来时还知道扶她一把,怎的吃了个饭,就性情骤变。   从盒里端出几个肉包子,递给马夫,驾车辛苦,还要行驶一个半天,总要补充一下体力才好。   马夫笑呵呵地收下,一句话却让宫姒锦心湖起了涟漪。   他说,本来计划是不做停留,但林若言吃不下干饼粗茶,即便赶路稍晚一些,也执意要到城中喝几口美酒,吃一顿佳肴。他还抱怨,如今连厉都城出来的武夫,都已经这般娇贵。   没来由的烦躁,伸手夺过他正要往嘴里送的肉包子,又将其余几个重新塞回食盒,杏眸含怒,在那马夫目瞪口呆之下,掀帘坐回车里。   马车里的林若言却是悠闲自在,整个人躺在车椅上,翘着两条笔直的长腿,嘴里叼着根蒿草,好不舒适。   宫姒锦瞧见他睡下,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态度,心中再清楚不过,她怎么会没见过他吃糠咽菜?那些日子住在十七舵,他便是忙起来不管不顾,正武盟不养女子,唯有的那几个婆娘也都是夜叉母老虎,宫姒锦时常走过他房门前,见他一边忙着挥斥方遒,一边桌上放着几只干饼。   林若言知她吃不下干饼粗茶,遂带她出去吃些好的,自己却几乎没动筷子,就这样还被人说生得娇贵,她替他不服。   整个大周就你个驾车的不娇贵,那你就吃干饼罢,别吃本姑娘的肉包子!   因此文婉清上车时,便见到一个悠闲午睡的男子,和坐在他对面气呼呼的宫姒锦,心道好笑,这二人莫不是又吵架了。   宫姒锦见她回来,便拉着她问询此次可有收获,还未回答,失落叹息便已了然。   文婉清说,听香榭虽门丁不旺,但也并非稀少罕见,这次途经之地都未有听香榭弟子的行迹,可见在外云游的弟子都遭了难,当务之急便是尽快联系齐桑韦宜山,探清总部是否一切如旧,她只担心,如今有弟子倒戈,总部早已不保。   宫姒锦知她心有顾虑,师父仙逝,掌门之位平白传给一个外来人,去了齐桑谁会服她?除非她能强大到战无不胜所向披靡,否则,便是待宰的羔羊,还要害得师姐无辜受累。   林若言说的对,她就算想走,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,就算她不怕死,总不能连累他人。如今文婉清一身伤未愈,还有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虎视眈眈,走出去就是九死一生。目光扫过对面睡着的人,心中一软,妥协地想,有正武盟庇佑也不错,她要好好练功,早些突破身体里那业障,也可不必让师姐为难。   约莫过了二更,三人才赶到宛城,醒来时,宫姒锦正靠在文婉清怀中,对面那人环臂看向窗外,只是那模样旁人一看便知是在发呆,窗帘都没掀开,还看得那么认真。   付了足够的银子给马夫,寻了间客栈住下。   走向客栈的那一会儿工夫,宫姒锦冻得一哆嗦,此前在渝州便觉比中原冷了几分,这宛城更是比渝州又冷了几分,她抬头,远处隐约有高山险峰,定眸仔细瞧,不禁被月下冰山所震撼。   此时寒星映月,六芒争辉,月光下的雪山一派巍峨气势,映射出幽幽冰蓝,山峰高耸入云,仿若上天下地的玉龙,龙脊支撑整座天地,才使得天地两隔,人神有界。   “若能登此雪山,必定能感知古人‘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’的慨叹。”宫姒锦向往道。   站在她身前的林若言垂眸看了她一瞬,然后沉声嘱咐:“今晚好生休息,明日一早便赶去雪山。”   听到此言,宫姒锦兴高采烈地跟了过去,正想问他这是要带她来郊游踏青吗,还手指着层叠山峰要问他咱们登哪座山时,文婉清却突然定住,“林舵主何以要登雪山?”   林若言定住脚步,宫姒锦亦回头望向她。   “雪山派是道家清修之地,向来只接纳女施主,你去做什么?”   许是出于门规相似,文婉清对林若言登雪山的计划心生疑窦,自然也比之从前更加防备。   宫姒锦站在两人中间,心想,嘿,又出了一个只收女子不收男子的门派,这男女大防不知何时才能有所改善。   林若言则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,一张脸孔自午后出了渝州城起,便大有不善之意,宫姒锦睡了一路,本也没发觉,此时三足鼎立僵持在中间,才隐隐看出他的异样。   “我自然不去那雪山派,因此才有事要求助你姐妹二人。”   林若言这话说得仿佛理所应当一样,文婉清不禁皱眉,“文婉清感念舵主当日救命之恩,只是我听香榭门人向来不受人利用,你我三人同行一路,缘分已尽,至于正武盟大恩,婉清来日必定以命相报。”   说罢,她目光投向宫姒锦,等她决断。   而宫姒锦自然也明白他二人话中含义,林若言一开口,她心就凉了一截,就跟当初担心被他误会一般,此时被他明摆着利用,胸口亦是一口浊气吐不出咽不下。不过确实也怪她,一路上只知目的地是雪山,却不知要去雪山作甚。   在她灼灼目光之下,林若言眸子突兀的一黑,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,扔将给一旁戒备的文婉清。   文婉清扬手接过,脚下一个借位站到宫姒锦身前,呈了防备之势,将身后之人护得周全,这才低头扫了眼那玉瓶,仅一眼,便惊得浑身具震,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男人。   林若言却全然不当回事,始终持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,问道:“这东西足以让你信服了罢?”   文婉清双手颤抖,紧紧攥住那玉瓶,狠声问:“你从哪里得来?”   “当日袭击你的那伙神秘人虽未抓到,但他们逃脱前,有人遗落了这个,之所以到现在才给你,也是怕其中有诈,我总要派人暗中调查此药是否为真,否则怎敢轻易原物奉还。”林若言声色极沉,却镇定如斯,一副淡然模样诚然不似扯谎。   宫姒锦却是一脸茫然,左看右看,却没探究出来个所以然,便有些急地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,打哑谜一样。”   林若言却理也没理她,兀自接着说道:“我来此是有事务要办,乃是我正武盟十七舵之事,本就与你二人本就无关,之所以让你们投靠雪山派,不过是因我暂时无暇顾及你们,而此处又是清修之所,你可在此好生静养,我求你们助我之事,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,至于锦儿——”   “她也可在此冰封山脉,突破体内业障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不更明天不更明天不更!! 明天晚上要去看爱豆演唱会,为防止暴露年龄,就不说爱豆名字啦~   ☆、黯然心伤   这一声“锦儿”叫得某人心头一乱,心湖平白地掀起一片波澜,强压着胸口心跳,才忍住没钻进地底,只是面红耳赤却压抑不来,红了就是红了,还红得不止一点,跟那五六月份的凤凰花一般,鲜艳繁华。   平白无故的,人后叫夫人,人前叫乳名,宫姒锦也真是服了他了,不光如此,还将她功力受限的秘密公之于众……不对,他怎么知道她体内业障无法突破的?   疑惑抬头,却先被文婉清拦住,惊愕地望着她。   “师姐……”宫姒锦手指揪着衣角,小声嗫嚅,“我不敢与你说……”   动作突兀一滞,不等文婉清询问,宫姒锦已被他拉拽到身后,瞬息之间,那人沉沉看着她,面具下的俊脸面无表情。   “师妹!”   拉拽她的动作行云流水,文婉清本能反应闪身追去,剑锋出鞘,却还未抽出被就林若言爆发的内力压下,观及他目色冷冽,毫无杀意,文婉清才稍许镇定。   “你做什么!?”   手腕被拽得生疼,一声大叫震天动地,沉静的午夜像是一道惊雷,林若言皱了皱眉,让她闭嘴。   “先进去问问有没有空房罢。”林若言沉声说道,语气不容置疑。   宫姒锦趁机甩开他的手,还以为是他走了神,却不想想若不是他主动放手,她哪里挣脱得开。绕到文婉清身后,朝他怒目而视,不成想竟迎来他更为冰冷的态度,只是这冷冽针对的却是文婉清。   “你还将她的背暴露在人前?她身上功力与妇孺小孩有何区别,方才被人偷袭都尤不自知!”林若言黑着一张冷脸,毫不顾忌地指责道。   宫姒锦见师姐被人呵斥,心头火起,刚要爆发,却被文婉清一把拉住,直接护在了身前,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,师姐那双向来淡然的眸子,此刻布满惊愕。刚刚经他提醒一喝,她才看清身后掉落一地的银针,月光照下,反着森冷的银光。   宫姒锦顺着她目光看去,亦是被那阴森慑到,周身一个哆嗦,“这是……要杀我?”   林若言在一旁道了声“不止”,引着二人进了客栈,才说:“这里是我十七舵的联络点,还算安全。”   “杀我做什么?”宫姒锦迷茫,继续追问。   林若言淡望了她一眼,“你是掌门。”   宫姒锦哑口不再说话,紧紧跟在他身后,还有文婉清护在她身边,进了客栈,掌柜的只抬了下眼皮,见林若言亮了身份信物,便闭目接着假寐。被带到二楼,破旧的木阁楼早已生了蚁虫,平日又不对外纳客,打扫便也松散了,一股子呛鼻的烟尘味。   宫姒锦掩着口鼻,长袖扇了扇灰尘,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林若言捞在怀里,“你同我睡一间。”   又是不容置喙的口气。   “不要!”   宫姒锦双手叉腰,退到文婉清身边。   林若言却像是怒了,往日的好脾气好耐心顿时烟消云散,将她重新拉回怀里,也不管她拳打脚踢,大掌一钳,便将她制得服服帖帖。   “你师姐要靠今晚运功解毒,你在她身边,只会耽误她进程。”   宫姒锦惊讶地看向她,师姐何时中了毒?!   还没等到回答,她便已被提进了林若言的房间,入眼所及倒没有想象的那般脏乱差,简单收拾一下将就一晚不是问题。   林若言将她撂在一边,寻了块抹布开始收拾,明明擦出两把椅子,再将木床收拾干净就可以凑合一宿,可看他那架势却像要清理出整间屋子,宫姒锦茫然地看着,一点都插不上手,她就想不明白,平时平淡如水的男人,怎么今日这般犟。   “你到底在气什么?”终于忍不住,问出这一句。   她前前后后回忆了一遍,林若言变得现在这般执拗低落,就是从在渝州吃完那顿中饭开始。但她当时只顾着吃,中间两人闲聊几句,在她看来也都是无关痛痒,实在不懂他在较什么劲。   林若言闻声顿了一顿,只是一瞬,之后便又开始他的大扫除,宫姒锦忍无可忍,干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抹布。   “你要是嫌我又蠢又笨,做了你的累赘,你大可明说,不必像现在这样,自己一个人生闷气!”   林若言停下来,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,他不会与她道出心中秘密,何所为秘密,自然是那不可言说的晦暗经历,既然说不出,回避开总可以罢。   客栈是一小围楼,临近西疆的建筑大多异域风格,走下木阶便是天井,中央种着些花花草草,还有一棵大月桂,四散飘香。   林若言大步迈出时,门口守着的掌柜也只扒拉开一只眼,便又合上继续睡。偌大的花坛,林若言靠在一角,徘徊怔忡。   他怎么可能告诉她原由。“是我配不上你”这句话,难道要面带微笑地说与她听?   她有爹娘兄姊,而他一无所有,自幼丧父丧母,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官场,这么多年也只是靠着报仇来支撑信念,还有……手里的荷包锦囊。   小心翼翼地拆开,生怕这十年的摩挲将其磨烂揉碎,也怕里面的残花被他一个粗鲁而灰飞烟灭。   凋零的花瓣,枯萎的颜色,躺在他白皙的手心里,就像是珍宝,林若言将其视为至宝,恍若十年前刚被那雨夜催落一般,娇嫩新鲜。   宫姒锦追过来时,就看到一个高大宽阔的男人坐在树下,对着一枚残花顾影自怜,一双长腿微微蜷缩,像是受伤的小兽,独自舔舐伤口。心尖上一软,单从侧面看,他与那人倒有几分相似。   绕到他身后,在月桂树的另一侧坐下,要问的太多,可是不知从何开口。   “你……你怎的不高兴?”支吾了半天,最后只问出这一句。   “没有。”   干愣愣的两个字,宫姒锦撇了撇嘴,耐着心没话找话,“喂,看不出来,你做家务挺熟练嘛?”   夸他总没错罢。   谁知对方却是无声无息,似乎还有点颓意,林若言自然不会告诉她,自己从小便是寄人篱下,为了不亏欠太多,身边的佣人奴仆都缩减到最少,能自己做得活,他从不加于人,做饭洗衣亦是从年初干到年末,没有一天闲着。心中苦笑,就算不说,她也会这般认为,在她眼里,她就是个边城长大的穷小子,一个布衣武夫,会做这些有什么稀罕。   过了好久,有轻轻收拾东西的声音传来,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面料,宫姒锦耳力极佳,早已听出他是将那残破锦囊收回怀中。   “那荷包……你用了很久?”宫姒锦问道,“是你娘亲给你做的吗?这么多年都没有爱慕你的姑娘再赠予你个新的?”   背后的男人似乎一怔,随后传来一声冷漠的“没有”,少女犹然不觉,仍是清清浅浅地笑着,“即便有人送与你,你也不会用的罢,这个这么珍贵,想来是非常重要之人相赠。”   “你会赠我吗?”   “嗯?”宫姒锦一愣,随即自嘲,“我向来不善女红,否则以你助我这么多次,你若想要,我定然会给。”   “好。”男子沉声应答,嗓音里透着股压抑的沙哑,“你给我的,我必定换。”   听到这句承诺,宫姒锦趴在地上,透过一人环抱的树干,略惊讶地向他看去,“这对你不是很珍贵很重要吗?怎么说弃就弃了?”   林若言笑了一下,那笑声里有他一如既往的促狭,却独独洋溢着喜悦,像是吃到了糖的孩子,无比甜蜜。   “媳妇送的,我当然要用。”   还以为要说出什么,结果却是一句不成样的调侃,宫姒锦气结,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人,林若言望着她的背影,淡笑了一下,面具下的眸色亦是无比温柔。   “不给我吹首曲子再走?”林若言出声将她叫住。   宫姒锦站定回眸,这么低落,这么温顺,全然不似自己认识的那个林舵主,脑海中的他,只有狡猾,当然,还有无赖,可是今日,怎么感觉他受伤了呢……   “你想听什么?”   “我不懂,我只是粗人一个。”   “那就上次那首,如何?”   “好。”   箫音袅袅,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空怆,却又仿佛能抚慰人心,平复那午夜寂寥而熊熊焚心的伤痛。   但,并不是谁的音律都可如此。   唯有她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自从在文案上揭露谜底之后,男主的感情流露就一发不可收拾了…… 有读者反应说看着心累,加之女主憋屈。 ok,本文本就不是爽文,不憋屈的话jj有大把的宅斗可供参考。 本文就是舵主走着钢丝花样作死,等到了最后女主知道一切,一巴掌打过去,舵主摔下钢丝绳,玩了一出自作孽不可活,难道还憋屈么?   ☆、雪山拜帖   第二日一早,三人在楼下集合。   宫姒锦与林若言同住一间,这次,他终于没让她睡在地上,而是将大床让给了她。但她知道,他整宿未眠。   辗转反侧了整夜,每每醒来,那个人都像是石塑一般,笔直地站在窗前,无端的,遮了月光,然而他就像能反射月光一般,让人温暖安心。   宫姒锦顶着一双黑眼圈走下阁楼,哈欠连天,到楼下时,文婉清已等候在桌案前,而林若言,则在一旁慢慢喝着粥。   “没见过有人睡这么死的。”   是他一如既往地揶揄。   不知怎的,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,这人,终于又正常了。   “我睡得死又怎样,好过某些人睡都睡不着。”宫姒锦一副讨打的模样,拉了把椅子,坐下。   “你占了我的床,我自然睡不着。”林若言举起瓷碗,喝下最后一口粥。   宫姒锦翻了个白眼,转脸朝文婉清关切问:“师姐身子可好些了?”   文婉清始终端坐一旁,笑看他二人吵嘴打闹,此时听她关心,便点点头,笑答:“多亏了林舵主的解药,疗伤一晚,事半功倍。”   文婉清身有内伤,若要恢复经脉,便要运功于周身,使其各个血脉经络充盈真气。然她此前受人暗算,中了自家迭罗香,虽已过去不少时日,但体内真气仍有部分受阻,因此才会恢复得如此缓慢。而这解药只有齐桑才有,之所以一路上寻觅同门姐妹,不光是要探寻听香榭如今境况,也是需要借得云游姐妹们随身携带的迭罗香解药,来解体内留下的残毒。   昨晚林若言交给她的那只玉瓶,里面装得就是迭罗香的解药,只消放在鼻端轻闻,便可使迭罗香的药效消散,有此解药,文婉清内力恢复如常,疗伤的进程自然也就快了许多,今日气色是比前些日要好了。   “倒是你,内功受限,为何不与我说?”道完谢,文婉清凤眸扫向她,面色含霜,轻斥道。   “平白多了五十年内力,任谁也受不了。”一旁悠悠喝茶的男子轻轻道,宫姒锦正愁不知该如何解释,林若言便替她化解。   他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,照理说宫姒锦已经十六,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学了三重内功,实际上却如初学稚子一般,不光经验不足,脉络也尚不稳,一夕之间却得了如此深厚的内力真气,却是她应付不了,这些真气积攒在丹田,呼之不出,运之不往,反而堵塞了百会、膻中、气海三大要穴,使得她连那可怜巴巴的三重内功也用不出来,全然成了废柴一个。   都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,此言用在宫姒锦身上最合适不过,她现在不光没吃成胖子,还不小心把收纳吐息的穴位堵了,如今就是给她十年,也不过是荒废罢了。   文婉清于此事上,虽一点就透,然她二十年来按部就班地练功习武,对于宫姒锦这种状况,她亦是一无所知,没什么好的对策,正愁眉不展时,忽然神思一动,忆起昨晚因刺客暗杀,林若言未说完的话,忙求问道:“林舵主昨晚言说,雪山冰封可有治愈之效?”   “有点用罢。”林若言淡然道。   期待太高,失落太大,林若言的回答实在是不尽人意,宫姒锦被他这个大喘气憋得险些打人,有点用罢?语尾的声调上扬,表情上的不以为意,都让人觉得往日里他对她的关心爱护,全是假的,他还是那个劫亲时,计较得失,谋求小利的山野村夫,而这些天来,她从他身上看到的熟悉的、高大的、雍雅的身影,都是错觉。   可笑,可笑至极。身材有几分相似,怀抱里的温度有几分相近罢了,其余的,天壤地别。   心里莫名的烦躁,放下手里的筷子,一碗粥只淡淡喝了两三口,她起身,蹙眉问:“什么时候动身?”   有点用,那也要试试,不就是冰封嘛……   林若言一直将她们二人护送进了雪山派,只说她们二人一伤一残,若是再遇刺客,恐怕伤上加伤,残上加残。而他所托之事,也确实是微不足道,并且还是她们此次必须要做的事,便是让他一观拜帖。   江湖上的正经大派几乎都有一个规矩,就是进派需得拜帖,雪山派也不例外,每个门派有每个门派的规矩,照着规矩一步一步做,便会有人出来相迎,如果是上门闹事,便会有一大波人出来“相迎”。   林若言想看拜帖,而并没说要闯山,虽然不知他意欲何为,但对于宫姒锦来说,也不会少块肉,看也就看了,应了他便是。   从山下买了三件黑貂皮的披风,林若言仍嫌不够,又买了风毛护耳与围脖,一并给宫姒锦盘戴好,才引路上山。   文婉清不喜言辞,一路上便是宫姒锦与林若言在说话,两个人你来我往,彼此调侃,大多是以林若言不再言语为止。   江湖上大多门派收纳弟子,只收男弟子,也没着什么原由,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,长此以往,倒成了一种习俗,像听香榭与雪山派这样只收女弟子的门派屈指可数,在这其中又数雪山派最为高调好客,江湖传言,雪山派乃仁善之门,对于无家可归的女子从来都是施以援手。   山上愈高,风雪便愈大,那雪山派在武林成名,便是靠其一派纯净干粹的内功心法,都说内功足,即便是身处冰天雪地,亦如在春江水暖一般。宫姒锦原先不信,此番倒是妥妥地信了,要是这内功没法御寒,那雪山派的人下山买些补给,都得给冻成冰人不可。   就这样,还敢号称本门派可收留天下孤女?宫姒锦觉得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,她们这慈善做得极精明,发出这口号时,肯定早已料到,天下孤女压根没几个人能登上她们雪山派;而真有能力拜帖进去的,也都不必再靠她们收留了。   脚下一块滑石,林若言伸手向她,毫不费力将她拉上来后,便问出了他已经重复问了无数遍的问题——“冷不冷?”   宫姒锦摇头,说实在的,还好。   “坚持一下,再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。”林若言耐心安抚。   宫姒锦虽人小体力不佳,但好奇心驱使着她,四肢百骸就觉得无比充盈,这雪山派在武林上也算是知名的门派,行侠仗义,除恶行善,一般正道门派都会有这八个字的形容,真正吸引她的不是这些所谓道义,而是在这雪山之巅,据传闻有一片乐土。她曾听三哥说过,那处平静祥和、四季如春,绝对称得上“世外桃源”四字,而雪山创派便是在那净土之上。她倒真想看看,这外面风雪交加,冰天雪地,怎么能到里面就四季如春了,如此神奇,她要开开眼界,届时回了家,也可和三哥好好吹嘘一番。   “拜帖罢。”   正想着,身前的人突然顿住脚步,宫姒锦险些撞上他的身,这才恍惚有点明白,之所以不太冷,好像是前面的人都将风雪挡下了,她就站他身后,隐约还有点暖和。   还没闹明白他说的拜帖是何意,只见前方雪丘突兀,文婉清已上前一步,亮剑出鞘,内力提劲至指端,长剑应声嗡鸣,与她方寸之间,那片飞雪似骤停,旋即逆行,瞬息之间,纵雪于剑锋,一声轰然绝响,文婉清已收剑站定,顷刻间,雪丘倾覆。   慧,心。   白玉石碑上,洋洋洒洒刻着两字。   这就算完事了?宫姒锦眨了眨眼,从开始起,她就自觉地躲在林若言身后,直到这人侧了一步,将她暴露在石碑前,她才忽然觉得,眼前似乎明亮了。   “前面的路,你们自己走。”林若言淡淡道。   “当初也不知是谁说过,再也不让我逃出他的手掌心,今日我要是逃开了,你我当日那约定也就该生效了,你得还我自由。”宫姒锦洋洋得意,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。   “当日那约定早就作废了,这次重逢便是我捉到了你,你逃的机会就一次,早用了。”林若言淡笑。   “早知道你要耍无赖的。”宫姒锦啐了一口,随后望着他,道:“记得等我,可不要自己完成了任务,就不等我了。”   对方似乎一怔,旋即自然,他本身人就高大,他所站地势又比她脚下高,此时只能屈膝蹲下,将她的风帽又整了整,围脖又紧了紧,着实像个送闺女离家的父亲。   宫姒锦有几分不耐,抻着被裹得严实的脖子,一脸痛苦,挣扎道:“别围了,我都快憋死了,都说了不冷。”   那人像没听见一般,仍然是将那扎肉的风毛围脖系紧扎严,嘴里还不忘嘱咐,“你们这次进人门派,是佯装避难,你包得严实点,还能显得可怜,兴许人家一怜悯你,赐你一颗仙丹灵药,你这业障也就去了。”   “去你的。”宫姒锦一掌将他手打下,随即想起什么似的,问道:“话说,你这次在宛城的任务可困难吗?”   林若言将手放下,略一挑眉,意味深长地笑问:“怎么,怕我不来接你?就这么离不开我?”   “你,把休书给我,然后永远都不出现才好!”宫姒锦朝他撅了噘嘴,“不过,那冰封到底是什么?你们俩到现在都不和我说。”   “若在山下就与你说了,你肯定就不上来了。”   “这么夸张?”   宫姒锦吃惊,再怎么说,她也是受过柳扶风毕生内力的洗练,那疼都能受得了,还有什么她受不得的。   “到时你师姐就会与你说了,受不受得住,全靠你自己。”   “我要受不住怎么办?”宫姒锦懵然问。   “受不住,还有我呢。”   雪山上的阳光刺目,林若言的眸色却是深邃如古井,无端的,显得温柔,又自然而然的,让人心里安稳。   宫姒锦茫然,这跟是否有他似乎没太大关系,突然,一阵疾风扑脸,林若言半遮住她身,修长五指覆在她眼上,只听身前不远处,似有刀剑琳琅的声响,朗朗女子声随风入耳。   “来者何人?”   “在下听香榭大弟子文婉清,与师妹途经渝州,遭遇暗敌追杀,逃到此处,特来投靠贵派。”文婉清上前拱手,扬声答道。   “原来是听香榭的道友,请罢。”芷秋侧身让礼。   林若言这才将她放开,宫姒锦仿佛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担忧与依依不舍,她知道,一定是他遮住她眼的时候,忽然眼花了,他那人,促狭的很,怎会有这般温柔动情的一面。   “快去罢。”   后背被人轻轻推了一把,随着那芷秋与师姐一同上山,不禁回眸,那人已经背转身,下山去了。      ☆、玄极寒冰   玉龙冰霜,冰川莹蓝。   穿过绵长的雪峰,风雪逐渐减弱,暴风雪一点点化成冰晶,堆积成雪丘,雪山派已屹立在眼前。   汉白玉堆砌的门头巍然胸围,傲对碧空,金光射在其上,如同一条玉龙穿梭行云,几柄银剑直插在门前石台,祭剑庄严。   宫姒锦随芷秋一同走进山门,汉白玉石龙横过头顶,白亮得刺眼。   “师姐,咱们听香榭也这般气派?”宫姒锦手指拂过石壁,好奇地问道。   文婉清只淡淡一笑,并不言语。   门前有四名身后佩剑的女子守卫,那四个女弟子恭谨地向芷秋点头行礼,进了这道门,也就算进了雪山派了。放眼望去,这整个进门派都是雪白莹蓝,山上的气候也确如传闻所言,除了稍冷,其余还算风平宁静。入了山门,迎目便是剑萍,上百弟子于其上练功舞剑,因都是女子,飒爽英姿别有一番赏味。剑萍再向里去,便是大殿,雪峰银座,气派祥和。   芷秋引着她二人,路过某处,便简单介绍几句,她们三人绕过大殿与其后面的弟子房,最后在待客厢房处顿住脚步。   “招待不周,两位施主便先将就一下罢。”芷秋侧身,让开其中一间客房的木门。   文婉清忙拱手,笑道:“芷秋师姐太过客气了,这样对我姐妹二人而言,已是雪中送炭。”   芷秋颔首,微笑道:“近日我派掌门云游未归,两位施主的遭遇,我会与凌瑞师叔汇报,届时会请施主过去相谈。”   “多谢芷秋师姐。”   送走了芷秋,静静环顾了一下四周,这处厢房算是个院落,许是用于收留访客施主,因此并没有过多的装饰,排排建立的客房密密麻麻,一间挨着一间,中间几乎没有空当,据说,再过一月,入了夏,就要人满为患了。不过此时看来,人也不少。   她们二人与林若言一起,登上雪峰已费了半日,此时刚过午时,前去饭堂用餐的访客陆续归来,见到文婉清二人也并未有过多惊讶,雪山派每日为借宿的访客难民提供三餐,也正是因此,雪山派在外界一直享有菩萨美名。   宫姒锦与她师姐被安排在一间房,里面东西各放了两张单人床铺,虽简朴,但还算干净舒适,简单收拾一下,便能睡人,她二人此番前来,本来也不是为了享受,她们一个安静养伤,一个冰封去障,这房间只是安身之所而已。   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,一个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。   对面厢房住着的女子,青裙翩翩,长相绝俗,一双秋瞳雾里含霜,仙姿佚貌让人移不开眼球。宫姒锦盯着她看了许久,直到文婉清拍了拍她的肩,她才回过神来。   “看什么这么出神?”文婉清笑问。   “师姐,你不觉得那个人很奇怪吗?”   文婉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,目光触及那貌美倾城的女子,来回踱步于房门前,那副清冷面孔,丝毫不像是惆怅追思,更不像是有何烦恼,这般踱来踱去,似乎是在踩方位。文婉清凤眸轻浅一眯,“你我先顾好自己。”   宫姒锦轻点头,视线最后在她身上停留一瞬,也便离开。   整整半日,未进什么食物,宫姒锦饿得几乎要昏厥,按理说练武之人就算三天三夜水米未进,表面上依旧不会显出疲惫饥饿,而宫姒锦内功受阻,如今与寻常人一般无二,三餐少食一点,就会饥饿难耐,更何况她们走了一上午山路,这万里冰封雪山气候严寒,不饿才怪。   本来想自己去饭堂讨些饼子充饥,也不必耽搁师姐运功疗伤,然而文婉清担心她中途遭变,前一晚在宛城遭遇暗杀还记忆犹新,不敢冒险,便陪她一起前去祭奠五脏庙。   来之前,芷秋已将饭堂、水房等位置指给她们看过,虽然四周景色极佳,但二人如今寄人篱下,自然不会冒失闯去人家练功习武之地,只想着快去快回,宫姒锦心里还惦记着吃饱饭后,要将那冰封之术问详细呢。   然而半路上,她们又遇见那神秘女子,这次移步到了弟子房西南,仍是前后左右,细细研究着什么,宫姒锦驻足端详了一瞬,那人似武功不弱,感知到她的目光后,凌厉侧目,傲岸一藐,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。   这次却轮到文婉清心起疑窦,小声喃喃,“似乎是齐桑人。”   “师姐在说什么?”宫姒锦一时耳背,问道。   “那女子腰间配银环,是齐桑风俗。”文婉清淡淡解释。   宫姒锦蹙眉,这人稀奇古怪,长得是挺生动迷人,就是太鬼鬼祟祟,不知怀揣着什么阴谋诡计。   到了晚间,芷秋所说的师叔也未曾召见她们,宫姒锦安得自在,文婉清倒是一反往日镇静,此次颇有几分焦虑,一个劲在门前窗口徘徊,宫姒锦看在眼里,一边卸着妆发一边问道:“师姐,何时如此不安?”   文婉清轻摇了摇头,叹息一声。   宫姒锦见状,忙放下手中木梳,将垂散覆腰的长发捋到身后,走到她身边,问道:“师姐有事要求芷秋那师叔?”   文婉清颔首,“你身上业障未除,林舵主提出的冰封之术确是最快的解决办法,只是这冰封并非随处可见的冰雪,须得是前年雪水冻结而成的玄极寒冰方可,否则心火焚燃,走火入魔。”   “要用那玄极寒冰,得是雪山派高层同意才可?”   文婉清点头,然后目光定定,道:“先睡吧,明日一早,我去求见凌瑞师太。”   ……   第二日天刚亮,文婉清便起身去了仪鸾殿,报了姓名来意,求见凌瑞师太。   宫姒锦好些时日没睡过懒觉,逃婚以来,一直都起得比鸡早,今日得闲,须得好生睡到日上三竿才算心满意足。   只是这愿望却成了空想。   还以为师姐借人家镇山之宝,怎么着也得磨掉一层嘴皮子,少说三个时辰都扯皮不来,结果刚过辰时,宫姒锦便被她从被窝里提了起来,临了还好一顿抱怨。   那雪山派的凌瑞师太,为人尚还算温和开明,一听了文婉清来意,二话不说便出手相助,言称玄极乃身外之物,出家之人,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此类云云,总之上山之前,只听说雪山派多好多正派,今日一见,果真如此。   只一点,要见宫姒锦本人。   她二人一同站在仪鸾殿门前时,侍奉的小童出来相迎,小童被□□得既有礼貌,又不卑不亢,道了声“师父有请”,便将二人引进了大殿。   宫姒锦心中暗叹,这雪山派的正殿不比皇宫差到哪去,也就是将金砖碧瓦替换成了汉白玉石,这要是皇帝瞧见,以他那善妒的好胜心,非得将国库挥霍尽,建个比这豪华气派的不可。   “你也不必太过惊羡,这里最早是玉宛国的皇宫,后来玉宛族没落,便被北上而来的雪山祖师占去了空城,才会有这般空前景象。”文婉清低头在她耳边娓娓道来。   来之前,文婉清便已向她普及了雪山派的几大长老高层,如今雪山掌门名为凌波,乃是雪山派第十四代掌门人,而她身下凌字辈的师姐妹还有两人,一为其师姐凌风,二为其师妹凌瑞,三人共同协理门派,今日她们要见的便是这位凌瑞师太,据闻是个极好说话的人,性情也是温和慈善。   到了大殿中央,引路的童女率先行了一礼,毕恭毕敬,显然头上为其尊长,文婉清是小辈,施晚辈礼是理所当然,只是宫姒锦毕竟已是听香榭掌门,论辈分,已在那凌瑞师太之上,然碍于她此时不便暴露身份,遂低调立于师姐身后,略略拱手行了一礼。   听闻那蔼声命她们起来,宫姒锦才看清侧位上端坐的人。   座上老者鹤发童颜,青袍无风而动,白发玉冠高束,目光炯炯,道骨仙风,一眼便知是得道高人,面上慈蔼却让人不由生出亲近之感。   “远来是客,敝派招待不周,可还住得惯吧?”凌瑞蔼蔼而笑,这话是向宫姒锦说的。   “师太过礼了。”宫姒锦上前拱手。   凌瑞微微一笑,“我派掌门已外出云游,凌波师姐受正武盟之邀前往云城赴约,你的事本座已听你师姐说了,若本座能助你一臂之力,帮你渡过难关,也算是积福行善。”   宫姒锦微微躬身,“晚辈听闻贵派玄极寒冰,千年冰封才生分寸,其珍贵不亚于任一门派之法宝。”   凌瑞敛容,稍稍正色,道:“你所知不错。”   “玄极珍稀,晚辈自然知晓,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听香榭何时求助过人呢,正是如此,听香榭必定感念前辈的恩情,若有来日,晚辈与听香榭所有弟子都必定舍命相报。”   宫姒锦抬眸迎向凌瑞目光,眸如清潭,坦然而无卑。   “好。”凌瑞褐眸一亮,她向来欣赏听香榭的傲岸,今日一见,果如传闻,“不过本座倒是好奇,你乃柳掌门门下最年幼的徒儿,如何能被人封住内力?”   文婉清此前来拜见,已将她姐妹二人遭袭经历一一道出,并将宫姒锦经脉受封也一并说出,这之中自然省去了柳扶风已故的事实,便也就将内力自封随口改成了被旁人封住。   “前辈此言差矣,晚辈自然是有过人之处,否则也不会被师父一眼相中。”此时宫姒锦扬首端立,单单傲岸独绝的气质,便让人眼前一亮,“想这内力被封,应也是晚辈才华震慑了人罢。”   “师太已见过晚辈的师妹,冰封之法是最快解除经脉封堵的方法,还请师太施以援手。”文婉清生怕凌瑞中途变卦,微微垂首请求道。   凌瑞为人豪爽,又性情傲岸,玄极虽是雪山至宝,却也没到不能外借救人的地步,爽快借出,却还要见一见宫姒锦,纯碎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,能引得柳扶风暮年收徒。   柳扶风早年便已对外宣称不再收徒,如今却还是自相矛盾,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,小小年纪竟遭经脉封闭,若不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,谁会封堵一个孩子的经脉呢……   凌瑞微眯双眼,上下打量着宫姒锦,除非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 作者深知,不可再种田了…   ☆、我是路过   雪山派的玄极寒冰,千年方成分寸,而今后山祭祖神坛上那块寒冰已有巨碑之大,可见珍稀,但宫姒锦所借却并非这一块。   经脉封堵不通,一是自身闭塞,二是由外界强压所制,宫姒锦属于后者,若想接触此封,只要拼着一身灼血,洗炼奇经八脉,冲破全身大穴便可,这招虽粗暴,却是当今最快最有效的方法。然世间之事,有利便有弊,此法之利在□□,而弊端也与这迅捷脱不开关系。冲经洗脉说来容易,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,其痛楚,万人中能有一人抵抗住,便是奇迹。   就是因为太过痛苦,心智不坚之人,极容易走火入魔,严重者,灼血焚燃其身,一身焦炭,生生烤死。   宫姒锦听罢自然是心生退意,林若言诚然猜中了她,若真是在山下告诉她会如此艰难痛楚,她定然不上来受这个罪。曾追问是否还有别的途径可选,结果可想而知,循序渐进的法子不是没有,然而耗时太长,三五十年,谁都耗不起。   而之所以借用寒冰,则为了防止走火入魔。玄极寒冰性属极寒,功力稍弱者,单只靠近,便会周身冰冷颤抖,也正是如此,才是压制灼血□□最好的良方,宫姒锦一人而已,单使手掌大小的寒冰,便可顺利渡过此劫。   此时凌瑞从高台上走下来,由上至下对她好一顿端详,末了还伸出手握住她的手,连连叹息了好几声,目中惋惜悲切,让宫姒锦都恨不得先去抚慰她一番,一面之缘的人,却这般仁心仁德,宫姒锦有点感动。   凌瑞将探出的手收回时,摇头嗟叹,然一双褐眸瞳孔深邃,不知她瞧出了什么端倪。   “脉络上,确是悸动全无。”   凌瑞验明正身,重新坐回高台宝座,沉吟许久,方才面露疑惑,徐徐摇头,“本座实在瞧不出所以然,但既然玄极能解除小施主的封印,那便物尽其用罢。”   文婉清听罢大喜,上前道谢:“多谢师太慷慨解囊,晚辈不胜感激!”   凌瑞淡淡一笑,“你二人且好生歇息,你何时准备好,本座便命人为你护法。”   连连道谢后,宫姒锦随文婉清退出大殿,临走前还转身望去了一眼,她总觉得这凌瑞师太看她的眼神,并不像是什么都没看出,反而倒像知晓了一切,却不说罢了。   目送她二人离开后,引路的小童轻手轻脚地挪到凌瑞身边,奉了杯茶水,抱怨道:“师父心眼真真的好,玄极是咱镇山之宝,师父这就借了?”   凌瑞见她一脸不情愿,便伸指轻弹了下她粉白的面皮,笑道:“有闲心红眼,还不抓紧练功,再过三个月就是武林大会,你就留下看门护院罢。”   小童小脸一瞬间哭丧,脑袋摇得似个拨浪鼓,“师父不要啊,徒儿不想看门,徒儿这就去练功!”   说完,便一出溜跑得没影,凌瑞轻笑一声,随即缓缓敛了笑意,指端轻轻摩挲,似在回忆方才触觉。   当世,竟真有奇骨。   ……   回到客房,文婉清交代了冲经洗脉的事宜,又反反复复叮嘱了好几遍,才被宫姒锦推去运功疗伤。初相识时,师姐是多冷漠一人啊,心法背错一字都要打人,如今已变作啰里啰嗦老大姐。   言称需静心默念口诀,外加散心,宫姒锦一个人逃跑出来,躲在门前的雪松下,这位置足以避开文婉清的视线,让她过会私人生活,却又能在危险时,第一时间显露出来。嗯,她惜命得很。   不过下一刻,她这□□无缝的计划便破灭了。   本以为声音总归要比动作快,若真有人追杀她到雪山派,她大喊一声,再拼进全力挣扎,师姐无论如何也是能发觉的。可是事与愿违,有的人,动作还真就比她喊得快。   温凉修长的手指捂住她的嘴时,宫姒锦瞪大双眸,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话,扑腾着两条腿,却像极了垂死在岸边的池鱼,无力挣扎。   心道,小命休矣,却听耳边呼吸声沉稳熟悉,一时恍惚,脑中浮现的身影,竟分不出是黑是白。   直到那人提息运气,飞身旋转,一阵失重的感觉传到四肢百骸,松针随着衣角的摩擦,发出沙沙的声响,树上积雪落地。   松针扎肉,少女的皮肤最是娇嫩,那人倒也怜香惜玉,将她粉面紧紧埋在怀中,热咚咚的心跳声,敲得她脸红。睁开眼时,已身坐雪松高枝,树干粗壮牢固,足可以撑得住两个人的重量。   “林若言!”宫姒锦失声大叫,骤然将雪松上最后那几丝积雪震落,“我就这一件新衣了!”   小心翼翼地拔下刺穿绸缎的松针,心疼地抚着身上千疮百孔的衣裙,虽花纹清浅朴素,但可是苏绣啊,可是南方进贡到宫里,再有皇上亲赐下来的,就这么被他毁了……粗野武夫,可恶!   “再买。”   轻描淡写地抹过,就跟拳头打进棉花里一样,真是发再大脾气,对他,也没用。   抬手整理了一下被松针挑乱的鬓发,讪讪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林若言却并未立刻回答,黑眸一转,弯腰将她鞋子脱下。   “你干嘛……”两只脚一凉,宫姒锦伸手欲拉,却为时已晚,绣花鞋子已被他随手扔到树下,扔的位置极佳,并排放得整齐,从背面看,活像有个人端坐树下,只露出两只纤纤玉足。   “你师姐疗伤呢,别让她分心。”林若言为他这敷衍了事的障眼法做了个解释,笑得没心。   宫姒锦翻了个白眼,正要撇过头不再看他,却忽然膝上一沉,只穿着棉布白袜的脚也随之一暖,转头看去,林若言将背上的黑貂披风褪下,仔仔细细盖在她腿上,一副认真的模样,倒叫她心中一动。   怔怔望着他,声色也软了几分,“喂,还没说呢,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路过。”   骗傻子呢!   这雪峰绵延万里,你是要翻山越岭前往北冥怎么着,还路过。   宫姒锦懒得与他斗嘴,白眼翻多了,眼睛也是极不适的,轻抚着秀额,却听男子在耳边问道:“玄极借到了?”   “嗯。”   “这老太挺好说话的。”林若言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,白皙手指极不老实地在她脸上划来划去,“你得感激我正武盟,将凌风那老太婆叫去了做客,否则要是她在,以她那铁面,即便你这面孔再娇滴心疼,也定是借不出来。”   宫姒锦被他撩得心烦,一巴掌打落他手掌,“林舵主想错了,借这法宝全仗着我听香榭的名声信誉,我可是一点旁的可怜样儿都没露。”   白皙手掌不落反升,绕到她一边脸颊,调戏般掐着腮边那团软肉,不亦乐乎,“就你如今这样子,不用装,就已经够可人怜了。”   “手起开。”再次一巴掌打落,眉头皱得老高,忽然眸光一亮,想起了什么,问道:“你上次没说完,这冰封冲脉这么难熬,我要是中途受不住可怎么办?”   “你师姐没与你说?”林若言问。   “没说。”   “你师姐糊涂。”林若言道,身子前屈,把她刚刚乱动弄开了的貂皮又重新盖好,“冲经洗脉之法,调了全身血液,拼着一股炙气将大穴经脉冲开,那痛苦堪比浴火,你师姐怕你知道后心生退意,她倒没考虑你若全然不知,到时受不住那疼,前功尽弃,没准还要搭上一条命。”   宫姒锦抿唇认真听完,又细细琢磨半晌,旁人不知,还当时做什么高深难解的思考,却不想最后毫无边际地问出口,“是浴火重生的浴火?”   林若言气息一滞,眸子也黑了半分,向来满不在乎的脾气也被抻出一股无奈,有些气道:“你怎么不听重点,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,别冒冒失失的,最后半途而废。”   头一次被他骂,劈头盖脸的,心中却不急,也不想翻白眼,有几丝动容与暖意萦绕在心口,有点想笑。   “你冒险上山来,就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些?”声音也柔了几分。   耳畔轻柔回荡,林若言突兀地一怔,随即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,白玉面具上透出的一双眼也挂着几分不自然。   “都说了,只是路过。”   “好好好,是路过,你林舵主是要翻过这雪峰,去天地最北,到北冥之海,捕鲲捉鹏,好了吧!”   “幼稚。”   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 下一章开始先小虐两章,所以今日的甜都是假象咯~不过全看鱼唇作者的心情,毕竟最近心情极佳,但为人纠结,虐还是甜已经彻底脱离了大纲… 感谢孙姑娘小天使的雷 感谢渣叔小天使的不弃   ☆、幻影层叠   第二日,宫姒锦由十二护法弟子牵领,前往后山禁地,途径高丘,站在高处,隐约望见远处高耸矗立的神坛冰碑,心中为之肃穆。   师姐与她说,那神坛禁地里,还藏放着一柄神剑,乃是绝世神兵,可与听香榭之瑶琴齐名。   白颈上的风毛随山风而动,静静望了片刻,回过神来,师姐已走远。   好不容易追上,翻过大大小小的雪丘,神坛近在眼前,庄严肃重,漆门深邃,不远处巨石般沉重的玄极高耸入云。雪原万里,单这一点肃如神往。   “此处是我派祭奠神坛。”芷秋身为十二随行护法之一,向她二人介绍道。   宫姒锦随在师姐身后,略略躬身以示谢意,听得身前师姐恭谨道了声“多有叨扰”,便于护法身后进了漆门。   十二护法两两并排走在前面,文婉清自进门起便目不旁视,倒是宫姒锦,一副稚童入世的好奇模样,左看看右看看,心中暗叹,这可比皇家的祭坛气派多了,实像个巨穴。   走在最前面的芷秋忽然顿住脚步,轻甩拂尘,转身朝她们道:“神坛处祭有浮冰十二,师叔已将亥位机关解除,二位施主尽可取走疗伤,只是事后务必归还原位。”   文婉清道了声“多谢”,朝宫姒锦看了一眼,以目光示意她在此静待,她则走上祭坛,朝亥位方向步去。   宫姒锦看清,师姐衣角翩动,但此处为神坛内部,无雪无风,除非是提了内力,天罡傍身,身遭才会自然成风。玄极冷厉,即便是千年所成的小块,也是寒极,若无神功倚身,须臾间便会寒毒侵体。此等宝贝之所以不由护法亲手取出,也正是因其耗费内力真气。   手指触及玄极那刻,文婉清衣摆瞬息间沉坠而下,稍有水汽,顷刻成冰,体内血脉顿滞,可见威力一斑。   早先凌瑞已命人送上乌木玉匣,以盛放玄极寒冰。文婉清小心翼翼将其放置匣中,退下神坛,芷秋颔首,丝毫不作停留,便护送她二人原路离开,只是回去的路,不再是十二护法前路带领,而是由芷秋走在前面,文婉清二人跟随其后,其余护法垫后。神坛于雪山派而言,如同祖祠于寻常百姓家族,任何人踏进神坛一步,身为弟子,总要时刻防备。   约莫又绕了半刻,正在宫姒锦惊叹这神坛竟如此之巨大时,芷秋已顿住脚步,拂尘指向前方石门,“此处乃是我派弟子清修之地,玄极不可被带离神坛,所以委屈两位施主将就在此。”   文婉清向她点头道谢后,便将乌木玉匣交到宫姒锦手上,目光深深,关切叮嘱:“冲经洗脉之时,不可有外人在场,否则心受其扰,则血脉逆行,走火入魔,此前师姐教你的,可都还记得?”   “记得,师姐放心。”宫姒锦点头。   文婉清婉婉一笑,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切记不可半途而废,外面有师姐与十二护法在,又是在雪山神坛,不会有变,你便安心在里静修冲脉,师姐就在这等你。”   “嗯,我知道。”   宫姒锦临进去前,朝她粲然一笑,石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眼,她望见雪山派那十二护法纷纷盘腿而坐,将此处石穴与文婉清一起围于其中,密不透风。雪山派不光防生变,还防她二人倒戈,毕竟这玄极是人家镇山之宝。   于石台之上祭出玄极,宫姒锦身无真气护体,只消一下,便通体冰凉,周身打了个哆嗦,将那宝物搁到顺手处,以便心智不坚时,冰寒降体,磨一磨心头毒火。   “天元、淳往……纵流、归心……”   宫姒锦将心法又默默念了一遍,寥寥几百字,以她聪智,过目便可不忘,只是脑海忽而浮现林若言那双煞有其事的黑眸,心头一缩,紧了几分,她不敢有丝毫疏忽,忙又仔细着诵了一遍。   在肯定了中途不会因背错心法而走火入魔后,宫姒锦这才上了石台。   心口的憋闷已比半月前更重,自从柳扶风将体内真气传于她后,胸腔内便总有什么郁结难出,如今心脉四周,已尽成暗青,若非如此,她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冰封冲脉。而身体所生异状,此前她没说,是以怕师姐担心,但是……他似乎知晓。   这些天来,林若言看她的眼神,与平日里对她的照顾,都可明显看出,那人早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,他似乎知晓她时常气闷,便极少让她走动;偶有身体接触,也是刻意避免触及她发痛的几处大穴。所以……才毅然决然带她来雪山?   摇了摇头,否决了这个自作多情的想法,他都说了,是有任务在身,不得不来宛城,送她来,仅仅是顺路。   手指捏诀,心法呼出,照着此前多次研习的气诀调动体内血脉真气,刹那间,瘦若包骨的手臂上筋脉凸出,本就肤若凝脂,雪白如玉的皮肤里,渗出一缕缕狰狞的猩红,盖过本来应有的淡蓝色血脉,触目惊心。   还好,不疼。   自幼便娇生惯养,被人捧在手心里当明珠般护养的女子,自然是受得一丁点疼痛都要大呼小叫一番,在家中年幼,因此顽皮,总要在从树上摔落、手指划破,或是脚腕扭得肿起时,大哭一把鼻子,才算平息。   而今朝,血脉迸开,周身上下切肤之痛,却毫不知觉。   气息送转,心流淳往。   血脉中的真气缓缓涌动,原本坚定不动的人,此时额前已布满汗珠,眉头紧紧皱起,墨黑的长发无风却鼓动,丝丝缕缕缠绕在脸畔,顺着眼窝、鼻尖,缠进五脏,绕进心头,四肢百骸仿若被铁索紧锢,挣扎着却逃不出。内力随之冲荡开,闭塞已久的真气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,源源不绝,从她周身毛孔外溢出来,顷刻间,已真气缭绕。   此前师姐已无数次叮嘱,行至此时,方得伊始,禁锢的真气被疏通打开,却不意味着她有能力承受数十年的内力。宫姒锦知晓,之所以内力自行封闭,也是因她根基过浅,身体本能般自我保护,才将柳扶风那五十年内力储于气海,非有外力调动,便是永不开启。今日不自量力,逆天而行,自然要受些苦楚。无妨,来得更汹涌一些罢。   炽血澎湃,蕴气纵流。   方才开启的内力,推动着血流一步步向前,奇经八脉,浴血重生。每一寸皮肉,每一根骸骨都在战栗,从身体里传来惊恐的血管的碎裂声,师姐说,真气运行七个周天,破碎的血管,断裂的骨髓尽数愈合,是为重生。   疼。诸如被人置于死地般的疼。眼角却干涩,剧烈的焚心之火,烧尽体内最后一丝水汽,更枉论眼泪,那是奢侈。仿佛下一瞬便要干涸而死,这时,远古而成的寒冰,却终于发挥了其功效作用,一丝清凉注入体内,虽无足轻重眇乎小哉,然四肢百骸仍得到了一丝满足,正如枯木逢春。   世间万物终截于心念,心魂呼啸,那最难熬的也正是心魔,入魔非身,乃心。一念成佛,一念成魔,归心,即看造化。   脑中幻象频生,手脚胀痛,血流俱注四肢,若非有一层皮肉相挡,只怕此刻已血流满地。世间武功心法千万,然万剑归宗,此法冲脉却是比之任何心法都要蛮横霸道,如轰轰巨火焚心纵欲,心智稍有不坚者,便是死于眼前幻象光景。   幻影之所以称为幻影,便是人心所向往,因着世间的痛苦,而幻化成心中所盼望的那一个结果,兴许过程中并未有太多真实,但终结是人所期盼,那便是幻影。   杏花天影的幻象出现时,恍惚虚浮,却又是暗藏心底,那无比真实的一丝记忆。一切都是淡杏色,唯那少年锦衣玉带,站在树下,怔怔不知所往。   “大哥哥,你在看什么?”   “春杏。”   “大哥哥喜欢春杏?”   “嗯。”   依偎着玄冰,像被炙烤的虾子,蜷缩在石台上,唇畔轻启,声音嘶哑,一如十年前,少女懵懂,“为何?”   “似团雪,而葬冬雪。”幻象中的少年幽幽回答,声色清澈,如寒潭深井。   “那锦儿今后也喜欢春杏,锦儿新学了一曲杏花春雨,大哥哥可要听?”   琴音弥漫,少年漆黑的眸子,澄澈清明,却透着一丝她不懂的迷思,如今光影重叠,那眼眸似与某人层叠交合,到底是和谁这般相似,她想不透,也记不起,只印象里认定那人有世间最温暖的怀抱,还有最干净透亮的黑眸……一瞬的哽咽,少年眸中渗着的悲伤,纷至沓来。   思绪回归,幻象淡去,耳边的杏花春雨,依旧隐隐约约,像是远古的梦境,想一梦不起,想睡回到十年前……却是徒劳。   厮杀声逐渐充斥耳畔,兵器长剑的敲击声激烈汹涌,紧闭的石门从外传来“咚咚”的撞击声,似是人身体的碰撞,还有阵阵呵斥与呼痛……   呵,心中轻嘲,下一处幻象吗……   已要缓缓闭眸,准备突破这没完没了的幻象,却从被人撞开的那一条门缝中看清,冰澈冷眸,提剑飞掠而过的那人——   林若言!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卡的很厉害,原因是不会写啊… 你们只要知道女主对男主有羁绊的就行了~ 顺便谢谢渣叔和孙姑娘的雷!   ☆、神秘女子   宫姒锦梦醒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林若言,却是衣角沾血的林若言。不知为何,那双黑眸与梦境重叠,却又像指间流沙,来不及抓住,从指缝间流逝。   待她追出去,眼前的一幕,却像是千斤巨石压在心口,冰冷的石壁上血迹斑斑,十二护法倒在血泊中,师姐已不见踪影,还来不及查看她们伤势,胸腔处一阵剧痛,仿佛要将她神魂分离一般,目光落在白皙手腕,淡淡暗青顺着血脉向上。   当下沿着一条血路追过去,淋淋漓漓的血迹似是从锋利兵器上垂落,不消多远,便已淡褪,不过宫姒锦已经了然,他所去之地,乃是神坛。心中一沉,当即不管其他,全力追了过去。   林若言,你到底要做什么……   好不容易追到神坛,所见一幕却是让她心惊又心凉。   神坛上,不知从何处而来十二铜像,内里似是设置墨家机诡乱阵,凶猛击向闯入者,而那入侵者正是前日厢房外所见的神秘女子,此刻她衣裙翻飞,手持长剑,与十二个铜人战在一处,只是那铜人阵法诡谲,神秘女子一时无法抽身。而那熟悉的黑衣身影,却是与她并肩而战,然他手中却并非此前劫亲所用的龙天刀,而是三尺长剑,与那女子莫名相配。   宫姒锦身在暗处,林若言与那女子此时也正与那铜人酣战,没人注意到她,便四下里寻觅着师姐,未见她人,恰在这时,身后机扣声响,宫姒锦大惊,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,十数道箭雨钢尖锋利,迸射着冷光向那神坛上的二人急速切击而去——   “小心!”   失声大叫,她只看清林若言黑眸骤缩,那一刻,他向来古井无波的寒眸中,似有一丝迟疑,却转瞬即逝。   下一瞬,他已将那神秘女子抱出铜人阵,二人飞旋而起,衣衫猎猎而舞,女子附在他身畔,他的手掌轻揽其腰,身姿轻盈地躲过这数道箭雨。落下时,白玉面具下的眼眸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,漆黑的瞳孔渗透着冰冷,手中长剑冷光夺目,十二铜人顷刻击毁半数,其余六只,也已是废铜烂铁。   从始至终,他的手没离开那人半分。   直到那女子漠然将他推开,他才退了半步。   宫姒锦怔忡地望着那两人,只消击落那箭雨便可,或是出声提醒让她躲避也好,何须多此一举,何须要将她揽住抱起?   莫名的愤怒化作无尽的失落,心里酸楚抽痛,胸腔处的憋痛愈加剧烈,身心皆受其扰,神思混乱,眼前一片混沌。   身子徐徐下坠,最后蹲坐在地上,那神秘女子眼梢只蔑了她一眼,旋即面无表情地踩过脚边已成破铜的铜人,缓缓走向午位玄极,宫姒锦这才看清,午位以下,皆已被毁。   林若言则看都未看她一眼,仿佛她不存在一般,径直朝那女子走去,修长身形挡住她去路,“玄极寒冰每一时位都有机关,少主且在旁静待,由属下代劳便是。”   女子顿住脚步,目光冷厉瞪向他,“滚开。”   林若言却不动如山,定定注视着她,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。   那被他尊称少主的女子此刻眸中已有不耐,手腕翻转,提剑虚晃一招,已闪身越过林若言,长剑挥洒,向下一处玄极劈去。   而林若言也并未拦她,十二分警觉地关注着四周动静,雪山派的机关秘术承自玉宛国,自然是有些真材实料,而这玄极又是雪山派镇山至宝,设立四周的机关只多不少,此时少主仅损毁四处,除去被宫姒锦取走的那一块,尚有七块完好无损,然此时二人已力有不逮,单就应对这十一处机关已是难缠,若不速战速决,随后雪山派大波人马赶来,恐怕更难脱身。   双眸更深了几分,身影一转,顷刻间便已绕到其余六块玄极前,步伐疾飞,与少主长剑斩落在午位玄极同时,内力爆发,劈砍向另外六位。   “一道一道破,烦得很,既然少主这般自信,那就七道一起。”清冷的声音从他嘴里说出。   玄冰迸裂,清脆的碎裂声传入她耳,十一块玄极已成冰晶,纷纷散落在神坛。   “林若言!”  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,神坛机关尽皆被开启,宫姒锦脚下石板震动,轰隆隆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,被掩盖的,还有她的失声尖叫。   宫姒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,不知他意欲何为,眼前箭雨纷飞,毒镖掠过,还有席卷而来的刀枪剑戟,只因她方才胸口剧痛,还来不及上前阻止,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,此刻她所处之地尚算安全,至少那斧钺钩叉伤不到她半分。   眼睁睁看着神坛上那两人,身影迅疾到她捕捉不到的地步,方才一道铜人机诡便已是九死一生,此刻七道机关他如何应对?虽知是他毁人至宝在先,却仍忍不住替他捏一把汗。   只是无论她有多看不清,那全程护在女子身边的墨色,她仍旧捕捉得到,心中酸楚滋味谁又能体会?   正在此时,不受暗器之扰的宫姒锦,却忽地挪了半寸,无意间触动机关,脚踩之处正是机扣,一道毒镖晃着暗绿色幽光便向她方位射去,林若言当下弃了那神坛,向宫姒锦奔去。   风卷闭目之时,林若言已将她捞进怀中,因宫姒锦是跪坐在地上,她二人翻滚了几圈,方才停下,随后起身,宫姒锦才看清他眼中冷冽。   “谁让你追过来?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呵斥。   宫姒锦更气他杀了雪山派弟子,又毁了人家至宝,便还嘴骂道:“林若言你混蛋!”   他眸色一黑,宫姒锦被他瞪得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,正不服气,却听身后几声清叱,林若言定睛回头,发现那女子已是勉强支撑。当即将她放下,语气微缓,命令道:“在这等着,别动。”   再次回到战局,林若言已与方才判若两人,身法更为迅捷,一心想要速战速决,宫姒锦却看得清清楚楚,刚刚那支毒镖,正中他肩胛。   然还未她呼出声,忽然间,一阵地动山摇,神坛正中,那十二玄极所围之处,突然凹陷,随着神坛剧烈的震动,一方乌木剑匣祭出,神秘女子面上大喜,当即随手挡下几只飞剑,夺步上前,欲取那剑匣。   林若言则极为配合地挡在她身前,所幸那七处机关方才已被解决大半,以他身法,尚且难不住他。   剑匣开启,青铜古剑上剑纹斑驳,神秘女子面露喜色,将那三尺古剑握于手中,只是这大喜之色没维持片刻,就已由喜□□。古剑离鞘,最后的机关被开启,大变突生,周遭轰隆声大作,神坛高顶忽然如地震般摇动,碎石土屑纷纷落下,随之而来的则是巨石高顶的坍塌。   此刻三人皆已意识到这神坛将塌,若不及时离开,则将掩埋地底。只是这般剧烈摇晃,任谁都稳不住身形,正当要原路返回,眼望那通道,却已被落下的巨石挡住,头顶上的石板碎裂而落,唯一出路,便是从破碎的巨顶冲出,如此,尚有一线生机。   宫姒锦下意识便看向他,他也正深深向她看来,目光中似有灼灼火光,身旁巨石滑落,她躲了又躲,却还是被砸中了手脚,虽然并不严重到骨折,她却还是怕极了,此刻她动不了,也不敢动,胸腔处的疼痛愈发剧烈,视线扫过手腕,那条盘桓的青线已经更深更长了。她知道,这与她冲脉失败有关,方才,她只一心追出来,并未来得及收势,归心未成,则封印未解。   林若言定眸看向她,片刻前冲脉,体力耗费巨大,身体尚未恢复,实是做不到冲出地穴,正当要飞身向她,身后女子一声惊呼却将他脚步留住,虽有淡淡不舍,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,瞬息之间将那女子抱离,上方坠落的巨石才没伤到她分毫。   宫姒锦怔怔地看着他转变,她的上方亦有巨石落下,她亦是身处绝境,他是否没注意到,或是根本没想注意,都已经不再重要。   真气瞬提,携着师父传给她的五十年内力,汇聚于拳上,鼓动而出,轰隆一声巨响,大石碎裂成雨,纷纷落下,击在脸颊、手臂,以及全身各处,击碎的石块还带着锋利的棱角,一道道,将少女细嫩的肌肤割破。   那又如何,还不是一切归于混沌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舵主小朋友面对抉择毅然决然选择了神秘女子~翻白眼   ☆、给我上药   宫姒锦是被疼醒的,身体仿佛沸腾,肝肠摧断的痛楚将她从黑暗中拽醒,又似要将她重新拖回黑暗,几欲再度昏厥,隐约中,背上有一抹温暖,源源不断的内力从那温暖中传入体内,抚慰着她此刻的疼痛。   心口处的憋闷痛楚几乎不在,其余经络的不适被那股至淳真气引导,缓缓推进至四肢,垂在身侧的指间有暗血流出,淋淋漓漓,滴在床畔,弄脏了搭在她身上的别人的衣角。宫姒锦缓缓伸手,朝那衣角够去,后背却忽然间被人一拍,喉间腥甜,一口鲜血喷出。   身子乍然轻松,缠绵多日的乏力酸楚也已不再,虽然神清气爽,身子却累得像是刚刚奔跑过三万里,眼皮一沉,便陷入梦乡。   再醒来时,手脚都是温暖的,远处有潺潺流水声,清风从面上拂过,冰冰凉凉,有什么清凉的东西敷在脸上,很香。   嘤咛一声,刚要翻身换个姿势,却听耳边阴鸷沉冷的声音响起。   “醒了?”   猛地睁开双眼,林若言正环臂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,面色阴沉,脸黑得很。   “嗯……我这是在哪……”头有些昏沉,宫姒锦轻抚着额,呢喃着问。   林若言冷笑一声,也不提示。   记忆一点点寻回,她想起自己昏迷前是在雪山派的神坛,林若言与一神秘女子正在破坏玄极,十二护法被他杀了,师姐也不知去向,那神秘女子取走一柄青铜古剑后,神坛就塌了……   “林若言,你做了什么!”想起来后,宫姒锦整个人跳起来,双目圆瞪,大声质问。   林若言嘴角噙笑,心头烦躁,本是阴鸷冷笑,却到最后唇尾抽搐,酝成怒气,“你问我做什么,我倒要问问你宫姒锦要做什么!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你千万不可半途而废,冲经洗脉若是不功成,便是一个死字,你都当别人的话是耳旁风了吗!”   宫姒锦何时被人这般训斥,即便是大哥,也都是将她当作宝贝,从没大声训过她的,这人是什么身份,就敢这般大吼大骂,心中火气蹭得蹿起,当即将他使劲推开,“我半途而废?我倒想功成收势,难道我看着你杀了人,还能安安静静坐下来运功吗!”   林若言黑眸一缩,反手狠狠擒住她手腕,自己一动不动,怒火中烧看着她在眼前挣扎,“你还敢犟嘴!?”   宫姒锦一撇头,“我就犟嘴了,怎么样?”   林若言眯起眼,暴怒的眼眸闪着狠厉的光,“好啊,神坛之上你不管不顾,内力已反噬,手腕上的青线你自己看不到吗,还敢强行运功,难道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!若不是我渡了半数真气与你,此刻你就是一具尸体了!”   “我若不运功,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了!”宫姒锦大吼回了声,当时情况危急,两块巨石同时从天而落,林若言却果断选择那一神秘女子,而将她置之不顾,如她不运功击碎那一块,只怕此刻早已稀烂。   手腕攥住她的力量松了松,之后又紧了紧,冰凉的皓腕上青线已然褪去,身前男子的怒气顿时湮灭无踪,仿佛还有一丝颓然与愧疚,怔愣片刻后,他大手一裹,将她拥入怀中,轻抚着她的背,试图安抚她的战栗。   “林若言,我讨厌你,我好讨厌你……”极力克制住泪水的决堤,却怎么也压不住身体的颤抖。   他又何尝不讨厌自己,他厌恨自己这副躯壳与面貌更胜于任何人,然他什么也说不出,甚至不敢说,忽然,心口处一疼,他放手松开了她,蓦地转身夺步出屋。   手腕被松开,没有他的支撑,宫姒锦一时还有些不适应,喘息颤抖了许久,方才意识到刚刚鼻尖处的那抹血腥味,他刚刚说什么?半数的真气?心头一紧,追了出去。   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心蓦地软了下去,林若言一只手撑着树干,弯腰擦着唇角,那草屑上的鲜血却触目惊心,方才只顾着争吵,都没看出他脸色的苍白。   “林若言,你怎么了?”宫姒锦慢慢靠近,轻声试探。   那人将手上的鲜血抹掉,然后转身提起她,便快步回了屋里,只是这次,他将房门窗户紧闭,宫姒锦吓得不轻,不知他要做什么。   “给我上药。”他冷冷吩咐。   宫姒锦一时没反应过来,喃喃嗫嚅,“我如今自顾不暇,还要管你?”   林若言却哪里顾她,在她还怔愣时,便已将腰间系带解开,手一撑,上衣脱下,随意挂在腰间,光洁白皙的上半身露出,修长紧致的线条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眼前,臂膀宽阔,肌肉匀称,白若女子,却不失阳刚之气。   宫姒锦登时脸红如霞,猛地伸出双手将双眼蒙住,不敢看,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窥,气恼到不行,自己这点出息,却真真是欲罢不能,好看极了。   “你快穿上。”声音细得比蚊子还小。   林若言却像未听到一般,伸手掰开她捂在眼上的小手,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瓶子,递到她手里,涩哑着嗓子,道:“帮我上药。”   宫姒锦浑身上下都滚烫无力,偏过头不敢看,手里的瓶子攥得极紧,那人也不催,只将紧实的背留给她,静静地等待。   直到闻见一股血腥气,方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,轻轻抚过他的腰线,触碰的一瞬,他似乎一怔,身子猛地僵了一下,又转瞬恢复如常,不知是自己的手太过灼热,还是他身子冰凉,总之,像是火遇上了冰。   因着不敢抬头,所以手指囫囵摸了许久,直到碰到某处湿热,那身体也似乎疼得一僵,宫姒锦猛地抽手。   “摸够了?”身前的男子似是极压抑着声线,却难掩喉咙中发出的嘶哑。   “疼吗?”宫姒锦低着头,那位置是他替她挡下的毒镖。   他轻笑,“不比你疼。”   “毒可解了?”她问。   “还有残毒。”   “这药能解毒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宫姒锦紧紧抿着唇,尽量让自己轻一点,再轻一点,手指上涂了些药膏,小心翼翼地抹在他后背伤口上,那镖刺得深,狰狞的口子还一个劲地往外渗血,只是一枚毒镖,再深也创不到这么大的口子。   方才她昏着,他一个人,处理得粗暴,直接挖去了那一块染了毒的皮肉,匕首还在一旁扔着,然她早已被愤怒蒙了眼,竟没注意到。   “我去拿纱布,放在哪里?”将药上好,她起身,却不看他。   “在柜里。”他却毫不避讳地看着她,目光灼灼,似月华。   快步走到柜前,翻出了长长的纱布,再走回来,打算绕到他身后,给他缠上伤口,却被他一把捞起,放在他膝上,宫姒锦被这动作猛地一惊,手中布条落地,滚出老远。   要去捡,却被他牢牢钳住,怔怔地看着他,直到他一点一点将那摊了一地的布条收回,重新放回她的手里,就连这小手,都瘦得脱了形。他后悔,若一早认出她来,或是早些便知她就是西昌王妃宴席上那个与他同赏杏花的女孩,他定然不会劫她的亲。会将她娶过来,就一直拴在身边,藏在慕府,也免得她有这诸多的罪受……如若不是那日十七舵树下的一曲杏花春雨,他仍旧浑然不觉,真是糊涂……   头微微低垂,发丝撩面,附在她耳边低沉地道:“对不起。”   手轻颤,不知这句抱歉说得是何事,是弃了她去救别人,还是刚刚的劈头盖脸的凶吼?   咽了咽口水,还是摸着去了他身后,这次他没拦住她,耳边回荡着他沉沉的心跳,她重新整理好纱布,找出了布头,手法僵硬而生疏,那人却都能忍。   深吸了一口气,她干涩地问道:“那女子是谁?”   “是我正武盟的少主,我此次任务便是护她周全。”林若言并不欺瞒,实话实说道。   “你当初看我师姐拜帖,便是要找出雪山派门禁的破绽,从而闯入山门,助你那位少主破坏玄极,取得神剑?”宫姒锦语气无波地叙道,仿佛她口中所说事不关己。   林若言则黑眸更深,面具下的脸色更加苍白,“是,若不亲眼观看拜帖,我没法保证能不惊动一人,就闯进雪山。”   “你利用我?”无色的嘴唇轻启,说完这句,又抿得极深,自始至终,宫姒锦没停下为他包扎的动作。   他沉吟了片刻,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,“你师姐早已被我安排前往云城,你随我同去,便能与她相见。”   宫姒锦自讽地笑了一声,抬眼看他,“你就是以此,来要挟我跟在你身边?”   手上纱布缠绕最后一圈,伸手轻轻拨开他随意披散在背上的长发,将布条打了一个结。   “你把结打在后面,我解不开,到时还得劳你为我换药。”林若言微微侧头,语气低沉轻柔。   “反正系在前面,也是由我来解,你那伤口位置刁钻,你手够不到,若不仔细上药,将来只怕会感染烂掉的。”手指极轻地抚过他身体,冲脉时的幻象再次浮现眼前,旧日的少年白衣衫,她垂眸轻道:“我会随你去云城,并非是为了你,而是我欠了一个人的钱,我要去还他。”   身前男子沉默片刻,旋即起身穿好衣裳,侧目,“好。”      ☆、暴殄天物   宫姒锦仔细看过周遭地形,他们所在是一处山谷,远处山峦起伏,脚下却沟壑纵横,在这地势错综中,他们的木屋便建在其中,若不熟知,任谁也找寻不到。   她与林若言住在这里半月,外界不通,每日便靠池中鲫鱼,以及山间瓜果度日。自从醒来与他大吵一架后,如今两人几乎很少说话,平日里的接触,也不过是他运功,她上药,旁的便是一言不发,极凑巧地躲开彼此的视线,免得四目相交,大家都尴尬。   林若言几次想要教她些调息内力的诀窍,却都被她巧妙地避开,她仍是气他,被人利用的滋味总是不好,思及那日雪松上的关心,也都是假的罢。不过是去看望他的少主。   只是这换药,却是日常必不可少,每到清晨,晚间他沐浴后,宫姒锦都已自觉候在一旁,因着她目光已肆无忌惮,林若言沐浴向来是穿着一条薄裤,池塘泉水的冲洗下,薄布黏贴在腿上,单从外面就能看出那是一双修长笔直的腿,刚劲有力被描摹得淋漓尽致,少女的视线总是被那步伐牵动,一步一步,腼腆却又难以克制。   这日换药,剜去的那一块皮肉几乎已愈合,只是将来必定留疤,山中药石简陋稀薄,能做到这样已是极限。   林若言端坐在床沿,任她跪在床榻上,小手上下涂抹,“已在山中待了数日,是否想出去走走了?”   宫姒锦手上动作不停,指腹却用力按了按他伤口,听他倒吸凉气,声线嘶哑,方才淡淡道:“你何必与我说?你若要走,我还能不随你走是怎么着?”   林若言眯着长眸看向她,伸手掐着大腿,才忍过被她恶意报复的疼痛,轻声问:“怎的还赌气?”   “没有。”她将干净的纱布紧紧缠好,这么多天下来,已轻车熟路。   “好了你听我解释。”这许多天,林若言第一次低声服软,“就算不是你去拜帖,我也要闯进雪山派,如果当时没救下你,或是说没与你相遇,我便会寻其他机会,总之闯神坛势在必行,有你或没你,都改变不了这结果,既然如此,你助我一把,就这么吃亏?”   宫姒锦看着他,无言以对。   过了许久,方才缓缓问道:“你为何要闯神坛?”   林若言声色微沉,“这是盟中事务,你无须知道。”   宫姒锦却不依不饶,目光灼灼望着他的眼,“正武盟与雪山派不都是正道门派吗?为何要互相残杀破坏?当日我师父被人逼死我就觉得奇怪,都说听香榭非正非邪,三百年来远离武林纷争,可是那伙贼人却叫她‘魔女’,邪门歪教才会这般诋毁,我听香榭是为正道,竟被人如此侮蔑。而今朝你杀了那十二位道姑,又毁了人家玄极,偷了人家镇山神剑,她雪山派是正儿八经的道义凛然,你这么干,她们能善罢甘休吗?”   前面还静静听着,等她说到最后的质问时,林若言已新湖不平,古井不波的眸子里泛起阵阵涟漪,嘴角漾起一抹明媚的甜,他问:“你这样,是在担心我?”   宫姒锦怔了一瞬,随即秀眉倒竖,“林若言,你不开窍!”   怒火中烧,望着他眼中戏谑,第一反应就是想摘掉他那可恶的面具,那白玉面具上,曾经被她钱袋砸中而出的裂纹,此刻都像是鬼脸,嘲讽地冲着她笑,她脸一黑,伸手扒了过去,却在触碰前被他的大掌挡下。   “别摘。”林若言道,“我丑。”   “林若言,你死了才好。”她恨恨道。   她才没关心他,她是怕这乌七八糟的纷争牵扯到她头上,嗯,是这样。   “我要是死了,就写封遗书,让你给我守寡。”林若言重新调整了一下面具位置,促狭笑道。   宫姒锦冷笑,“谢谢你没让我给你陪葬。”   “我可舍不得。”   “滚。”   ……   再说宫姒锦随着林若言出了山谷,就是一顿车马劳顿。林若言雇的马车不但狭窄,还不防震,这一路上,宫姒锦没少忍着恶心,每每停车歇息,先是一顿吐。   一日三餐,林若言只带她吃好的,先开始还来者不拒大快朵颐,过了两三日,她也便不吃了,称这山珍海味都一昧地吐了,倒不如不吃,总比眼睁睁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尽成糟糠强得多。   问过他为何不选个好点的车,林若言却答,是那马儿疯癫,管不住。   “不能换个马么?我当真受不了了……”宫姒锦虚弱地抚着胸口,一遍一遍舒缓地捋着,仿佛这样能顺下气。   林若言被她絮叨了一路,却还能耐着心解释,“这马换不了,这是我汗血宝马。”   “汗血宝马早在前朝就消失灭迹了,全大周最后一匹随主人死在了疆场,你那能是汗血宝马?你见过汗血宝马吗?”宫姒锦笑了一声,满满的嘲讽。   “你不信,那你现在出去摸摸它屁股,看看流得是不是血汗?我若是骗你,当即就唯你是从,以后什么都听你的。”   林若言轻笑,他心知无论如何丞相千金也不会屈尊去摸马屁股,才放了这大话出来,却没料到宫姒锦这千金当得本来就马虎,从小就调皮顽劣,自然不能以常理来论,听到他这番承诺,宫姒锦二话不说,掀帘便出去,那马儿一身黑鬃,烈日一照,油亮亮的,肉眼也看不出是否血汗,缰绳拴在车头,马儿跑得近似癫狂,吐着老长的舌头,实在是看不出哪里宝贝,分明是匹傻马,别说,与林若言挺配。   宫姒锦人小胳膊短,徒手够是够不到了,当下一蹬脚,飞离开车身,如今她已今非昔比,一身内力傍身,虽然招式生疏,运功也尚不能与高手相提并论,但就简简单单飞身落马,还是难不倒她。   一番旋身,风卷细腰,薄衫浅裙包裹着婀娜曼妙,阳光下,夺目绚丽,以往的宫姒锦,只是个受人保护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,诚然美丽,却总少了那么点气韵,然如今有了一身武功,虽还是那一副清丽相貌,却多了几分绝然灵动,当下施展轻功,身轻如燕,自是妙丽。   轻灵无声落至马背,她虽身轻,胯下马儿仍感知有异,马背颠了一下,感知不是主人,便撒了疯野一般长嘶,后蹄蹬地,前蹄扬起,便是一个抖身。   这马儿与寻常马匹确是不一样,受惊的样子都不同,人家马儿受惊长嘶过后便是一顿乱跑,而这马看着傻,实则聪明得很,虽也是疯跑,却一点没偏离路线,甚奇。   马儿速度上得突兀,两人走得又并非官道,山间小路上碎石极多,忽然车辕撞到一块稍大的山石,马儿瞬间脱缰,没了身上车载的负荷,这马跑得更是欢脱无边。   宫姒锦没忘了上来的目的,压低了身子,右手拽着缰绳,左手伸向马屁股,此时正在疾驰,她又单手提绳,一个不稳,险些玩脱,好在如今她业障已开,尚能调息运作,真气及时汇入手心,用力把持住,才没摔下马背去。   “哇,真是血汗……”   左手探回来,宫姒锦震惊于眼前稀薄地血水,黏黏糊糊的,却惊奇。   这幅傻瓜样子,竟然还是块宝贝,真是天定命数,全看造化……但是这般跑下去,马车又丢了,剧情发展得不太对,只是她那生疏的马术……   正愁着怎么把它安抚下来,耳边传来一声短暂的哨音,像是尖利的风声,却又不刺耳,忽然胯下的马儿便减缓的速度,不消片刻,便停了下来。   林若言嘴里叼着蒿草,迈着慵懒的步子朝她走来。   “这下信了?”他挑眉,伸手抚向马儿的黑鬃。   “你怎么没死?”宫姒锦抬眼望去,已经甩到望不见的马车。   林若言哪里管她,翻身便上马,拿过她手里缰绳,将她环在身前,两人一马,实是眷侣模样,“我这马儿向来怕生,平日有人坐上它的背,连我唤它,它都不理,今日能听我哨声,已是长进,看来平日挨得打没白挨。”   “你怎么连马都不放过。”宫姒锦对他虐待小动物的行径不敢苟同,皱着眉头拧身,忘了他二人此刻正共乘一马,两人之间半寸距离,身子一侧,就撞到他胸口。   耳畔一声轻笑,他下巴就轻抵在她头上,离得近,呼吸都听得分明,那笑意带嘲,又轻谩,“你怎么连我都不放过?”   “胡说什么?!”她恼羞成怒,骇得不敢抬头,生怕脸上着火冒烟。   “好端端的马车你不坐,你想与我共乘一骑,你就直说,到附近的镇子卖了马车也就是了,你偏要毁了,啧啧,真是暴殄天物。”好死不死,林若言火上浇油。   她要炸裂了,不知是不是气得出了幻觉,总觉得身后那人环得紧了些,一股燥热更甚于她。   干咳了几声,她将话题转移,“到了云城,不许你再提假婚一事。”   “为何?”林若言问。   “哪那么多问题,让你别提就别提。”轻喝了一声,神思恍惚——   脑海中那白衣翩然,曾廊桥下一见倾心,危难时宽厚怀抱,微霁的脸皮蓦地又滚烫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想攒攒存稿,我的天使都上学加班,那我攒攒存稿等你们放假休息如何?   ☆、初到云城   到得云城,已是夏至。烈日炎炎,万里无云。   云城距离京城只有半日的行程,宫姒锦年幼时曾随母亲到过此处,只因母亲本家原是云城太守,年岁稍长后,便再未来过此处。   一进城门,便看出了与中原其他大城的不同,路上行人大多面相刚毅,身材也都魁梧,腰间佩刀,或是背后拴棍,一种进了山寨子的感觉油然而生。   因正武盟总部落在云城,整个城镇都弥漫着一股武侠的味道,四处可见武士大侠,扬名立万者比比皆是,倒也彰显了云城在大周不一般的风土。   林若言说,正武盟近日要举行庆典,名头则是乔楚乔盟主的掌上千金近日师成归来,因此挥金庆祝,亦是昭告武林,正武盟后继有人。   为着这么个小事大摆宴席倒也不稀奇,毕竟正武盟是天下第一大帮派,乔盟主此举是要移权给自己闺女,这相当于册立太子啊,不隆重宣布一下,岂不是冷落了千金大小姐。   宫姒锦则嘲讽,此少主可是彼少主?   林若言心知她又将一番说教,也就不言语,谁知她当他是默认,当即便絮叨了半日,不过还是为着雪山派那杀人偷宝之事。   说来也奇怪,山中数日,本以为要闹翻了天,谁知那雪山派却不声不响,一丁点动静也没有。林若言笑话她大惊小怪,这丢了至宝可是现大眼的事,雪山派这种名门望派怎可能不查出原委就贸然行动。   宫姒锦稀奇,你和那少主能耐再大,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留下。   林若言则嗤之以鼻,雪山派就是没脑子,设置那么多机关,也不过尔尔,最后丢了至宝不说,还将神坛弄塌了,千斤的青石板压下去,就算有线索也被震灭了。   宫姒锦想,贵圈太乱,我接了师姐就走,省得引火烧身。   ……   入城后不出半柱香,便有人前来接应,林若言换了一身长袍,黑鹰密纹,绛紫锦衣,玉带环腰,他称这是一方舵主匹配的衣饰,前来云城总舵须得日日严谨着衣,只是平日里天高皇帝远,没人看管着,也就懒得计较这些规矩礼仪。   宫姒锦从上至下打量着他,这身锦衣材质顺滑垂坠,是上等的布料,然他穿上却一点不张扬,反而更显内敛,她琢磨着是那脸上面具的作用,毕竟这人单看五官长得极佳,只是遮住了半面脸,远远看去,也遮了半数的瑶光。她啧啧感慨,这袍子样样好,却可惜了他那副好身段,上半身光裸,或是长腿薄裤贴身,这些她在山上都是日日看,如今长袍一遮,最可惜的还是盖住了那线条完美的身材。   林若言做舵主的日子不长,十七舵也是几经辗转才交到他手上。约莫是三年前的事,老舵主犯了个错事,就被严肃处置了,十七舵一时群龙无首,便想到了比武评高下这样奇葩又无脑的选举方式,彼时林若言还只是厉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,上台比武,竟撞了个满堂红,摘得桂冠。当然云城总舵也不可能看着手下分舵这般胡闹,派了个监管使者前来肃清,并检验林若言是否当得起这个舵主之位。没想到三个月过去,使者提前归返云城,报告称再无人能及林舵主。   要说总舵派出的使者个个都是武功精纯,地位至高的高层人士,能得监察使者如此赞誉,确实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,也正因此,林若言大名在云城几乎无人不知,这三年他以个人之力携整个分舵将厉都清整得井然,乔盟主早就有心召他前来,此番不过是个契机。   而接应他们之人,也不是别人,正是三年前那个监察使者段浪,此人三年前还仅是朱雀堂副堂主,今年已升至堂主,至于上一任的老堂主,已在某个江湖战役牺牲。   那人掀开赤红袍子上的连帽,露出一张白净妖冶的脸,生得清雅俊秀,却难掩那一双狭长桃花眼中的狡诈。见到林若言后,便是一副兄弟相见的熟络模样,两人年纪相仿,又同为正武盟效力,三年前相见恨晚也不稀奇。   一番寒暄过后,段浪目及他身后的少女,有些讶异地道:“我听闻兄弟你在厉都成了家,这位可就是弟妹?”   问完又自觉不对,自辩其说道:“不对不对,听闻弟妹长相……呃,这位小妹妹倒是生得俏丽可人。”   林若言眸色一沉,旋即哂笑,“古人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,我那点丑闻也值得段兄当那饭后闲谈?不值当不值当……”   段浪手中折扇一展,也笑着打岔,“兄弟说得是,你的品位我尚且知晓一二,还不至于娶个丑媳妇,想必是要务在身,身不由己罢……不过,这位小妹妹到底是谁?”   段浪那眼似是毒蛇信子一般盯视着宫姒锦,活像是寻到了猎物,那副丽人白面着实有几分阴险诡谲,宫姒锦皱了皱眉,拽着林若言袖角,指着段浪道:“哥哥,这怪叔叔是谁?”   林若言掩唇轻咳憋着笑,他知宫姒锦是故意,此刻瞟见段浪明显一僵的笑脸,解围道:“妹子不懂事,段兄别介意,锦儿,这位是段浪哥哥,是哥哥的同袍。”   “哦,段叔叔好。”   ……   因林若言这是第一次入云城总舵,人生地不熟,所熟识的也只有段浪一人,故张罗起居便落在了段浪身上,这厮准备好了一尽地主之谊,下榻之所自然选在了自家地盘朱雀堂,还备好了一桌子筵席给林若言接风洗尘。   申时刚过,便着人去请了宫姒锦前来,早前段浪存了个私心,将她住处安排在了静妙轩,那处雅致安静,极适合女子居住,不过曲径通幽,外间连通之处便是他堂主私舍,宫姒锦不是七八稚童,哪瞧不出个中玄机,一脸戒备地拽着林若言衣角,才使得段浪打消了邪念,无奈将她宿处安排在了林若言近旁的翠竹苑。   宫姒锦神情闲懒走上宴席时,段浪早已白面堆笑,曲意逢迎地笑看着她。她被瞧得发毛,便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躲了眼,道:“我哥哥一早出去到现在都未归,段叔叔可知他去哪了?”   少女声色甜美,然再如蜜汁,这称呼仍是败了男人的气,话说这段浪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四,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唤过“叔叔”,此时听来心中竟无限嗟叹,修长的手不自觉就抚上了俊脸,明明好生保养过,怎地还是岁月催人老?   “锦儿啊,他去盟里拜见盟主了,你哥哥武艺超群,又能力非凡,自然是人见人爱,盟主也要拉着他说好些话,这不,段哥哥怕你等得饿坏了肚,便先命人唤你过来吃些点心。”   宫姒锦心中冷笑,这家伙将她看作稚子,却一副眼眶里全是色眯眯,衣冠禽兽!嘴上却不停,边挑着品相佳的细点边往嘴里送,吃得尽兴。   “段叔叔,咱们刚才来的时候,路过一顶极气派的马车,黑楠木的车身,金枝宝石点缀,我也想坐。”   “你说那辆马车。”段浪回忆着,“那车主人是盟主的座上宾,身份不同凡响。”   宫姒锦“哦”了一声,便低下头继续大快朵颐。   段浪则诱骗道:“你叫声哥哥,段哥哥去给你借来。”   宫姒锦木然抬头,“段叔叔快歇了吧。”   林若言从总舵归来,已是亥时,段浪为他准备的洗尘宴早已被宫姒锦笑纳了,本来也没打算给他吃,正武盟高层早在三年前就关注上了林若言,此番他初来云城,乔盟主自然是要将他留下共进一顿晚餐,以表示对后起之秀的赏识之心,只是难为了宫姒锦,真当他会回来,还留了几分肚子,等着他一同消灭几壶佳酿。   等到林若言回来,宫姒锦已被段浪送去房中睡了,她被灌下不少酒,为此林若言回来看到此景,脸色不善。   段浪见他进门,忙上前追问,“怎样?今日盟主闭门不见客,只为着迎那尊大佛,你今次可是首例。”   “有何可值得称道?”林若言乜了一眼,一脸倦怠,褪下身上绛紫长袍,道:“明日一早,云城将传遍我身份事迹,只因着盟主今日破例召见了我,还是同那座上宾一起。”   “那有何不妥?”段浪则是无所谓,耸了耸肩,道:“正可借此造势,你此次来本就为着能掌权,难道不是?”   林若言无言默认,过了片刻,方道:“我今日见到那人,盟主对他唯命是从,黑道白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,如今却为了铲除白虎堂势力而附翼攀鳞,虽也难免受利益驱使,背道而驰,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。”   听罢,段浪收起邪笑,一双狭眸轻瞟着眼前男子,忧心忡忡叹息一声,“这也正是我急着唤你来的初衷,若一直如此下去,势必要反受其害,盟主身在其中犹不自知,乱套是早晚的事。”   林若言正闭目不知心中所想,须臾,双目缓缓睁开,一双眸子澄澈冷厉,喉间发出一声轻哼,朝段浪道:“当年承蒙段兄抬举,三年前我接手十七舵便早有此心,从不敢背弃初衷,也不必段兄明里暗里提醒。”   段浪这才笑开,眯着一双长眸,内里透着狡黠精光,笑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   见他闭目养神,也知其应对盟主与各高层长老不胜其烦,正要不声不响地退出房,却听那人开口,声线清冷异常。   “我那妹子,你离她远点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强行卖萌~   ☆、正武局势(捉虫)   此后几日,林若言一直忙得见不着人影,宫姒锦有好些事要问他,还要管他要回师姐,他却忙得不可开交,前几日她还坚持着不睡等他回来,结果发现他似乎根本不回来,宫姒锦就犯愁了。   是日,段浪正在书房看书,就见翠竹苑的下人前来禀报,说是林姑娘闹着要出去,还扬言要闯进云城总舵。   “起开,都起开,信不信本姑娘一掌劈死你们!”   “林姑娘息怒,有话好说……”   “正武盟不是号称最公正仁义吗?本姑娘就要去问问,怎么把人当牛使!”   段浪还未走进翠竹苑的大门,脚边就被扔了一只白釉瓷瓶,段浪嘴角一抽,当初为了讨这妹子欢心,他没少下功夫在这翠竹苑装饰上,就他眼前这碎成渣子的瓷瓶便价值不菲。当即整理了下悲愤心情,径直走了进去。   “哎哟,这是怎么了?谁惹咱们锦儿妹子生气了?”段浪言笑晏晏,幽深眸子拖过下面跪着的一众下人的脸,场面瞬间结冰。   宫姒锦气不打一处来,脸色也是铁青,见到段浪便哭丧着张脸,叫道:“段叔叔,锦儿心烦。”   这些天来段浪被她叫得惯了,也因着她一张娇俏脸,又生得细皮嫩肉,惹人心疼,照了几许镜子,自觉是愈发不如从前,也难怪人家姑娘要叫他叔叔,后来还是经人提醒,这样一来林若言就与他差了个辈分,能占到那小子的便宜,极好。   段浪伸手拂过她头,关切地问:“烦什么?”   “人家想哥哥……”   段浪受不得她此时煽动泪睫的模样,当下肃整敛容,朝手下人吩咐,“去请林堂主。”   宫姒锦猛地从她段叔叔那欲伸向她的臂弯中跳脱,惊问:“林堂主?怎么成堂主了?”   段浪怀抱扑了空,也不恼,掸了掸长衫,从怀中取出一纸文令,“刚下的文令,还热乎新鲜着呢。”   宫姒锦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,一双灵眸瞪得快要掉出来,“林若言升了堂主?”   “还是青龙堂堂主,那可是四堂首座。”段浪笑意深远,将那文令收回,“你哥哥近日接任堂主之位,自然是忙了些,不过今日文令已下,想来能抽空看望你了。”   宫姒锦仍旧保持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,随后说的一句话却让段浪再次无言以对。   “段叔叔,我终于可以搬出去了吗?”   ……   正武盟盟主早就有心提拔林若言,这三年也只是给他时间磨炼,如今时机已到,试炼一过,便将早就为其准备好的青龙堂交付到他手。   午后,林若言身着一袭青袍迈进翠竹苑的大门,将一早便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宫姒锦接走,自然,还有一旁怨念颇深的段浪。   “那怪叔叔太可怕了,天天盯着我,我怀疑在我睡着时,他都在偷看我,这不,如今我食不下咽,难以安寝。”   宫姒锦幽幽抱怨着,林若言斜乜了一眼,哂笑道:“没见你瘦,反而胖了,段浪这边到底是伺候得周到。”   移居了青龙堂,林若言将她安置在已经备好的杏林居里,不过离开了外人眼皮底下,兄妹情深的戏码也就不必上演。   “林若言,我师姐呢?”   那人似听不到她的问话,坐到桌案旁开始翻卷案宗,宫姒锦沉了沉气,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。   林若言被她闹得皱眉,将手边案卷一合,道:“你那师姐是听香榭掌门大弟子,我只负责将人送来云城与你相见,可没敢软禁,她要是不待,你觉得我拦得住?”   宫姒锦被他噎得没话可说,当下瘪了气,脸色讪讪,问:“那我就只能等她来找我?”   “你问我啊?”   宫姒锦被他这一挑眉的讽笑模样激得不行,一腔愤愤却无处可发,朝他背后做了个鬼脸,便大步离开,出门前,还不忘了告诉他,“我最近要忙别的事,师姐来找我前,我每晚都会回来。”   言外之意,是让他不必管她吗?   一个小丫头而已,能有什么需要忙的……林若言摇了摇头,重新掀开案卷。   升至首堂堂主,正是预料之中的忙碌,林若言每日几乎天刚蒙蒙亮,就要清创起床处理堂中要事,原来青龙堂的老堂主已经在两年前战死,而现今青龙堂整整两年群龙无首,内里早已是暗波汹涌,谁的势力都有,其他各高层的眼线也随处可见,想也可知,正武盟首堂,这么大一块肥肉,谁都想分一杯羹。   乔盟主自然不会看着他们肆意而为,因此便有了林若言。   大家都说乔盟主看中了林若言的实力,然谁人都知,不过是互相利用,彼此牵制。正武盟座下四堂,又分中原武林十九分舵,而如今四堂只存三堂,青龙堂虽为首座,却在近两年名存实亡,白虎堂堂主夏侯隼锋芒不敛,功高震主;玄武堂堂主景岚意欲韬光,独居江南一隅;而段浪虽为朱雀堂堂主,又是盟主心腹,却到底年纪尚轻,又是四堂之末,为人倒是机诡狡诈,锋芒却多少与夏侯隼较之弱了几分。   乔楚有意启用新人,这些年更是着重培养手下干练出彩的少年,不过是为了略施恩惠,从小养起的可比那些并肩作战的懂得知恩图报,若是无亲无故的孩子更好,容易被恩情收买,却忘了有些人从来都是虚情假意。   早在三年前,乔楚一眼便从堆积的卷宗里注意到了这个大放异彩的少年,也因此着人调查过林若言的身世,无父无母,不知家乡何处,更是风餐露宿流浪街头,这点是乔楚最满意的。而这少年也果不其然如他所料,是个异于常人的奇才,过人的武艺与交际,已经能让他在厉都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崭露头角,因此便有了前往雪山,相助少主的任务。   此次任务是秘密交予到林若言手上的,不光是防有心人阻止,也是因为这任务本身就见不得光,雪山派与正武盟同为正道,你到人家神坛杀人抢劫,那不是明摆着要被正道所驱吗?因此这件事要做得密不透风,不光如此,还要顺带手给林若言这个堂主身份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。   如此,乔少主学成而归,外出历练,锄强扶弱,却不料暗遭敌人毒手,幸巧林舵主偶然途径,出手相助,这样的言论一传开,谁都知道乔少主是乔盟主掌上明珠,青龙堂顺位空缺,提了个年轻有为的舵主,也就没那么稀奇了……虽然这故事编得牵强而又虚假。   段浪将这些说给宫姒锦,自然是省去了正武盟内斗,盟主以林若言牵制夏侯渊这一段,这其中也不乏有段桃色绯闻,倒让宫姒锦心中泛起了几许不明滋味的涟漪。   乔楚有心将自己女儿许配给林若言。   宫姒锦暗嗤他瞎了眼,那少主她也见过一面,天山雪莲一般的姿韵,嫁给林若言那般粗鄙浅陋的人,要半生悲苦了。   她这几日,天天往出跑,目标倒也明确,就是城外的军营。   宫姒锦相见慕云清,对他当初的出手相救道谢,顺便还他钱袋,还有……她要验证心中所想,冲脉时产生的幻境,那鲜衣怒马的白衫少年,是否正如她多年前一直挂怀的那人一般,或是……仅仅是重叠交错。   林若言忙得没空搭理她,段浪倒是有大把的闲情雅致,时常伴在宫姒锦左右,眼见着她目光怔忡望着那百步外的营帐,一副失魂的模样,问她为何不进去,她却只是摇头。   段浪那一双诡谲邪魅的眸子最擅触探人心,少女的心思大略知晓一二,不过就算不是他段浪,换做寻常人,又有谁看不出来呢,这云城妙龄女子,哪个不是对那营帐里的慕云清慕将军另眼相看,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那修罗将军何曾正眼瞧过谁?   意味深长的提醒,“慕将军在城南有处私宅。”   宫姒锦猛地回转过神,望着段浪,问:“在哪?”   段浪似笑非笑,一脸的看透人心的阴坏,却还是一字不差将那具体位置说与她听。   宫姒锦听罢转身便走,跑开了十步,才蓦地顿住,回首,满脸迟疑,“段叔叔怎的调查别人家私宅?”   段浪哭笑不得,“朱雀堂掌管暗报密文,慕军迁营云城这么大的事,叔叔我若连这都不知,这堂主还当不当。”   宫姒锦思考了一瞬,觉得此言有理,眨巴了两下杏眸,未道谢便离开了。   城外只留段浪一人,长身玉立,眼波望着那跑远的曼影,淡笑轻叹,“你既不姓林,便该是我那兄弟的心头好,却这般明目张胆地恋慕他人,我那兄弟真能容你,也是对你爱之切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渣叔陛下和孙姑娘的雷~ 小天使都太萌了!!!_(:3」∠)_   ☆、恼羞成怒   云城算是座大城,然与百里外的京城又有不同,虽同属中原最要塞,却因常年各大武林门派汇聚于此,每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又在此举办,侠士众多各有一身本事,比武打斗出了命案,官府管不了,也不敢管,故而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将这城全权交予了正武盟,只要年年按时缴税,便也相安无事。   也正是云城这特殊性,因而慕云清调兵于此,引起了不少的轰动,不知朝廷有何举措。   段浪陪宫姒锦在城郊守了半日的军营,看着人家练兵,一直到炊烟袅袅而升,才慢吞吞地将慕云清的密址告知于她,否则真不知她会在城外徘徊多久。   既然是好兄弟,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,故而段浪径直便去了青龙堂,不用暗示,也不必多言,林若言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,也出乎他意料之外。   能让他放下手中要务,出去寻她,果然是上心了;但能让他林若言上心的女子,当真是头一回见。   得了,朋友妻不可欺,虽然秀色可餐,但他段浪也不是不义之徒。   宫姒锦寻到那处私宅时,已过了两个时辰。云城本就是大,她又不熟悉,能在天黑前找到,她就已经觉得自己棒棒的了。   门前踌躇半晌,果断上前扣门。   方才在军营外,那么多双眼睛看着,她哪好意思找人,此时就不同了,私宅自然是只有他一人住,也就不用腼腆羞涩了。   想到此处,不禁抬手敲了两下脑袋:胡言,谁说是腼腆羞涩了,有何可腼腆羞涩的……   朱漆木门扣动几下,心就跟着怦怦跳了几下,云城的日头比宛城长了几分,街旁四周还有吆喝卖果子的小贩,夕阳西下,喧闹声充盈于耳,她却听不到。   一阶、两阶、三阶……三阶、两阶、一阶。   反反复复徘徊在石阶上,却不想承认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,就这样,过了片刻,仍无人回应,是以那份热切的心才慢慢冷掉,有几分失落,原来他还未归家……   是了,他是镇国将军,军务甚繁,怎么会在天黑前归家呢。   望着一声不响没有一丝动静的大门,悻悻想要离开,转身回眸时却不小心踢到了门前小摊上贩卖的果子,那果子咕噜噜滚了几圈,碰到了石阶才停下。她随手给了那小贩几个钱,叹息一声,缓缓走回石阶前,去捡那滚走的果子,却忽觉身前冒出一小片阴影,遮了夕阳。   那阴影弯腰,伸手,先一步将地上的果子捡起,递给她。   怔怔地接过,疑惑抬头,那人即使逆光,或是发梢有一丝风尘仆仆的凌乱,却也仍旧好看得让人窒息。   “是你敲我门?”声音低沉,略带沙哑。   “我听说你住这。”她脱口而出,呆呆望着他。   说完,便意识到失言,恨不得封上这张嘴,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,他道:“进来罢。”   ……   要说宫姒锦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,可是面对眼前这人,却总不由自主地想低头,这人的神情太过清冷寡淡,唯有一双眼眸澄澈又熟悉。   想不起来在哪见过,却一定是见过。   “你很怕我?”慕云清端然坐到她对面,端起茶壶,给她倒了杯茶。   宫姒锦低眉敛睫,手里攥着那红彤彤的果子,眼梢却不自觉地瞟向他正在倒茶的手,那手修长白皙,线条匀称。   见她不答,慕云清更无声地笑了笑,啜饮起茶。   耳边再没传来声,宫姒锦心中更加紧张,抿了抿唇,吞吐解释:“我不是跟踪你,也不是暗中调查你,只是去军营中寻你时,有人这般告诉我,说你平日住在这里。”   沉默半晌,对方忽问:“是谁?”   “什么是谁?”   “是谁告诉你,我宿在这里?”慕云清的话中噙了一丝笑意,还有点点玩味。   宫姒锦脸垂得更低,“我不能告诉你。”   “那便别说了。”慕云清淡淡道,见她终松了一口气,笑问:“你告诉我,来找我可是有何事?”   “嗯。”宫姒锦这才坦然抬头,脑袋点得像拨浪鼓,她自然是有事找他的,“我来还你钱。”   猝不及防的四目对视,那人仍是一副疏离淡漠,了然似的点了点头,“那钱呢?”   刚才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又让她追悔莫及了,她哪有钱?她此刻的钱还是向林若言要的,而当初在厉都,慕云清给她江湖救急的那一袋钱落在了雪山派,压在了人家神坛废墟里,今生连阳光恐都见不着了,还能还他?   方才抬起的头,此刻垂得更低了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,心中暗骂罪魁祸首林若言,若不是他毁了雪山派神坛,她此刻也不必这般窘迫。   算了,还能更丢人吗……   “那个……我没带来。”   慕云清似是早料到如此,嘴角只寡薄上扬,清浅地笑了笑,道:“无妨,我不着急。”   ……   从慕云清的私宅出来后,宫姒锦没让他送,她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住在正武盟,虽然林若言按她所说,没有对外宣称他们是夫妻关系,但这兄妹关系也不甚妥当,总之现在揭开身份欠妥,她还没准备好。   至于说那个需要她确认的幻象,亦是没说出口,今日太丢人,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,除了那双明澈的眼睛,她几乎什么也没看见……   出到门口,她忽然想起了什么,蓦地道:“我前几日在路上撞见一辆华盖马车,那人身份似乎贵重。”   前后不接的一句话,慕云清却似是听懂,冲她微笑点头,轻声道了句“我知道”。   宫姒锦咬着唇,她在京城生活了十六年,一眼便能辨出那是宇文宣礼的马车,也只有那位穷奢极欲的四皇子,才会这般铺张。她言尽于此,至于他是否真的知道,或者说是否对此有防备,她无从知晓。   门前,慕云清并未坚持相送,他似有事要处理,只将她送至门口,便阖门进去了,宫姒锦也想一步三回头,可惜头次回头看到的就是冰冷紧闭的大门,也就没了余下的意思。   磨蹭到半夜才回到青龙堂,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,林若言早早等在了她房门前,一身墨色便服长袍,袍角绣应龙翱天,衬得他人也较之平常威严冷肃了几分。   都说人靠衣装,宫姒锦就时常感叹林若言的变化,以往在厉都,他的那身麻布衣虽也是干净无尘,却亲切平易,而自从入了云城,他升至堂主身份,再不可随意穿着,便总觉多了几分肃杀静默的气质,宫姒锦不喜欢,可他偏偏对她还是一副看不起或不正经的模样。   “又跑去哪了?”林若言见她进门,便凑到她身边,伸着鼻子一个劲儿地嗅,“没喝酒啊也。”   宫姒锦脸黑,剜了他一眼,语意不善,“你起开。”   “这是什么呀?”林若言抻着脖子,瞄着她手中之物,一个快闪,从她手里夺过,“吭哧”一口,入了某人的腹。   宫姒锦本还只是冷漠,此时终于忍不了,爆发了一声大叫,狂轰乱炸向他,“林若言你混蛋!你凭什么吃我果子!?你还我果子!”   林若言闪过她的拳头,嘴里还囫囵咀嚼着那果肉,满嘴果汁,毫不知歉意地道:“喂喂,你凶什么?不就是吃你一果子吗?还你就是了……”   “你懂什么?”宫姒锦气结,“这果子不是寻常果子,你还的能给跟他给的相提并论吗?”   “谁给你的?就算是天王老子给你的,也就是个果子,又不是蟠桃仙果,有什么了不起?”林若言不服。   宫姒锦望着那个被眼前这无赖啃了一半的果子,想想太阳落山前,这果皮还被那人白净的手抚摸过,而此刻就已尸骨不存进了这厮的肚,心中就一股怨火难平,她替这果子不值,也心疼自己大老远从城南捧回城北,当下便难以控制嘴角的抽搐,以及眼底一股决堤的冲动。   林若言见状不对,也知自己玩得过了头,脸上的戏谑登时退得全无,取而代之的,则是满眼的仓皇。   “喂,你怎么了?”他绕到她身前,小心翼翼地试探。   “滚开。”   似是有些哽,嗓音也沙哑。   “你别哭啊,我赔你一个是不是不够?我赔你一百个,上千个,总可以了吧。”见她又转身背过了他去,林若言便又跳脚着转到她眼前。   这下少女真急了,再耐不住性子与他好言,噙着水雾的杏眸瞪着眼前男子,寒声怒叱,“林若言,你烦不烦!你当你的堂主,我等我的师姐,你我二人相安无事,届时再一拍两散不是甚好,你凭何来的勇气招惹我?你以为你假婚娶了我为妻,占了我片刻的便宜,就可对我为所欲为了?我告诉你,你错了,今后不要再招我,你我井水不犯河水,否则休怪我不客气!”   说完,少女大步流星,震袖进屋,却在关门前,又忽想起什么,走到庭院中一动不动的人前,冷笑着警告:“你别当我从小长于深闺,就可拿淫威震慑于我,你与你所效力的名门正派做了何杀人盗窃见不得光的事,别以为我不会公之于众,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,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。”   言尽于此,无视于那人铁青到发黑的脸色,转身便欲走,手腕却突然被人死死拽住,她回头瞪过去,却周身一颤,那人往日澄澈明亮的眼已变得冷厉幽森。   “好啊,会威胁人了。”林若言亦是阴鸷冷笑,只是那冰冷中却隐隐有一丝容忍与不舍,“要不要我也提醒你一下,我若是在意被你揭穿,有一百种方法封你的口,即便你有你师父五十年的内力,但你自认打得过我吗?”   说罢,不等她反应,他便放手,转身离开,杏林居只留她一人,面色煞白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三次元的心情特别不好,可能是内分泌失调… 发文前改了半章,导致后面直接男女主地图炮… 啦啦啦~不管啦   ☆、猝不及防   那日一晚,险些吵甭,宫姒锦之所以不追出去继续还嘴,不过是因为林若言是真生气了,她能看出来。   林若言这个人,相处下来,一直都是平平淡淡,虽然平日里有说笑,有戏谑,还常常一副吊儿郎当的市井模样,却从来都是脾气随性,且都随她依她。唯一一次生气,是在山间她方醒,他气她任性放弃冲脉,还气她恣意使用内力,不过气归气,他嘴硬心软,还是渡了半数真气给她疗伤。   然而这次,他确是真气得狠了,那阴鸷冷厉都与上次不同,果真,姐姐曾说过,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,决计不可用任何手段威胁一个男人,那样会让他认为自己不如一个女人,从而气急败坏,什么都干得出来。而她,却为了个果子……   宫姒锦有点愧疚,她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,却单单为了个果子,而中伤了一个帮了他很多次的人,真是迷了心窍。她想去道歉,却捉不到他人,他总因事务多为由,连家都不回了。   她不知,某人比她更愧疚自责。   是日,段浪如清风而至,白净的一张脸上总是挂着意味深长的笑,“哎哟,我说小祖宗,你这心思飞得,墨水都上脸了。”他上来便呼叫,夺去了她手中紫毫。   宫姒锦也不抢不要,这紫毫攥在她手里好一会,却是始终静不下心。她接过段浪递来的湿帕子,后仰着腰对着不远处的铜镜,擦拭脸上墨迹。   “段叔叔怎么来了?”   段浪被她一口一声“叔叔”叫得习惯,对眼前这个小妮子生了几分爱护之心,不光如此,平日里春红楼那几个人间尤物,亦是在他心里从相好变作了闺女,几次下来都是无疾而终,然他却仍享受于此,暗叹自己也许是短个老婆,该找个人给他生一窝闺女了。   “青龙堂待得可自在?”段浪笑问。   “不如段叔叔的朱雀堂,还有戏文听。”   “那跟哥哥回去如何?”段浪仍从未放弃过做回哥哥的机会。   宫姒锦斜了他一眼,道:“难怪段叔叔的朱雀堂是为四堂之末,叔叔这堂主都无甚事作。”   段浪被噎得眉心抽搐,撇了撇嘴,将此事掀过,“不提此事,哥哥来是有正事。”一招手,门外候着的下人进来,将叠得整齐的新衣放在她面前。   “今晚有晚宴,是盟主特意为了欢迎你哥哥而举办的,听闻他有一妹子也在云城,便也请过去。”段浪手指着那粉紫色略显成熟娇媚的衣饰,“你换上,随我一道去赴宴。”   那衣裙宫姒锦只瞟了一眼,便移开了视线,慵散道:“我去不去都可,懒得去。”   ……   当晚,宫姒锦穿着一身粉紫云锦文纱裙被段浪领着进了正武盟,一副与其气质年龄完全不符的衣饰,引来旁人纷纷回头指点,当事人却面色阴沉,实在懒得出声。   即便阅尽锦绣花丛的段浪,然看她梳妆完,仍是憋笑憋得要断气,林若言这品味实在是差强人意,粉紫色……还绣蝶纹花,真是俗不可耐,好端端的一块美玉,被他这么一捣置,就成了庸脂俗粉。   有下属前来禀报,段浪瞧着筵席不远,指了指林若言身边空着的坐席,朝宫姒锦道:“锦儿,段哥哥有事,你自己去罢。”   林若言刚刚从上座敬了一圈酒回来,此刻端坐在席上,脸上淡淡面无表情,宫姒锦此刻有几分踌躇,他们二人一直没机会冰释,现在要坐到他身边,还真有点紧张。   这时忽有个人在她耳边叫她,唤的还不是她掩人耳目的假名“林锦儿”,是她宫姒锦的名讳,回首看到来人的身份,遽然大惊。   “楚轩!?”   正惊诧,宫姒锦已被来人捂着嘴拉到了一旁,左右观望了一番,见没人注意到他们,方才压低声音,却难掩惊喜地道:“真是你?刚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像你,没想到你真在正武盟。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宫姒锦将他捂在她嘴上的手拿开,眸色疑惑,上下打量了他这一身行头,问:“你入了正武盟?”   楚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道:“我不是为了来找你吗……”   忽然想起在厉都时,林若言曾和她提起过此事,当时是说楚轩知晓了她被正武盟劫去,便抛下家业功名,只身来了云城,只是没想到,他竟入了正武盟。   “可是你……”   “我是不会武功,但我有智慧啊。”楚轩知道她要问什么,笑着打断她要问出口的话,随即面色关切,“你近来如何?可有吃苦?我找了你许久。”   自从逃婚以来,宫姒锦吃的苦便不是常人能理解的,拜师、传功、冰封、冲脉,每一样都让她过得不好,如今见到青梅竹马的亲友,心头别有一番滋味,却是近乡情怯。   她摇了摇头,以示自己没事。   楚轩温文尔雅的一对轩眉忽的一竖,拉住她手,便道:“跟我走,我带你回家!”   “我不回家!”宫姒锦听闻此处,猛地挣开。   楚轩被她严词拒绝慑得一时反应不来,有些怔愣地看着她,一双朗目瞪得极大。   宫姒锦也知自己失态,忙有些讪讪地劝他:“我如今还不能回京城,反倒是你,快回去吧,别让你我两家都担心。”   “锦儿——”楚轩还欲去拉她的手,轻唤的声音却被另一冷澈嗓音盖住——   “锦儿?”   来人面色淡然从容,从灯火通明下走来暗处更显身材颀长,背后的烛光照得他身周似有一圈光晕,逆光却温煦,宫姒锦看不清他神色,只觉他满是裂痕的白玉面具益发温润,连眉眼都映得清浅。   “林……呃,哥哥。”宫姒锦语塞,顺势躲过楚轩僵在半空的手,闪身到他身后。   “我都不知,楚司礼竟与舍妹认识?”林若言笑中带了几分寒意,语气却噙满嘲讽。   楚轩并未理他,他惊于宫姒锦竟会躲到林若言身后,脑中飞速一闪,当即横眉倒竖,目光灼灼看向她,“锦儿,当初是他劫持的你对不对?你受他逼迫才不能与我走的是吗?”   “楚司礼谨言。”林若言抢在宫姒锦前面出声提醒,并把身后的人儿又往里移了移,高山一般将她护在自己身后,“楚司礼恐怕是认错人了,锦儿是在下的妹妹,在下爱护她还来不及,又怎会伤她胁她。”   宫姒锦不言,林若言这一套表里不一的虚伪言行,实在无语。   楚轩又哪里晓得宫姒锦不回京城,是因着不想成亲,而现下则是身不由己,想回也回不去,当下跺了跺脚,气息不畅。   “好、好,我一己之力不是你对手,那我就去求别人,反正我潜入正武盟就是来寻锦儿,你今日挟持了她,我不信你们能一直只手遮天!”   楚轩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,手指着林若言愤愤不平,最后搁下狠话,震袖离开。   宫姒锦手拽着林若言袍袖,从他身后伸出脑袋,愧疚地望向楚轩身影,林若言按了按她的发心,笑道:“你这发小厉害得很,忽悠得盟主升他做司礼,虽是个出谋划策的文职,却也不容小觑。”   宫姒锦抬头,她所关心并非这些,她担忧的是:“他定是要去找慕云清……”   那人伸手按了按她发心,林若言生得高大,两人站在一起,宫姒锦只到他肩膀,显得极是小鸟依人,他此刻笑得宽和,安慰她道:“我与慕云清的关系你还不知?当初我请他去救你,还不是二话不说就出手相助了?放心,他不会为难你。”   宫姒锦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,却道:“我是不想让他这么早就认出我。”   林若言神色一暗,不着痕迹地收手,沉沉应道:“知道了,我不会让他见到慕云清。”   听到这话,她蓦地抬头,有些诧然地看了他一眼,张了张口,最后道:“谢谢你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是被他领着入席的,当时众人都已落座,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席,自是引来一众议论。   林若言对此旁若无人,宫姒锦更是不在乎,她觉得在这里呆不长,自然不在乎这里的人对她的看法,可是如今头却垂得很低,她脸皮不厚,尚还没做到被男人牵着手,而不脸红……   待他二人落座,乔盟主才在上首位朗声大笑,击掌几声,传歌舞上台。   丝竹声声入耳,娇娘舞姬随乐起舞,宫姒锦坐在林若言身边,只觉得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,有好奇、有质疑、有鄙视,还有杀意,她大略扫了筵席一周,明里暗里都有恶意的目光,皆是针对林若言,她没想到,位高者,处境亦更艰难。   入席后,林若言便为她斟了杯玫瑰蜜露,此刻她端起,小口啜饮,翡翠耳坠随她而动,宫姒锦脸色忽沉,抬手抚向耳畔翠坠,压低声线问向身边人:“我师姐呢?”   林若言斜睨她一眼,仰头饮了一杯淡酒,“我说过你师姐来去自由,我不知她在哪。”   “这翡翠耳坠是我师姐的,你现在将她随身之物拿给我,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这是她不小心落在我这里的,只是今日翻出来,才想起来还给你,你把我当作什么?以为我在胁迫你?”他略一挑眉,眼中似有不满。   “你——”   宫姒锦心中气愤,却于此无处发泄,咬了咬牙,憋回了肚里,恰在此时,有人在上首位乔盟主耳边细语几句,随即锐利目光射向她身上,声乐叫停。   此时宫姒锦仍在置气,听到丝竹声停,也未在意,愤愤痛饮了一整杯玫瑰蜜露,才发觉身边人都在看着她,顺着这诡异的气场,她找到那目光的汇聚来源。   上首那位剑眉虎目,乌鬓含霜,虽年纪已知天命,却仍是身形魁伟,臂膀浑圆,一身长袍,腰间佩长刀,在场威仪无两。   只听乔盟主扬声笑道:“今日趁着诸位都在场,本座有件事要宣布。”   在周围都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等着盟主宣布要事时,乔盟主面上神采奕奕,目光朗朗注视着林若言,道:“本座的女儿——雪瑶,近日已游学而归,本座已为她相中良婿!”   台下议论纷纷,正武盟众高层交头接耳,不知谁能三生有幸,娶到少主为妻。宫姒锦微微侧头,看向林若言,那人静静坐着,面无表情,却眼底深邃。   乔盟主扬唇一笑,抬臂向他,“若言,本座将掌上明珠许你为妻,可好?”      ☆、严辞冷拒   “若言,本座将掌上明珠许你为妻,可好?”   “爹爹!?”端坐在乔楚身侧的少女一改往日冷淡,猛地站起,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父亲。   与她一般震惊的,还有在座众人。   许多人看向一旁独坐的白虎堂堂主夏侯隼,却见他镇静独酌,像是未听闻到一般。   乔楚对于在座这般表现甚是不悦,面上也染了层寒霜,他这个盟主还在这呢,这些人就敢明目张胆地向夏侯隼表忠心,白虎堂做大,就可视他无人了吗!   众人对着结果并不意外,早知乔楚有心提拔新人,只是震惊于他以少盟主的婚事为手段来拉拢人心,也是豁出去了。要知道,以乔楚对那东首位座上宾的态度,谁都会以为这乘龙快婿必定是那位的,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少盟主,嫁给一个粗人啊……   果不其然,众人目光从最初的惊异落至夏侯堂主后,慢慢收回均是望向东首位那位,今日来的都是高层,无人不知他身份。   宫姒锦望了望他,又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东首位,不由大惊,刚刚她来时,因楚轩的意外出现,让她无暇顾及周围其他人,此刻一瞥,却惊讶地发现,那人竟是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四皇子宇文宣礼,虽然初来云城之时就已知他也在此,却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碰上他,这不是只能正武盟高层才可出席的晚宴吗,他怎么来了?   只消一瞬,对方鹰隼般阴厉的眼眸不经意地看向她,宫姒锦慌忙闪避,手中杯盏没拿稳,淡红色的玫瑰蜜露泼洒在裙,漫出一片水纹。   林若言对此视若无睹,此时众人焦点已落在他身上,然他镇定如斯,从他眼中神色丝毫看不出愉悦,自然也无旁的情绪。   宫姒锦稍挪了挪身子,只消方寸,便藏匿在了他身后,有他高大身形蔽障,她觉得自己身上少了许多奇怪的视线。那人在想什么她也看不出,只觉得他此刻异常冷漠,方才抬眸一瞥,眼中亦是淡淡疏离。   正出神,身前人已缓缓站起,从后仰视着他,只觉今日青袍包裹下的他,瘦削了几分,平日并不显,淡漠而低沉的嗓音传来,她都一惊,“属下不敢当。”他往日的声音从未这般深沉。   见他久不起身应答,乔楚已心有不满,此时又听他冷拒,只觉盟主威仪荡然无存,当即额上青筋突起,双目圆瞪,便要发作,“你这是何意?”   “属下一介草民匹夫,实在是配不上少主。”林若言坦然回答,语气中情绪全无。   乔楚大怒,手指向他,心中气结,“林若言,你——”   一旁段浪立马起身,笑脸劝解:“盟主息怒,若言他应是腼腆紧张,才会语无伦次,盟主莫要责怪……”   “非也。”林若言出口将他打断,言辞坚定,“属下确实是这般认为,并非是一时无状。”   “若言,你先别说话……”见乔楚脸色愈发铁青,段浪忙小声唤他,恨不得上去捂他的嘴,他当然知他心思并未在乔少主身上,可此刻说明,只能是打盟主的脸。   “够了!”早已面色难看的乔雪瑶忽出声冷喝,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四周鸦雀无声,她一甩长袖,面色冷厉从上走下,对于擦肩而过的林若言,看都未看一眼。   见心爱女儿离开,乔楚心疼又气愤,狠狠瞪了林若言一眼,便也震袖离开,临去前,不忘亲自去请那东首位看戏的宇文宣礼,他被敬为贵宾,脾性又刻薄狡猾,今日得见这一幕,自然觉得比歌舞有意思,也唯有他,此刻还敢嘴角噙笑。   见盟主退席,其他人也没了逗留的兴趣,走的走,散的散,不一会,这席上便只剩寥寥几人,段浪打点好宾客,方才面色沉沉走来林若言身边。   未语先叹息一声,视线扫向他身旁事不关己仍在喝酒的宫姒锦身上,摇了摇头,目光转向林若言,道:“我说你啊,之前说话做事的圆滑劲儿去哪了?今日怎么这般冲动。”   林若言的目光亦是在少女身上停留,过了片刻,方才冷冷回道:“我不想娶。”   少女似是被蜜露呛到,弯腰咳了几声。   “你不想娶,也不可在这场合说出,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嘛。”   “我不当场拒绝,便会木已成舟……”   “啪”,杯盏放下,少女潦草地擦拭嘴角,“你们先聊,我去旁边等。”说罢,便匆匆跑开。   林若言望着她逃走的背影,段浪则望着他,愈发无奈摇头,“你不娶少主,是为了她?”   “那是我妹妹,你胡言什么?”   “你心里有她,我若连这点都看不出来,还怎么掌管朱雀堂。”段浪苦笑。   林若言却略略吃惊,脸色颇有几分苍白,问他:“有这么明显?竟能让你一眼看出。”   “我不光要看,我还去查了,结果真让人想不穿,你林若言竟也是个一眼定情的情种。”段浪干脆摊牌,与他实话实说,“她不叫什么林锦儿,她叫宫姒锦,是当今丞相千金,与镇国将军有十六年的婚约,然而千金刚烈,不愿嫁,便委托你去劫亲,谁知误打误撞你二人竟成了亲,是也不是?”   男子没说话,百年不得一见的腼腆染上眼眉,青涩地点了点头,段浪看过一笑,犹豫了片刻,还是将心中藏着的说出:“我将你看作兄弟,又与你有同袍情意,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,你那假婚的妻子心中没你,你难道不知?你将她护作宝贝又如何?人家不还是不领你的情吗?”   见他眼中蓦地灭了光彩,一副失魂落魄,段浪却仍要继续,“她口口声声说对慕云清无情,可实际上却驻足慕军军营一整日,她只是不愿嫁,却并没说不在意他,女人的心思本就复杂,就像她在意慕云清,却偏偏不嫁他,人家夫妻二人十六年的缘分,你要插足,不是自讨苦吃吗……”   段浪到后面已说不下去,见着自己兄弟从冷漠到失落,此刻又是一副神采斑斓的模样,他实在是无能为力,自知劝不动,只盼着他这个倔脾气能自己想通。   起身刚要离开,却听他出声,语意难掩兴奋,“你说她心仪的是……慕云清?”   段浪颦眉,他方才已说得很清楚,遂被他重复询问,也只是略一点头,谁知林若言见他肯定,不悲反喜,孩子一般,笑得有点没心,一时恍惚,不知这人是否疯了。   茫然看着他朝少女离开的路径而去,已是无语,又见他回头嘱咐“若是她像你借钱,你万不能借给她”,那面上喜色,他彻底无语。   ……   正武盟,少极园,月满星稀,林木苍翠。   宫姒锦漫步在园中,星光黯淡,池塘水波看不透底,走累了便随处寻了块假山石,坐下望莲。   刚刚那两人在作甚?她还在旁边呢,他们就旁若无人地讨论起了私事,不过林若言那句“不想娶”,却是让她心尖一颤,故而才手一滑,杯盏都没拿稳。   其实说起来,林若言人不坏,虽然爱戏弄人,又时常挂着一脸戏谑狡黠,但多数时候还算仗义,脸上是总戴着个面具,还总说自己丑,其实单就下半张脸,算是白净如冠玉了,看不出哪里坏来。   宫姒锦缩着脚,下面水波涟漪,有鱼儿游过,她心血来潮,干脆就将鞋袜褪下,就着暑夏的夜,淌起水来。   近日酷暑,三伏天热得人心浮气躁,晚间虽凉几分,却亦是夏夜难眠,今晚得闲,清凉凉的池水没过脚面,有鱼儿轻啄着脚趾,连日的暑热竟也随之淡了几许。   “好舒服……”不由自主喃喃出声。   正享受,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邪风,猛地闪开,一记袖箭落空,飞掠而过。   如今的宫姒锦早已不是曾经,她身负柳扶风五十年内力,五感清明增强了不少,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大大提升,身后有人偷袭,即便接不下,也躲得过。   纵身跳下山石,戒备地观察四周,此处漆黑无人,敌暗我明,“什么人?”   听她喝问,黑暗处走出一高瘦身影,零星鼓掌轻笑,“我还当认错了,竟然真是你这妮子。”   那人走近,月光一照,宫姒锦方才认出他猥琐相貌,冷笑,“是你?”   此人竟是当初被慕云清逐出厉都的纨绔,刘英。   “你们合起伙来闹得本公子无家可归,你还有脸问?”他面上幽愤一闪而过,随即奸笑,“小妮子自己一个人?可要随本公子回房,本公子今晚会好好疼你。”   宫姒锦厌恶地蔑了他一眼,懒得与他动手,遂冷冷道:“你别忘了当初是被谁打趴下的?姑娘我是林堂主的妹妹,你有多大胆,也敢口出狂言!”   刘英却嗤笑一声,不屑道:“林堂主?本公子如今效力于夏侯堂主,有他老人家在,什么林堂主还不是被打得狗吃屎,届时灰溜溜滚出云城,你要看清局势,若今晚从了我,本公子看在你日夜侍奉的情分上,到时让夏侯堂主手下留情,省得你和你哥哥吃苦——”   宫姒锦正犹自冷笑,忽听“嗖”的一声,刘英的话还未说完,一颗馒头大的石头堵住了他的嘴,山石不长眼,虽然极细微,但在这深夜,满口牙碎裂的声音还是异常清晰。   “是吗?”一如既往的讽笑,宫姒锦回眸,深青长袍随风而起,颀长而阴郁的黑,无端的,让人觉得月光都黯淡了些,面具下的眼微眯,嘴角一斜,冷笑,“本堂主倒要看看,今晚杀了你,夏侯堂主是否会为你讨回公道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说过 不会虐…   ☆、爱意分明   第三十七章爱意分明   少女回头,此刻她光脚踩在野草泥地,细碎的石子搁得脚底生疼,她定定望着他,不知他几时到的。   林若言上前两步,视线扫过少女白净的小脸,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捏,又在她皱眉之际,及时放下,免遭拳打。   不远处,刘英已满嘴鲜血,嘴里吞吐地说着什么,却听不清,仔细辨认才勉强听出“救命”二字,刚刚林若言出手不轻,他此刻掉了满嘴牙,再想说清话恐怕很难,林若言懒得理他,随口喝了声“滚”,那人便连滚带爬地逃也去了。   待池边只剩他二人,月光银辉下,林若言戾气尽退,只剩目光澈明,以及嘴角一抹腼腆笑意。   宫姒锦觉得今夜月色太过朦胧,让她恍惚觉得这人竟害羞了,可是这无赖怎会害羞,她想,一定是她看错了。   “去池边。”他轻道。   宫姒锦懵然未动,歪头看着他。   林若言见她毫无反应,嘴角略一轻扬,柔声问:“要我抱你去?”   她这才回神,看着他的手张开,向自己伸来,她蓦地躲开,虽只是本能,那人神色却隐隐失落,只一瞬,清浅到她都未捕捉到。   “把脚上的土洗干净,穿上鞋袜,该回去了。”手臂悻悻放下,他淡淡道。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小心挪步到池边,席地而坐,然后将脚伸进去,清凉的池水没过小腿,银月树影洒下,如仙子戏水,柔美得很。   手指掬起水,一下一下地抚着小腿,清水漫过,撩然无痕,林若言静静看着这一幕,随手抄起她放在石上的鞋袜,朝她慢步过去。   “锦儿。”他轻唤。   手上动作停下,她回眸,这一声唤得她心颤,太柔。   “那个果子,我还你。”他声音清澈,掺着几分貌似羞涩的情绪。   宫姒锦听罢爽朗一笑,“不必,我并未那般斤斤计较。”   那日她勃然,真正原因是因她在慕云清面前糟糕的表现,而他林若言不过是倒霉罢了。   然他却摇头,执着地望着她,缓缓蹲下,一手抬起她的脚,为她穿上鞋袜。宫姒锦想躲,却被他今日温柔所化,待他为她穿好,她才使劲甩了甩头,“他很温柔”这个错觉,一定是今晚月光所致。   ……  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,乔盟主面前无人敢提招亲一事,但私下里,新晋升的林堂主丝毫不给盟主面子的言论就此传开,更有甚者,传言少主乔雪瑶倒追。乔盟主听后大怒,正武盟虽是武林门派,但女儿家的名节到哪都一样,受不得半分诋毁。   这之后,盟里便开始有人传,林若言早已被夏侯堂主收买,兴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夏侯隼安置在盟主身边的一枚棋子。   也不怪有人这般设想,毕竟正常人都会认为,乔楚有心提拔林若言,而后者若真想与盟主拧成一股绳,最好最快的捷径,无外乎便是结亲。林若言与乔雪瑶年纪相仿,一个是少主,一个是堂主,门当户对,而那乔雪瑶又生得花容月貌,美如天仙,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这门亲事,最好的解释,就是林若言此举是在向夏侯隼表忠心。   而乔楚其人心思深重,本就不轻易信任任何人,此番更是对林若言埋了气,若不是段浪以及一众亲信拿性命担保,只怕林若言这堂主位子还没坐热乎,就要向前堂主一样,死于非命了。   而这些日子,虽然处境不佳,但林若言也没闲着,当晚夜宴结束,他所遇那人是刘英没错,只是这人如何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,摇身一变进了正武盟还混了个头目做,他不解,便命洛鹏去查,结果却令他沉默许久。   这人如今一身速成邪功,方才几月,就已可与一般保镖护卫武功相当,邪门得很,洛鹏查到的记过则是更出乎人意料,这人被逐出厉都后,当了半个月流寇地痞,后在距云城百里外的一个山贼窝子里当小厮,某日夏侯隼手下的分舵上山剿匪,将正伙土匪全部俘虏回云城,打算说服教育弃恶从善,而这刘英也在其中。这之后,整伙土匪不知去向,只有这刘英留在正武盟,还身负邪功,做了夏侯隼手下一个头目。   这消息虽然疑点众多,但确实推断不出什么,无凭无据猜测也不可取,林若言沉默半晌,便着洛鹏继续去查,任何信息也不可遗漏。   待他领命退下后,外面下人敲门,“堂主,您吩咐小的去买的果子,都准备好了,您可要过目?”   他眼中笑意划过,推门而出,去挑果子。   ……   杏林居内,宫姒锦正跟眼前瓷瓶相面。   她将这屋内她所能触及的古玩瓷瓶全部摆在桌上,对着它们已经发了一个时辰的怔,一对秀眉皱得极深,导致林若言进来此处,都不禁顿了脚步。   “这是练什么功呢?”他将人从瓷瓶前面提起来,摆正在自己面前。   宫姒锦看来人是他,又是一副嗤笑嘲讽的表情,蔑了一眼,无精打采道:“我算算钱。”   林若言眉心一颦,当即警告:“不许打我这些古玩的主意,你要是把它们卖了换钱,我就把你卖到青楼。”   宫姒锦一哂,指着那些瓷瓶,不屑道:“你这些也配称之古玩?我想卖,估计都没人肯出钱买,一堆破烂而已。”   林若言轻哼,“我这里不用你愁吃愁穿,你要钱作什么?”   “自然是有用。”   她心念某人,然某人却并不挂念她,毫无音讯,也不寻她,也不知宇文宣礼是否有为难他,不知他军中事务是否繁重艰难,更想问他,幼时是否与她相识,这般种种,却总要找到一个由头才可相见,而她所能找到的,也仅有还钱。   然她没钱。   不想身为丞相府千金,竟也有一日为了钱财发愁犯难,可悲得很。   那位口口声声说疼她,对她好的段叔叔,亦是提到钱,就支支吾吾,身为堂主,竟这般小气,啧啧。   抬眼看去,眼前这人,她又说什么也不想开口向他借钱。   正想着,已经被人拉起,林若言推着她,两人出了屋。   一推开门,满园的果香扑面而来,各式各样新鲜的水果摆在院子里,阳光一照,色彩缤纷。   “这是干嘛呀?”宫姒锦怔问。   他随手拿起一颗桃子,放在手里把玩着道:“你不是怪我吃了你的果子吗?喏,这些都给你。”   宫姒锦杏眼一翻,颇为无奈,“我都说了,我不在意了。”   “不可不在意。”林若言言辞定定,将手中桃子抛回筐里,快步走到她面前,道:“这些果子都是我命人千挑万选来的,你喜欢哪个你就告诉我,我都亲手爱抚一遍,然后送给你。”   “呓——”宫姒锦嫌弃地遮住口鼻,撇着嘴道:“林若言你是变态吗?”   “快挑啊。”林若言今日性情极佳,也不与她斗嘴,一直笑眯眯地催着她。   “我不要。”宫姒锦蔑了一眼那些果子,说完便退回房间。   林若言吩咐下人将其收进杏林居的地窖,好生冰着,便随她一同进了屋。   “还有什么事?”宫姒锦见她跟了进来,瞪了他一眼,问道。   林若言目光追随着她,有些腼腆地问:“再过两日是乞巧节,听说中原有灯会?”   此处无外人,门窗虽都敞开,外面鸟语花香,却是静得很,他的声音于此刻低沉柔韧,噙着几分沙哑低涩,却难掩生动。   宫姒锦的心被这声音牵动,本想敷衍了事,将他应付走,却再无法说出口,怔怔点头,以做答复。   “我年少时,曾在中原有过短暂停留,却每到这个节日,就要做些旁的事,每次也没去成。”男子淡笑道,语气中轻轻浅浅的落寞。   宫姒锦笑,“乞巧节是女儿家的节日,大多是和姊妹去,你一个男人,逛什么花灯?”   “男人不给去?”林若言讪讪。   她想了一会,然后摇头,“也有去的,不过人家都是有事做。”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我二哥说是做坏事。”她想也未想便回答。   男子片刻沉默,脸上有极细微的羞赧,一闪而过,“你二哥最没溜。”   “你说什么?”   见她没听清,正抻着耳朵靠近他,林若言浅笑,黑眸中柔波淡淡,他道:“我那日也有事做,你愿意陪我?”   临了,不忘补充,“但不是坏事。”   宫姒锦眼睛转了一圈,想了一个遍,她在这云城无亲无故,只有一个楚轩,还必须时时躲着,反正闲来无事,这个会倒是可约。   她笑答:“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周四中秋,我却在写七夕节的事,不过无所谓,我就是为了虐狗,怎样,咬我来~中秋节没发给大家发月饼,只能发点红包聊表心意了,周四当天晚上20点(十全十美),37-38关于七夕赏灯的章节下评论的北鼻,作者君发红包~小小心意么么哒~   ☆、七夕搅局   七夕乞巧。   宫姒锦闪进段浪的朱雀堂,催促地问:“写好了没有?”   “这就好了。”   段浪将笔搁于笔架,不待笔墨晾干,少女便已取来检查。   “怎么样?还像吧?”段浪笑问。   宫姒锦满意地点了点头,提功将墨迹发干,仔细叠好收起,“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,模仿人笔迹倒是惟妙惟肖。”   “林堂主若知你求我于此,定要与我断交。”段浪苦笑,面上却宠溺。   宫姒锦眼眸灵波一转,笑道:“段叔叔拉倒吧,你也是有心推波助澜,否则今日怎会帮我伪造这封信。”   段浪无奈摇头,旋即起身,道:“雪山派的凌风师太要回山,盟主命我相送,今日事多,便不陪你了。”   宫姒锦一惊,故作漫不经心道:“不到三个月就是武林大会,现在回山,到时再赶回来,不嫌麻烦吗?”   “这是人家的私事。”段浪淡笑,身披长袍,与她一同出了朱雀堂。   是夜,华灯初上,灯火璀璨。宫姒锦并未如约赶往聚贤楼,当日林若言并未与她相约青龙堂同去赏灯,而是择了个取中的地点,也就是聚贤楼,这样两人相见后,不消半刻便可到长华街灯会。林若言此举,是担心路上人少尴尬,却不料被她借机放了鸽子。   说是放鸽子,其实不尽然,她还没到那么丧心病狂的地步,她要做的是李代桃僵。   早前派人将段浪伪造的书信送往正武盟,有朱雀堂出手相帮,自然是水到渠成,想必乔少主下午收到信笺便已开始准备了吧,届时神仙眷侣共赴七夕,实在快哉美哉,宫姒锦真心觉得自己棒棒的。   自然也只有她自己心知,她此举不过是一个借口,一个将来能为自己开脱的借口。   要说那个林若言也真是的,七夕有佳人,却还偏偏要约她,不开窍。   现在脚趾都可想到,林若言看到赴约的人是乔雪瑶,该有多震惊,她现在当务之急,是要找个地方打发一晚,青龙堂大虽大,可是今夜回去,只怕坏了人家的好事,明早少主堂主喜事一传,论功行赏,她当属首位!   如意算盘打得虽好,事实却不这般,这漫漫长夜,她何去何从啊。   不知不觉间,已走到偏僻路径,似曾相识的小街,清冷无人,今日城中百姓大多汇聚于长华街的灯会,寻常小路都是冷冷清清。   待看清所在之处,她不由苦笑,因着心中时时惦念,走过的路都已恍恍惚惚到了那人门前,略有破旧的木门紧闭,里面也看不出灯光,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莫非他也去灯会了?他与何人去?   心中一阵空白,下一刻,她已飞身上了围墙,纵身而跃,进了慕云清的私宅。   许是不点灯的缘故,里面比街上更黑,稀薄的月光透过树叶,已不剩几分,走到那日他招待她的前厅,她脸色一哂,见里面漆黑无人,便一提真气,飞掠上房,于屋脊处轻轻坐下。   脑中忽的就浮现出了林若言的身影,他此刻应当是在陪乔雪瑶赏灯猜谜吧?他虽不才,却还算聪明,应当能猜中几个灯谜,也可博佳人一笑。   莫名就有些失落,但为着什么原因,她也闹不清。   从腰间取下紫玉箫,杏花天影的曲子已许久不吹,今日良辰美景,牛郎织女相会时,倒不如一曲卜算子来得动人——   “不是爱风尘,似被前缘误。花落花开自有时,总赖东君主。 去也终须去,住也如何住!若得山花插满头,莫问奴归处。”   此刻星月稀疏,灯火阑珊,吹箫奏乐,少年不知愁滋味,极哀怨的宫词倒被吹得清灵婉妙,夙雪回风,仲夏夜也得了几爽凉风。   宫姒锦吹得入神,以是身旁无人,却忽听有人抚掌轻赞:“你吹得极好。”   她被这声音一唬,险些从屋脊坠下,幸好那人提气飞身,到她身旁接住她,才免于摔痛。她呆呆去看,那人锦衣玉带,丰神秀逸,只是发鬓稍显凌乱,似是风尘仆仆,远道归来,他和颜悦色地一笑,调侃她道:“我那日问你是否怕我,你说不怕,怎的今日见到我,腿都站不稳了?”   她蹙眉辩解,有几分责怪,“你若不在背后偷听吓人,我站得好好的呢!”   “是吗?”   那人意味深长地轻笑,故意将手一松,少女腰身没了支托,这一放手又来得突然,只听她惊呼一声,两条柔软的手臂已勾上了他的脖子,两人就这般奇妙的,紧紧相拥。   宫姒锦脸红如霞,抱着脖子的手臂已滑向他宽厚的肩,那人只轻轻扶她,屋顶瓦片不平,她站不稳,只能这般窘状僵立。   眼前是他颈上的一抹雪白皮肤,宫姒锦看得头晕脑胀,她觉得自己发烧了,此刻的脸一定红得像个苹果,极难为情地嗫嚅嗔怪:“你不放我下来?”   “我怕你下来,又要责我无礼。”那嗓音还是与往常一样,低沉稳重。   虽是这般说,他却已拦腰将她抱回屋脊,放她坐好,目光深深注视着她。   宫姒锦有片刻恍惚,这人动作极轻,她本有辨音的能力,却在今夜月下吹箫时,半点也没察觉他靠近。   此时他的那双澄澈眼眸中,似有几缕怨气,他唇心微动,凝声问道:“佳人今夜无人约?”   “若有约,我又怎会来此。”宫姒锦坦然回他。   “是吗?”无波无澜的声音中隐隐藏着悸动,仿佛是咬牙切齿的味道,这阴翳转瞬即逝,他扬眉一笑,道:“你这曲子极好,既然你我都无人相伴,不如一起赏星品酒,如何?”   “不好。”她直截了当地拒绝,对方亦是一怔,她悠悠解释:“今晚牛郎织女鹊桥相会,男女相约大多是已私定终身的良配,你我这般,有违伦理。”   “原来你不是不懂……”慕云清低声喃喃,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,坦然道:“你我都未有良缘,又是彼此清清白白,江湖儿女难道还拘泥于这些细节?”   他说未有良缘?心中莫名一坠。   “你不诚实!”宫姒锦扬头与他对视,反驳道:“厉都城的慕将军与丞相府的二小姐有十六年的婚约,那位小姐更是下嫁到你慕府,你却说自己未有良缘,你欺我生在闺阁消息不通吗?”   慕云清含笑看着她,神态慵懒得不像话,他摇了摇头,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:“我岂敢笑你消息不通?我该对你刮目相看,你应当也已经知道,我的未婚妻逃婚了罢?”   宫姒锦“扑哧”笑出声,心疼地望向他,故意沉着嗓子,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安慰他:“少年人看开点,你还年轻,外面有的是好姑娘。”   “既然见我可悲可怜,不如为我吹奏一曲,也不负这良辰美景。”他慵懒笑道。   宫姒锦却摇头,眼眸中闪着意味悠长的光,“你一点儿都不可怜,我知你从未找过你的未婚妻,她即便逃婚,你也并未对她上心,又何来的可悲?”   “她既想逃,我追有何用?与其强迫她,不如直接放她自由。”他垂眸,神态中有半分遗憾,说出的话却云淡风轻,   “你——”宫姒锦语塞,静默半晌,她咬着下唇,辩驳他道:“她连你样子都没见过,就有人逼她嫁你,她自是不愿,你不去追她,反而强词夺理,难道不是推卸责任。”   说到最后,她已隐有怒气,慕云清就在旁静静听着,面上笑意也渐渐收敛,身上白衣随风飘动,喘息声颇有些重……她早便觉得,他是压低嗓子说话,他那样貌,那瞳眸,那器宇轩昂的气质,如何也是发不出这般低沉柔韧的声音来,只是他无论何时都是沉静自若,声色涩哑,正如此刻——   “是我不好。”   宫姒锦噎了片刻,道:“我明白,她不愿嫁,是因从未见过你,想来你亦是如此,要你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,确实是强人所难。”   慕云清却忽然移开眼,声色淡漠地道:“你这般妄加猜测,将来会惹祸上身。”   “你这么说,让我觉得自己很长舌。”   静默良久,宫姒锦翻身飞下屋顶,手中玉箫攥得极紧,照着记忆中的来路,原路返回,却在树影下,手臂被他轻拽住。   “我并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急于解释,声色却仍旧是冰冷低沉。   宫姒锦顿住脚,回眸,淡定道:“太晚了,我家哥哥要担心。”   那人手一僵,蓦地松开,见她转回头离开,没有半刻停留,心中揪痛,叫住她:“我还不知你名字。”   “林锦儿。”   她头也不回。   “锦儿。”他唤。   她回头,迎面一物抛来,她伸手接住。   “若今后有何事,就来此找我,我一定在,若找不到我,就吹此笛,艰难险阻我也到你身边。   笑意温润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中秋节快乐!!么么哒   ☆、比武招亲      宫姒锦回到青龙堂,便有些灰心败气,每次与慕云清见面,最后不是窘迫而归,便是不欢而散,当然,他还时不时不告而别。   她其实只想确认一下心中幻境所见之人是不是他,可是每次都不待她问出口,两人就因各种原因不欢而散了。   “啊——”丧气地呻吟一声,她使劲拨乱头发,从来没这么心烦意乱过……   抬头朝屋檐下的匾额看去,叹息一声,转身走去朱雀堂。   七夕当晚,宫姒锦在段浪住处借宿了一晚,原先的翠竹苑还一直给她留着,段浪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俊脸,开门见是她来,也没甚么惊讶,只淡淡收了睡意,便领她进了门。   虽是有些失魂落魄,但到底心思透明,对于段浪在七夕之夜还能早早入眠,她甚是惊奇,这人平日娈童姬妾无数,怎到了良宵,反而收敛了呢。   对此,段浪也只笑笑。   ……   自那以后,林若言未涉足朱雀堂,宫姒锦也不张罗回去,就在段浪身边住下了,不过不用问也知道,指定是闹别扭了,而那由头,也定是因那封伪造的信笺而起,段浪笑她自作自受,谁让她多此一举呢。   正武盟的眼线多,长舌碎嘴的也不少,宫姒锦就闷在翠竹苑,不用刻意去打探,就有闲言碎语传入她耳。都说七夕当晚,林若言约乔雪瑶共赏花灯,虽然比相约时间迟到了半个时辰,但向来冰雪冷漠的少主仍是动了心,精心打扮了一番前去赴约,还有目击者称,向来阴晴不定,又腹黑狡猾的林堂主亦是看得直了眼,呆站了半晌,方才回转过神,可见郎有情妾有意,那晚夜宴的冷词拒绝,不过是林堂主使得一个欲擒故纵。许多高层长老相继感叹,现在年轻人真会玩。   宫姒锦心里不是滋味,她把这原因归结为林若言是白眼狼,她低声下气求了段浪伪造书信,又辛辛苦苦托人送到乔雪瑶手里,结果某人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,对她更是不闻不问。她让段浪去放信给林若言,让他知道她现在借住在朱雀堂,还让段浪自毁形象,暗示她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可是那人就像听不懂,反正就是不来接她,段浪甘心做跑腿,但再不顾惜脸面,也不能三天两头充当无赖变态,久而久之,他也就不干了。   某日,宫姒锦又央求他跑趟青龙堂,段浪甩手,“小祖宗,你与你哥哥闹别扭,可否不拉扯上我,现在盟里传得满堂风雨,都说本堂主是个名副其实的败类……”   她瞥了一眼,漫不经心地道:“我知道段叔叔不是。”   段浪摇头,苦笑,“人言可畏知不知道?况且你还让人传我欺你扰你,盟里那些长老日日无所事事,就等着看人八卦,这传来传去,我名声何在?”   “就算所有人都在传你我闲话,照样有人听不见。”她将手里戏文随手一扔,小声嘟囔道。   “你若真想让他知道,就亲自问他不好吗?他若在乎,自然会接你回去。”段浪笑道。   “他没心没肺,难道我还要纵容他吗?”宫姒锦站起身,重新挑了本游园惊梦的戏文,漫无目的地翻着,却长长叹息,“有些人是有了新欢,哪有心思放在……”   “旧爱”二字未出口,她便意识到不对,“呸呸”唾了两声,才把尴尬咽下,段浪在她身后轻笑,“早就听说林堂主做事一丝不苟,可没想到连七夕节这种日子,某些人都彻夜忙碌,连佳人相约都留不下他,还不是半途就告假离开,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咯。”   宫姒锦好奇,随手扔了游园惊梦,眨巴着大眼,问:“你说他中途爽了乔雪瑶?”   “可不是,就跟别人不知他忙似的,走得一点都不犹豫。”段浪点头笑道。   宫姒锦嘴角噙笑,压着心中轻愉,眉睫一闪,道:“本姑娘住不惯这朱雀堂,要回青龙堂,劳烦段叔叔再走一趟,让我哥哥亲自来接我回去。”   段浪笑应:“锦儿姑娘既明说了,想来林贤弟也不好再装傻了。”   要说段浪怎么着也是一堂之主,办事效率自是不用多说,第二日,久违的林大堂主就现身于翠竹苑,提着表面上一脸不情愿,却隐隐喜上眉梢的少女离开,段浪面上不舍,实则心中如释重负,总算是送走了这尊佛爷,也不枉他前一日废了那么久的唇舌。   林若言遣退了随从,也弃了马车,与她一同步行于安静街路,宫姒锦侧眸,他眼中的怨恼,以及那一丝丝咬牙切齿的味道,似乎曾在哪见过。   “以后不许再擅自给我做决定。”身旁无人,他冷冷开口,像是下令。   “为何不?我这是在帮你迈出第一步。”宫姒锦噘着嘴,强词夺理。   见他眉心蹙得深,她也讪讪闭嘴,一路无言,回到了青龙堂。   一进门,九节鞭携势袭来,宫姒锦定睛一闪,脚下浮空步使出,瞬息遁后,方才躲过一记鞭。   “堂主饶命,姑娘饶命,属下一时疏忽,差点误伤了姑娘。”一个低阶弟子忙上前跪地,大呼饶命。   宫姒锦秀眉微颦,挥了挥手便将他打发了去。   视线左右拖了开去,见一众弟子勤于练武,颇感意外,便扭头朝林若言问道:“正午时分还在练武?你这众手下何时这般勤快了?”   “还不是托你的福。”林若言有半分置气,声色却仍是清澈。   正纳闷他这话中含义,林若言已先行一步,宫姒锦知他这般是在生气,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,便随手招呼了一个小弟,问近来有何时发生。   小弟的回答却着实让她大吃一惊,原来盟内盛传林若言与乔雪瑶共度七夕佳节,传到乔盟主耳朵里甚感惊奇,正对一双小儿女的心思百思不得其解时,也不知哪位大仙出了个馊主意,建议比武招亲,乔楚听后心情大悦,这招用的妙啊,既可以给欲擒故纵的林若言一个展示的机会,又可以给自己心高气傲的女儿一个台阶下,一举两得,好得很。   如此一来,乔盟主便命人着手准备,正武盟如今正有皇城来的贵客宇文宣礼,赶在贵客告辞之前举办这场比武招亲,也可在其面前大展身手。盟内高层商议决定,四堂十九舵,每个分舵出三名高手进行比试,为了防止乔少主失手,故而本次盛事不准外人参加,免得肥水流进了外人田,如今盟主只有一颗掌上明珠,下任盟主之位定是由少主继承,那这少主的夫君必定得是盟中人,否则难继大统。   而青龙堂从早到晚,甚至彻夜苦练也是为了能在后日选出三名高手,自然,林若言不必比,他算是额外的一位。乔盟主有言,四堂十九舵,堂主舵主但凡年龄相当,不必参与比试,直接入选。   宫姒锦这才明白林若言方才那句话是何含义,若不是她伪造书信,他与乔雪瑶赏灯也不会传得人尽皆知,他向来不是极尽张扬的人,她的所作所为却将他推到风口浪尖,即便他对乔雪瑶有心,只怕此刻也在怪她。   回眸重新扫了一眼青龙场上练武的弟子,十八般武艺均有所长,人人挥汗如雨,众人心中都明白,堂主与少主才子佳人,自然没人盼着拔得头筹娶得佳人,这些人之所以苦练不过是期望能被选中登台,好一展拳脚,被盟主赏识提拔,总好过埋汰在这分堂闷头向上爬。   ……   后日,宫姒锦早早从被窝里钻出,蹲伏在林若言门前,等他起身出门。   待那房门打开,林若言眸间一点惊讶,顷刻而过,漠然冷淡。   宫姒锦自觉有愧,对于他的冷漠不以为意,仍是迎上去,笑眼眯眯,趋奉道:“林堂主好早。”   对方略一皱眉,问她:“你来干什么?”   “我来陪你看比武啊。”宫姒锦笑道,然后眉眼一定,望向他肩上,疑惑地问:“你的龙天刀呢?”   “不用带。”他直截了当地回答,眼中不屑一闪而过,“我若用刀,他们一个都活不了。”   宫姒锦走在他身后,朝他挤了个鬼脸,心中暗骂他自大狂。   今日是青龙堂内试,任何人均可参加,抽签对位,胜者晋级。   因青龙堂近几年人才凋零,许多德才兼备者,纷纷投奔夏侯隼所领的白虎堂,因此林若言接手时,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正武第一堂早已是一副烂摊子,弟子水平层次不齐,为了重整雄风,林若言以雷霆手段整肃上下,许多趁其上位前安□□来的眼线密探接二连三出事,原来堂中一大批好吃懒做之徒被彻底逐出,又因时间尚短,还未来得及灌输新鲜血液,故而青龙堂虽是首堂,却也是如今正武盟中势力最为薄弱的一堂。   别的堂众要内比选拔三日,青龙堂只需一日便可全部比试完,宫姒锦从段浪口中得知这些,知晓堂中内试是可对外开放,盟中长老以及中高层皆可随心去各个堂中观看指点,然而这青龙堂是矬子里面挑将军,若论观赏性,自然是不比其他三堂,可世人都是一个毛病,到哪都爱嚼口舌,更爱看是非,不管是无事可做,还是受夏侯隼指使,盟中众高层皆来看他青龙堂的笑话。因此,当宫姒锦随他走进青龙台时,外围人群早已是人山人海,水泄不通。   宫姒锦目瞪口呆。   “嚯,好家伙……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来想回去再更新的啊,可是这期是活力啊…不日更就要小黑屋了,哇的一声哭出来… 昨天问大家想改文名的事,因为首点太低了,基友也说文名不好听,周日跟编辑报备就改啦~ 感谢渣叔软萌攻,好想揉捏一番,么么哒~ 强行卖萌,打滚~   ☆、我已嫁人   林若言身为堂主,端坐于上座,台下多数为长老高层,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前来观战,青龙堂为其精心准备了瓜子茶水,已算尽了地主之谊。   正值暑夏,烈日炎炎,抓阄备战的弟子早已列队站好,就等林若言到场一声令下,便可刀枪剑戟,各展本事。   正武盟的规矩,拳脚无眼,点到为止,若有死伤,概不追究。因有生死状在前,比武者也就无所顾忌,纷纷大展手脚,放开了比,毕竟你不尽全力,别人一招不长眼错杀了你都有可能。   林若言于上座面无表情地观看,他心里清楚得很,这些年青龙堂人才零落,台下这些人大多是来瞧笑话,不过从舵主到如今的堂主,连官府都要给他几分薄面,又有谁敢真的奚落中伤他?不过,他林若言是何人,自是要让那些私下里的声音都灭得干净。   唇角斜扬,面具下的透着的那双瞳眸微眯,发出一声喝令:内试开始。   擂鼓声声,比斗开始。外围一圈叫好声阵阵,前排端坐的高层则是以一副探寻的眼神观摩,自然,还有些鄙视的意味。   宫姒锦扫了一圈,盟中众高层均已到场,盟主不来反而缺点什么,兴许乔楚也是这般认为,便谴了乔雪瑶来,其中私心不言而喻。   因是少主,身份高贵不同寻常,同是上首位,林若言居其右,以示尊敬。   宫姒锦抬头望了他们一眼,这两人都端坐如雕塑,连眼神的互动都没有,更别提闲谈聊天增进感情,看来乔楚一番苦心做了无用功,她心觉好笑,又忽地想起那日段浪曾言,他在七夕良宵半途弃佳人而去,心里竟莫名有几分欢悦。   谁人都知道,青龙堂的林堂主有一妹子,名叫林锦儿,身世却不可考,许多人多方查证无从知晓其过往身世,后来宫姒锦多少也猜到,段浪掌管密报暗文,在销毁线索一事上应也不会差,只要林若言发话,凭空捏造出一个林锦儿当然不成问题。   林若言时时将她带在身边,有上宾外客的待遇,恰如今天,宫姒锦便被安排在视野极佳的前排位置上,喝茶观战。   此前林若言将送予她的果子藏在地窖,今日热,便拿出来给她备了一桌子,她随手抓起一个,啃上一口满嘴蜜汁,这冰镇果子的待遇非常人能得,单就她特殊,与别人不同,因此身后眼馋之人频频,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。   此时青龙台上搭了四处擂台,唯一有些看头的便是东南角那个耍长枪的,宫姒锦觉得甚是无趣,刚刚冰果吃得急,小腹一阵坠坠得疼,今早起得早,林若言又特意为她选得背阴的座位,正犯睏,昏昏欲睡,震耳的喝彩声都飘忽远去。   迷迷蒙蒙中,忽觉有人轻拍她肩,她抬了抬眼皮,见到来人,便笑了开,“小轩你也来了?”   那人本干净文弱的脸上捎了几许风尘,略皱了眉,低声道:“你跟我来,我有话与你说。”   宫姒锦与他发小,心知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发生,他神色不会这般凝重,当即便敛了睡意,起身随他而去。不远处的高位,某人眸光微凝,深深瞥来。   她二人退出了人群,寻了处稍清净的角落,方顿住脚,宫姒锦便问他出了何事。   楚轩转身正视,直截了当切入主题,“你随我回京城去!”   听他还是为了此事,宫姒锦便有些不耐,皱了皱眉,道:“不是与你说了,我现在不方便回去。”   “何时才方便?”楚轩不依不饶。   宫姒锦颇有几分无奈,对于楚轩她太了解了,这个人极其难缠,只要是他下定决心的事,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做到,他现在似乎下定决心要带她回京城,她头疼。   “时机合适,我就会回去。”宫姒锦坦白回答。   并不是敷衍,现在她与林若言的关系未断,师姐又不在身边,还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听香榭等着她过去料理,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当这个撒手掌柜,既然承了下来,怎么说也得负责到底。   然而对方却没她这么多思量,跺了跺脚,便要抢拽她胳膊,急道:“你总说现在不合适,你兄长在京城替你瞒着所有人,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,越来越多的人知道,伯父那边已经快要事情败露,你也该闹够了,快跟我回去!”   宫姒锦甩开他的手,冷漠道:“如今能瞒一时是一时,我若回去,爹爹更会气晕过去。”   “怎会?你到底是伯父的女儿,就算打你骂你,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!”楚轩急道。   她咬了咬牙,手攥紧又松开,干脆将事情摊开,“我已嫁人,并非完璧。”   感受到楚轩惊得说不出话,又瞳孔放大的注视,她微微低头,清声道:“早在我逃婚之时,便已下嫁他人,我大哥当时正在场,这也是他不急于找我的原因,呵,说来可笑,他还是证婚人。”   说到最后,宫姒锦已冷笑出声,笑这天意作弄,此时此刻,若说不嫁慕云清,她是有些微后悔的,雪山幻境中的白衣少年愈发清晰地在她脑中浮现,而随着幻影的渐渐深刻,慕云清与其重叠的部分便愈来愈多,她认定那白衣少年就是慕云清,幼年的记忆浮现,她曾于某个王孙贵胄的酒宴与他相处过短暂时光,他……似乎给过什么承诺,只是碍于年幼,记忆模糊,她记不得了。   但这还不足以引得她追悔莫及,只是浅浅的后悔,比方说,若是老老实实嫁给他,总好过现在被林若言纠缠。   怅思过往,直到楚轩沙哑的声音入耳,她才回过神来,那声色震惊、怔忡,还有一丝哽咽。   “那人……是谁?”   “你认识。”她摇头苦笑,回答他道:“就是林若言林堂主。”   “是他?!”   “啪!”   不远处树后有硬物落地的脆响,与楚轩不可置信的惊呼同时发出,竟有几分滑稽。   楚轩不会武功,宫姒锦第一时间警觉,挡在他身前,将他护在后面,一手探向腰间紫玉箫,喝问:“是谁?”   树后暗藏之人缓缓走出,身段婀娜有致,脚步却沉重,仍是终年冰封不化的冷丽面容,风姿傲骨,清丽绝尘。只是今日那娥眉染了怒容,眼中冰雪犹甚。   见来人是她,宫姒锦心中一沉,有些慌了手脚。   “乔……呃……少主……”   虽然尽力微笑,然她也能想象出此时面上噙笑定是比哭还难看。   乔雪瑶一双冷厉眸子射向她,眼中羞恼更胜于怒火。   楚轩这才慢悠悠上前,躬身行礼:“属下见过少主。”   乔雪瑶冷笑,蔑道:“我如今受不得楚公子这等大礼罢?”   说着,挑了挑眉,故意问道:“叫楚公子恐怕不合适,是否应当叫楚大人?”   楚轩身子一僵,从容不迫笑答:“少主言重,属下心系正武盟,之前虽有隐瞒,全是担心盟主与少主多心,如今既已摊开说,那属下不妨明说,属下弃了皇上钦点的官职,而投奔正武盟,可见用心。”   宫姒锦惊诧地望向他,楚轩于她心中一直是个刚正不阿,又坚持自我的人,此时说出的这话,她不知他有几成真心与假意,但楚轩自幼立志效力朝廷,为国为民,二十余年从未变过初衷,若只是来寻她,大可不必再装腔作势,探花之身也不用这般委曲求全于一个江湖门派。   “楚司礼说的是。”乔雪瑶将宫姒锦此刻的表情眼在眼中,呵笑一声,冷冷道:“解决了楚司礼的问题,那这位,我应唤作什么?”   她冷哼,将宫姒锦要辩的话噎回,挑眉继续:“又是逃婚,又是劫亲……”   乔雪瑶手中击节,片刻后,恍然大悟般顿住,一张秀丽绝艳的脸靠近宫姒锦,问:“我是该唤你林夫人,还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呢?”   宫姒锦蹙眉,下腹一阵阵的疼,她别过头,一言不发。   乔雪瑶仍是步步紧逼,死死盯着她,内力提于周身,四周压力骤增,宫姒锦身体本能察觉有异,幻音神功涌出护体,两道内力彼此克制,竟使周遭风起云涌,树叶纷落。   “少主。”   正僵持中,林若言出现,携了内力,清唤一声,将其二人对峙打破,随后踏着满地草屑缓步走来。   乔雪瑶见这事端起始之人也终于出现,当即收起嘲讽冷笑,眼中飘过的一丝怨恨却是任谁都可察觉。   “少主。”林若言再次唤道,声音却柔缓了几分,宫姒锦听了刺耳,不由朝他蔑去一眼,林若言仿佛未看到,淡定笑道:“几位真是闲情雅致,好端端的比试不看,偏要来这偏僻角落闲侃解闷?”   乔雪瑶冷笑,这人装傻的本事着实让人叹为观止,然他话中隐约藏着的威仪却总也让人不寒而栗,乔雪瑶扫了一眼旁边两人,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,便黑着脸,甩袖离开。   待少主离开,楚轩对林若言始终愤恨不满,今日得知他二人已成婚,更是气恼,他张了张口,却想到再劝无用,便也忿忿而去了。   远处呼声阵阵,喝彩声络绎不绝,角落却只剩林若言与她二人,她扭着头没去看他,只一张苍白的小脸我见犹怜,今日原是她的错,神功傍身,五感增强,却不知要先去试探四周,连树后有人都未曾察觉。   林若言垂首恭送走乔雪瑶,未回头,背身道:“当初是谁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道出咱俩关系身份的?我辛辛苦苦给你做身份,又让段浪匿了你的身份姓名,谁想你竟这般不走心,随口便说了出来,不过无妨,这样的话,我蛮高兴。”最后这句,由林若言说出,总是异常温煦轻柔。   她未抬头,望着他背后垂下的衣角绸料,朱唇张了又阖,却在顷刻间,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,便昏了过去。   意识的最后一刻,她想,这样也极好,晕过去,免得尴尬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 注:下一章开始倒v 如果有宝贝想看下去的话可以百度搜索,uc浏览器也有倒文,毕竟此文完结很久了。并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宝贝   ☆、她人之心   杏林居内,香气缭绕,林若言随手抓了一把安息香扔进香炉,便放轻脚步出去了。   门外段浪意味深长地笑着,这人脸面白净,平时又极爱保养,二十有四的年纪,却生得似十八弱冠,不笑犹带三分情,更别提笑起来是多么的春风拂面。   此刻这人笑得诡诈,满肚肠的坏心思尽数露在脸上,林若言不愿招惹他,便径直往出走,生怕沾了腥,还要被他胡思乱想地意淫。   “林贤弟,你走这么急做什么?”段浪急急将他叫住。   “朱雀堂明日还有一天比试,为了那三个名额争得险些挤破头,怎么,段兄不忙吗?”林若言顿住脚,问道。   段浪也及时收住步子,笑得狡黠,道:“为兄可听说乔少主回去便面色不善,砸了赤云招所有物什,闹着要取消比武招亲,现在盟主、长老,还有少主那些授业恩师都被拒之门外,正挨个在门口劝呢。你这罪魁祸首,却乐得逍遥。”   “一个比武招亲,正武盟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,堂中事务本就繁重,不比了,四堂不都轻松了。”林若言挑眉,漫不经心地道。   段浪见不得他这般事不关己的态度,当即便有些急,敛了笑意,摊开来说:“我不与你再打太极,如今你这金屋藏娇的事情败露,一旦说了,指定要被夏侯隼抓住不放,你打算怎么办?”   林若言神色一凛,淡淡道:“就照实说。”   “照实说?”段浪大惊失色,额上冷汗都冒了一片,“当今丞相一直是太子党,盟主与四皇子攀交,你身为首堂堂主,却将宫家二小姐一直带在身边,盟中会如何想你,你考虑过吗?”   林若言猛地停下脚步,仍是面无表情,只是一双眼眸幽深岑黑,“照实说还有一线生机,若是故意隐瞒,少主也不是吃素的。”   说完,他朝身后杏林居的方向望了望,然后冷言冷语道:“我知道段兄心中在想什么,只是美男计在少主身上用不来,段兄有这时间对我潜移默化,还不如好好去练武,比武招亲照常进行,段兄若能一举中的,拔得头筹,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”   段浪语塞,手指着他半晌说不出来话,过了片刻,方才喘着粗气摇头狠笑,“林若言啊林若言,三年前怎没见你如此嚣张,为兄好生劝你不听,还偏要将火都洒到我身上,以后你可别再有求于我。”   林若言听他这般说,忽的就黑脸冰融,嘴角浮起一个坏笑,段浪知道事情不好,当即便要快步离开,谁想却被他拽住胳膊,拦了下来。   “段兄慢走。”林若言促狭一笑,“在下确是有一事相求,这事还得段兄来办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从梦中醒来时,只闻到鼻尖淡淡馨香,眼皮还赖赖的不愿睁开,身上却是暖暖的出了好多汗。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,正要翻身继续睡,脑中忽然浮现昏迷前的场景,猛地便坐直惊醒了。   待睁开眼,房间正中的坐着的人却让她彻底懵然。   还未来得及出声,那人便抢先一步开口,一如既往的揶揄。   “女人,你睡得像猪一样。”   宫姒锦气得要发笑,轻哼道:“林若言,你这样闯进我的房间,是非礼懂不懂?”   那人乜了一眼,心思却全在手上,此刻他双手各持一个瓷杯,将里面冒着热气的水倒来倒去,慢条斯理地冷笑:“我用闯的吗?我若不将你抱进来,你现在还躺在外面地上呢。”   她对于这一点无言以对,正噘着嘴不知该如何应对,那人起身,将晾温的热水塞给她,面具下的眉心蹙得老高,道:“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人,都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吗?正值信期,还吃那么多冰果!”   宫姒锦一怔,随即秀眉倒竖,也不服软,“那冰果是我自己要吃的吗?难道不是你给我的!”   静默片刻,僵持的彼端方才眼眸一黑,露出一个坏笑,悠悠道好:“七月十四是吧?我记住了,为夫会记住十四这个日子的,每个月十四这一天开始,乃至这之后七天,夫人只要卧床休息就可。”   见他毫不忌讳地说出这些话,又是一脸狡黠邪笑,少女脸面羞红,气得胸口憋闷,咬着下唇几乎出血,手臂一扬,便要将那瓷杯扔回给他,里面水漾出零星,溅在手背,林若言见状,忙闪身到她床前,将杯盏夺回。   “这水还烫呢。”林若言颦眉,眸光转向她手背,其中隐隐关切。   宫姒锦不以为意地擦去手背上的水滴,林若言当她还是原先那个弱柳扶风的少女,殊不知她早已身负神功,几滴滚烫热水伤不到她分毫。   林若言重新将水送到她面前,这次较之方才,温柔了几分,却格外执拗,道:“趁热喝了,肚子就不疼了。”   宫姒锦本想推拒,下腹却极应景地坠了一下,不敢再逞强,接过他手中瓷杯,便慢慢喝下。   林若言看着她喝完,才起身将空杯放回桌上,又顺手倒了一杯热水晾着,忽听身后少女歉然呢喃。   “我是不是闯祸了?”   他手上动作一顿,侧眸点头,“是。”   “严重吗?”   “嗯。”   她将头垂得极低,细声道了句“对不起”。   林若言再憋不住,转过身轻笑出声,“我见你承认是我妻子的时候,可没这么怂样。”   宫姒锦哪里知道他早有计划,还以为他是在故作轻松,心里愈发愧疚了些,追问他道:“还有办法补救吗?与你那少主解释一番可有用吗?是否要我亲自去与她说?”   林若言心觉好笑,面上却矜着,方才热水微洒,揶揄讥嘲早已荡然,此刻温存的仅有那面具下淡淡笑意,以及半分宠溺。   “这些你不必担心,我自会处理。”林若言道。   她点了点头,垂眸低沉,耳边却听他轻轻说道,语气与方才不同,此刻温柔,还掺了半分腼腆吞吐。   “明日是中元节,我要去放河灯。”   宫姒锦茫然抬头,他急急补充一句,“是为我母亲。”   林若言在这世上没有亲人,是一早便与她说的,而她此刻微微惊讶,是惊于他此刻面上的黯然与紧张。   她眼中柔波涟漪,抿唇望着他。   “你陪我一起?”他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,斟酌着邀约,手背在背后,轻轻揉捏着衣角。   宫姒锦只想了一瞬,眸中清澈无波,淡淡回答:“不。”   林若言愣在原地,许是没想到被这般淡定的拒绝,心中着实不是滋味,却又不好发作,只是冷冷咬着牙,试探着问:“为何……不?”   “那日我也要去放河灯。”   林若言皱眉,“你父母健在,瞎放什么河灯?”   “不是我放,是陪别人放。”宫姒锦坦然。   林若言愣了一瞬,登时蹿火。   “谁啊!?”   宫姒锦头一次见他这般惊讶激动,头一歪,本能向旁边躲去,语意却坦荡,回答他道:“一个朋友。”   “什么朋友?”林若言脱口而出,随即又吞吞吐吐,“我……认识吗?”   宫姒锦转着眼睛想了一瞬,点了点头。   身前的林若言黑眸微眯,薄唇抿得极紧,被人拒绝的百爪挠心,又因是她,仅仅是她,这业火焚心的难过,真是不得思量。   ……   翌日,正武盟赤云招总算平静了下来,那处风景独绝的庭院,一直是乔雪瑶的闺房,即便她外出拜师游历,也每日有人清扫打理,只是昨日一晚,房内花瓶古玩尽数被毁,名人字画亦是在劫难逃,乔雪瑶生性冷漠,那只是不发火,她这样的人,一旦发起脾气,便是山河末日。   门外一众的长老劝到深夜,乔盟主亲自来哄,都不了了之,然那朱雀堂堂主段浪一句话,却使得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,虽只允他一人进入,却也好过里面雷霆之声连绵不断。   要说段浪那句话也并没说出什么花来,在旁人看来,纯属是前言不搭后语,左右不沾边。他受林若言之托,只轻描淡写传达了一句“他说他会尽力”,之后便是短暂的静默,以及冰冷少主的敞开心怀。   说是敞怀,其实也不尽然,乔雪瑶将他让进屋中,也仅是静静坐着,彼此像两尊雕塑,段浪生性好动,最受不得这个,只能开口相劝,对于宫姒锦,他不敢妄言,也不想多说,他便只能提林若言。   段浪最擅观察人,以此揣度人心底的秘密,乔雪瑶的一个挑眉,一个凝眸,或是在他娓娓道来时的一个沉思与落寞,都已告诉他,女孩情根种下,虽不深,却日日蔓延,早晚有一天,要布满整颗心。   那日后,乔雪瑶也不再闹着取消比武招亲,女孩到底是心中有所企盼,否则傲岸如她,又生性骄慢,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个台阶就下。   段浪掌管正武盟密文暗报,他所调查之人不光是四堂十九舵的头目与弟子,连乔楚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,他自然知晓,比武招亲的主意,是那日晚宴后,乔雪鸳自己提的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好想快点填完这个坑…染鹅每天都在卡文…   ☆、中元放灯   云城隶属中原,尽管已归于武林,但习俗还是中原的习俗,每年中元节放河灯祭奠故人的传统到哪都一样,这不从一早开始,平民百姓便将连夜扎好的河灯在街边摆置好,以此微薄来贴补家计。   宫姒锦走在街上,虽步伐闲缓,然目的明确,目光扫到沿途千篇一律的荷花灯,心中颇为紧张。   而林若言自前一天被她拒绝后,便再未出现,他堂中事务繁重,三位高手已于昨日内比上选出,他原也不必过多操心,但那三人身份特殊,均是他从厉都十七舵偷龙转凤调配来的,宫姒锦也认得,其中一个不甚相熟,自不必说,单那王二赵四的名字在榜上一出,便已引得她目瞪口呆。   此前林若言整肃青龙堂,如今旧势力换下,正是萧条,能将旧日部下调来再好不过,只是这样一来,十七舵相当于被掏空,因而林若言决定,比武招亲的事一了,便要将赵四再调遣回厉都,即便是狠心,恐也要将这兄弟俩拆开,赵四心思缜密,粗中有细,节制十七舵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。   不知不觉,便走到了心中的目的地,慕家私宅出现在眼前,日暮四合,宫姒锦手攥着锦纹钱袋,脚步有些踌躇。   深深吸了一口气,正要上前敲门,门扇从里开启,她站在阶下,未抬头,视线只对上那人腰身,玉带环腰,青绸白衣,长身玉立,温润谦和。   恍惚片刻,那人似也有些吃惊,彼此都怔愣在原地,直到宫姒锦抬头,隔着方寸望着他,只觉这人高大威仪,眉目间虽清冷,却神色温煦,登时便有些发晕。   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手上钱袋,唇角牵动,眼尾含笑,和易而又低沉的嗓音从喉间发出,“锦儿姑娘?”   宫姒锦咬了咬唇,往日的刁蛮可爱尽数消失不见,锦纹钱袋被攥得极紧,里面的碎银咯得手掌生疼,但极好,能让人清醒。这里面的钱是她跟段浪软磨硬泡来的,连哄带骗才攒了几两,后来多亏王二从厉都过来,才凑齐了那日他资助的三十两。   宫姒锦将钱袋递给他,一双杏眸真挚而诚恳,“还你钱。”   慕云清并未马上接下,只静静看着她,一双黑眸含了几许别样的情绪,似是恼怒,静默半晌,他才缓缓抬手,将少女手中钱袋拿过,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,笑问:“这是你凑了多久,才凑到的银子?”   宫姒锦不明所以,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。   “里面都是碎银,俨然是你向旁人借来的,既是欠着债,我不收。”   说罢,慕云清将钱袋重新还到她手,小声呢道:“都是欠债,我愿你欠我的。”   少女有些怔忡,正回味他最后那句话,再回过神,他已走远,下意识便追了上去。   “慕公子。”   “嗯?”慕云清抬头,他见地摊上的荷花灯做工极佳,便有心挑一个。   宫姒锦站在他身旁,小心翼翼地问:“慕公子要为故去的亲人放花灯祭奠吗?”   慕云清并未回答,只眸色深了半分,宫姒锦眼中似有热切,半低着头,腼腆笑着,“我今日无事,可否陪你一起?”   男子温润的唇角轻扬,似有若无的笑意流淌在如潭黑眸,沉沉道好。   夕阳金辉淡若远去,星幕慢慢降临,华灯初上,街边练摊的小贩将没卖出的河灯收好敛走,准备用剩下的河灯为故去的亲人送去一丝温暖。城中河边最为热闹,人群拥挤,纷纷放灯许愿,宫姒锦被人群带着脚步,涌到河边,平静的河水上,烛火簇拥,一盏盏荷花灯像是深夜绽放的幽昙,随着浅浅水波,渐渐远去,飘向不知名为何处的彼端。   慕云清始终走在她身后,人群如潮,却无人能碰到她分毫。   点放河灯的人太多,他干脆道:“不如去人少一些的地方。”   说完,他极自然地揽住她的手臂,引她逆着人群离开,她下意识地左右看去,心中忽然浮现出林若言的身影,不知他此时是否已放完河灯回去了。   慕云清将她带出城,那城中的河水是从城外流过来的,北郊是上游,云城城门又在每日申时关闭,故而河边清净,只有他二人……花前月下。   脑中迸出这四个字时,宫姒锦心中一惊,脸颊刷得飞红,好在背朝向他,否则定会被他看到现在的窘态了。   少女心性,长这么大,她还从未放过河灯,所以即便这灯并不是她要放,却还是被她提在手里,女孩好奇心大,慕云清宠溺,他便是要将这放灯祈福的事情交给她又如何?若不是逃婚,这本就该是她的事。   两只荷花灯烛心点燃,少女将其中一只递给了身后玉立的男子,面上温顺笑意,全然不像平日里任性又狡猾的鬼精灵,淡笑一抹,伸手接过,然后弯腰将荷花灯放在水上,轻轻一推。   少女随他一起,听说不祭奠故人也可以放河灯,一盏灯一个愿,她双手合十,闭目许愿。   过了半晌,宫姒锦悠悠睁开眼,亲手放入水中的河灯已渐渐飘远,望着其恍惚如星火,摇摇曳曳,她缓缓开口,轻声道:“上次与你不欢而散,是我言辞过激。”   “错并不在你,是我太过计较。”慕云清道。   宫姒锦笑着摇了摇头,幽叹一声,“我本没资格怪你……”   他眉心微紧,望着她垂眸,心中了然她曾想将一切悔意推卸给他,想怪他没去寻她,或者说即便她此刻悔了,亦是因他的不负责任,然她仅仅是不愿面对,她不想承认嫁了人,又非完璧是她自作自受,更不愿去面对逃婚的委托本就是出于她手。   于他,宫姒锦有愧意,她满心期盼着他也如此,却发觉他并不在意,慕云清的态度是自己做了一件善事,放了刚烈如火的未婚妻一条逃生路,殊不知,他的那番言辞,才真真正正刺激到了宫姒锦,避无可避,本想将一切摊开,她却最终退缩,决定隐瞒下去,直到有一天被拆穿,即便无地自容也无妨,因而那晚分别,她仍是定定地道出假身份,林锦儿。   是了,就像她此刻所言所想,她没资格怪他,她本私心想将一切推卸,最终发觉,是她不仁不义,嫁人在先,她踌躇了许久,终才下定决心于这日来陪他,西昌王与王妃远在千里之外,这样的日子,他无亲无故恐怕会更孤独,好在她如今也与亲故分别,她就愿意陪着他,他若不推,最好。   这时,寂静无风的四周忽有树叶沙沙响,有什么疾驰而来,两人都是身负武功的人,五感强于其他人,自然发觉。   宫姒锦遽然起身,防备地望向身后,到得云城后,虽再没有人行刺过她,然她此刻在城外,不得不十二分戒备,正要运功提气,身边男子随手拾起一节草叶,置于唇边,耳边一声悠长清响,那远处奔驰来的活物登时更加激愤,踏过泥土草屑的践踏声也愈发强烈。   直到那黑漆漆的活物出现在她眼前,宫姒锦才真真切切怔愣了一把。   “是这傻马!”下意识便叫了出来。   那匹林若言自诩宝贝的汗血宝马此刻正呼呼喘着,并兴奋地伸着一条长舌,在慕云清身边亲昵。   少女这不过脑的一声高呼,却使得慕云清哑然失笑,“什么就傻,它叫逐影。”   宫姒锦茫然地瞪着双眼,呆呆地道:“这不是林若言的马吗?”   “是我借他的。”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因他的回答太过轻描淡写,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。   “难怪当初它那么不听话,原来主人在这呢。”宫姒锦笑道,伸手想去摸它,却被那马儿一吐舌头,吓了回来。   慕云清笑了笑,解释道:“慕家军营在此不远处,逐影闻到我的气味,便追来了。”   “嘿,还挺聪明。”宫姒锦赞道,皱着鼻子做了个鬼脸,“以前可傻着呢。”   慕云清失笑,有些遗憾道:“本想着说今日遇到姑娘,定会像以往一般,一饱耳福,没想到被逐影搅扰了。”   宫姒锦一愣,微敛笑意,“慕公子指什么?”   “当日七夕,姑娘一曲卜算子动情婉转,令在下痴心迷惘。”慕云清淡笑。   宫姒锦当下取出紫玉箫,问:“公子可有特别想听的曲子?”   “杏花春雨。”   他沉沉道。顷刻前的期待兑现成真,她目光深深注视着他,一如十年前,她初学古琴,曾跟姐姐苦练了三日的杏花春雨,只因着遥遥望去一眼,庭院廊内温润如玉的大哥哥整日观着杏花,苍白的脸上,清眸岑黑,坚定而毅然。姐姐曾笑她花痴,年仅六岁的她却认真说出“我非花痴,而是心痛”的话,她知何为心痛,不过是看那大哥哥太过忧伤怅惘罢了。   她想将一切道出,却终是忍住了,玉箫置于朱唇,缥缈仙音,两人一马,月下迷殇。   ……   十年前。锦囊藏杏。   大哥哥,此去一别,将来你还会认得我吗? 作者有话要说:  名字改了,最开始是《推倒精分男主》结果被编辑点名了,说不能带“推倒”两个字,然后改成现在这个… 大家有建议可以提! 感谢渣叔帝王软萌攻的雷! 还有那么多支持的朋友,作者君最近真心不顺,工作上和生活上,所以写的乱,本身又没有文学功底,写得并不好,每次发文都自我质疑,还能一直有你们陪伴真的很好,比心哦~   ☆、被人利用   怎么会是慕云清呢,心中的白衣少年于那一句杏花春雨的轻言彻底重合,连缝隙都没有,不必一句确认,无需过多言辞,她便认得。十年前,她曾与姐姐在京城某个贵胄府上小住过数日,父兄也曾来那府上参加宴席,有个白衣少年,她唤他大哥哥,她只记得他有那么高,她只到他肩下,仰头望着,她都觉得眩晕。   没想到竟是他,之所以不嫁,之所以逃避,不过是脑中本能的拒绝,因她心中始终装着另一个人,只是年代久远,早已被遗忘在角落。诚然如此,当真相大白,一切从心底被掏出的时候,她仍是激动得想哭,就像捡回了遗失多年的宝藏。   想一股脑将心怀道出,可是既已不记得,相见数面都不曾认出,又何故自作多情呢……   更何况,都已物是人非。   对于林若言,拒绝了他的中元节邀请,宫姒锦算是彻底惹毛了他,两人冷战了许久,说是冷战其实也不尽然,只是林堂主忙,没空招惹她,不过这样也好,宫姒锦终于有时间用听香榭秘传消息的方法来联系一下师姐了。   如今武林中有人故意针对听香榭,她恐飞烟的方法不安全,便只能想别的办法,听香榭以幻音而闻名天下,自然也可以幻音来传递讯息。   宫姒锦不敢于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传音,每每都等到子时,她以更漏为媒,借着打更声阵阵,将细微不可闻的幻音融入其中,只有听香榭的高阶弟子,也就是将幻音神功练至第四层以上的弟子才能听见。这方法隐秘,安全,却只有一点不好,便是声细如蚊,只能传至方圆十里,林若言声称已将文婉清送来云城,然而这么久,她的消息一点都没有,不知这秘音能否传到师姐手上。   然而也只有这办法了,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,她日日耗到子时才睡,总算今日有了些进展。   同是子时,有人与她对暗号。   三日后的郊外,子时,夜深无人,伸手不见五指的灌木丛里,只有潺潺水声,最适合会面。   那秘音与她通了三次,两人对音三日,便于音律上对好暗号,宫姒锦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不是文婉清,以她个性,绝不会如此急于碰面,更不必将她引到郊外密林,本能地便有些防备,然而这人却不见不行,她必定是听香榭的弟子,不然也与听香榭密切相关,否则怎会熟知她门派中的传音秘法。   宫姒锦提早半刻前来,隐于灌木丛中,又四处兜转,寻了一棵参天大树,飞身而上,等着那人到来。   来这也极准时,子时刚到,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,宫姒锦定睛看去,那人黑衣黑帽,若无稀薄月光,只怕都要看不见他。   “来者何人?”   “对音三日,你不认得我了?”那人用了假声。   “可有证据?”   来者抬臂,将手指置于唇边,极细微的哨声掺杂内力,是她听香榭的传密入音之术。   “甚好。”宫姒锦笑道。   当即从树干跳下,兴冲冲地要去迎她,熟料胸前一痛,血流忽滞。宫姒锦怔愣地望向那人,猝不及防,她被点了穴。   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她质问,直到此时她仍未搞清状况。   “这还用问?当然是将你生擒,送给夏侯堂主发落了。”那人缓缓开口,不再是假声,猥琐的声音一出,宫姒锦的心便凉了一截。   “刘英——”她咬牙切齿地念道,眼睁睁看着那人摘下斗篷,露出那张奸诈而又狡猾的脸,“你怎么会我听香榭的幻音!?”   “老实点!”刘英冷哼一声,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,将她的手掰到身后,开始粗鲁的捆绑,“没想到当今丞相的掌上明珠竟是听香榭的人,不知道将这丑闻公诸于世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呢,传到皇上耳朵里,不知会不会冷落宫丞相,若是太子也遭皇上冷遇,如今这形势,恐怕就要风向大变了。”   刘英絮絮地说着,其中含义不言而喻,宫姒锦越听越惊,不光疑惑他已知晓自己丞相之女的身份,更惊诧于他所说的风向。   “白虎堂向来与总舵不睦,而你如今是夏侯隼的人,乔楚最盼着宇文宣礼登基为帝,如若太子失势,对你们有什么好处?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刘英摇头大笑,一口金牙分外耀眼,他冷冷讥讽道:“谁登基大统又有什么关系,云城不还是云城吗?乔楚想要的是武林至尊的地位,而宇文宣礼则是想借助武林之力暗中铲除太子,他既承诺了大业一成,便给予正武盟永垂不朽的江湖地位,到那时,谁还在乎盟主是谁!”   直到此时,宫姒锦才明白,她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,而诱她出来,则是想推波助澜,将朝廷中太子的势力一举掀翻,皇上最忌官员勾结江湖门派,若是她听香榭掌门的身份被揪出,整个宫家都将受连累。   “你们就这么信任宇文宣礼?就确信他会给你们武林至尊的地位?”宫姒锦问道。   刘英冷笑,“互相利用讲什么信任,女人就是话多。”   “就算如此,你本身也不是江湖人士,莫名得了一身武功,就打算替夏侯隼卖命了吗?你别忘了,你京城家中,整个刘氏都是拥护太子的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刘英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,听闻京城刘氏更是暴虐无常,他红着眼,激动道:“什么狗屁刘氏,还不是将我弃之敝履,在我最落魄快要被山贼虐待至死时,是夏侯堂主救了我,还给了我丹药与心法,我才能有如今这般模样,谁人还敢欺我,我刘英练功濒死前就曾立誓,今生所受的苦虐定要让那些害我弃我之人加倍偿还!”   宫姒锦微微偏头,躲过他因激动而喷出的口水,心中疑虑大致有了答案,只是她尚有一事不解。   “来云城后,我一直小心翼翼,连名字都是用的化名,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?”她淡淡问道。   刘英消停片刻,蔑了她一眼,绳子已经绑好,即便她冲开穴位,也解不开绑得严严实实的绳子,正要拖她回正武盟,却被她冰冷的目光慑到,为掩饰心慌,他不屑地回答:“当然是林若言那龟孙亲口承认的,若不是得了确切的消息,夏侯堂主也不会大费周章搭理你这妮子。”   果然如此。   真的是他。   心中冷冷一笑,还说对少主没心思,最后不还是弃车保帅,为了少主,将她出卖了吗?虚伪的男人!   莫名的灰心败气,被人利用的滋味不好,被眼前猥琐之人嘲讽更是糟糕透顶,刘英拽着她极其粗鲁,这人对她早已是恨之入骨,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,自然也没有轻手。宫姒锦本在怅惘,因粗绳抹了娇嫩皮肉,而皱了皱眉的瞬间,一记冷箭飞射而来,不欲夺命,只为将她二人分开。   刘英如今身负邪功,敏锐自然不在话下,一个仰身躲过,却不小心使得缰绳脱了手,宫姒锦腕上不吃力,穴道又被人点了不能动弹,顷刻间摔倒在地,狼狈至极。   刘英当即戒备,此处漆黑无人,发此暗箭之人也悄无声息,习武之人却一点气息都捕捉不到,邪门得很。   正要重新牵回绑在宫姒锦腕上的绳子,打算迅速离开,却忽然间,第二道飞箭携风袭来,由远及近呼啸而至,目标精准,设想刘英那意欲不轨的爪子。   一道尖声呼痛划破上空,手上鲜血彻底激怒了刘英,大喝一声,眼角发红。   “是谁?滚出——”   话未毕,一颗拳头大的石子飞入他嘴,似曾相识的场景,只是这次掉得满地的,是那一口金子。   黑衣之人缓缓步出,一袭应龙翱天的密纹精致华美,与他身份相称,却独独显得无尽气势与威仪,宫姒锦静看着那人,两颊不自觉地气鼓鼓,有些恼,“喂,林若言,你偷听了多久?”   “听到听不下去。”那人冷眉冷目,无论说什么,都似有若无掺着讥嘲,幽幽冷眸从刘英身上拖过,“本堂主的名讳也是你这下贱之人能说的。”   说着,他狠狠踩上他胸口,足尖用力碾着。   而那刘英方才被他封了口,林若言此次似是怒极,下手更是极重,也不知他从哪找来的硕石,竟能严丝合缝地与他嘴巴贴合,如此吐不出,满嘴碎牙咯在牙床,好不难受。只听他呼噜说着什么,却是半个字也听不清。   突然,腿脚上一阵酥麻,似电雷穿体而过,林若言一惊,猛地将他踢翻。   “找死!”   又是一记飞箭,直接索命,刘英在地上抽搐了几下,便一动不动。   这下离得近,宫姒锦看得清楚,那短箭其实是飞镖,从他袖中飞出,既快也准。   “给我松绑。”宫姒锦噘着嘴道。   林若言走过去,缓缓蹲下身,将她身子扶正,好让她舒服一些,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捆绑在她手腕上的麻绳,借着月光,一道道红印清晰可见。   “可恶!”林若言狠狠吐出两字,眼波中却一抹心疼闪过。   宫姒锦却道:“你还骂他可恶,若他不骂你那一句,你且还不出来呢,谁管我手腕是红还是肿,命都丢了,只怕你还要在树下看热闹。”   林若言听出一股酸味,神色略略和缓,似是认错般,道:“我当他没那么大胆,是我不好。”   宫姒锦揉着手腕,极厌恶地扫了一眼那尸体,问:“你杀他作什么?我还有话要问他。”   “一时气急。”林若言答,他没说刚刚刘英邪功破体,若不及时将他斩杀,只怕走火入魔,压制起来更麻烦。   林若言替她推拿着穴位,要想手脚恢复知觉,还得再有一盏茶的时间,彼此相对无言的时刻,谁都不看谁。   “那个……”宫姒锦率先打破沉默。   然而却被他拦口,语意无波无澜,他道:“你不必问我事情经过,我只告诉你结果,乔雪瑶已经知道你身份,我若不开诚布公,只会引起怀疑,我计划未成,只能道出实情,不过你不必担心,盟主只知你是丞相之女,却不知你已入听香榭门下,知道此事的,应当只有夏侯隼,但他此时还不敢轻举妄动。”   宫姒锦似乎并不在意这些,却独独在意其中一句,过了许久,她问道:“什么计划?”   “你无须知道。”   宫姒锦缓缓抬眼,眼前的男子垂眸敛睫,动作轻缓温柔地为她揉捏双腿,然这一切都隔着一层疏离,静默半晌,她问:“我会被赶出去吗?”   “不会。”林若言语意坚定,抬眸与其对视,“有我保你。”   “有我在,谁也不敢把你撵出去。”他承诺。   宫姒锦却淡淡笑了,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:“比武招亲如期进行?”   他的手僵了一下,眼眸也更似寒潭般深邃,他点头。   “是。”   …… 作者有话要说:  打滚~   ☆、暗箭伤人   宫姒锦去了朱雀堂,问了段浪,她才验证心中所想:林若言将一切道出,并将她视作棋子,而乔楚也很欣然接受有她这颗棋子在,故而比武招亲照常举行。   不用说也知道,乔楚有心攀上宇文宣礼这棵高枝,恰在四皇子做客正武盟的当口,爆出手下刚刚提拔出的心腹就私藏太子党,这事放谁都得腹议一番,好在林若言巧舌如簧,竟堪堪将嫌疑化解。   其中原委不难想通,林若言只消表明忠心,并说宫姒锦是他安抚在身边的质子便可,无需旁的,单单这宫家二小姐的身份,便是当今丞相的一根软肋,到时真的明争暗斗起来,王牌一出,太子便损了一员大将。   段浪所言,也正是如此。   宫姒锦问他为何要将这些毫不隐瞒地告诉她,那不是他的好兄弟吗。段浪只笑答:既然已经猜到,我再瞒你,岂不是陷入心魔。   一如既往的白眼,宫姒锦想,她怎么会有心魔呢,真是个可笑的想法。   郊外河边。   一曲终了,余音袅袅。   宫姒锦坐于树上,两条纤细的小腿藏于罗裙下,裙摆轻缓地荡着,神色彷徨。慕云清今日着了一袭绣有云纹的薄衫,站在岸边树下,于乐律中方醒。   “好曲。”慕云清抚掌赞道,眉宇间却隐有思虑,“姑娘似有心事?”   宫姒锦垂眸望了他一眼,只觉被这人似有光辉的容颜再次震慑,她时常会思考,怎会有男人生得这般俊朗,难怪走在大街上,也会被花样妙龄的少女从阁楼上往下扔帕子了,只是这人太过冷薄,看都不看一眼,旁若无物便踩了上去。   “我在想,方才那位姐姐定要狠狠哭一鼻子了。”   慕云清眉心微颦,半晌方才了悟,坦然笑道:“我又何必在乎他人感受,她若珍惜那帕子,就不会让其掉下来,既然落下来,就不能怪我不小心踩上去了。”   宫姒锦哑然,呆呆望着他,对于这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,实在无法接下去。   “我的意思是,那位姐姐对你的心思,你就一点没看出来?”   “我又不认得她。”他淡淡道。   这一刻,宫姒锦恍惚觉得似曾相识,他强词夺理,又装傻的样子,与林若言一模一样。   怔在原地,慕云清却未忘记最初的疑问,朝她笑问道:“你还没说,到底有何心事?”   听到问话,她幽幽轻叹,却不答反问:“若有一日,你发觉被人利用,会怎么办?”   男子沉默少顷,冰冷的黑眸愈发幽深,回答的语气无波无澜,“会先调查清楚。”   “若事实摆在眼前,证据确凿呢?”   慕云清眉心微凝,问道:“欺骗你的这个人对你来说……很重要吗?”   宫姒锦摇头,“只是交易关系,互相利用罢了。”   说这句时,她抬眸,远望山河,并未注意到树下男子岑冷的眸色,以及嘴角似有若无地一僵。   “下来罢。”慕云清轻唤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   宫姒锦淡笑点头,收起玉箫,从树上一跃而下,随在他身后,只听前方传来沉沉的声音,却意味悠长,有淡淡规劝的味道,“这世上有许多人身不由己,他的身份、样貌,甚至名字都可能是假的,即便欺骗了最亲近的人,或是点火自焚犹不罢手,你可能并不理解,但许多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。”   “不尽然。”宫姒锦打断他,“信念虽重要,却不及眼下,你所说的身不由己或许是宿命使然,但若是以伤害亲人为前提,那做再多又有何用,将来还不是要追悔莫及?”   脚步顿住,慕云清转身,深深望着她,少女的目光清澈坚定,他笑,牵过她纤细的手,忽视了她的怔愣与震惊,诚恳道:“你说的是,应当珍惜眼下。”   到底是年少稚子,面上藏不住事,即便藏得住,又如何能压下两颊火烧火燎的飞红。   ……   比武招亲的前一天,乔楚设宴。   宫姒锦本不欲参宴,却架不住林若言的软硬兼施,为了大局着想,她只能硬着头皮前往。   宴席本身是为了明日上台比拼的勇士设下的,一共一十四位,除却段浪与林若言,便只剩下十二位,这些人都从未参加过盟主亲设的宴席,当下兴奋得很。   因在乔楚心中,宫姒锦的身份透明,即便是对立的阵营,却仍是为她在林若言身边安排了席位。她环顾了一圈,林若言是首堂堂主,自然坐在盟主左手边,目光扫到乔楚身边的女子,四目相对,乔雪瑶不屑地闪开。   宫姒锦讪讪,长吁了一口气,百无聊赖地看着台上表演,今晚是宴请勇士,连节目表都换了个彻底,原先的舞姬楚宫纤腰,广袖流仙,今日却是一水的束发男装,越女剑舞得飒爽。   正嗑着瓜子,身旁一道灼热的视线引起她的注意,宫姒锦叹息一声,朝楚轩微微摇头,示意他自己一切都好。   一曲舞毕,引得赞声无数,对面宇文宣礼抚掌,朝座上乔楚笑道:“正武盟果然人才济济,就连女子都不寻常,往日在京城只见水袖舞惊鸿舞,却头一次见在宴席上可以舞上一曲越女剑,本公子今日真是大开眼界。”   乔楚恭谨陪笑,道:“宇文公子谬赞了,若是公子喜欢,老夫这就将其送与公子。”   宇文宣礼则摇头而笑,抬了抬手,道:“看完了还带走,本公子成什么了?云城人杰地灵,美人便留在这里罢,回了京城这美貌恐怕要存不住了。”  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寒暄,宫姒锦注意到站在宇文宣礼身边的一个小婢,模样中上,但气质绝佳,便生了几分好奇,小声向林若言问道:“那人是谁?从前没见过。”   林若言只轻扫了一眼,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段浪手下的一个爱妾,被四皇子看上了。”   这会儿,宇文宣礼阴冷的目光已扫向对面,邪笑着望着宫姒锦的方向,问:“话说林堂主身边坐着的佳人是哪门哪户户的小姐?”   问出这话时,宫姒锦正低着头啜酒,听闻提及自己,便蓦地抬起头,秀眉不由得蹙起。   身旁林若言明知他是故意这么问,却仍是耐着性子笑答:“公子抬举了,这是舍妹,年纪轻,不晓得礼仪。”   “林堂主莫要介怀,仅是林姑娘长得似我一故人,我才因此发问。”宇文宣礼笑得意味悠长,一双深邃的凤眸将皇家的样貌遗传得淋漓尽致,眼眸微眯,晃悠着手中杯盏,见座上人人都缄口不言,他便继续道:“本公子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,当今太子妃未出嫁时,乃是丞相府的大小姐,本公子有幸一睹芳容,林姑娘与太子妃正是有几分相像呢。”   宫姒锦勉强挤出一个笑,点头行礼,道:“宇文公子过奖了,小女子身份卑微,又怎敢与太子妃相提并论。”   “无妨!”宇文宣礼朗声大笑,却忽然轻叹一声,面有遗憾,“太子妃为人向来和善,娘家也是颇具盛名,只是前段时日,宫家嫁女,却与往日长女出嫁时的风光差了不止一星半点……”   宫姒锦偏过头,朱唇抿得极紧,对此她不愿多言,此处参宴有只有极少数那几个人知晓她身份来历,宇文宣礼这么问应当是已察觉一二,而他这般说,不过是想让她下不来台,给她难堪罢了。   气氛正微妙变化,身旁林若言忽的站起,扬声朝身后十二勇士道:“那宫廷侯爵的事,远在京城,今日宴席是为了奖赏在内比中脱颖而出的弟子,方才咱们正武盟的女子已经表演了一曲越女剑,却不见咱们男儿的身影,莫要让人猜疑了咱们盟中无男儿,兄弟们,是否该出来亮亮绝活了!”   坐于下排的十二勇士早已摩拳擦掌,此刻又被林若言慷慨激昂的言辞激发了豪情,纷纷起身应和,提剑拔刀,跃跃欲试。   待这十二名弟子飞身上台,开始临场舞剑挥刀,林若言便才悠然坐下,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,他正认真观赏武艺时,身旁有人轻轻道了句“谢谢”,不必转头,他只唇角微扬,便算回应。   台上弟子比得激烈,恨不得将全部绝活武艺表现在盟主前,只消盟主多看上一眼,便可有机会晋级攀升,呼喝声阵阵,台上刀光剑影,谁也没注意到,一发冷箭破空而来。   若在寻常,这声响定会引人注意,然而此刻宴上嘈杂,将这细微而渺小得声音掩盖得彻底,然而仍是有人注意到这不和谐之音。   “小心!”   躲已是来不及,宫姒锦闪身扑向那人,本能挡在他身前。   然而却在飞箭近在咫尺时,被人猛地推开,粗鲁地将她摔在地上。   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传来,一切宁静,男人闷哼一声,便倒在血泊,当宫姒锦反应过来后,为时已晚。   “林若言!”      ☆、运功驱毒   暗杀者的追捕只在一瞬间,凶手被揪出,却还来不及查问幕后指使,就被夏侯隼一刀毙命,乔楚脸色铁青,乔雪瑶亦是震惊地望着台下,众高层僵持不动,然都不及下首无端的诡异。   伴着宫姒锦的一声惊呼,随即而来的便是短暂的沉默。   片刻后,当所有人都反应回神,她猛地从地上站起,方才被林若言一掌推开,手掌上泥土和着血,她犹然无觉,直冲向座上摇摇欲坠那人。   “小轩!”宫姒锦小心翼翼将他揽过,慌急着检查他肩上伤口,“你忍着点,我替你把箭拔了。”   “住手!”一直深沉静立的林若言忽然出声喝道,将她从楚轩身边拉过,“那箭上有毒,你手上有伤,不能碰。”   听到这话,宫姒锦蹭起怒火,双目圆瞪,叱道:“方才我本可挡下那一箭,你却出手将我推开,小轩自幼体弱,又不会武功,你居心何在?”   林若言只默默看着她,眉心微凝,不发一言,宫姒锦还欲挣脱他手,却被他一拽拉到了身后,只是这次放轻了力道,冷冷道:“旁边等着。”   宫姒锦不知他何意,胸口不平,正要开口,却见他走到楚轩身后,撩衣落座,推掌便要运功。   宴上众人均是冷漠观望,没人出声,楚轩是新人,又是盟主新提拔的一个文人,而方才夏侯隼杀人灭口的举动已证实了此次暗杀正是出自他手,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新入盟的文人,与夏侯隼作对。   情况紧急,林若言也顾不上旁人目光,手掌附在楚轩背后,提气运功,忽地响起一个皮肉绽裂的声音,毒箭破肉射出,楚轩一声闷哼,晕了过去。毒箭虽已除,毒却未尽,二人头顶渐渐升起薄雾,此时正在关键时刻,若有不轨之人企图谋害,只需一颗石子或一根金针,便可让林若言功断,走火入魔。   段浪深知此道,急忙赶来他二人身旁护法,以防生变。   宫姒锦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,心中蓦地发慌,更是对方才的无名火无比愧疚。   此方忙于运功驱毒,另一方乔楚却面色阴鸷,难掩怒气,朝一旁端坐的夏侯隼叱问道:“夏侯堂主此举是否太过果决了?”   夏侯隼镇静如常,剑眉一挑,慢条斯理地道:“老夫不知盟主此言何意?”   乔楚冷笑,“夏侯堂主眼中可还有本座?可还有整个正武盟吗!”   乔盟主言辞冷厉,他声色本就粗重,此时汇了内力于其中,更是让座下之人闻之浑身一震,夏侯隼放下手中杯盏,缓缓站起身,恭谨垂头,悠悠行了一礼,然其一双鹰眸却昭昭张扬着阴奉阳违,阴声怪气地道:“盟主言重,目中无人的罪名,老夫可担待不起,怎么说老夫也在正武盟效力了三十余年,曾随着盟主南征北战,为盟主扛旗举刀,盟主却这般说,未免太寒人心。”   “哼!”乔楚听罢,黑着脸扫过下面高层长老,只加人人皆是一副点头赞同的模样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甩了句“好生处理”,便不再发话,震袖离开,竟连一旁围观的宇文宣礼都不予理会了。   宇文宣礼淡笑将这些看在眼里,目光阴邃,朝一旁夏侯隼打了个眼色,随后饶有兴味地走到乔雪瑶面前,邪笑问道:“宴席上出了刺客,想必也不会再继续了,少主若不嫌弃,便由在下护送回赤云招罢。”   乔雪瑶此刻注意力全在台下那混乱上,听到宇文宣礼的问话,怔愣了半晌,方才尴尬笑了一下,婉拒道:“宇文公子多礼,此刻出了这等大事,父亲又身感不适,先行离去,我身为少主,如何也不能现在离开,天色已晚,此处又混乱,我先让人送您回去罢。”   难得冷若冰霜的乔少主能道出这么多话,谁都能看出是在掩饰内心慌乱,至于为何,还不是为了下面运功之人,宇文宣礼自然看得通透,挑眉一笑,便不疾不徐地步离。乔雪瑶也再绷不住,朝身后心腹吩咐“仔细检查刺客尸体”,旋即快步朝那方盘腿而坐的二人走去。   此时林若言运功到紧要关头,头顶真气缭绕,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前的白玉面具滴下来,闭目凝沉,他身前楚轩面色虽仍有黑沉,却比之方才减了不少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苍白的面容,以及指间滴滴答答流下的黑血。   源源不断的真气流入楚轩体内,林若言用自身纯粹内力将其剧毒逼至手指足尖,毒性霸道,几次轮转不定,好在一早护住心脉,才得以有活命的机会,他将他体内毒血最终汇在一处,内力猛地提起,双掌一拍,胸腔后背传来一声闷响,楚轩喷出一口毒血,便再无力支撑,悠悠倒下。   宫姒锦在一旁焦急等候,见到楚轩倒下,匆忙便上前接住,从怀中取了帕子,给他擦去面上汗水与血渍。   而身后,林若言面色惨白如纸,额上虚汗更是濡湿了乌发,他双眸直直望着眼前一幕,深邃沉冷,一双薄唇抿得极深,却难忍喉间涌动,蓦地吐了一口鲜血,便自此陷入黑暗,昏迷前,那人都未瞧上他一眼。   ……   正武盟,白虎堂。   “堂主何必试探那书生?”   烛火下,夏侯隼垂眸悠然写着什么,全然不像刚刚手刃刺客,面对手下的疑问,他头也未抬,只挑了挑眉,缓缓道:“那楚轩原是南阳楚家的后代,近些年楚家没落,他一独生子,远赴京城到丞相府里拜师,是地地道道的太子门生,不光宇文宣礼想要试探他,老夫也必须得查明他意图。”   “那书生手无缚鸡之力,若没有林若言,堂主的一记索命镖顷刻间便可夺他性命,属下不懂,这死了的人,还如何试探?”下属迷茫。   夏侯隼抚须冷笑,“即便没有林若言那小子,乔楚也不会让他死,而四皇子暗示我此举,则是想验证他是真心投靠,还是假意逢迎。”   属下听罢大惊,“堂主是说,那楚轩也投靠了四皇子?”   “乔楚虽然霸道,却为人不蠢,收纳楚轩时,定是试探过了,才会给他如此高职。这人两面三刀,既投奔了正武盟,又暗中表忠心于四皇子,过去又是太子党的人,实在是不可信,而如今宇文宣礼让他以死明志,则是想看这人到了临死关头,是否会有人在第一时间就对他出手相救,或者说,是否有同党。”   “救他的人……”属下恍然,“那个林锦儿!”   夏侯隼挥手,示意下属退下,目光幽深望着那烛火,摇摇曳曳。   心中想,兴许林锦儿只是个假名呢。   ……   林若言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,迷蒙中,他曾最怕做梦,每每游梦,都是父亲惨死,母亲丢下年幼的他随父亲一道离去的场景,无论他喊多大声,或是痛哭流涕地挽回,父母都像听不到一般,舍他而去。   不过又有很多时候,他盼着做梦,这样能起码能驱散黑暗,他晓得,悲痛过后,流泪过后,便是漫漫无边的杏粉色。   似团雪,而葬冬雪。   母亲曾说,春来含苞,杏花粉白,俏立在枝头,远远看去,像是一团雪花,然而却不似冬雪般刺骨寒冷,杏花暖人,虽杏子极酸,然而美过一时,终究亦是芬芳一世。   杏树下,少女粉紫罗裙,娇艳美丽,笑眼弯弯,极甜地唤他“大哥哥”,每听到这一句,他便心头酥软,无端的平添几分温柔,即便伤怀在心,仍不忍对她冷漠。她夸他肤白,又称他微笑时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哥哥,她不知,他对别人从不笑。   虽美好平静,又安逸祥和,却仍有一个沉冷的声音能将他唤离,心魔已成,即便安详,亦可走火入魔,步入魔道。   唇角的笑意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紧蹙的眉心,下一瞬,他于梦魇中挣扎重生。   低吼一声,他猛地直起身,额上冷汗涔涔,睁眼茫然地望着眼前一切。   “若言?”   耳边有人唤他,却不是朝思暮想地声音,他直愣愣地转头,眼前所见,却是风姿绝美的乔雪瑶,手中端着一杯茶水,目色担忧地递给他。   怔怔将水喝下,他方从梦境中回到现实,一双黑眸透着失落,微微垂首,散落在身后的长发滑至额前,遮住了面上那求而不得的怅惘。   乔雪瑶背过身,又为他倒了杯热茶,似不愿见他这般模样,便走到窗前为他开了窗。   “昨日那个刺客的身份查清了。”她淡淡叙道,语气平静,“虽然面容被人毁了,但是满口的金牙不会错,是白虎堂的刘英,父亲本带人过去质问,却因他是不久前剿匪收留的难民,夏侯隼称他是混进来的奸细,这理由充分,谁人也说不出什么。”   床上落寞之人眉心微颦,不知是因驱毒受伤,还是昏迷整日的缘故,声色嘶哑到让人惊诧,他轻声重复,“刘英?”   乔雪瑶没听清他的质疑,以为他是忍不住咳嗽,忙转身将茶水递过去,却被他抬手轻轻推开,过了许久,只听他沙哑地问:“她在何处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上了一周活力真的身体被掏空,一周两万字对我来说太痛苦了(别喷,人懒) 现在有个冲动,飞鸽传书把宫商叫过来,然后师姐也快来了,齐聚一堂让夏侯隼扔个毒气弹,全剧终。 打滚~   ☆、冰释消融   宫姒锦从楚轩的房间出来后,便一直等在麟霄殿。刚刚林若言输完真气后晕厥,段浪便直接将他送回了青龙堂,而她则将楚轩安置好,又命人寻了大夫来诊治,直到听到大夫说他只是气虚体弱,身上早已无余毒后,她方才安心离开。   回到青龙堂,麟霄殿内灯火通明,下人进进出出,面色匆忙。前不久林若言刚刚输了半数真气为她冲脉,身子内功还未恢复,此次又运功解毒,要知道,那毒性霸道,解毒过程,必定伤其施功者。心中莫名恐慌,刚要踏进麟霄殿,却被人生生拦住。   当真是被乔雪瑶的怒视震慑到了,或者说是被大家的凝重恐吓到了,她是不敢相信林若言的伤情,他一向强势,怎会惹得气氛凝重如斯?难道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……   被拦在殿外,不许入内,宫姒锦便蹲坐在石阶上,无助时便想去吹响那短笛——慕云清赠与她的短笛,他说只要她怕了,厌了,或是难过了,就吹响它,无论隔多远,他都听得到,会到她身边来。可是无论她吹得多用力,吹了多少遍,他最终仍是没来。   她抱着膝,在门外坐了一夜,直到房门被人打开,她起身看到乔雪瑶冷漠的脸,压抑了一整夜的担忧才汹涌而出,快步奔进寝室。  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,纱帐垂曼在床头,男子轻着一身雪白绸缎的衬衣,和衣坐在床上,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,对于少女的横冲直撞,像是未听闻到一般,仍是垂眸而坐,长长的睫毛覆住眼帘,称得人愈发苍白。   宫姒锦从未见过他这般苍白模样,蓦地顿住脚步,心里愈发的酸痛,静默少顷,她将桌上盛得满当的药碗端起,上面飘着热气,应是乔雪瑶刚刚才命人准备的,看来是刚醒。   端着药碗,她小心翼翼坐在床畔,玉匙轻轻搅动,墨黑的药汁翻转,透着水汽都能闻到其中苦涩,轻轻抿了一口,药温已不烫口,只是这味道……苦得人想呕。不禁蹙眉,鼻子也皱作了一团,床上之人方才有了些许反应,林若言侧眸,眉心轻抬。   “温度刚刚好,一口饮尽便不会觉得有多苦了。”宫姒锦将药碗递到他面前,见他不接,就利索地抓起他的手,搁到他手里。   林若言醒来不久,睡梦中心魔突生,此刻人还有几分呆滞,直到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,才回过神来,却并不急着喝药,只皱了皱眉,问:“手怎么这般凉?”   宫姒锦微惊,不知他声色这般嘶哑,往日清澈的嗓音不见,她心微痛,答他:“午夜寒凉,进屋里捂一捂就暖了。”   林若言眸色动容,轻问:“你在外面等了一夜?”   宫姒锦没说话,他忽又问:“你在外面吹笛子了?”   “快喝药罢。”宫姒锦没搭话,揪住他衣角,催促他,更是莫名的担心。   看他将那药汁一饮而尽,眉头都未皱一下,宫姒锦才安了心,去过空空的药碗,又递上了几颗腌好的酸杏,笑道:“少主细心,知道这药苦,便提前为你准备了腌好的甜杏子,吃些吧。”   “一样是酸涩。”   林若言被这苦到极致的良药激得彻底清醒,把玩着手中杏子,小声呢喃,心中酸楚犹如这颗酸杏。少女并未听清,转头疑问看他。   “没什么。”他淡淡回应,然后轻描淡写地问:“我送你的锦帕呢?”   宫姒锦一怔,问:“什么锦帕?”   原本的云淡风轻被眉间乌云取代,林若言眸色渐得黑邃,两片薄唇抿得极深,目光沉沉凝视着她。   宫姒锦这才恍然想起,拍了拍额头,笑道:“我想起来了,当初在厉都蒙面那条?我叠放好,收在屋中,你要用?”   林若言的喜上眉梢几乎没有什么过渡,便极其自然地上了脸,顷刻前还面色深沉,一瞬不到,便由怔愣到茫然,最后满眼喜色,嘴角含笑,面上也平添了几分血色,不似方才,整个人死气沉沉。   宫姒锦不知自己说了什么,让他变化得这般突然,登时疑惑地挑了眉,有些不知所措。   谁知这时,这人忽又沉了脸,瞪着一双岑黑的瞳眸,小心谨慎地问:“昨日你为楚司礼擦汗拭血的那条锦帕,是谁给你的?”   宫姒锦从袖中取出那方染了血渍还未来得及清洗的帕子,茫然道:“这是我自己的,我姐姐为我绣的——”   “那怎与我送你的那块一模一样?”林若言抢过话问。   “怎么就一样?”宫姒锦皱眉,“杏花春雨的图是相同,可这是淡粉绸布,你买的那条是妃色,哪里一模一样了?”   直到此刻,床上失魂落魄的男子终于回了神,就地复活,一颗心也不似被掏空,酸溜溜的感觉一去不返,取而代之的,是看什么都想傻笑的甜意。他蓦地抻着身子,伸手一把拉住少女的胳膊,将其重新拉回床畔坐下,笑意邪魅地道:“媳妇儿,我给你捂捂手。”   宫姒锦勃然,试图挣脱,却发觉他力道极大,又恐用力伤到他,这心中暗骂,这人怎么病着伤着还这般力大如牛,真是个蛮夫!   两个人一个抢,一个躲,拉拽在一起,宫姒锦忽然一声呼痛,猛地从他手中抽出,捂着手站在一旁。   林若言一惊,他敏锐地闻到一丝血腥气,眸色一深,将她轻拉到身旁,小心查看。   “给我看看。”林若言拉开她的手,将她受伤的那手捧在掌心,只见上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纱布,有血迹从内至外透了出来,林若言抬眸看了她一眼,便轻轻慢慢地开始揭那纱布,宫姒锦本能想躲,却被他拽住手腕,挣不开。   他将那单薄的纱布放到一边,开始检查她的伤势,昨晚他的全力一推,将毫无防备的她推翻在地,虽是情况紧急为了救她,却免不了挫伤她手掌,此刻看来血迹斑驳,乌七八糟,应是未处理,仅是胡乱地包扎了一下。见她对自己的随便,心中蓦地蹿起无名火,轩眉登时皱起成川。   “只是皮外伤。”随意瞥了一眼,知他怒了,赶忙小声开解,似安抚,脸却飞红。   怪不得她羞赧,少女被人拽着手,从生下来到现在,整整十六年,这般温柔清浅的相抚,只有那日河畔,慕云清的牵手漫步,奇怪的是,明明只是检查伤口,只是这感觉,却总让她不自觉思及那日河畔,眼中浮现的全是他的倒影,云纹衣角,以及他的高大温暖……   她闭了闭眼,告诉自己要理智,眼前这个人不是他,切不可胡乱对号入座,只是掌心温度相似罢了,男人嘛,都是这温度……   林若言唤了下人,准备了干净的温水与金疮药,将她皮开肉绽的手掌好生处理了一番,又仔仔细细地包扎好,却仍不放心,仔细叮嘱了她要按时清理换药,自己也有几分无奈,最后只说,每日换药由他亲自监督,不必她记着,反正她也记不住。   宫姒锦极不服气地回了句“你自己还不是不记得吃药”,趁他辩驳前,闪身跑出了麟霄殿。   ……   这之后,日子过得飞快。宫姒锦是不是还要到楚轩那里去看望他,说是探病,其实是想劝他离开这里,赶快回京城去,当时那发冷箭直逼向他,若不是林若言及时相救,只怕他现在早已是魂飞九天了,而他只是一个书生,谁会和他过不去呢,宫姒锦只能想到一个人。夏侯隼根本没把楚轩放在眼里,而当时能心存杀意的,只有来自皇城的四皇子——宇文宣礼。   宫姒锦不知从哪翻出把羽毛扇,慢条斯理地扇着风,劝道:“云城玩够了吗?小命都快丢了,你可别让我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呐……”   放在以往,即便宫姒锦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丧气话,楚轩这文人书生也是要暴跳如雷的,而他此时早已听得麻木,宫姒锦一天三遍在他耳边说这些,就是为了轰他走,他倒也执拗,偏就生生练作了无动于衷的本事。   宫姒锦见他神色慵懒,无所事事地掏着耳朵,自己也有点烦,深吸了一口气,克制着情绪,继续劝道:“你今日捡回一条命是你命大,我与若言不能日日守着你,若有一日再有人派暗杀者来,你当如何?”   楚轩仍是不理。   宫姒锦气得不行,她自幼与这人相熟,此人脾气比牛还倔,往日对她还算平顺,这次她当真见识到了狗怂脾气尥蹶子了,当即气不打一处来,语气也有几分僵,道:“你别以为我恐吓你,你是受伤晕过去,什么也意识不到了,可你知道当时情况有多紧急吗?命悬一线,若不是有若言为你驱毒,你现在小命不保!”   见她微怒,楚轩斜睨着眼瞧她,小声嘀咕:“若言若言,叫得甚是亲密。”   “你——”   宫姒锦气结,手指着他,半晌说不出一句话。   楚轩却似来了劲,半靠在床上,哼了一声,瞪着眼睛道:“我说的难道不是吗!你与他是夫妻,你说不与我回京城是因为嫁了他,既然这般忠贞不二,又干嘛日日与那慕云清幽会?”   “楚轩!”宫姒锦喝了一声,将他话打断,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生硬地问:“你竟暗中派人跟踪我?”   见她这般模样,楚轩也有些急,吞吞吐吐道:“我并未跟踪你,只是那日七夕,我在街上见你一个人,去了处宅子,我也只是派人查了……查了那宅子的主人罢了。”   宫姒锦红着眼盯了他片刻,平静地近乎如常,过了许久,她冷冷道:“我便是这般水性杨花的人,吃着碗里的还仍要望着锅里的,你快动身回去罢,到了京城告诉我爹爹与大哥,我不配做宫家人,便嫁了个山野痞夫,改姓了林。”   说罢,宫姒锦冷冷扫了他一眼,也不顾楚轩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,便转身离开。   直到出了房门,走在大街上,宫姒锦才真真的气不打一处来,她当要被这个楚轩气死了,将她当作什么人,认识了十多年,他竟还要质疑她品性,当真可气!   不过……   不由得伸出手掌,手上包扎紧实细致的纱布,忽而忆起那人认真为她处理伤口的神情,她心一颤。   “咄咄”的马蹄声传来,宫姒锦回身望去,林若言的马车及近,停在她面前。   刚迈步上去,另一人紧随她身后,本该卧病在床,却跟着她一起抢上了马车。   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宫姒锦惊讶地望着他,问道。   楚轩方才走得急,此时汗流浃背,面上更苍白如纸,此时车里还有林若言在,然他身份较他更高,便未出声,只蹙眉望着。   楚轩回以他同样注视,稍稍平息了喘息,道:“林堂主,我不知你为何娶了她,却称她为妹妹,但你须得好好照顾她,若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,我都不会饶过你。”   “小轩,你说什么呢!?”   林若言无视少女的急切,反而饶有兴味地乜了他一眼,嘲讽笑道:“楚司礼的大话说得真是骇人,不过她是我妻还是我妹,都由我做主,与楚司礼有何关系呢?”   “林若言,你不要太自以为是!”楚轩咬牙切齿,手指着他,却终是无可奈何。   “楚司礼还有别的事吗?是否要本堂主亲自送你下车?”林若言眼中映射着淡淡蔑视。   楚轩愤恨,然却渐渐泯灭,最后淡淡乞求道:“林若言,你是救过我,你要我做牛做马我都无怨无悔,但求你别再纠缠她。”   静默良久,他开口,目光望着身旁的少女,“她若想走,我也没拦过。”   楚轩苦笑着点了点头,然后朝宫姒锦道:“你我自幼便认识,你什么性格我知道,你想重新找回慕云清你就去,从小你就我行我素,没人拦得住你,不过你不必日日规劝我离开,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清楚,我留在这里并非全为了你。”   宫姒锦听得懵懵懂懂,回过神想叫住他,见他已下了车走远,林若言将她拉到一边,手指了指日落的方向,她才反应过来,糟了,已是申时,她与慕云清约好在河畔相见的!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发现【太子党】三个字是敏感词,前面几章有涉及这三个字的都给禁了… 好吧,我就是来打滚的…这几天一直纠结要不要炸了所有人,然后来个be,还和基友讨论了一下怎么把炸人的be变成he,就是让男女主被炸死后穿越到现代,幸福的生活在一起,嗨皮安定!! 好吧,我坑品极佳,不会这样做的,你们就当是我自嗨的小剧场吧…   ☆、迷茫彷徨   仍是那个老地方,宫姒锦趁城门关闭前出了城,云城每日申时闭门,第二日辰时放行,每每与慕云清相约,定是要出城,只因在城中,以他的相貌身份,走在何处都要惹得万千女子侧目丢帕子,两人半点隐私没有,便干脆到城外僻静处,左右他二人都身负武功,半夜施展轻功,飞身跃上城门亦不是什么难事。   心心念念的白衣身影就长身玉立于树下,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,总觉得近来他愈发瘦了,修长的身段更是单薄萧索。到他身前还有几步,宫姒锦忙顿下脚步,将额前碎发捋到耳后,随后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,抬手打算捂他眼。   指尖在触到他双眼时,覆了一层温暖,他轻轻按住她手,随后转身,面色温煦,宠溺而专注。   “来了?”慕云清将她刚刚随手整理的碎发,重新为她捋好,柔和问她:“怎么这么晚?”   对他向来温和的小动作,不管多久,她都会羞赧的脸红,慕云清似乎也乐于看她脸红,便每每更加肆无忌惮,彼此两情相悦,宫姒锦自然连嗔怪都舍不得。   “等急了吧?”她噘着嘴解释,“与人发了一通脾气,便忘了时辰。”   “还是你那竹马?”慕云清虽仍是温和,然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却冷了几分。   听他这般问,宫姒锦忙辩道:“什么竹马!只是年少便认识的朋友罢了,况且还与我有表亲的关系!”   少女在眼前手舞足蹈,又是急得脸红,慕云清心中好笑,面上亦是撑不住,眼中溢满了笑意,定定注视着她。   待她反应过来,脸色更红,捂着脸要跑,“呓,你戏弄我……”   慕云清笑着将她拉回来,敛了不正经,与她说道:“你上次让我帮你查的女子,有线索了。”   宫姒锦忙正色问:“你查到了?她现在在哪?”   见她焦急,慕云清示意她先安静下来,方才徐徐说道:“有探子回报,她在齐桑出现过。”   宫姒锦一怔,疑惑颦眉,“没道理啊,师姐说她暂时不会回齐桑的……”   “几个月前她被人送来云城,在城中留下不少暗号,后来似乎与人接上了头,得知听香榭中出了变故,便毁了那些暗线,匆匆离开了,直到上个月,她还在齐桑。”   “什么变故?”宫姒锦大惊,但比起听香榭,她更担心文婉清。   慕云清摊手,摇了摇头道:“这我便不知了,听香榭在江湖中一向神秘,没人能探到其内部,自然也就没人能拿到线报。”   慕云清始终神色淡淡,她早已向他坦诚自己是听香榭弟子的身份,本想顺便将自己就是宫姒锦的真相与他公开,然而犹豫再三,她还是决定日后再寻机会说此事罢。林若言已经向乔楚坦白了他二人的夫妻身份,虽然他说乔楚已向他承诺不会将此事宣扬,但正武盟探子极多,至少她就确定,那朱雀堂段浪俨然是知晓的,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   而她也承认自己自私,她私心里不想让慕云清知道真相,她怕他知道是她策划的逃婚,更怕他知道她已经嫁给别人,说白了,她怕失去他,她觉得就现在这样刚刚好,很美好,她找到了一直藏在心底的大哥哥,虽然她试探了很多次,他都好似不记得他们年幼时的快乐美好,但终有一日,他会记起,那就等她认出她,等她解决了一切,可以卸下听香榭掌门责任的时候,便是她随他泛舟江上,共此一生的时候。   然而每到她幻想这神仙眷侣的良辰美景时,心中却总莫名浮现那深青色的身影,那人似也消瘦了许多,平日里那袭青绸袍子将人罩得严实,看不出他瘦得脱形,但若细心,却还是能从他凹陷的眼窝,和日渐颓靡的脸颊看出,他此次伤得不轻,却没人与她说,段浪每日都会带来些进补的良药,她问他段叔叔这伤竟这般重吗,他也仅是摇头不语。   如何说?这毒霸道,毒气在他体内转了一周,楚轩尚有残留,他这施功者就更不必说了,而他不久前才失了半数内力,为了不让人看出异状,他彻夜打坐练功,正是在积攒真气,体内最虚的时刻,却生生出了这档子事,连盟中的江湖神医都说,这伤若不静养半年,将来即便治好了,也要减寿十年。   可是谁管得了林若言,他就是将自己当做铁人使,青龙堂一切事务照旧,乔楚更是将盟中许多重要事务都推给他,不知是真心想要放权,还是有别的意味,他只一心陪奉借口游历,实则拉拢江湖势力的宇文宣礼,对盟中要务已是极少过问。连段浪都忍不住要去为他诉苦,却被林若言拦住,每次只道了句“没事”,便算打发了,段浪拿他没办法,只能嘱咐宫姒锦按时盯着他吃药进补,一次也落不得。   忽然觉得头心被人按了下,迷茫抬头望去,眼前那人仍在,温煦的模样,明明温润如玉,明明是世间最温暖的怀抱与掌心,却总是与另外那个嗤笑、讥讽、冷屑的人影重合,宫姒锦觉得自己要魔怔了,很多时候,她看着其中一个,眼前便会浮现另一个,总是在抬头的瞬间,有一种恍惚相识的感觉,若必须有个理由,那只能归结于,两人都有最清澈却又最深邃的瞳眸,注视的瞬间,她总是认错……   “在想什么呢?这么出神。”慕云清柔声问。   宫姒锦怔忡回神,并未回答,抬头望他的时候,目光扫到渐渐黑沉的天边,她似是恍然想起什么,躲了慕云清向她牵来的手。   “我要回去了。”她低声道。   慕云清收回手,温润淡笑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说完,他跨过她,走在前面。   宫姒锦跟在他身后,瓮声瓮气地道:“我哥哥不许我晚归。”   身前之人一怔,嘴角微扬。   “知道了。”   末了,他补充一句,“以后不会晚归,叫你哥哥放心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匆匆回了青龙堂,为来得及换身居家的衣裳,便去了林若言寝居,一进去,便是一股浓郁的药气,定睛望到桌上玉碗里的黑汁,不禁掩鼻眉心微皱。   这家伙,若不看着他,自己总也想不到要喝药!   她随手将玉碗拿起,外出时身着的一袭长裙,广袖垂坠,轻轻飘飘衬着她身材曼妙玲珑。   床上,林若言覆被假寐,眼眸狭长,脸颊微陷,若说往日的白皙看着鲜嫩,近来,只能说是苍白,即便有白玉面具遮盖,仍是病态的让人心酸。   宫姒锦走到他床前,医嘱劝他卧床静养,他偏不,日日与卷宗事务为伴,放昨日,他此刻应还留在盟中,吃药的事宜便要劳烦段浪,不过最后却都莫名成了乔少主的工作,为此,林若言自然没少给段浪眼色看。   因此,还蛮惊诧今日他竟这般听话,微微侧卧在床榻正中,安静地像是块润玉,若不是眉睫轻动,她都看不出来他是在闭目假寐。   宫姒锦将玉碗搁在床头,并未刻意轻声,碗底触碰桌面的清脆却没将他唤醒,她唇扬,伸手探向他额间,只是失败而不了了之,明明还特意收了声,却仍是被他擒住了手腕。   林若言轻笑着睁眼,手臂微抬,五指修长,握住她腕,狡黠地道:“神医逼我今日必须早睡,美梦却被你搅了。”   宫姒锦乜了他一眼,将那桌上药碗端起,轻轻搅了搅,道:“若不直捣黄龙,取你面具,你且还不起来,又要耍赖逃了一碗补药。”   “什么补药!”林若言摇头苦笑,眼中百年不得一见的生了为难,“是药三分毒,一日两次,喝得我胃痛。”   “胃痛也是你凭空臆想出的,萧神医说了,这药只进补,不伤脾胃,快喝了。”宫姒锦催促道,说着就往他嘴边送。   林若言下意识的一扭头,挤着眉眼,躲了这一口,然而宫姒锦却也不是省油的灯,一腿跪在床上,一手撑着床,一手端着药,身子伸得老长,彻底将他逼到墙角,嘴里还不忘嘲笑他堂堂武者,竟似三岁小儿,惧怕吃药,可笑。   她哪知林若言是只愿在她面前软弱,对外人,自然是冷漠淡然,一如每日辰时那碗药,一向冰冷的乔雪瑶难得温顺,送到他面前,还不是被他疏离客气地接过,一饮而尽,也未看到他有难色,谁都知,那耍赖温软,自然是只对心爱或亲近之人。   看着林若言皱作一团的脸,宫姒锦捧腹笑出了声,见他气得不行,才从一旁取了甜枣与杏子,给他清口,看他嚼着,她从他枕头下看到一抹白润,便伸手拿了出来:“这是什么?”   是块玉,光泽温吞,触手生温,是不错的原材,只是形状有些捉摸不透,并非玉环,亦非玉坠,长长细细的,不知有何用。   林若言正专心祛着口中苦,一个没留神,让她趁了机,想拦也拦不住了,便颇无奈道:“只是块玉胚。”   “确是上好的胚子,只是这形状当不当正不正,约莫也只能截断做几个玉环罢?”宫姒锦漫不经心地道。   “什么截断了?我这是要雕成玉箫,特意将整玉磨成这般的。”林若言一把拿回,极宝贝地抚了几下,重新搁回枕下。   上一次认错了她的锦帕,林若言自觉羞愧,便想重新送个有特征的礼物,他知宫姒锦擅乐,便有心送些与乐律相关的礼物,广陵散等乐谱已是俗物,她必定早已阅遍;寻常乐器又入不了她的眼,本想将慕府的古琴取来,却一想,那是她陪嫁的宝贝,送出手岂不是又要吃她白眼,没办法,最后忽生一计,不如亲手制个礼物罢。   有什么礼物是能让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呢?林若言左思右想,便只有她的紫玉箫了……好,那便重新为她雕个玉箫出来,定要取而代之才算成功!   宫姒锦对于雕工没甚兴趣,撇了撇嘴便也不去在意,左右见他吃了药,也没别的事,便要离开,临去前,她似忽然想起一事,回首道:“若没意外,比武招亲后,我便要去齐桑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之前只是被一直在追的一篇文刺激到了…那位作者断更三个月,然后开更一周,然后又断更一个月,最后炸了… 好气哦… 不过我不会这样,只是上一周两万字太累了,开学又忙…差点吃键盘…   ☆、君子远庖   八月底,天空万里无云,艳阳高照下,正武盟席云场,比武招亲正式开始。   原计划本来是八月初三,碍于这场比试的主角受了重伤,乔楚便宣布将比试延后进行,其心明了,他便是看上了林若言这位乘龙快婿,当然不会在佳婿养伤期间召开,不过也有人说,看上林堂主的不是乔楚,而是他的掌上明珠乔雪瑶,叱咤武林的乔盟主一直是威震四方,然只有一个弱点,便是他那宝贝女儿,只要是乔雪瑶喜欢的,便是上天下海也要为她取来,今次少主就是相上了林若言,且不说其他,单就比试开始,定有人从中放水。   只是人人都奇怪,那林若言不过是因完成了盟主交代下来的秘密任务罢了,连个相貌都不敢外露的小生,乔少主看上他什么了……   阴谋的味道弥漫在席云场上空,林若言缓步行至席前,岑黑瞳眸与另一端夏侯隼对视,只一瞬,却似有刀光剑影。   虽说是将养了个把月,然而林若言往那一站,端的瘦脱了形,原本健硕高大的身形变得尖峭,两颊微陷。宫姒锦之所以觉得心里不是滋味,也是为着他这不见好的身子,不过林若言每每只是笑着宽慰她,本也是这般,当时的情况,不管有没有宫姒锦,他也要救楚轩,并且也只能是他来救,毕竟白虎堂的人不会救,而其余各部也不会自损内力来救一个无关痛痒的人。   林若言眸色深邃,来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扫了台下一圈,并未见着想见的身影,便淡然落座,不见有旁的情绪。   今日比试,乔楚自是为林若言开了先例,只说让他无限轮空,直到决赛,与晋级之人决战一场便好,虽然为了放水,规矩已经被改得不成样子,不过有一条始终不变:最终赢得胜利的弟子,须得与乔雪瑶单独比试,此局赢了,才算抱得美人归。当然,对于林若言来说,这局最简单,只因那乔雪瑶才是放水最厉害的人。   台上刀光剑影,林若言端坐在观战席上,目光有些微涣散,似是发怔,段浪从一旁看着,笑他道:“怎么?心上人不来助阵喝彩,人都靡了?”   林若言蹙了下眉,段浪身为堂主,武功自然不弱,为了给低阶弟子更多展示的机会,便也很友爱地选择了轮空,其实谁都知道,他是怕晒懒得上场。此刻他坐在林若言身旁,没话找话,林若言便打算闭目养神,敷衍地解释道:“只是日头太晒,晃着眼,便有些迷瞪罢了。”   “你别躲我话头,你我是兄弟,有什么事我自是要替你分担,你那相好日日与慕云清相会,你不会不知,兄弟我碍着你面子,便一直没好意思明着提点,今日与你摊开了说,便是告诉你,人家俩人小手都牵过了,你可得努把力,否则你真要当这下任的盟主夫君?”段浪叹气,在他闭目前又将他拽了起来。   林若言颇有几分无奈,眉头皱得更深,“她喜欢谁是她的选择,不过我说你能不能给人家两人点儿隐私,拉个手罢了,你都要偷看,将来亲亲我我是否你也要凑一份子观战?”   段浪见他说得没溜,更像毫不在意,还替情敌说话,登时便懵了,他摇头望天,摊了摊手,“人家俩人你侬我侬,定是要回私宅里去,那宅子邪得很,似是设了阵法,旁人进不去,否则我早要一探究竟了,铁定有不少朝廷的消息。”   “幸好你进不去。”林若言小声嘀咕。   段浪没听清,大声问了他一句,结果却被他甩了一个背影,声称人有三急,便遁走了,只留段浪原地,本还要和他对一遍明日的计划,这人就这般逃了。   ……   下一刻,他已回了青龙堂,正武盟本就离青龙堂不远,轻功快走几步也就到了,那丫头最爱看热闹,今日不来,铁定有事,他有点担心。   门轻轻一推便开了,从里面飘来一股食材烧糊的味道,林若言不禁皱眉,快步朝味道飘来的方向走了过去。   一进厨房,林若言便看到这样一副景象:   满脸煤黑的少女正眯着眼,五官皱在一起,一手捂着嘴,另一手挥着菜刀,活似跳大神的婆子——   “将鲥鱼去内脏,保留鳞片,放入酒酿与熟猪油腌制……”   宫姒锦将一只鲜活的鲥鱼从水缸中捞出来,就已经弄得一身狼狈,此刻正对着砧板相面,几次握紧手里菜刀,然而见鱼儿离了水多时,仍是时不时蹦蹬一下,她实在下不去手。算了,还是再等等,先炖肉。   “下冰糖用小火炒至棕红,五花肉切丁焯水,锅内留油,香料炒香,炖肉烧至红汁……”宫姒锦随手将食书卷扔到一边,这次颇为自信,“这个简单啊,这次一定要成功!”   照着书卷所述步骤先将冰糖放进锅中,书中未提要放几两糖,她怕不够,便将事先厨房厨子准备好的冰糖一股脑全丢了进去了,锅中油放得少,而糖又丢得多,顷刻间飞烟弥漫,宫姒锦找不到北,便打算抓起桌案上的蒲扇将白烟扇散,抬手揉了揉眼,结果双眼更辣得睁不开,索性也不顾了,随手拿起的竟是菜刀,变成了一副大刀阔斧的模样,手舞足蹈着扇风,也正是林若言一进门看到的那一幕。   本来还拧在一起的一双轩眉登时舒展开,嘴角噙笑,林若言虽喜闻乐见她出糗的模样,却见不得此等状况,当下提步上前,找准了时机按住少女挥刀的手,将那菜刀夺下,免得误伤;又取了清水为她擦眼,边柔柔地擦着,还一边笑着说教:“你要做红烧肉或是樱桃肉,炒糖色时烧小点火,少放些糖,你那些糖里沾了水,一下锅便出烟,你要做鱼,便快刀清理鱼鳞内脏,否则留它在砧板上蹦跳,只会将其他食材都弄湿,就像你这冰糖,炒出糖色也会沾上一股子腥味。”   宫姒锦刚刚能睁开眼,因沾了水,此刻一双眼水汪汪,她还震惊于林若言怎知她所做是红烧肉时,他已继续说道:“摸完葱姜切记不可揉眼,否则睁不开,厨房中都是刀具,随手碰到哪里,伤了自己便不好了。”   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……”宫姒锦嘴里嘟囔,呆呆坐在他面前,依着他用条帕子擦脸。   林若言只是笑笑,并未解释自己从小便是这样过来的,然而眼尾苦笑凝住,面色微沉拽过她的手,“你这手又是做什么弄的?”   宫姒锦随着她的目光看去,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布满伤痕,零星几条还不浅,此时隐隐作痛,眉心微颦,他不说还不觉得有多疼,“刚刚切葱姜时弄伤的手,那葱不好切,每次都要好几刀才能切断,就……这样了……”   见她两手一摊,上面血迹已凝住,林若言心软,便叹息一声,将那已不堪入目的葱拿起,谆谆教诲,“这葱,要剥了外面一层硬皮再切,不然当然切不断。”   说罢,又将那葱扔到一旁,自己净了手,翻出纱布与药膏,给她包扎。   “你要是饿了,就和厨房说,虽说我没禁止下人佣人到外围观战,但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,回来我定要罚他们,你也不必怕麻烦他们,这本就是他们该做的,你自己在这捣鼓什么。”林若言道。   “我要吃饭,到外面馆子便是了,他们本有坐班轮岗的,是我打发他们离开的,就是想自己做顿饭,也是心意。”宫姒锦此刻灰心败气,从她失落的语气中便可听出。   林若言听罢一乐,饶有兴趣地问:“又是你那心上人?”   宫姒锦腼腆点头,神色中却难掩幸福。之前送果子后,她便与林若言坦白了自己有个在意的人,而林若言似乎也没什么反应,偶尔还会帮她出出主意,一如现在——   “他知你心意就够了,不必非要多美味,看了你手上这一堆伤,便要心疼许久。”林若言将她伤口全部包扎好,从始至终,动作轻柔。   宫姒锦则摇头,一脸不情愿,“他心疼归心疼,我仍是想做得好,这样也配得起他的好。”   沉默半响,林若言起身,伸手向她,轻道:“知道了。”   “你做什么?”宫姒锦茫然。   “我给你帮厨,你将食材下锅,我在一旁看着。”见她面上仍是不情愿,知她想为慕云清亲做一桌菜肴的心意,便解释道:“你手上有伤,沾了鱼腥肉腥,将来烂掉了,就只能做这一次了,你以为哪个男人喜欢身患残疾的女人?”   虽是故意夸大,但宫姒锦也不想让慕云清担心,况且她确实切不出太好的花刀。   林若言让她先坐,只须臾,耳边咄咄的切菜声,男人背影伟岸,宫姒锦撑着头看他手上一块五花整齐切丁,葱姜蒜备齐,手法娴熟。寻常的厨子,大多因油烟熏染,都是满面油光,似乎那猪油从皮肤渗进肉里,整个人都是膨胀油腻,因是佣人,大多见到她,都是一脸谄笑,更显得一副油滑模样。   但眼前这人却不同,一袭青衣锦缎绸亮,暗青低调而寡淡,一副身骨虽瘦得单薄,但骨架宽厚,仍是能撑得起垂坠长袍,只是蓦地让人觉得肃杀,手中持刀切菜仍是优雅淡然,好似他手中猪五花是副棋局书画,端的都跟着熠熠生辉,宫姒锦怔怔望着,心里恍惚突生出一个迷恋的错觉,问他:“今日不是比武招亲吗?你不用去?”   “还没轮到我。”林若言淡声一句算是回答。   宫姒锦“哦”了一声,他不去,竟生了几分喜悦,忽然想起什么,惊问:“你吃药了吗?”   只听前面传来一声轻笑,“吃了。”   她放下心来,林若言却将她叫过去,肉丁切好,水已烧沸,他唤她过去焯水,宫姒锦仍是笨手笨脚,担心沸水溅出,便躲得老远,她没经验,以为离得越远便溅不到她,所幸有林若言在身旁,否则又要烫伤身。   本来还要去准备别的食材,结果却成了手把手地教,视线一点不敢离开。   宫姒锦志向颇大,非要做出一桌能与酒席匹敌的菜肴,林若言自己做不成问题,教别人就要费两倍的心思,一个时辰也被磨成了两个时辰,出了厨房,已是日暮四合,候在外面的一众厨子不敢进门,不知自家堂主与妹子今日出了什么幺蛾子。   那一晚,宫姒锦自然是给了慕云清一个惊喜,只是对方似乎面上只有喜,惊色却未有几分。   第二日,青龙堂林堂主缺席比武招亲的消息传出,四堂十九舵议论纷纷,据说当时上场等待比试的朱雀堂堂主段浪久不见人来,便倒地不起,手指着他落座的桌上茶水,旁人以为有人投毒,便哄堂大乱去调查那杯有毒的茶水,并将段浪送回朱雀堂,场面一度失控,万众瞩目的两位堂主的放手一战,就这样不了了之了。众人遗憾之余,皆余光扫去乔少主,见其脸色不善,不免有些尴尬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强行最后一波糖。 可以避雷,后面开虐。 我喜欢虐,想想都兴奋。。。想弃文的冲动在知道要开虐以后,就消失无踪了,呐,现在摩拳擦掌~ 谢谢漫步人生路的地雷,爱你~   ☆、阴谋初露   这一日,林若言拜访朱雀堂,将前些日从这里搬运到他青龙堂的奇珍药才又转手送回来这里,还美其名曰:为段堂主滋补身体。   林若言将一副熬得漆黑浓稠的药汁端到段浪面前,径直便向他嘴里送去,也不顾他面色惨白,额间渗下虚汗。   “这赤钳蝎和七步蛇虽是剧毒之物,却也是解毒的良药,小弟特意去请教了萧神医,他老人家说这贴药虽猛烈,但也算是对症下药,段兄忍一忍烈火焚心之苦便过去了。”   林若言眸中含笑,却是一脸邪坏,段浪当然不会喝,推开他手,苦笑着道:“我说林贤弟,你就别折腾为兄了,兄弟我为了你下了多大血本,这招弃车保帅,我用得心肝脾胃浑身都疼。”   林若言哂了他一眼,道:“我还要感谢段兄,自己服毒弃赛助我晋级。”   段浪哈哈一笑,“没什么,都是兄弟,能帮则帮。”   林若言将那碗药重新拿起,“段兄还是喝药吧。”   段浪挥着手叫苦,收敛了不正经,苦口婆心地解释:“你别为难我了,我若是晋级,你让我是赢不赢她,赢了得娶,不赢的话,难道让她丢脸尴尬吗……”   “那你就赢了呗。”林若言低头整理着袖角,漫不经心道。   段浪则大叫一声,一脸夸张,随后视线飘远,面色渐凝,摇头冷拒,“我赢了她也不会娶她,为兄心中早容不下旁人。”   林若言嘴角扯动,苦涩一笑,“段兄最会推卸。”   气氛忽的就变得低沉,静默半晌,还是段浪将这冷漠打破,略微正色地问:“明日便要与少主比试,你可有准备?”  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,林若言摇头,“我不赢便好,何况我也赢不了。”   “那是少主。”段浪出声提醒,“你心念着你的丞相千金也好,或是有别的计划也罢,但万万考虑清楚,盟主正在兴头上,以他性格,若是见你故意输了比试,只怕你前途不保。况且,也是你答应了少主,会尽力。”   林若言眉眼微阖,淡淡道:“我若一死,必然不会有人怪我不尽力,也可让盟主消气。”   段浪惊诧地瞪大双眼,不可置信地望着他,过了许久,方才一字一顿地问:“你到底伤得多重?!”   ……   第二日的比武招亲,林若言终是躲不过要上台比试,只是对手是乔雪瑶。   此次比试空前盛大,席云场万人空巷,皆是来观赏这对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。乔雪瑶身为少主,十八年来游历在外,而林若言更是坐上堂主之位不足三月,都听说青龙堂的新堂主铁腕整顿,却都没人见过他武艺,好歹是武林第一大帮派,光有手段还不够,武功身法也要能立得住,才能服人。   今日林若言一袭月华白衫,端的是清爽静然,较之以往的紫青长袍,稍减了几分冷肃,其实熟知他的人都晓得,林若言其人并非默然尖锐的性格,往日在厉都吊儿郎当,却不知怎的,自打来了云城,整个人都变得尖刻凌厉了。   宫姒锦只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一眼,而并未去他特意为她备下的席子,但她个子小,围观的人都是糙汉子,她又挤不过,怎么跳来跳去都看不清他身影,隐约只有一抹白华,还有些剑走游龙的光影,她便走了。   回到杏林居看了一整日的戏文,左右林若言那里也不必她有什么牵挂,而慕云清昨日与她幽会,跟他说这几日要到南疆整顿军纪,不能再与她儿女私情,宫姒锦觉得他说得对,好男儿志在四方,她爱慕的人自然是人中龙凤,而龙凤大多忙,她便笑着与他道别,来日再见,她便回齐桑了,到时就告诉他真相,定要让他目瞪口呆。   浑浑噩噩了一整天,午睡时有吵吵闹闹的声响,她也没甚在意,直到晚间才出去,碰上面色凝重,又行色匆匆的段浪,她才想到应是比试早就结束,乔盟主与属下举杯欢庆,这种时候筹备张罗的大多是段浪,想来不差,只是神色诡异得让人觉得生了变。   一问方知,竟是输了,且段浪正要亲去白虎堂擒人,宫姒锦颇为震惊,她在神坛曾见过那二人武艺,照理说乔雪瑶绝不是他对手,而她又有心相让,怎会是输?还没闹明白,段浪又告诉她,林若言伤了,见他言辞闪烁,宫姒锦这才有些慌。   原来林若言上台,与乔雪瑶让了几十招后,忽然一记冷箭袭来,这一箭并非要害,真正夺他性命的,是当时乔雪瑶的直刺一剑,正中他左胸。只是这些段浪没空与她说,乔楚一气之下命人将夏侯隼擒住,亦将白虎堂整个查封,交由朱雀堂审查,段浪忙得很。   死乞白赖地求着段浪带她一同去正武盟,段浪支支吾吾,最后才说林若言在赤云招养伤,乔雪瑶在一旁照顾,她去只怕不合适。   “那怎么了,我是他妹妹!”宫姒锦理直气壮。   段浪则扶额,“少主可不认为你是他亲妹子。”   宫姒锦登时哑口无言。   最后还是段叔叔最疼她,将她扮作了送药的药童带进了赤云招。   一路上她已经听段浪说,先前楚轩被人袭击之事,已有人对夏侯隼处事阴谲心生不满,而此次林若言在比试上失手,也是有证据证明有人暗中使了黑手,行凶之人已被捕,背后指示之人不言而喻,段浪身负掌管密文的任务,理当由他着手调查,忙里偷闲,这才挤着时间去看望一眼林若言。   宫姒锦人不傻,年少时见过不少宫廷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,相反在此方面还比寻常人心眼多些,此事前后一搭连,她便多少明白了林若言的用意。   她躲在赤云招主殿的门堂后偷听,自从乔雪瑶知道他二人已成过亲后,便一直对她有敌意。   “你不是说你会尽力?”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,飘进宫姒锦的耳朵。   沉默了少顷,对方沉声回答,虽然恭敬,却执拗,“属下是尽了全力,奈何不是少主对手。”   “即便没有那飞镖,你也能躲开我的那招剑,我不瞎,看得出你是故意不躲。”乔雪瑶有些急,全然不是往日的淡漠,还似有些委屈,声色哽着。   林若言许久未答,女子似是落寞,扯出一个难听的笑,道:“我知你与我父亲有过交易,只要你能助他除去夏侯隼,便会升你做护法长老,你根本无心于我,从一开始这场比试就是交易,可你何曾考虑过我的想法?”   半晌,只听他轻轻启齿:“对不起。”   “不必对不起!”乔雪瑶冷冷拦口,随后苦笑,“是为了她吧?”   林若言不语,她便继续说:“她心在别处,你却强留她,我便应当心知肚明。”   “你知我心思只在权位,并不在儿女私情上。”过了许久,他轻声道。   乔雪瑶呵笑,随即扬声,“你说这些,只怕外面偷听的人要吃心,有些人脚踏两条船,左右都占着,不知多逍遥快活,还不快进来吗?”   大门忽的敞开,宫姒锦暴露在二人面前,脸便飞红。   乔雪瑶回首茫茫忘去,便嗤了一声离开,待她走,宫姒锦才闪身进了寝室。   大屋中只有林若言一人,他人安静地靠在床上,缎绸白衫,乌发披散,面色苍白,即便是沉沉睡着,白玉面具却仍是覆在面上。据段浪说是伤了心脉,他此前又为楚轩驱毒,不过宫姒锦心里明白,若不是当初为她冲脉废了五成功力,他应不会重伤至此。   见到她在门外,他目光只黑了一瞬,随即出声,声色沙哑,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你不要命了?”宫姒锦反问。   林若言挑眉,轻道:“段浪都与你说了?”   “我问他什么,他都不说,不过见他在查夏侯隼,我就知道你们想用计给他扣上罪名。”宫姒锦眉头皱得老深,“你这么拼,谁还能给你功勋是怎么着?胸口都被人掏出个洞了,真当不要命了?”   林若言则邪坏一笑,强撑着气吊儿郎当道:“不过是被刺了一剑,也没多疼,习武之人这种事难道还少吗?”   “就为了表个衷心,旁人不愿去干的事,全是你来做,段叔叔多衷心的人呐,还不是躲得远远的,就你热心肠,帮他们乔家扛旗打天下,结果呢,人家愿意把闺女许给你,你还一百个理由推拒,你图什么?”   林若言浅笑着看她,依着她把上衫褪了,低声告诉她:“方才已经涂过药了。”   “谁有我涂得好?”宫姒锦却执拗,仍是让他抬手,将那绷带拆了,结果他那光洁的胸膛一亮出来,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,偏左胸的一道剑伤,皮肉往外翻着,旁边乌七八糟的青紫,似还断了肋骨,另一侧肩上还有一记轻伤,看样子又是冷箭毒镖。   讪讪放下手中药瓶,宫姒锦心中一痛,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,滑到某人手心里,她低着头将那绷带重新为他绑好,早已不是原先那般笨拙,手法娴熟而轻巧,“涂得蛮好,伤口都涂匀了,好生养着吧。”   林若言抬手,拂了拂她脸颊,不着痕迹地抹去了眼底水珠,笑问:“怎么穿成了这样?”   “段叔叔说你住在乔少主这里,我怕她醋,便避嫌了。”   宫姒锦在他胸前系了个扣,语意不平地问:“是谁伤你这般重?夏侯隼吗?我去给你报仇,我幻音练到第五重了,够削他十个的了!”   林若言憋着笑意,目光柔柔地回答:“是少主伤的。”   “啊?”宫姒锦懵然,一脸不可置信,然后责怪道:“你说你,老玩那招欲擒故纵,现在好了吧,人家气得要一剑刺穿你!”   林若言淡淡望着她手舞足蹈,等她好不容易消停下来,才笑问:“你现在是在关心我?不怕你那心上人知晓了,要醋?”   “我……”宫姒锦踌躇,叹息一声,“我不知道,本来我与他约定等他从南疆回来,就要他去齐桑寻我,等我在祖师面前将掌门之位还给师姐,我就随他共赴天涯。不过就现在这般,你的样子我怎么放心走……”   “那就多陪我几日罢。”林若言浅笑着道,随手从枕下掏出封信,交给她,“这是慕将军让我转交给你的,应该是有关听香榭的消息。”   宫姒锦忙取了过来,诧异地问:“他为何不直接给我?”   “正武盟人多口杂,眼线都四处分布,他也是秘密递交给我的。”   她点点头,听他继续道:“你先回去,过几日我能走动,便搬回青龙堂。”   ☆、心魔暗埋   虽然病着的林若言较之平日少了几分不羁,不过宫姒锦仍是觉得诧异,似乎与她透着一股疏离,以往从来都是极与她亲近的。   从赤云招出来,宫姒锦就拆开了那封信,一观之下,心中大惊,这上面字迹竟是师姐的,虽字迹潦草,她却不会认错,信上说,听香榭出了大事,门派里发生了暴乱,许多弟子不知从哪得知师父已身故的消息,内部早乱了套,如今一片狼藉,让她无论遇到何事都要少安毋躁,切记要等她来接她回去。   宫姒锦心中虽担忧,却也相信以师姐能力一定能处理好,不过她现在要开始准备离开的事宜。   最初之所以一直逗留在正武盟,原因并非是受林若言牵挂,更多的则是她已通过雪山派一案顺藤摸瓜,找到了不少正武盟内里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。   于她心中,雪山派对她有救命之恩,亲眼见到乔雪瑶夺人神器,又毁人神坛,她虽寄人篱下,却也心中不平,这几个月,她便一边联络着听香榭的接头人,一边暗中调查正武盟的秘文,一人行事虽然凶险,却好在每次都有人被暗杀刺伤,也引开了不少人耳目,使得她行事并未引人注意。   林若言病了这许多日,今次又重伤在身,她也少了个束手束脚的牵绊,这些天查到不少密报,只是段浪其人看起来和善,实则奸诡狡猾得很,许多消息都是查到他那里断的,许是刻意为之,也可能是已被他察觉。  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收获,武林各大门派表面上相安无事,实则都有互相争锋比拼的意思,故而在各大门派中安插内应,便是一项不可或缺的事宜。因此这些天宫姒锦还是通过一些手段,与听香榭的内应取得了联络,虽然与那内应只断断续续联络了几次,并且因近日京中出了件大事,宇文宣礼匆忙回京,这之后她虽再未出现,但所拿到的情报还是足以让宫姒锦细查的。   自打上次被刘英暗算险些失手后,她便多留了个心眼,并不与那内应碰面,只是暗中借媒传递讯息,先不管到手的消息是真是假,单就少了见面的风险这点,就值得她这般麻烦地布置。   因见不得面,对方也就认不出她身份,只要将自己身份隐瞒便可,早在之前,文婉清就曾将听香榭如今的势力与高层都告知于她,门派中弟子本就连正武盟四堂之一的人数都不足,她又自小过目不忘,百十人的姓名过耳便记下了,如今随便捏了一个位份身份出来,算是给那内应的交代。   对方应已在正武盟混迹多年,查到的消息虽不是劲爆,却也令人闻之震惊。原来正武盟不光盗了雪山派神剑,就连少林、丐帮、兵不山庄等几个名门望派的神器法宝尽皆被盗,匪徒行事手法干净利落,不过看痕迹十有八九出自正武盟之手;不光如此,正武盟兵器库向来对各个阶层的弟子开放,这半年来却一直封闭不开,只对外声称内部修整,实际上,这几个月一直有人秘密进出,似还运了东西进去,时间也与各大门派失窃的时间相吻合。   那内应曾暗中跟踪进去了一回,里面机关重重,若要闯进最里面那间密室,非要暴露行迹不可,未免引出事端,她也只好就此收手,却意外闻到一股奇香。听香榭出来的弟子,别的不说,只听觉嗅觉是常人无可比拟的,但凡有一丝一缕的异味,她都可察觉。因此最后内应给她的消息,断言兵器库中暗藏了听香榭至宝——迭罗香。   听到这个消息,宫姒锦自然是大震,师父死于敌手,师姐遭人暗算,都是因中了自家的这道迷香,而这些人是从在外云游的高阶弟子手中夺了香,后又是这拨人逼死了师父,并还暗中追杀她与师姐。   师姐一直在调查这伙人的来历,如今迭罗香出现在正武盟的兵器库,真相不言而喻。只是她又觉得触目惊心,她想不明白正武盟已是独占武林盟主之位数十年,一直以来维护正义,为何如今要倒戈,还故意残害其他门派。   第一反应还是想到林若言,生怕他参与其中,虽然当她看到他毁人神坛的那一刻,便是他已置身其中的时候,但她仍恶劣地期望,至少杀害她师父之事与他无关,毕竟是他去叫来了慕云清,是他救了她和师姐,只要此事与他无关,他杀人放火又有何妨……   说来也奇怪,自从慕云清去了南疆,她便时时刻刻想他,这本是理所应当,她二人的关系自中元节放灯后,便突飞猛进地发展开来,一双小儿女的心思再透明不过,虽还瞒着他身份,却也已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。山盟海誓承诺了不少,只是这日日的念想肆无忌惮地弥漫,挥发开来,便在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,每到这时她都仓皇,却又想靠上去依偎,像依偎在慕云清的怀中一样,只是眼前那人,却是林若言。   彷徨,无助,本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情思,拔去便好,谁知心魔愈演愈烈,竟到了控制她心魂的地步。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,就是端端的害怕,“水性杨花”这四个字在脑中挥之不去,好不容易挣脱了梦魇,取而代之的,是乔雪瑶的那句“脚踏两只船”,一遍又一遍。   也许吧……   她想快点离开,或是慕云清快些回来,将她这些奇怪的梦魇打散,兴许就好了。   每夜,便是喊着“云清”二字惊醒,却又在梦魇时分,无声地呻吟着林若言的姓名,后背上的绸衣被冷汗濡湿,却发觉只是一场难以选择的噩梦。   纱帐微微拂动,雕龙画凤的屋檐之下,月色朦胧,床畔有一抹熟悉的温暖,微微褶皱的锦绣床褥透着一股温凉,似有人来过。   宫姒锦睡得不好,脸色也愈发憔悴,为了安慰她,林若言将之前雕的玉箫送了给她,宫姒锦没要,她只觉得他对她越好,她便越对不起另一个。林若言却说只认得她会吹箫,给旁人也是浪费。然却还要了还礼,夺了她心爱的紫玉箫。   某日洛鹏深夜推开宫姒锦房门时,林若言正守在她床前,香炉里大把的安息香弥漫在空气中,甜腻而又安逸,他为避嫌只停在外间,林若言不在自己房间养伤,半夜三更能去的地方,也就是这里了。   洛鹏嘴唇几次翕动,最后抿住噤声,过了许久,林若言轻声,“就在这说罢,她已睡了。”   虽然受过专业训练,但那双眸子仍不自觉透过纱帘望去一眼,方才冰冷回道:“此前淄源旱灾,朝廷开仓拨款的钱粮被揭出有官员贪污,证据确凿,背后却直指太子,这件事宫家尚还不知,主上是否要前去京城一趟?”   林若言揭下白玉面具,刀刻般漠然的五官,日渐消瘦却难掩俊逸的脸庞,神采与相貌与少女梦境中的白衣重叠,毫无罅隙,应说是慕云清,一双清澈桃花眼此刻已无含情脉脉,反而透着几许凌厉尖锐,一如既往的白皙面容如今却显苍白憔悴。   他随手拂过少女长发,凛声吩咐:“不必,有宫商在,想来不会出大事,你暗中将情报透露给楚轩,他身为宫家内应,会有办法通知到宫商,朝廷中事,我不方便插手。”   “是。”   “夏侯隼那边如何了?”林若言问道。   洛鹏将一纸文书递上,答道:“属下查出,夏侯隼不知从何处取得兵不山庄的无相剑法,还有听香榭的幻音神功,又暗中命正武盟的丹药房照着一张药方配药炼丹,随后将所炼丹药喂给关押着的战俘,据悉服下那丹药能活下来的十之有一,之后他便命人将两派神功心法传授给幸存之人,这其中,活下来的只有那刘英。这张文书所书便是那丹药炼制秘方。”   难怪刘英临死前声称夏侯隼对他有救命之恩。   林若言仔细扫了一眼那秘方,目光渐寒,白虎堂掌管刑罚,正武盟年年所缴山贼匪寇皆被关押在白虎堂地牢,夏侯隼此举似乎是在炼制某种神丹秘药,却利用战俘之便,为其做试验品,无相剑法与幻音神功一个至阳,一个至阴,两道内力于体内相克,别说如刘英般的寻常人,就是身负几十年高超内力的武林高手都受不了这内里煎熬,修炼过程中定要走火入魔,难怪当初觉得刘英这般诡异,原来如此,他能在短时间内练就这魔功,又未丧失意识,想来与他手中这张秘方有着密切联系。   他将那秘方收好,垂首再次看了榻上少女一眼,站起说:“派人去通知南疆,徐副将那里,不必再乔装,放出消息,就说慕云清即刻回云城。”   “可您的伤……”洛鹏担忧地看向他。   他将面具重新戴好,斜唇淡笑,“这次受伤,乔楚已信我忠心于他,灵丹妙药尽数赐了下来,赤金砂都舍得入药了,我这伤离大好难道还远吗?”   ……  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宫姒锦夜夜受梦魇侵袭,全因林若言而起,只是她却不知道,还当自己是心有旁骛,水性杨花,每日自我谴责,又自我厌弃,真当是瘦了一圈,好在如她所愿,慕云清很快便回来了。   段浪见她日日魂不守舍,于心不忍,第一时间便递了消息给她,当日黄昏,她便守在那人房门前,次数多了,便与那卖果子的小贩闲聊几句,他说那屋中除了慕公子似乎还有旁人在住,有时日落西山,里面便点了灯。   直到那人长身玉立,出现在她面前,哪里还管得了路人的眼光,当即奔了过去,搂住那人脖子,便是大哭。   “我当你不要我了,我每日都在想你……”   那人只怔了一瞬,便双臂裹紧,温暖的手掌扣在她后脑,深切一笑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下午放假了,决心日更七天…夸我!   ☆、彷徨失措   那人只怔了一瞬,便双臂裹紧,温暖的手掌扣在她后脑,深切一笑。   宫姒锦冲进他怀中,便像是冲破心中压抑多日的禁锢,用力依偎在他胸前,因抱着太紧,连他身体不着痕迹的一僵她都有所感觉,还当他是反应不及,或是被她这突然的热烈惊到,直到嗅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血腥气,她方才心惊,“你受伤了!?”   慕云清却不以为意地按了按她发心,摇了摇头,“一点小伤,连疤都不会留。”   他所说是事实,他假造林若言的身份潜伏在正武盟,今次这伤势虽重,却有良药相辅,正武盟的赤金砂千金难求,十年才产几两,乔楚舍得将这宝贝拿出来,俨然是彻底信了林若言的衷心,此前比武招亲只是一个由头,如今看来,却似乎真有心将乔雪瑶许配给他了。   虽然一剑伤了心脉,乔雪瑶到底是及时收手,几个月下来,林若言伤势几乎大好,又有萧神医高超的医术,林若言肤白,伤疤几乎不显。   至于说宫姒锦所嗅到的血腥气,也只能说她牵挂心爱之人,致使心思敏感,与临别前有一丁点的变化,均能被她细细捕捉。   “让我瞧瞧。”宫姒锦却不依,伸手要扒他胸前衣襟。   慕云清一把抓住她手,笑问:“许多人看着呢,回屋再闹。”   宫姒锦这才注意到他二人还身处在街上,登时脸颊飞红,顺他牵着手,进了宅邸。   “我给你涂些药。”宫姒锦将他推搡到椅上,执着要扒他胸口。   “早前便好了,你别担心。”慕云清宠溺望着她,“再说,伤在前胸,我自己会涂。”   “没人比我涂得好。”宫姒锦言辞凿凿。   慕云清却被她逗得合不拢嘴,“你才涂过几次药,就这般自诩高超?”   “我哥哥的伤都是我给涂药,他每次都伤得可重。”宫姒锦见他不愿脱衣,也不好再强迫他光裸,然而担忧过后,她满脑子都浮现出他胸前的一抹光洁白肉,心里便似有只小鹿乱撞,咚咚打鼓。   “我给你的信看了吗?”慕云清柔声问。   宫姒锦将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甩开,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,道:“你联系到我师姐了?”   慕云清颔首,“我此去南疆有一部分原因便是要为你查清此事,有幸沿途遇到了文姑娘。”   “我正要问你,我师姐如何?”宫姒锦抓住他衣角,追问。   慕云清安抚地揉了揉她发心,又拉过她拽着他衣角的手,放在手心里攥紧,沉笑道:“文姑娘很好,我让她亲手书了这封信,便是为了保平安给你,就怕我口头上传达,你会不信。”   宫姒锦蓦地瞪大眼,急切辩解:“我怎会不信你,我自然是最信你的!”   “是吗?”他淡笑。   “嗯!”   见她笑颜,慕云清有些沉沦,微眯着瞳眸,轻声漫语地问:“许久不见,可曾想我?”   他呢喃,手指不自觉攀上她腰间,此时他坐她站,下一瞬,翻身而立,慕云清将她扣在椅上,深邃竹香慢慢压下,他另一只手轻覆在她面上,指尖缓缓按住她脖颈,轻柔却又牢固,不容她遁躲。   那一瞬间,宫姒锦脑中是空白的,当他气息忽然压下,涌入她身体时,她第一反应是侧过头,灼热的吻落在她面颊,心跳都静止,她似乎感应到他周身的骤冷与僵硬,只是她不敢直面罢了。   直到听到他问,声色沙哑而低沉,似乎失落,“别躲,好吗?”   随之而来的,是再一次的侵略,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,少女春心萌动,有时午夜梦回,她便盼着她的大哥哥来吻她、抚她,若他心有芥蒂,她便强上,也定要将他收于囊中。然真到这一刻,她却发觉,心中是几百个不情愿,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,没有道理,她明明应该高兴他回来,明明应该满足于此才对,可她……不得不承认,她满脑浮现的,全部都是林若言的身影。   这一瞬间,眼前之人的月白华衫竟失了光彩,而满目的赤青光影陆离……   唇畔席卷而来前,她遽然回神,用了力将钳制在她肩上腰间的手掰开推远,像只受伤的小兽,躲得老远,惧怕地望着他。   又哭了。   这次不是高兴,是有些恨自己的心,摇摆不定。   慕云清似乎亦受了惊,宫姒锦方才推他时运了内力,他毫无防备下,退了许多方才身形稳住,本是含情脉脉的一双桃花眼,此刻溢满了疑惑。   静默许久,见她噙着泪,慕云清不忍心,便上前伸手,试图安抚,“别怕,是我不好……”   还没沾到她身,便又被她躲了去,最让他震惊与心寒的,是在他走过去时,她眼中的惊恐。   一连串的对不起,宫姒锦颤着声,摇头轻道:“我做不到,我没法与你这般,我心里……”   她没说完,便跑走了,她想逃避,逃开心里这诡异的抉择。   那句“我心里尚有别人”在她胸口徘徊,挥散不去,直到方才,她才意识到林若言这个人在她心里到底埋了多深,种了多少,这一孽缘的萌芽就在刚刚破土而出,再也不容她忽视。   此后很多天,她仍是被梦魇侵袭。   直到这会儿,她发觉当初的心魔并不是因慕云清短暂的离开而起的,相反,而是由她心生,兴许是他劫亲的那一刻开始,也有可能是假成亲之后,总之蔓延而深种。   乔雪瑶的讽刺,满心满肺的“水性杨花”,还有时时刻刻浮现在她眼前的两个身影,都折磨得她如万箭穿心般痛苦,此前的所有压抑全部因那个吻而侵泄,决堤一样,再难收覆。   ……   段浪气喘吁吁来到青龙堂,他为了处理白虎堂的案子,几日几夜没睡,眼里血丝粘稠,眼下青黛更是严重,一来便满额流汗。   “怎么这么急?出了何事?”段浪本没旁的心思在外间事上,夏侯隼因此前比武招亲暗下毒手一事已被禁锢,朱雀堂正忙于调查他往日那些勾当,而半刻前,段浪还在亲审夏侯隼身边亲信,若不是林若言派人唤了三次,他有这时间宁可多睡上一会补眠。但看对方亦是胡茬未清,眼底青黑,方知这兄弟也有难处,否则也不会这般急着找他。   林若言纹丝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,面目比之养伤时更憔悴了许多,唇畔干涸,翕动几下,沙哑着嗓开口:“我想求你替我去劝劝她。”   求?段浪只觉脖子后面一阵冷风袭来,他从未在林若言嘴里听过这个字,若不是到了万般不得已的地步,以他性格,他定不会求人,如今竟为了一个妮子,来求他?   “你自己搞不定?”段浪叹息,凝眉问。   缄默了不知多久,对方才僵硬地摇了摇头,声色也不像是个活人,干冷干冷的,“我做不到,她心里似乎还有别人,我却不知道那人是谁。”   段浪看不得他这般魔怔的样子,当下烦躁道:“我不早就与你说了,她心中有旁人,是那镇国将军慕云清,你当初便不信,如今自知我说得不错,你却这副模样!”   林若言仍是缓慢地摇头,眼底的血丝与痛楚愈发浓重,一遍遍喃喃:“她心痛,我比她更心痛百倍,年少时,我曾丧父丧母,当时我于天地就是个笑话,寄养在别处,却终究非人亲生,总要低眉敛目小心翼翼地活着,那时我便励志要成人上之人,而在我付出超过别人百倍,白日里的一时一刻都被我用来练功努力时,所幸能在冰冷午夜陪伴我的,还有一个念想,那时她才六岁,时间过得真快,都十年了,她早就忘了当日有幸能有一面之缘,说来也是应该,我只是自幼无父无母,受人厌弃的野小子,而她是丞相府里最惹人疼爱的千金小姐,天差地别,她忘了我也是应该。”   断断续续说完这些,许多毫无逻辑的话在段浪听来,却是少年痴情的印证,几日不见,以往或潇洒,或沉稳的男子已变得神经又呆滞,瘦峭凹陷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扭曲的笑,段浪漠然,过了许久,他蹲下身,按住他已瘦弱剩骨的双臂,试图对上他视线,狠狠警告:“林若言,她不爱你,这滋味不好受,不过我也尝过,没什么大不了,你若要女人,我给你成千上万,但你若要一蹶不振,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。”   仍只是摇头,他对她的心,没有人能懂,谁能明白一个十岁的少年受过怎样的痛苦与歧视,他那年躲在杏花树下,只是为了避开人群怜悯的目光,他最不喜宴席,最受不了觥筹交错间,人人对他的鄙夷,她便也从席上逃来,躲在树后看他望他,陪他一起等待宴席结束。他何曾看过那杏花一眼,他心思全都在那玲珑娇小的身影上,在他最落魄时,只有她真心陪他,对他笑,这世间,这十年,唯有她而已。   她说看他的模样,她会有一点心疼,六岁的稚子,何曾知晓心疼的滋味,可他却开心,他知那与旁人的怜悯不同,是真心诚意地替他难过。这许多年,只靠着这一点模糊的记忆,那个稚童的身影却愈发深刻难以割舍,那时他下定决心,是谁让他变得这般不堪,他就要让那人以十倍百倍来偿还。   然而如今他只恨自己,没在第一时间认出她,他更不能接受,她心中还有另一个人,她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拒绝他。查了许久,翻遍一切她的过往,他却看不穿,另一个让她魂牵梦萦,又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深处的人,到底是谁。   见他没有反应,面上噙着始终谜一样的怅惘苦笑,一双深邃的眼中只留余恨。段浪终究叹息一声,起身冷冷道:“你自己静静吧,我先将她带走,何时你想通了,再将她接回去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早上起来就看到了小天使的评论,感谢shaoss,谢谢支持   ☆、镇国旧案   如何能浇灭心魔,她只能以杜康聊以自慰。以往她喝酒,却不会酗酒,然而许多天她将自己关在杏林居,谁来也不见,每日里便盼着醉,醉了以后,那人影便可重叠了。   段浪将她抱走时,她双臂环着他的脖子,将脸埋进他颈间,嘴里嗫懦“对不起”,段浪只拍了拍她的背,不远处林若言神色颓然,对于那句对不起,他眸色岑黑,也只有愈发深邃,才能掩盖眸底的伤痛。   送走宫姒锦后,林若言便第一时间去了正武盟,幽蛮殿是禁足一些犯了错的高层的,如今大殿内,住着夏侯隼。   林若言披了一身与他身份相符的青袍,其上应龙密纹精致华丽,更彰显着他身份一日比一日尊贵,屏退随侍,高大身形日渐清瘦,也愈发阴翳,“如今你落得这幅田地,也不得不与我合作了罢。”   对方只将手中烦闷枯燥的书卷搁下,眉头轻挑,似有几分欣赏,全然不似一个囚犯的落魄,“三年前老夫只当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,看来是老夫走了眼,没在一早你崭露头角时,就将你除掉。”   “如今你悔之已晚,若还要命,你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。”近似面无表情地一声冷笑,眼中嘲意凛然。林若言闪身瞬移到他面前,骨节分明的手掌抓住他衣襟,狠冷道:“你如今还观望,不过是等着手下亲信救赎,夏侯堂主在正武盟居功至伟,自是前扑后拥,你自信三年时间还不足以动摇你手下的衷心,可是你怎知我计划了岂止三年。”   瘆人的冷笑传来,夏侯隼闭目并不反抗,他如今被人以金针封了内力,全然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,虽还强撑着身份,威仪却已不复曾经,此刻被林若言这般拖着,更有几分大势已去的苍凉,“林堂主为人我早该看清,乔楚下一步便要将你升至首座护法长老,想必你与他之间也曾有着交易,如今你来我这里,这背信弃主的行径被乔楚知晓,你就不怕你所谋之事败露?”   林若言哪里受他威胁,当下手中更加用力,抓住他的衣襟青筋突起,旋即随手一甩,将他扔出十步开外,直到背上撞墙发出一声闷响。   “段浪受你压迫多年,十年前他方才少年,你便一意打压他,如今你落在他手里,难道还以为他会手下留情?与其替我操心,不如多忧心你这副骨头架子能否撑过朱雀堂的十八酷刑。”   过了许久,林若言亦摩挲着衣袖手指等待这么久,他甚至有耐心等待更久,他有自信能钳制夏侯隼,只因他手中筹码丰足。   已浑浊尽失凌厉的鹰目猛地抬起,狠厉地瞪向林若言,许多日未换的衣袍冲风,袖袍鼓动,如饿狼野兽般,袭向林若言。   然而在离他只有半寸时,对方却只轻轻抬手,阴狠地将他脖颈掐住,起身冷笑,面具下的眸子冰冷得让人不寒而栗,“夏侯堂主,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   如今夏侯隼早已不复从前,他体内大穴被金针所封,即便强行冲脉,也只能使出一成功力,不光无法匹敌林若言,反而还会断脉受伤,鲜血溢出嘴角,夏侯隼颓然苦笑,气喘吁吁地道:“朱雀堂关押的那些人好歹是老夫一手培养,与其相信你,老夫宁可相信自己人。”   “为什么不相信我?”林若言垂眸,将夏侯隼滴在他手上的污血随手一抹,道:“那些人忠于你,但救不了你的命,而我能救你,单就这点,难道不足以让你妥协?”   夏侯隼仍是冷笑,坚持着并未屈服,林若言阴鸷冷笑,踱步行至他面前,缓缓蹲下,与其对视,腕上华贵衣袖一抹,将夏侯隼唇边血迹轻轻拭去,低声继续道:“我知你有一对子女,男儿入朝为官,因你身份位居江湖高位,你便替他抹去过往,重塑一个新的身份,如今他已是朝廷命官;而令千金五年前嫁入兵不山庄,与少庄主育有三子,若我现在将你儿子身份飞鸽传书给太子与丞相,并将你主使盗取无相剑法的消息透露给兵不山庄,夏侯堂主你觉得如何?晚辈听说令千金在兵不山庄的日子并不甚好,少庄主妻妾成群,若不是夏侯堂主威仪尚在,只怕早已被扫地出门了。”   黄豆般大小的冷汗涔涔而下,和着污血一起,滴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,夏侯隼低着头,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,直到此时,林若言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刀与毒刺,直直刺进他五脏六腑,从头冷到尾。   苍老褶皱的手掌慢慢蜷缩握紧,夏侯隼瘆瘆地抬起头,干裂的嘴唇几次翕动,却发不出声音,最终通红双目在此垂下,只听他低声战战问:“你想要什么?”   林若言极其满意地一笑,眸色与其说是阴鸷,不如说是来自地狱般冰冷可怖,“十年前朝廷中发生过一件大案,镇国将军于一夜暴毙,将军夫人亦上吊自尽,当时此案轰动朝野,疑点众多,然而京兆尹府却草草结案,十年来众人视其如洪水猛兽般三缄其口,本来朝廷与武林两不相犯,我调查此事也不敢劳烦到夏侯堂主,只是……”   林若言笑了两下,却寒冷地渗人,不动声色地从袖里拿出一个黑灰看不出模样的东西,“原镇国将军府本来是毁于天降惊雷,一场大火烧毁一切,只是真金不怕火炼,其余灰烬随风湮灭,这金针却还镶在某处屋脊横梁,我猜是有些人事后清理现场,清理得不到位罢。”   夏侯隼颓败地扫了一眼那烧成黑铁一般的金针,最终阖眸,叹息一声,低声问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为何要翻查此案?”   林若言并未回答,只挑眉蔑视般看着他,夏侯隼苦笑问:“你是镇国将军府尚还幸存的旧人?”   “幸存?!”林若言猛地掐住他两颊,目光阴狠,咬牙喝问:“将军府如何还有旧人?这十年来,你们这些人为了掩盖恶行,早已派人将将军府的亲信与幕僚尽数杀害,如今的那些旧人,已是孤魂野鬼,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我!”   夏侯隼唇角扯动,褶皱的面颊被他掐住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,格格的响声从嘴缝里传来,林若言手劲狠辣,后牙不知碎了几颗,囫囵被扔在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,只见他趴在地上,隔了许久,方才低声道:“我只有一个条件,放过我儿女。”   无声地冷笑,林若言将脸埋在阴影中,阴恻恻俯视着眼前颓然如同一团烂泥的老者。   ……   与此同时,宫姒锦随段浪来到朱雀堂,离开林若言身边时,她尚醉得一塌糊涂,隐约看到自己身后站着慕云清的身影,只是他面上始终罩着一层薄纱,摸不透,也看不穿。   其实她有点闹不明白为什么林若言要送她走,不过离开他身边,让她心里有些许安慰。于这二人,宫姒锦心中是有些灰心丧气的,直至此刻她方才了悟,当初自己极力将林若言推到乔雪瑶身边,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,说白了就是逃避,对于林若言的情愫,她实则早就心知肚明,只是不愿面对罢了,若是一早没认出童年相识的大哥哥就是慕云清,也许她已被林若言俘虏。   静下心来,她便着手调查林若言所做那些恶事,一昧地不偏不倚,心中更恶劣地盼望那些人都是林若言杀的,那些法宝神器都是林若言盗的,这样她便可毅然决然地离开,也不必再纠结。   然而事实真相却是朱雀堂比她想象中的更严谨缜密,本还以为能在这个掌管密文暗报的地方搜刮到一些信息,结果迎接她的却是处处碰壁,这时她方知段浪其人办起事来并非他面上那般吊儿郎当。   不光如此,段浪对她的管制比之林若言更严苛几倍,他知她近来颓靡,日日借酒浇愁,便封了她所有酒路,段浪忙于正武盟的内部整顿,无暇顾及她,便干脆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全云城所有酒馆买通,就不卖给她酒,段浪何等人脉地位,自然是他说一,没人敢说二,久而久之,暗报搜集不到,酒又不让喝,在理清与林若言关系前,更不忍心去见慕云清,宫姒锦便不得不理智起来,然后……无所事事。   好在没过几天消停日子,戏文也方才看了一半,早秋的知了仍是一波一波吵得人心烦,便有下人通报,乔雪瑶要见她,人已在门外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shaoss的地雷 上一章男主确实是误会了,他是从始至终没想过女主喜欢的另一人是林若言,惊诧于女主喜欢上了别人,毕竟恋爱中的男人都比女人还糊涂(而现实生活中,那些在恋爱中仍能保持理智并且智商在线的男人,只能说他不够爱,个人感觉男人有的时候比女人还傻)   ☆、佳人相较   自从林若言的伤病被吊以赤金砂大好后,他人性格便也跟着一起转变了,往日仅仅是淡漠,却偶尔仍会说笑的男子,近日却愈发阴冷无常,其手段更是阴诡狠辣,全然成了第二个夏侯隼,不,是较之夏侯隼更为变化莫测的人。   都说功高震主,任谁都一样,曾出过一个夏侯隼,方才铲除,便好了伤疤忘了疼,林若言能以其谋算除掉一任堂主,便能再次将正武盟颠覆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道理,乔楚不会不懂,本可在林若言伤及心脉时,连之青龙堂,一并铲除两堂堂主,然而乔盟主却一意孤行救下林若言,如今自食恶果,倒也只能怨他自己竟在一处绊倒两次。可谁知世人都有弱点,乔楚的弱点便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。   木槿花下,乔雪瑶端立凝望,淡丽容颜惊为天人,从来不加修饰的面上,今日却淡妆浅抹,绯红胭脂涂在唇上,如雪樱染血般惊艳。   宫姒锦遥遥望去一眼,便徐徐走过,与佳人两相对比,便可分出高下,一个丰腴静好,另一个则瘦若无骨,苍白憔悴。宫姒锦垂眸淡笑,这样的两人,林若言会选谁呢?   奇诡的念头一闪而过,连她自己都是一惊,摇摇头打消,上前轻唤:“乔少主找我?”   乔雪瑶的目光从那树上鲜艳的木槿花上挪开,凤眸恍惚冷厉一瞬,随即恢复如常寡淡,悠悠开口道:“与我去外面走走。”   “少主有何事不能在这里说?”宫姒锦未动。   “山上风大,许多话说过了便随风而逝,不似此处,隔墙有耳。”乔雪瑶淡笑,手腕一翻,一记袖箭携风而出,不远处灌木丛中发出一声闷哼,有人闷声倒地。   宫姒锦唇角轻扯,浅笑了一下,淡淡道了声好。   乔雪瑶带她来的地方并不陌生,相反,她还很熟悉。以前每每与慕云清溪边树下幽会,所望之地都是脚下这处山峰,此山不远,就在云城郊外,只是当时隔了几条河水,又是你侬我侬之时,谁也不会想到来这里朝下望一望,今日她来了,遥遥望去,以前总坐得那棵树,却怎地也望不到。   “这处山光秃秃的,我不知有什么好。”乔雪瑶突兀地开口,语意中尽是疑惑与不屑。   “在有心人眼中总是美好的。”宫姒锦轻道,说罢收回心神,转向乔雪瑶,问道:“少主叫我来此,到底所为何事?”   “呵。”乔雪瑶轻挑眉梢,如火朱唇发出一声轻笑,语气轻曼,耐人寻味,“有心人?我看是并非有心,而是有情,否则你知我二人这许多内情,以他冷酷性格,又怎会饶你活口,你说是也不是?”   宫姒锦则摇头淡笑,“你既知晓我身份,便也该了解我与他只是交易关系,他所做这些,我皆是付了等价的金额,这世间能买到的,又怎会有真情实意?”   说到最后,少女言辞已渐渐惨淡,笑容也愈发苍白,只是眼中神采奕奕,似乎对于这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很是满意,乔雪瑶却只是冷笑,她目光扫向山下,沿着悬崖缓缓盘桓,脚下石子滑落,山谷虽不深,却亦是落石无声,“你信誓旦旦称之为交易,我看则不然,父亲与他之间才是真正冰冷的交易,而我始终是那筹码,只是价码不高,有些人不想要罢了。”   宫姒锦静静看着她的背影,不知是有多大的失落才能让高傲如斯的她,说出这样的话来,竟将自己比拟做筹码,宫姒锦心中一软,却听她继续道:“赤金砂是正武盟至宝,与那雪山派的玄极寒冰不相上下,若说功效与价值,还比那块徒有其表却无甚用途的寒冰更胜了几分,这等宝贝每十年才出寥寥几两,可当时那情况,整个武林除了赤金砂,没有别的能吊命的神药,他伤了心脉,还是由我所伤,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死。”   “乔盟主将你视作掌上明珠,自然是疼你爱你,你若欢喜,别说是几两赤金砂,将来整个正武盟还不全是你的。”   脚下石子又被踢落几颗,冷若冰霜的绝美脸上却是涩涩苦笑,她抬臂轻抚了抚悬崖峭壁边孤立的老树,枯藤发出格格轻响,她未回眸,只朝着自己的方向,淡淡问:“我听人说你箫音极美,可愿在此吹奏一曲,兴许传到山谷中,会被路过的有心人听到。”   语气轻描淡写,其中含义却耐人寻味,宫姒锦假装懵懂,从腰间取下玉箫,触景伤情,心中便是一沉,手中拿的,怀中揣的,早已不是当初山高月小下,与人吹箫谈诗的那支,如今那支寄托痴心的紫玉箫被他人强夺,又被人硬塞了这只白玉箫,当真是滑稽……   宫姒锦自哂一笑,持箫放于唇上,婉转音律随之飘荡,碧水涟漪,凄风拂动,如泣如诉。正当悲凉,一阵惊鸦呼啸而起,黑压压一片,布满碧空,宫姒锦遽然睁开眼,青墨色身影已从她身后飞掠而过,径直纵身,跃下悬崖。   ……   直到回到正武盟,宫姒锦仍不敢相信片刻前发生的一切。   就在她睁眼的一瞬,眼前一晃而过的,是乔雪瑶决然的笑靥,还有她跳下悬崖那一刻的轻声呢喃:我知道你会来。   他怎么会来?!   宫姒锦何曾知道他日日于此徘徊,这悬崖峭壁之上的短浅山峰,他每日都会来,虽从未定时定刻,但乔雪瑶算准了他今日的日程。   段浪赶来时,赤云招早已乱作一团,大夫和佣人面色凝重,行色匆匆,他刚还在亲审白虎堂的一个头目,听到消息便匆忙赶了过来,一脚刚踏进门,便望见寝殿门前徘徊着的宫姒锦,眉心一颦,便走了上去。   “怎么回事?”段浪尽量放软了声量,朝低头垂首的少女问道。   过了半晌,她缓缓摇头,向段浪靠去,颇有几分委屈,带着哭腔环住他脖子,“段叔叔,我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   “吓坏了吧?”段浪叹息一声,轻拍着她后背,试图安抚,来之前,属下便已告知他事情经过,整件事听起来就是个意外,只是不知乔雪瑶受伤如何……   少女喉咙间发出一声哽,还没来得及哭出声,便见寝殿大门猛地打开,从里而出一个青墨色身影,长袍厚重,却裹不住他面上苍白与内里的阴冷。   几天不见,林若言的身形愈发消瘦,两颊也如刀刻般迅速地凹陷进去,唯有一双瞳眸仍还清澈岑黑,却比之以往多了几许冷肃,只让人觉得难以亲近,不寒而栗。   一撑开门,眼前便是少女环抱着白净男子的肩膀脖子,林若言双眸微眯,眉心微蹙,一把将人提起,拉拽到身边,却只狠狠瞪着她,一言不发。   段浪讪讪起身,不与他计较这些旁的醋意,急切地问他:“少主如何?”   “方才醒来了一会,说了会儿话,许是吃了药的关系,现在睡下了。”林若言平静回答。   段浪却有些着急,皱着眉,额上生出密密汗雾,“我不是问你这些,我问你她伤得如何?”   “皮外伤。”林若言语气无波无澜,“是我救得及时。”   说这话时,他眼尾是扫向身侧宫姒锦的,居高临下地站在石阶最上面,见她眉间微蹙,心头莫名的气恼与烦躁。   “为何要害她?”林若言开口,语意冰冷。   宫姒锦蓦地抬头,才知道他是在质问自己,不可置信地望着他,见他双眸漆黑,似乎认真,而并非玩笑时,她才缓缓摇头,“我没有……”   林若言微微眯眸,一双无情的眼愈发幽深,望着宫姒锦那双瞪大的杏眸,他心一软,背在身后的双手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开来。这时,门扇再次打开,从里面走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,面相道骨仙风,是正武盟里有名的萧神医,听说经他手医治的病人,即便阎王爷亲自来抓,也要绕道而行,放那病人伤者一条生路,故而江湖美称医神。   此时见他面无表情,迈着轻缓步子走到林若言身旁,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,便告辞离开,临去前,目光不经意地朝宫姒锦扫去一眼。   本已渐渐和缓的神色遽然凝重,林若言一双摄人瞳眸顿时森冷,“你说你没有,整个正武盟除了你,谁能使出幻音神功?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发的越来越晚了。。。日更好累,不过说好了七天日更的。。 感谢 想不好叫什么适合高冷的气质 的地雷~   ☆、芳心冷灰   早就知晓林若言武功奇高,只是没想到他出手的速度竟也快似神话,迅雷之势席卷至她身前,手指钳住她下颌,虽面色冷厉,却未下得去手,宫姒锦被轻按着两腮,嘟着嘴茫然道:“我不知你在说什么……”   她确是不知,对于林若言的变幻莫测,她始终没习惯,有时他对她极好,有时又像现在这般,凌厉威慑。   段浪于一旁实在看不下去,见自己的好兄弟动手,又对于那如女儿般溺爱的少女心有不忍,便赶忙上前劝阻,“若言你这是做什么,我看是误会,快放手,女孩的脸蛋都嫩得很,回头你掐得青了紫了,还得你自己给她运功去淤血……”   段浪于心不忍,他又何尝不心疼,本都要松手,却见宫姒锦似乎终于后知后觉他言中之意,她的脾气亦是不好,骤然大怒,倔强地瞪大双眼,“你难道以为她跳下悬崖是我害她?!我何以这般毒蝎心肠要去谋害她?!”   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,手劲陡然增大,“还要犟嘴吗?”   “我就犟嘴了!”宫姒锦疼得面目变形,却还强撑着嚷道:“你说我害她,你拿出证据,她好端端一个少主,武功在我之上,我从何害她!?”   林若言平生最恨她这副执拗模样,心中怒火中烧,一甩手,将她往段浪怀里一扔,冷涔涔地道:“萧神医已确诊,少主体内气脉不稳,似受惊扰,与坊间迷魂之药残留相似,少主从未食用这等腌臜脏药,在此之前又只见过你一人,不是受你幻音神功迷惑,那是什么?”   此言一出,周遭一切瞬间寂静,过了许久,她垂眸,又抬头,眼中噙着泪,问:“你怀疑我惑人心智?”   本来只是想给乔雪瑶一个交代,喝骂几句,再关几天禁闭便算是惩罚,谁想会将她惹哭,林若言登时一惊,眉目也不由地舒了开,刚要伸手打算将她从段浪怀中拉回,要好好安抚一遍,再仔仔细细查看方才被他掐红的脸颊,却见她冷眸含霜,目光沉沉望着他,似失望一般,平静冷笑道:“没错,是我害的她,你当时同在山上,想必也听到我吹奏乐曲了,我就是潜进来的奸细,想要杀害乔少主,段叔叔不是掌管密文吗,快将我抓起来罢,不然我这般无情无义的蛇蝎心肠,某些人定要恶心与我成亲,我得了休书,便离某些人远远的,段叔叔再想将我绳之以法,可就不易了。”   听到提及自己,本来观战的段浪此时一个头两个大,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,他本不愿插手这二人家事,直到此刻听她说了气话,才连忙劝阻:“锦儿你说什么胡话,无论如何也不必和离,好端端的怎么提到休书了?”   边说着,他还边向林若言使眼色,示意他赶紧过来哄,谁知那小子单就情字上不开窍,两人都是倔脾气,谁也不服软。   “我是说你说得错了,还是将你冤枉了,事实有根有据,你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,道个歉也便是了,你倔什么?”林若言狠声道。   宫姒锦将段浪环着自己的双手打开,走到林若言面前,仰头桀骜不驯地回视向他,“我这不是承认了吗?就是我做的,也是我故意为之,你将我赶出门外便是了。”   “胡言是非!”林若言震袖。   宫姒锦却忽的平静了下来,“我胡言你听得出来,我说我没做你可信?”   林若言眉心微动,隔了许久,他放软声道:“去道个歉罢,剩下的交给我。”   宫姒锦眼中本还有的希冀彻底破灭,晦暗如潮汹涌而至,“你我婚事是我考虑不周对不住你,未免你名誉受损,我才这般耐心等着你的休书,你若不会写,我可以写给你,到时休夫可不比休妻,你林若言在少主面前,可要抬不起头了。”   平静地听完这些,漆黑的眸子里风起云涌,林若言从气愤到失落,最后归于平静,他只淡淡问了一句:“你就这么想要和离?”   宫姒锦心下忽的失了平衡,却仍神色清明地望着他,不动声色地淡笑,“是。”她不知心中这是否是正确答案,她只知道自己应当做出个选择,于林若言,于慕云清,于她自己。   “好。”默了半晌,他涩声道,声音嘶哑得难听。   他十指攥紧,又松了开,低声哑道:“休书不日便会呈上。”   这一句说出,心中似有黄泉碧落般的落差,宫姒锦忍着心痛,嘴角浮出一抹妖冶的笑,转身便走,生怕多留片刻,眼中的薄雾便要化水而落。   只是转身的动作太过决绝,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偏头拭泪的细小动作,然而再细微也逃不开段堂主的一双慧眼,只听传来一声幽幽叹息,段浪开口道:“你二人这又是何必……”   见林若言不说话,面孔融于黑暗更多了几分冷峻,便摇头道:“我知道你忠心,可你也不该愚忠,只旁人的片面之词,就可伤害心爱之人了吗?年轻人,你早晚要后悔……来之前我已经着人去查了,别的尚还不清楚,但现场总还没来得及处理,你救人一同跳崖后,是抓了根枯藤才能得救,那枯藤被人做过手脚,是事先准备好的,到底是谁孤注一掷,想要为爱痴狂,你要分清楚,为兄言尽于此。”   说罢,他摇头离去,赤云招外,乌云密布下,只剩林若言,他抱头蹲下,身体微微颤抖,眼角隐约有行清泪。   ……   与林若言误会她的执意和离不同,宫姒锦是气他始终不相信她,天空响起几声闷雷,她没心情管那天气是好是坏,她没随段浪回朱雀堂,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青龙堂,麟霄殿内,她要将某些人的东西原物奉还。   她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,甚至说林若言听信乔雪瑶的话而降罪于她,反而让她心中有巨石落地,她一心只有慕云清,只是中途阴差阳错杀出了一个林若言,使得她心有旁骛,这样也好,极好,她可走得没有一丝犹疑。   正当她将那白玉箫搁在他桌前,并从桌案暗格中翻出她的紫玉箫时,几封书信引起了她注意,信封上皆是书着“林堂主亲启”的字样,笔迹晦涩,她对于手书笔迹本没太多的记忆,碍于有些人天生性格内敛,字迹也随之沉稳隐晦,宫姒锦看过一次便就有些印象,只是疑惑洛鹏既是他贴身暗卫,有什么事又为何要传信,直接现身诉说即可,何必要多此一举。   皱眉不知所谓,要将那乱糟糟的信笺重新塞回暗格,却手忙脚乱落下了一封,宫姒锦弯下腰刚要捡起,却在目光触及那封笺上字迹的一刻,怔怔定格。   只一瞬间,却像过了许久,一手撑着桌几,一手垂下欲捡,这样怪异的姿势维持了许久,直到秋夜的晚风将窗扇吹开,渐黄的落叶随风飘至她眼前,掀动着那薄如蝉翼的信笺,她方才回过神来,讪讪拾起,强迫着自己平静。   翻人书信不对,她理智地告诉自己,然而心底深处却是怕翻出某个秘密,某个让她无法坚持的秘密。低喃着催眠自己,“这样不好,快放回去……”哐当一声,她用力将那暗格合上,紧紧攥住手中的紫玉箫,刚要出门,却又按捺不住,折返回头,这回她再没犹豫,飞快地拆开信封,将那封如同梦魇的书信展开了来。   ……   另一方面,压抑许久的武林秘文终于在这一夜爆发,四堂内一片混乱,通报者纷至沓来,频乱的脚步声在宫姒锦耳边响起。   天高月小,秋风瑟瑟,近日的夜晚已带些许寒凉,宫姒锦出来时未着外装,此时瑟缩着脖子,抱臂徘徊在路上。   宫姒锦手中握着那封信,抬头望月,“我想回家。”   这个念头一生出,她便猛地掉头,是了,她要收拾行囊,离开这个地方。   她现在只想回家,依偎在姐姐的怀里,有哥哥们的疼爱,哪怕被爹爹骂,或是被大哥打都没关系,总好过现在心里撕裂般一阵一阵的疼,她好讨厌这种心痛的感觉,她只想缩在娘亲和姐姐的身边,好好睡一觉。   眼角干涩,迎着风往前跑,吹得连脸皮都生疼,正要重新进去青龙堂的大门,一个迅捷的身影忽然将她拉到一旁柱后。   满心满怀的伤感忽的放大,汹涌的泪意一下子涌出眼眶,宫姒锦红着眼,鼻子一酸,放任自己决堤,“师姐,你怎么才来……”   文婉清轻抚着扑入自己怀中的少女,低声安慰了几句,便解释道:“听香榭出了点事,我本已集结了一些姐妹打算将其余叛徒一网打尽,想等一切安定了,再接你回去,可是前几日你在正武盟藏身的消息不知被谁放出,我担心你,便赶来了。”   宫姒锦抹干了脸上的泪,轻喘着道:“师姐,我现在就想走,我多一时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。”   文婉清不知她何故这般伤心,但见她脸色苍白,身子似也比分别前单薄了继续,便伸手抚了抚她发心,点头道:“若要离开,即刻便启程,可想好了?”   宫姒锦身子晃了晃,脸色又白了几分,抬头看向门前的匾额,上面青龙堂三字像是在朝她讽刺的笑,静默不久,她凄凉地笑了笑,叠好手中信笺,收入怀中缓缓点头,“我想好了,去齐桑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找个理由离开罢了。后面还有几滴残狗血,撒完就跑,天雷滚滚。 祝渣叔软萌攻抽到ssr,别的没了。   ☆、抽刀断水   “驾!”   秋雷滚滚,伴着电闪雷鸣,马蹄声纷沓,草屑旋飞。   出城前,文婉清已将一切道与宫姒锦,二人当初在雪山派被迫分别后,文婉清被人打晕,醒来后便已身处云城,后来林若言派人传话给她,称宫姒锦在他身边,不必担忧她的安危,又称日前城中有听香榭的门人落脚。虽这般说,文婉清却仍是放心不下,正要折返雪山派寻人,却得亲信飞鹰传书,原来齐桑出了变故,有人以掌门身亡的名头倒戈策反,执意册立新一任掌门,许多不知内情的弟子皆被蛊惑,而坚持要见到掌门信物飞凤玉牌的弟子则被压制,如今正关押在地牢。   文婉清得知此事后,也顾不得其他,正要接走宫姒锦,一同回齐桑主持大局时,恰巧林若言先行进了云城,劝说她如今齐桑变故,宫姒锦又才刚冲脉完成,体内真气一时间仍是疏通困难,需假以时日方可掌控自如,前去齐桑太过危险,他向文婉清打了保票,让其先去齐桑试探,等事情稍有平息,或是宫姒锦内力更进一步时,再让她接回。文婉清一听,觉得此言有理,便放手将宫姒锦交给了他。   直到此时,宫姒锦方才醒悟,难怪当初从宛城前往云城的路上,林若言要将慕云清的汗血宝马借来,原来是要连夜赶至云城将她师姐支开,真是难为了他一番苦心。   今日方知自己的天真与可笑。   “要下雨了,前面有个山洞,我们去躲一躲。”文婉清大声道,稍往一边偏转了马头,朝一处漆黑洞口奔去。   外面雷鸣一声接着一声,炸响天际,只是滂沱大雨似还甚着,迟迟不下,文婉清烧了火,打算等这雨过去再说。   “师姐可知,当日乔雪瑶与林若言二人毁了雪山派至宝,并盗取一柄神剑?”宫姒锦沉沉问,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向火堆。   文婉清摇头,颇为惊讶,“你是说林若言当时也在山上?”   宫姒锦颔首,冷笑道:“何止在山上,雪山派的神坛都是被这二人毁去的。”   “什么?”文婉清大惊,“难怪雪山派闭门封山,连投诉的落难女子都不接纳了,当时我被人打晕,醒来后便在云城了,后来我也有派人去雪山派探查,只是那边封锁消息,什么也查不到,竟是神坛被毁,如此也不足为奇了。”   “正武盟狼子野心,有意集结江湖各大势力,前来围剿听香榭。”宫姒锦望着面前的篝火,幽幽说道。   听到这话,文婉清再难以平静,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,“你是说……”   “师姐可还记得你我在雪山派时,曾见到一行为诡异的女子,那人便是正武盟的少主——乔雪瑶,她身着齐桑服侍,伪装成听香榭门人,虽未言明,但雪山派的目击者便是这般认为。”宫姒锦偏过头,面上虽无表情,眉心却似有若无的一蹙,“现在雪山派的人都当她们至高无上的神坛是由我听香榭所毁,不光如此,江湖上如少林、丐帮、峨嵋、昆仑等各大门派皆失了至宝,有目击者称,神器丢失前,曾在当地见过齐桑人士。”   此言一出,自然是震撼,眼见她平静如水的冷笑,谁又知她当时翻看那暗格中书信时,心底的湛凉。   她并非有意要翻看那些秘信,只因其中一封是她识得的字迹。   她一早便知道林若言与慕云清相识,不过那都是些先入为主的印象,没有人告诉她,她也从未疑心过,最开始林若言劫了他的亲;师父仙逝时,是林若言通知他,让他派兵前来搭救;再之后,林若言又说他与慕云清相识甚久,但是这甚久远到底从何开始,她却一次没深究过,她只心中觉得理所当然,却连这其中最浅显的真相都不去摸索,受了人欺骗,又怪得了谁呢……   从怀中翻出那封信,上面一道道折痕与褶皱不知是因少女初见时气急败坏的揉捏,还是因失望而落泪,缓慢而仔细地展开来,宫姒锦由衷地一笑,软宣上字迹清晰,言词分明,措辞亦是得当,全篇下来,其中心主旨只有一个,他委托正武盟十七舵,当时那个还只是舵主的林若言到城郊玲珑山打劫,所劫之人便是他的未婚妻。   可笑,当真是可笑至极。难怪林若言会那么爽快得接下她的委托,原来是已有人在她之前便算计好,如今她是那个背信弃义的逃婚之人,而他却是被未婚妻抛弃的受害者,可是又有谁知,他做了与她同样的事呢。   也就是那个时候,这两个男人才相识的吧。   忽然,外面传来一缕笛声,悠悠扬扬,不绝如缕。   宫姒锦猛地从膝间抬起头,细细地分辨,那乐律再熟悉不过,是她往日的最爱,也是今日她断断续续的梦魇。   “都要下雨了,是谁在外面吹笛子呢?”文婉清本已打坐歇下,听到笛音后,翻身起来朝外望着。   “是他。”宫姒锦低声呢喃,那杏花春雨的曲子她不会听错,这世间也便只有他会在秋夜为她吹奏这首曲子。   呼啸而来的还有一道惊雷,憋闷了一整日的大雨最终还是滂沱而至,宫姒锦心中一沉,却又松了几分,只想着他这样就会离去了,不必相见难堪。   谁想那笛音像是缠人的恶魔,丝丝缕缕,缠绵悱恻。   暴雨倾盆,她只想那笛音快些消失,只怪她太牵挂,堵住耳朵还是能传音入心。   文婉清将马儿拴在能避开雷雨的树下,回来时便执了把油纸伞,小心翼翼地道:“外面雨下得大又突兀,只出去一下浑身便浇湿了,一场秋雨一场寒,你若出去,记得带伞,别淋了雨,要染风寒的。”   消瘦到脱形的身影蓦地就浮现在眼底,他胸口的伤不知是否愈合,不知能不能沾雨,想到这里,宫姒锦再无法无动于衷,遽然起身,夺了那把油纸伞,便冲进了重重雨幕。   漆黑不见五指的雨夜,好在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月华白衣,雨水包裹下的身体却是惊人的清瘦,宫姒锦心里狠狠地抽痛,狂奔上前,将伞撑起,遮住了他上方的雨。   笛音戛然而止,他怔怔回头,目光灼灼,喃喃唤着她名字,“锦儿……”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轻问。   像是一个找不到至亲之人的孩子,慕云清声色微哽,“我怎么都找不到你……”   宫姒锦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欲抱住自己的手,强逼着自己换上一副礼貌而疏远的面具,“慕将军。”   慕云清的手一僵,整个人不由得呆住,“你唤我什么?”   “慕将军。”宫姒锦垂眸,避开他灼烧的目光,淡淡道:“请您自重。”   他心中蓦地一痛,动作忽顿,幡然惊醒时,已不顾她挣扎将她抱入怀中,“我便是对你没法自重,也不必自重,我与你之间曾有海誓山盟,我今日做了什么,我负责到底,娶你为妻便也是了!”   说罢,他猛地欺上,被雨水击打而冰冷的双唇狠狠将她覆住,攻城略池般,打开她的牙关,占据她全部朱蕾。   整个过程,直到他饱尝后离开,宫姒锦都没有挣扎,却也未做回应,过后,她麻木地冷笑,眸色深沉,冷冷问他:“这一下,可还清了那三十两纹银?”   对方似从没想过她会这般问,惊诧、惧怕、不可置信的神情充斥在他整张脸上,他缓缓放开手,见她旁若无物地重新撑开伞,方才的激吻于她而言像是没发生过一般,慕云清心里的最后一道壁垒终于崩溃,“你若心中还有他人,我便等着你守着你,但你能不能别这样……”   面对他近似哀求的低喃,宫姒锦眸色微凝,与其直视,她用尽全身力气,才勉强让自己不扑进他怀里,才勉强刚硬。   “慕将军信誓旦旦说等着我守着我,那将军的未婚妻呢?忘了吗?”近似于苦笑的冷笑。   几乎肉眼可见的苍白蔓延至他脸上,慕云清身子晃了一晃,似乎勉力才能站稳,“你在说什么?”他涩声问,从未这般低沉沙哑。   宫姒锦回以一个极其漠然的笑,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封信,她庆幸,好在沾了雨水,信笺也受了潮,看不出她曾在上面掉过泪,佯装坚强。   她将信笺缓缓递到慕云清面前,恶劣地想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,他却只是眉心微颦,方才还霸道侵略的薄唇更是抿得极紧,惨白又决绝。   两相静默下,彼此之间的沉默已将周遭的惊雷暴雨变得渐渐远去,宫姒锦心头冰凉,斜出一抹冷笑,便问道:“慕将军对此没有什么解释吗?”   不等他回答,她便转身,临去前,微侧头,淡淡道:“慕将军真是好兴致,定下的婚约不满意,便雇佣江湖人士来劫亲,我只有一句,我不是什么林锦儿,我真名叫宫姒锦。”   便在她离开前,他出声,沉沉叫住她,“我不会让你走。”   她眉心微皱。   “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。”   ☆、情急出手   齐桑地处偏远,从云城赶过去,就算是快马加鞭,也要十天半月,此前武林大会因故推延至来年开春,最初宫姒锦还想当然地认为是正武盟要一心招待宇文宣礼,故而才将其推后,她如今恍然大悟,只怕这推后的目的在于她听香榭。   近来武林生变,江湖上不少门派都有异动,沿途中也有各门派的弟子面色匆匆,所行方向皆是朝云城所去。   在宫姒锦临走前,宇文宣礼便先一步离开云城,前往京城,听说近来朝廷也不太平静,月前,淄源旱灾,灾民数以千万,朝廷下令开仓赈灾,却中途被贪官中饱私囊,皇上得闻此事后震怒,势必要揪出贪官污吏背后主使,虽此事尚在盘查,但宇文宣礼身为皇子,本应为皇上分担,便提早结束云游,回了京城。   原本无关痛痒的一个决定,但让人有些许震惊的是,段浪将献给他玩乐的那几个娇娥女子一一杀了,宫姒锦回忆起比武招亲前那个晚宴,端站在宇文宣礼身边那个婀娜曼丽的身影,心中生了异样。   “师姐在听香榭多年,可曾知晓正武盟中内应的身份名字?”宫姒锦牵马于一间茶水铺子前停下,将缰绳递给笑迎上来的小二,压低声线问道。   如今不知这武林是何局势,她二人只要到了村庄镇落便要蒙面潜行,宫姒锦尚且还好,文婉清毕竟是听香榭的掌门大弟子,曾出席过的活动与宴席不少,若是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,难免会被人认出。   此时文婉清稍稍拨开面上薄纱,轻轻颔首,“曾经是派去过几个内应,只是如今齐桑大乱,实在无暇顾及外事,至于谁还活着,是敌是友,我尚分辨不出。”   宫姒锦叹息一声,将之前与那内应联络的事情道出,“当时我在正武盟暗中联络到一个内应,但我只怕暴露身份,便未与她相见,如今想来,已许久没她消息,我想知她是否还安好。”   “正武盟高层长老多为男子,咱们派过去的内应几乎都是以艺妓的身份潜入,再以色诱去攀上某位长老或堂主,若时机恰好,能入室为妻最好,实在不行,便是委身做妾,本都是低阶无甚武学悟性的女子,也是心甘情愿来此做内应的。”文婉清淡笑道,知她心地善良,最后解释了一句。   然这解释却不能消去她心中疑虑,当初段浪献给宇文宣礼的那几个美人愈发强烈地浮现在她眼前,努力回忆了许久,终于想破了头,她猛地问道:“当初是否有一弟子化名为青瑛?”   文婉清略思考一瞬,点头道:“是有青瑛这一人。”   “她……她可是自己人?”   “她是我曾经亲手培养,只是资质不佳,却是个极善良又静好的姑娘。”文婉清怅然道,“师父在世时,听香榭不养闲人,既无法将武学发扬光大,便只好送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,我本想将她派到雪山派或是峨嵋,总好过到正武盟做人家的妾,只是她当时坚持要来。”   宫姒锦张了张嘴,想要说什么,却最终什么也没说。师姐为人面冷心热,若让她知道青瑛已被段浪赐死,想必她会自责一辈子,她刚从师父仙逝的悲痛中走出来,不该再知道更多噩耗,她会承受不起。   宫姒锦有些难过,当初若少些戒备,一早出来与青瑛相认,她便可暗中救下她,也不必直到她惨死,都彼此不识。   就着茶水,进了些干粮,二人正打算起身赶路,迎面进来两个劲装佩剑的女子,文婉清猛地将宫姒锦按住,背朝向那二人,敛眉坐回原处。   “是雪山派弟子,腰间佩剑刻有雪花纹。”文婉清沉声道。   宫姒锦朝她点了点头,两人静坐,佯装喝茶。   “师父也真是奇怪,不去齐桑讨伐那魔教,让咱们姐妹赶往云城做什么?”其中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弟子抱怨道。   另一个似是师姐的人则低声斥问:“那魔教邪门得很,就算让你去齐桑,没人引路,你上的去那山吗?”   “师姐说的是,只是到了云城,正武盟就有办法了?”女弟子尚还抱有疑问。   “谁知道呢,但是走一步看一步,既然师父召集咱们去云城赴武林大会,你就别那么多怨言,照着做就是了。”   “不过我听说,魔教那柳扶风已经死了……”   这时,小二来上了茶水干点后,二人便噤了声,埋头吃了起来,这时,一玲珑身影遮住了面前光线,那遮着面的少女将面上黑纱撩开,笑意盈盈,“两位姐姐,可是雪山派的盟友?”   那两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随即戒备,一手抚上剑柄,面上却不动声色,礼貌笑道:“敢问阁下是何人?”   少女甜甜一笑,低头浅浅行了一礼,道:“我与师姐来自蜀地,正在中原之地云游练功,却在几日前接到了师门的传信,让得到信的弟子全部赶往云城,方才听两位姐姐提及也要去云城,可是江湖上出了什么大事吗?”   说罢,见那两人目光扫向一旁桌边的女子,少女忙比划着耳朵,趋笑着解释:“那是我师姐,她先天残疾,不会说话,也听不见,人又羞赧,怕生,平时都是这个样子的。”   “原来是峨嵋派的盟友。”那两人顿时减了戒备,放下手中佩剑,友好地笑了笑,“这位盟友不知,近来齐桑听香榭犯下不少恶事,看样子是要掀起江湖风浪,本来数十年相安无事,奈何合久必分,这异域小门小派竟有要吞并武林的野心——”   说到这里,那位年纪稍长的女弟子左右扫了一眼,见周遭无人,才压低声线说道:“你有所不知,这几个月以来,听香榭暗中盗走各大门派法宝与秘籍,如今几大门派都已乱成一团,故而才推迟了武林大会的时间,这次赶往云城,便是要万众一心,攻上齐桑。”   少女动作明显一僵,却转瞬即逝,稍作平息后,方问道:“竟出了这么大的事,既然各门派皆到云城汇合,那么看来举旗讨伐听香榭的,是正武盟?”   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紧张,只摇了摇头,答道:“这便是掌门与上层长老之间联络的事宜了,我等只望早些赶到云城,为讨伐魔教出一份力才是真。”   少女垂眸,却在低头的一瞬见那年幼的女弟子在她师姐耳边低语了几声,稍许后,少女神色一凛,起身拱手,“如此,既然事关重大,我等也必须即刻启程,便不与姐姐们多说了,告辞。”   面前的两人还未反应过来,少女便飞快走到师姐身边,两人正当起身准备出门时,却被那两名雪山派弟子出声叫住。   “两位还有何事?”少女笑问,手却探向腰间。   那两人重新打量了一遍她身旁的师姐,见她背着身也看不出什么,便笑着邀请道:“二位既然也是去云城,不如同往?”   少女干笑两声,摆手婉拒,“不必了,我与师姐还要尽快与师门会和,便先行一步了。”   “慢着!”   少女与师姐正要快步离去,听到这一声喝,猛地顿住脚步,文婉清一手护住身前少女,另一手则探向腰间长剑。   “二位只怕不是峨嵋弟子罢?”   身后剑锋出鞘的声响划破寂静,雪山派的人缓步试探,而文婉清也已握紧手中剑柄,正当局势一触即发之时,忽然一阵尖啸哨音袭耳而过,顷刻间,借着枯叶落木之势,一记冷箭携风而来。   雪山派眼疾手快,纵起一跃,连续三声闷响过后,身后树干上已并排植入三支冷箭,来势汹汹,入木三分。   “快走!”   文婉清低喝一声,携住少女薄肩飞身而起,下一刻,眼前只剩空荡荡一片,雪山派已不知她二人踪迹。   远处树下,落叶可挡之处,一萧索华白的身影稍稍松了一口气。   而宫姒锦与文婉清也已避开了雪山派那两名弟子,她二人并非不敌她们,只是怕引起周遭人注意,而引来更多的武林人士。正行在小径,二人不语,宫姒锦面无表情,只垂头敛目,静静走着。   文婉清走在前面,听到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,便浅浅叹了一声,道:“咱们的马还留在那茶馆,一会到前面驿站,我先去买匹马,你四处逛逛,备些干粮罢。”   “咱们干粮还多着呢,够吃到下一个村落了。”宫姒锦拒绝道,语气无波无澜。   文婉清不必侧头,也知道她此刻表情与神色,她故意敛了敛衣角,摇头轻笑,“我看刚才那两人只怕要通知这城中的义士,他们定以为咱们已经出城去了,此时再买马出去只怕不安全,依我看咱们先在这城中住一晚上,等事情稍微平息,咱们再出去,正好师姐这衣裙刚才被刮破了,一会想去换一身,你莫要跟着,师姐向来不愿让人看。”   宫姒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衣角,神态中颇有几分纠结,叹息一声,蹙眉问:“师姐一定要躲开?”   “那人跟了一路,刚刚若不是他出手相助,咱姐妹俩就要暴露了,你去向他道个谢,别让人家觉得咱们理亏。”文婉清见她摊牌,便也说开。   “又不是他不出手,咱们就得束手待毙……”宫姒锦小声嘀咕,心中极度不情愿。   “让他跟着吧。”文婉清正要再劝,却见她已扬眉走出,遥遥甩了这一句,便不再理会。   ☆、风雨交加   虽然已经刻意隐藏身份相貌,但一路上仍有不少人认出她们,有几次还引起了不小的暴动,越来越多的武林侠士被引来,宫姒锦与她师姐二人应对不暇,好在每次都有某人出手,助她们化险为夷。   宫姒锦此时正在冲击幻音神功第六重,正是最重要的时刻,若心定清净,则平安无虞,只是如今她心魔已生,几次都险些焚心走火,不得已只好罢手,然而总卡在这个关键时刻,她自己也是七上八下。   两人干脆弃了马匹,决定走水路,虽行进慢一些,但至少安全,汪洋大海上,若还能被江湖义士认出,那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,背到家了。   文婉清雇了一艘大船,往日不见她吃喝用度有多奢靡,这次便能看出听香榭财力了,雇船不是小数目,然她连眼都未眨,便掏出一打银票,堪堪给那眼高于顶的船夫一记巴掌,实在是痛快,不过登上大船,行于碧蓝大海,某些人却不痛快了。   船尾不远处一艘楼船始终追随,相隔不差一里,遥遥相望,便可见那甲板之上端立的某人,白衣肃然,玉带翩翩,只是愈发清瘦的身影于海风之中,似摇摇欲坠,虽看不清他神色面容,宫姒锦仍觉他如磐石般屹立,心中不免有气,这人执拗,竟追了这些日子。   本来文婉清提到要走水路,她心中一百个不乐意,她自幼不懂水性,年幼时有一次顽皮,不幸落了水,险些丢了小命,被随行的护卫救上岸来,回家后还挨了大哥一顿鞭子,至今想起来皮肉仍隐约觉得疼,她从来都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,阿姊说她面上没心没肺,实则心重又记仇,她觉得这话说得很中肯,她一直是这样的人。因那次经历,她几乎不碰水,到了岸边也只是玩沙赏景,但今次果断点了头,还是考虑到水路耗时久,有些人军务繁重,兴许就放弃了。   只是她没料到那人竟这般执着,心中说不出的纠结,气他脾气犟,但心底又莫名的欣喜。   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明白这些复杂的心思,只是站在船尾与他遥遥相望时,心里苦涩地难受,却又有些许安慰,似乎只要他在就好,只要能看到他,即使相视无言,她也可安心踏实地作践这段感情。   只是谁愿意有始无终了,但那封信笺的坎她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,他甚至没有一个解释,要说逃婚,她亦是逃了,甚至比他的逃婚更肆无忌惮,然她就是受不了他与林若言一起骗她,三个人中只有她被蒙在鼓里,至于说为何如此生气,兴许是因为那与他帮凶,助他劫持自己的,是林若言罢。   如今,她已能正视这两份感情,她就是对两个男人都放不下,对慕云清是过往的情殇,而对于林若言,则是日久生情的情愫罢。她曾问过师姐,自己是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,为何她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,师姐说,也许她是不太爱,戏文上讲,若是真心诚意地爱一个人,便想将一切都给予他,可她如今还能分出一半的心,可见真心不足。宫姒锦不言,这没道理,她心痛,怎么能说是不爱,不爱会心痛吗?   远处伴着海风,绵长而悠远的笛声飘洋,日暮四合,海浪上的星辰升得特别快,不一会儿,靛蓝色的晴空便亮起了密布的繁星,宫姒锦靠着船橹席地而坐,甲板上的晚风极大,却湿润柔和,并不似陆地上那般,吹得两颊生疼。   她怔怔望着远处发呆,手撑着头,那人就站在甲板,片刻也不曾离开,他累不累,饿不饿?手指不听使唤摸向腰间紫玉箫,对方一曲杏花春雨悠悠扬扬,她偏要以平沙落雁来和,既不应景,又不对情。   那头的笛声明显一顿,却转瞬恢复如初,仍是缓慢而绵长地诉说着情殇,然在乐律上,他哪里能与宫姒锦相提并论,每到高潮,她的一个曲音流转,或是硬生生提了一个音阶,都让他措手不及,若有人在旁,见到往日沙场上挥斥方遒的慕将军,一定会震惊于他此刻的兵荒马乱。   好端端的一曲杏花春雨,堪堪被人磨得支离破碎,对方似也没了耐性,未吹完,便放下手中玉笛,听她胡闹。   宫姒锦于乐律上有所造诣,如此海面终得平静,心却不静,曲子吹完了一首接一首,只她一人独奏,却都洋洋几分较劲的情绪,最终随心随性,还是败给了一曲杏花春雨,洞箫声色飘荡海面,宫姒锦心静了,远处甲板上的身影似也沉沉慰然了。   ……   十日的行程改为海路,即使船桨如飞,也要增到半月。时日长了,变故也变多了。   海上从来不乏变故,比如风雨大作。   前一刻还风平浪静,下一刻便已是狂风骤雨。宫姒锦习惯于每晚依在船尾,自从她那日与他较劲斗曲,慕云清让着她,便再未吹过笛子,虽安静了不少,但这寂寂海上,她也难免落寞。正怅然,一阵狂风而至,头顶上的乌云忽然就遮了星月,漆黑一片,海浪击打着船面,甲板上剧烈摇晃。   有船员从船舱中涌了出来,着急忙慌地掌舵降帆,文婉清被这海水的撞击惊醒,见宫姒锦不在床上,知她又去了甲板惆怅,便赶忙出来寻她。   为数不多的几个船员此时正手忙脚乱地拽着缆绳,老船夫指挥着众人收起船帆,亲自掌舵,谁也没注意,黑暗中微乎其微的一个落水声。   时至寒秋,冰冷的海水刺骨,渗入到人的皮肤都有一种浑身结冰,即将碎裂的错觉,然而肺部又因吸了水而火辣辣地疼,最开始还知要扑腾着挣扎,然而身子愈来愈重,意识也逐渐模糊,幻音神功本能提起护体,却终究有限,她不会游水,又对这水面充满了畏惧,年幼时的黑暗猛地袭来,孤独而绝望的恐惧侵袭而至。   奈何她强撑着挣扎,可肺部的膨胀已到了极限,狂风暴雨巨浪滔天,她这般死都死得默默无闻,谁知道她因一时的出神而失足掉落海底,最终娇嫩的身躯喂了鱼,满腹愁肠的心思魂飞魄散。   却就在三魂七魄消散前,在她身子下沉的罅隙间,她隐约见到有一道更加漆黑的阴影遮了海面,扑通一声,清瘦却矫健的身影已将她捞住,夹在怀中腋下,游出海面。   那人将她抱上船,双手在她腹部用力一按,海水吐出了不少,却仍是没甚气息,宫姒锦在恢复意识的前一刻尝到的是馨甜,唇瓣上柔软,源源不断的气息不知通过什么过筛,清甜又馨香。   她下意识地吧了吧嘴,那人动作一顿,于下一瞬,不动声色地躲了开,左右伸手不见五指,谁也看不出他脸红与否。   肺部呛了水,如火灼烧,她开始剧烈地咳嗽,那人伸手想为她拍背,却最终还是顿在了半空,一双清澈的瞳眸于黑暗中熠熠,宫姒锦看出了心疼。   “进去换身衣裳,这般湿着要风寒。”犹豫许久,他终是开口,声色沉沉低哑,如他每晚的倾诉。   “送我回去。”   那人隔了一瞬,近似恳求,“头发都湿了,进去干一干,等暴风雨停了,我就送你回去。”   过了好久,他一直扬袖为她遮着雨,自己被雨水击打,却犹不自知,仍是耐心等着她回答,宫姒锦终究是于心不忍,叹息道:“我师姐要担心。”   那人于如坐针毡般静候许久,听到这一言终于一瞬间喜上眉梢,他急急点头应道:“我知道,我会让船员发信,让他们那边知道你在我这里,等风浪一停,两船相靠,便叫你回去。”   黑暗中,宫姒锦轻点了点头。   慕云清将煮好的姜汤送到她船舱中时,宫姒锦正自己发功干着头发,一身宽大的衣袍套在她身上,愈发显得她身材娇小,看到这一幕,他只微微颦了下眉,便于床沿坐下。   宫姒锦接过他手中姜汤,这次见识了他性子执拗,又不想与他多说半个字,便听话得一饮而尽,随后依着他扳过身子,干着发。   他的手覆上她长发,耐心而又温柔,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,发心暖暖,知他正在发功。   “可还冷?”他问。   宫姒锦却不答,这屋中烧了炉子,又喝了一大碗姜汤,此时他又用真气给他干发暖身,他明知故问,又在没话找话。   对方见她不言声,竟破天荒地笑了一下,“宫商说你怕水,果不其然。”   宫姒锦闻言正疑惑,轻蹙眉。   对方及时补充一句,“我又没有藤鞭,也不敢打你。”   宫姒锦猛地反应过来,昔日宫商为惩她顽皮落水,举鞭痛打,这是女孩的丑闻,她蓦地扯开他手中长发,恨道:“哥哥还真是什么都与你说。”   慕云清顿了顿,道:“当日你哥哥说你什么都好,我尚还不屑,如今自食其果,是我不好。”   “现在呢?”   “正如你哥哥所言,什么都好。”慕云清低喃。   “你一早便认出了我罢?”宫姒锦背着身,垂头于他宽大的衣袖中,闷声道。   慕云清仍顺着她的发,听罢手上动作一怔,半哄半柔道:“别哭。”   对方却执念,追问:“我问你话呢。”   默然许久,他终是回答,对不起。   宫姒锦埋首苦笑,她其实盼着他说一句不是,至少这样不怪他,然而事实却是他早就认出了她是谁,却仍将她拒之门外,说到底,十年前的梦,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一天宅在家,磨磨蹭蹭去写了个短篇,又看了看动画片,更新就晚了。。。 男主脱马不远,大概。。。五章? 并且我一直以为《平沙落雁》是单纯的古琴曲,结果发现改编成箫曲还挺好听   ☆、青崖放马   慕云清照他承诺的,在暴风雨平息后,让宫姒锦与文婉清相见了,只是稍有不同,他趁宫姒锦熟睡时,打发走了那艘船,将文婉清接上了他的楼船,从而每日遥遥相望,变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,虽然甚是无奈,却难掩心头的一丝喜悦。   慕云清的楼船豪华又坚固,那晚的风浪都过得尚还平稳,对于宫姒锦这种惧水又晕船的人而言,简直就是救星,终于解了失眠,踏实地睡了两晚后,她便不再闹腾着要上岸了。她安抚自己,反正这船又不要钱,不坐白不坐。文婉清却笑她,之所以能安寝,只怕是因某些人在身边夜夜相守罢。   夜夜相守……   宫姒锦不敢相信,原来每晚再无梦魇,是因着他在身边,难怪每次初醒,床畔都是温的。   诚然心酸,但宫姒锦对他却愈发冷淡,有他在旁,她几乎连只言片语都吝啬给他,海上闲暇,她便练剑,可是她从来没想到原先那般冷清寡淡的男子,耍起赖皮来就跟一块狗皮膏药一样,时时刻刻都要出现在她面前,久而久之,宫姒锦便可无视他的存在了。   他二人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很久,绕了大半个地平线都相安无事,却在上岸前无声地爆发了。   海上行了不少时日,慕云清又日日在她左右,亵衣内衣有些难以启齿,脏了便藏在包袱里,她与师姐尺寸不符,时间长了没得用,宫姒锦便将自己裹得极厚,又在胸前腰间垫了不少软布,睡下时身上缠得难受,也久久没入眠。   刚翻身面壁,颀长的身影推门而入,动作轻缓,似怕将梦中人吵醒。心中的烦闷燥热登时一扫而空,她听着那人走进,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,从始至终,她不动声色。   本以为他只是这般静静地看着,却没想过了一会,身边忽然出现一个温暖的环抱,他小心翼翼地躺下,又如视珍宝一般将她蜷在怀里,是极克制着,才没让他发觉她身体的僵硬,宫姒锦压抑着眼角酸涩的冲动,两人相隔一个床沿的距离,心却像隔了片汪洋。   “哭什么?”慕云清将她拥得更紧。   “你那只眼看见我哭?”她苦涩一笑,然后佯怒道:“知道我没睡,还敢这样?”   他默了默,然后道:“许多天都这样,已经习惯了。”   “你大胆!”宫姒锦蹙眉,“你是我什么人,你就敢这样?”   慕云清将脸埋进她香颈,依恋缱绻,“我只知你心中有我,不然也不会夜夜依着我,唤我名字。”   宫姒锦猛地坐起,抬手便是一巴掌。   因携了内力,掌风呼啸,习武之人真气护体是本能使然,宫姒锦却见他嘴角噙血,面目也有些微肿胀,知他吃下这一掌,定是因对她愧疚而没提丝毫内力招架,普通人皮肉之躯,想必撕裂般疼痛。   “为何不挡?”   她视线随着他起身缓缓上移,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的脸,而他则垂眸敛目,“是我不好。”   “你只会这一句吗?”宫姒锦不屑冷笑,“从我知道真相开始,你说了多少句‘是我不好’,可是有什么用呢?”   他默默将唇角溢出的血渍抹去,面颊凹陷又消靡,神色却与她相反,是无限放大了的诚恳与自责,“是,你说的是,再说这些都没用了,我后悔当初将你拒之门外,不然你现在仍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,现在还没登岸,我们现在就走,逃离这里,找一处避世之所,你我共此一生。”   看着他一瞬明澈,闪动希冀的双眼,宫姒锦气得冷笑,“慕云清,我现在最恨你说这些话,于情于理,是我有错在先,我亦是逃了婚,我愧疚了这么多日,每晚都琢磨着怎么与你道明真相,可是谁知道你却是真正的幕后主使,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,那日桥廊初遇,也是你为了我逃婚计划顺利进行而替我在哥哥面前打得掩护,你可知我心里最气什么?不是你当初不来寻我,也不是你三番五次地许诺将来,而是你明明把我推走,却还要回过头来骗我,羞辱我!”   “我没有。”惊惧与悲伤同时出现在男人的眸子里,那双清澈含雾的瞳孔似曾相识,却又是她从未见过的满布伤痕,“锦儿,我后悔了,我并未认出你,我并不是最初便认出了你……”   慕云清喃喃,他如何说?当初是在十七舵的树下将她识出,十年前离京小径锦囊赠花;西昌王府离别晚宴,他说不出口,他知此时道明真相便是玉石俱焚,再无法挽回,如他此生最悔恨,便是没在劫亲那一刻将她认出,否则他定当即罢手,也不会让她此刻踟蹰。   “呵。”宫姒锦从喉咙缝里发出一声嗤笑,似是听他说了一个极其无趣的笑话,“晚了,如今我嫁了人,心也归于别处,小女子配不上将军,也不想和将军再有何瓜葛,将军有句话说得对,天高路远,你我各奔前程罢。”   慕云清目中希望彻底破灭,然他却不放弃,下一刻已将她重新揽入怀,似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,他声色颤抖,宫姒锦听得清清楚楚,“我从不在乎你嫁人,你就在我怀里,我就抱着你,你怎么骗得过我,我知你气我当初写下那封信,更气我将你蒙在鼓里,可我当初亦是不愿迁就,我不知你这般好,我不知你不是迁就……”   宫姒锦听得心痛,面上却不动,她清浅一笑,偏头靠在他发心,“你怎么不懂,我既喜欢你,也喜欢旁人,更嫁了人,这些情丝在我心中不痛快,我只想寻个安静,求你以后别来烦我,你这般纠缠,我只会觉得更对不起他。说到底,其实是我不好。”   宫姒锦能感觉到他手臂的箍紧,他眼角的湿润溢满化开,沾湿她脸颊,过了许久,他手指携了内力弹灭烛火,黑暗中,他从她颈间脱开,起身穿好衣袍,冷淡道:“早些休息罢。”   说罢,他转身离开,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门,彻夜未眠,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,死有多容易,却救不出溺水的心。   ……   齐桑海城,三面环山,单这靠西一面临海,故而易守难攻,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小城的宁静。   韦宜山下,几名弟子得到文婉清的发出的信号后前来接应,进山前,宫姒锦最后一次回头张望,那从中原一直跟到齐桑的人,终于也被她磨去了坚韧与不懈,不见了踪影,苦涩摇头,她笑自己痴枉。   齐桑又称海中仙山,四季如春,美如画境,远处群峦环绕,而她所生活长大的京城地处中原,与南方暖景所差甚多。她从未见过这般美景,周遭花香弥漫,飞蝶翩翩,如诗如梦,宫姒锦边走边看,感受着异族他乡的风土人情。   韦宜山与齐桑本城相隔还有十几里,因此山上闹得鸡飞狗跳,山下却仍是一片宁和,宫姒锦随师姐与接应的弟子快步穿梭于人群中,只是唯一不便就是要身穿斗篷,遮掩面目。到了自家地盘,却还要蒙面遮纱,就怕遇上暗杀,真是滑稽又讽刺。   沿途中,宫姒锦与文婉清行进速度略有缓慢,海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,因而错过了听香榭大选,据探子来报,听香榭内部已江山易主,众人推举出新任掌门,如今已登位,执掌门派。   与文婉清相同,那位是柳扶风的座下弟子,名为映歌,在此之前,谁都不知她有这野心。   映歌策反之际,文婉清曾及时赶到救下了一部分不服其统率的高层弟子,如今这些人藏身于韦宜山其中一座山峰,因地势险要,又山头众多,映歌派人讨伐了几次未果,便干脆放任不理,一心扑在其征服武林的宏图伟业上。   文婉清身为柳掌门座下大弟子,其威望自然不容小觑,此时她方一踏进那山头,众愁眉不展的高层弟子皆遽然起身,高呼迎接,全认定是救星到来,唉声叹气也得歇下。然下一刻,另一黑衣斗篷裹身之人从她身后探出,众人尽皆戒备亮剑。   怪不得他们如惊弓之鸟,毕竟映歌叛宫一事,已成了杯弓蛇影,人人自危。   宫姒锦缓缓从斗篷中探出手,白玉般的五指轻轻攥着一块玉牌,火凤涅槃。   “见到飞凤神印还不下跪行礼?”   文婉清肃声一喝如同当头一棒,众人这才恍然惊醒,收剑纷纷跪拜叩礼。   “起来吧。”宫姒锦抬手,朝文婉清问道:“看来都认得这飞凤神印,怎么?座上那位掌门人竟不识?”   掌门面前一视同仁,最初她二人约法三章便是在进了齐桑后便自动终结,听闻此言,文婉清垂首,“弟子只认神印,并不承认如今韦宜山上那叛徒。”   文婉清率先表明决心,其余人面面相觑,下一瞬,臣服其下。   “老身听文师侄称,柳掌门已将毕生功力传给如今掌门,老身只信服柳掌门钦定传人。”   “听香榭自立派以来见印如见掌门,既是柳掌门亲传,弟子便只认眼前这一位新任掌门。”   “弟子亦然。”   “弟子亦然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于一派呼声中缓缓抬手,她将风帽拂下,目光犀利凌绝一改往日温恬,问道:“决心可定?”   “弟子随掌门攻上韦宜山,夺回掌门之位!”   一呼百应。   宫姒锦漠然淡笑,“既如此,便头破血流,亦要让她物归原主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个性,她在来之前,便决定要大刀阔斧,登上听香榭的掌门之位。只因当初误打误撞偷看了林若言与洛鹏的书信往来,知晓了正武盟暗里的阴谋诡计,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他们为所欲为,更有一点,听香榭是异域的小门小派,全然不值得他们这般大费周折地打压,如今正武盟以讨伐魔教之名聚集各大门派,便是要攻上齐桑韦宜山。暂且不说听香榭不出来应战,就说真是应战,单是一个丐帮或是雪山派都可让她们招架不暇,又何必凑齐江湖各大门派?可见这事情尚有隐情,只怕还有更大的阴谋藏在其中。   中原的探子一次又一次送来线报,每一封于她而言都是心头一颤,如今正武盟携武林攻上齐桑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,而林若言充当什么角色,她不想看,更不敢看,她在知道各门派神器被盗都与他脱不开关系的那一刻起,便意识到他们之间注定要刀剑相向了。   至于说曾经想着将掌门之位让贤,近来她也不多想了,人没个盼头,就像众星丢了月一般,就算前途璀璨明丽又如何,还不是行尸走肉一具。   她只期望,来日登上掌门人之位,兵戎相见的,不是某个他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考交规。。。可能更不了。。。   ☆、内乱在即   听香榭的规矩,每日辰时望舒习武,只是门派中新立掌门,秩序尚且还不安定,这规矩便荒废了数月,此时的望舒台萧索冷寂,只有几个散漫巡逻的弟子。   宫姒锦便要先占下此处,随后发动进攻,夺下听香榭。   望舒台位于问月殿后,乃是后山处最大的练剑萍,其最大的特点便是西临悬崖,陡峭山壁上你丢个石子下去,连回声都没有,更别提若是有人失足坠落,可想而知,尸骨无存。   宫姒锦与护送她的十位高手便是要从此登崖,为着就是抢上先机,不惊动任何人从而暗中潜入韦宜山。而那新任掌门映歌太过狂妄自大,也算是百密一疏,认定了她们不会从望舒台登顶,便只在其余三面加强了巡逻,而此处,却连个像样的看守都没有。   听香榭不养闲人,线报更是在第一时间交到了映歌手上,宫姒锦已来到齐桑的消息只怕她早已知晓,并有所准备,文婉清当初救走的高层弟子也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,并在门派中有一定威望,若真的发动宫变,那映歌也讨不到多少好,毕竟如今她手上这些人都不是真心为她,而是对听香榭尚有所图。   之所以选择这条最艰险的路,也正是因为此故,至少可留足时间让她直捣黄龙。   追随而来的十位女弟子都是听香榭顶尖的高手,起初映歌叛宫,这些人纷纷揭竿反抗,谁知那昔日温柔静好的师侄会下此狠手,一早便在她们饭菜茶水里下了毒,并将她们关押至暗牢试图劝其归降,然而到底是少了飞凤神印与一股子威慑人心的气势,压不住这些试图反抗的师叔师伯,映歌干脆要杀人灭口,省得日后生变,好在文婉清及时出现,救下了这些忠心耿耿的元老。   悬崖峭壁虽然惊险万分,但有高手相护,她本身又身负高超内力,于她而言实在不在话下,只是到底是看轻了映歌,心肠再大,也不可能于一整面连一个像样的守卫都安放,那也太看不起她宫姒锦了。   此刻眼前忽如其来的一队人马挡住了她们的路,提剑出鞘,列兵成阵。   “来者何人!”为首弟子举剑清叱。   “这是咱们听香榭的七星阵,只守不攻,以柔化刚,最是难缠难破,用此阵者便是让咱们一筹莫展突破不出时,给咱们来一个出其不意,所以定还有位高手躲在暗处,伺机而动。”   上前一步与宫姒锦耳语之人是听香榭长老之一,与柳扶风相同辈分,算起来也是她的师叔,亦是鹤发童颜,此刻宫姒锦朝她低声问道:“长老对那藏身暗处的高手,可有何推测?”   “应是专攻幻音心法的武扶襄。”   “也是扶字辈的?”宫姒锦微惊。   “是柳掌门的师妹。”   宫姒锦旋即冷笑,“既然是师叔,晚辈也不便动手,便在此观战罢。”   言罢,她稍退半步,十位长老将她身形挡得严实,前方成阵的七名女弟子见那二人窃窃私语,而年少那位又退居在后,面上便稍显不屑,一言不合便要开战。   听香榭的等级划分与其他门派大致相同,亦是分为初阶、中阶与高阶三层,而眼前这七星阵使得尚还算干净利落,七人行剑运功流畅自如,又彼此默契,并没有拖泥带水。这阵法若想突破,便只有耐心应对,静下心来寻其破绽,此次前来护送宫姒锦入问月殿的十位高阶弟子,皆是成名高手,将来事成不愿被人揭出以大欺小,以多欺少的丑闻,便留下了三位在宫姒锦身边保护,其余七人上前迎战,到底是高手,百招下来,仍冷静如常。   宫姒锦于旁静观,低眉一瞬只觉眼前光线忽暗,颈后一阵冷冽,她下意识向旁一闪,却仍是被那人手中锋利割伤了锁骨。   脖间一阵刺拉拉的痛处,宫姒锦缓缓抬手抹去锁骨上一丝血线,冷眸射向那神出鬼没之徒,身旁三位长老试图将她护在身后,却被她抬手制止,“这位便是武师叔罢?”   眼前所立女子,不似旁的长老身着锦缎长袍,反而是一身干净利落的短打,长发高束,秀目生威。听得宫姒锦问话,她先是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,旋即蹙眉,问道:“你是我师姐临死前收的那个高徒?”   宫姒锦清浅一笑算是回应,视线悠悠落向不远处战局,笑问:“方才有位李师叔曾与我说,七星阵便是要出其不意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,而武师叔放过眼前大好的局势,没有偷袭下面破阵的七位高手,反而来试探晚辈而打草惊蛇,岂不是耽误了这一招七星阵?”   恰在此时,一声清呼入耳,战局中李长老技高一筹,瞄准其中一个女弟子的破绽,当即攻上,破了一角,七星阵已零散岌岌可危。   高石上武长老淡漠瞥去一眼,面上并未有任何担忧之色,只目光深深注视着宫姒锦,似考究,又或是要看出个所以然,只是不知她是故意谦让,还是当真懵懂,也仅有武长老自己晓得,刚才她是为取其性命,而非试探。   静默许久,她方才眼睫微眯,提起内力,冷言高呼一个“退”字,成阵弟子不敢违抗其命令,当即虚晃剑招,试图弃阵寻退。   为首的李长老不屑与晚辈穷追猛打,这七人无论如何不是她们对手,而就算引来巡逻弟子,也不差她们七个,见其退阵,也没堵死她们退路。   “飞凤神印在何处?”武长老突兀开口,却直奔主题。   宫姒锦则粲然一笑,然谁也不觉这笑意中有多少真心,只幽冷异常,让人见着惊悚,“原来是为了这个——”   她那绵甜尾音拖得极长,从袖中慢条斯理取出一物,手腕一翻,飞凤现世,那高石上长老面色方才有了一瞬惊动。   宫姒锦将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,冷笑着叹息:“原来都是为了这个,只怕众多弟子都指望着能在这偌大的韦宜山上得蒙仙人眷顾,若是前世修了洪福,意外捡到这神印最好,也可将那叛宫的孽障退下高位,只是谁想过,就算有飞凤在手,自己又能拿得住吗?”   “无礼小辈!”武长老眼睫微颤。   话音未落,飒爽身姿纵身而来,于高石上一跃而下,剑锋凛然,猝不及防间,方才被喝退的三位高手以及下方更远处的七位长老都是一惊,宫姒锦则飞身而起,手探去那赶来援救的腰间,手握剑柄,亮剑出鞘,电光火石间,挡下武长老惊天一击。   武扶襄身为守节长老,最擅在防守之间突然强袭,这招攻其不备,却有一弱点,便是需得一招毙命,否则将陷入漫长的持久战,她这优势也就不显了。   片刻间,两人已斗了数十招,一旁十位高手只耐心静观,虽然提心吊胆,但宫姒锦此次目的就是冲着掌门之位,若是连个高阶长老都斗不过,说出来将来也不能服众。   整个望舒台便是满场的剑走游龙,宫姒锦的剑招最初是向林若言学的,再后来便是漫无目的地自学,直到前些日子到了海上,有了慕云清时不时的指点,才开始突飞猛进的变化。百招下来,宫姒锦的剑风全然不沾听香榭的阴柔,反而较之全派最为硬气的武长老还要阳刚几分。   正在对方伺机而动,打算纠其破绽,一举攻下时,宫姒锦一个翻身越剑,武长老心下大喜,正要攻其下盘,对方纤腰却以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,出其不意在她颈肩一踢,下一瞬,已拍掌在她后心。   武长老一口鲜血喷出,宫姒锦却由掌变爪,勾其皮肉,内力猛提如排山倒海之势,武扶襄顷刻便要昏厥,然她还靠着一口气吊着精神,也算硬气。   “你样貌不过双十,何来如此雄浑内力?”武长老伏在地上,咳血问道。   听闻她疑惑,宫姒锦掩唇轻笑,“武师叔言过其实了,晚辈年方十六,下个月才将将十七,至于这滔天内力——”   她顿了下,目光忽的变得犀利,抬手提起她衣襟,恨道:“正是本座掌门传人的标记!”   说罢她将人随手一扔,视线拖过下面已被李长老制服的七星阵弟子,目光最终落在远处问月殿,吩咐道:“把这些人都锁起来,事成后听凭文师姐处置。”   ……   听香榭问月殿建得地势险要,在宫姒锦与众高层原定计划中,文婉清带着一队人马从正面突入,再由两队人马从南北两侧支援,而宫姒锦则率十位高手直取映歌首级,夺下掌门之位,手持神印发号施令。   大战打响的烟火信号是在半个时辰后爆发的,宫姒锦淡然望了下天际,浮云飘荡,天高地远,从出了家门到这里,短短数月,她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,世间再没有丞相府的小千金,反而多了一派掌门,世事浮沉,竟没一件事受她所控,正如同这道烟火,飞天那一刻,也是她再不能回头看的转折。   “前方带路,助本座攻下问月殿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觉好多小天使都走了…男女主可能太作了…哭唧唧   ☆、君临天下   通往问月殿的山路只有东侧一条,于山谷夹缝中,满布毒瘴,四下毒花毒虫应有尽有,闯入之人若无听香榭特制的驱虫香药,只消进去片刻便是九死一生,堪称无回头之路。   这次宫变,最强的两队人马分别在东西两侧,原定西侧由宫姒锦带队只要在开战前攀上陡峭岩壁,占领望舒台即可;文婉清则带领一众弟子从东侧罅隙中登顶,这一队人马人数最多,也是此次宫变主力,但这些人大多残兵败将,许多在映歌叛宫时便已伤重未愈,又寡不敌众,用此险招不过是为了吸引火力,将听香榭大部分兵力引去,从而助宫姒锦直捣黄龙。   而南北两处包抄的人马,也不过是为了给映歌一个出其不意,届时只要文婉清将敌人吸引到一处,那两队人马便会携火药而至,势要来个玉石俱焚。   “已行至一半,交换位置。”   文婉清于罅隙中略微敞亮的一处发出命令,通往听香榭的这条暗道极其窄小,此处终日不见阳光,因而毒蛇蚁虫密布滋生,文婉清所带一队人数颇多,于此前行即便有香药护体,仍难免蛇虫误伤。为确保不耽误行进速度,则分为三人一排迅捷潜行,左右两人护壁,行至中途三方换位,也可保存体力。   “不知掌门那边如何了?”身旁一弟子担忧道。   文婉清抬臂于额前拭了一把汗,目光坚定道:“西路有十位高手保护,掌门又身负过人内功,我们只需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好便是,莫要考虑其他。”   “是。”   稍作休整后,文婉清正要下令继续前行,耳边石壁忽然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震动,无数毒虫毒蛇受惊四处逃窜,猝不及防间,咬伤了几个来不及应对的弟子,场面一片混乱。   好在蛇虫只为躲藏,身旁弟子掏出香药,那些受惊蛇虫本能避让,不消一刻,便四散退去。此处乃是山间夹缝,山石相通,刚刚那一声巨震,定是问月殿出了大事,文婉清当即面色冷凝,回头扫了一眼受伤的弟子,见已驱毒并简单包扎,便抬手下令,“传令下去,加快脚步,须在午时前赶到问月殿!”   恰在此时,山间一处飞鹰长鸣而至,在文婉清所在头顶上空盘旋,有弟子认出那是北侧弟子饲养的信鹰,然而此处罅隙毒瘴弥漫,飞鹰盘桓凌空,不敢落脚。   “师姐你看,飞鹰脚上有东西!”   文婉清双眼微眯,冷声吩咐将其射落,哀鸣戛然,有弟子将信笺呈上。   文婉清看罢传信,脸色愈来愈沉,旋即手指攥紧,骨节压白,沉吟一瞬,她道:“映歌于北侧设伏。”   她声音不大,然夹缝中密闭又回音,一众弟子听罢都顿时颓然,两军交战,最忌蓄盈待竭,本已是民疲师老的境况,再闻此噩耗,若不一鼓作气,只怕要功亏一旦。   想到此,文婉清昂然从腰间拔出长剑,插地为盟,沉声喝道:“听香榭是你我姐妹的容身之处,如今被那叛贼占据,将我等逐出家园,今日起事,由师父所传新任掌门亲自携领,便是要夺回咱们这世上唯一的居所,而刚刚得到传信,北端包抄的姐妹遭遇埋伏,恐怕凶多吉少,咱们此刻冲上问月殿,便是有去无回,谁也别再惦记着援军,如若有人怕了,自可离去,其余姐妹,随我执剑杀敌,势要与那叛贼拼个同归于尽!”   此言大有壮士断腕之决绝,上山走到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抱着赴死之志,别的且不说,单就忠心耿耿便会被映歌以造反为由抓之行刑,这是将人往死路上逼,忠于柳扶风的一众弟子逃无可逃,危难之际遇到掌门师尊亲授传人,又是柳扶风寻觅多年的奇骨神才,众弟子自然是以其马首是瞻,此刻被文婉清这一番壮志豪言所激,更是要与映歌之党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。  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,军心已定。   文婉清决然一笑,拔出地上长剑。   ……   西侧望舒台,方才一瞬烟花过后,前方隐约有叫嚷战乱之声传来,正当宫姒锦下令攻进问月殿时,却被李长老拦下——   “师姐的信号已放,你却拦我,是何意!?”宫姒锦斜眸凌冽。   “掌门,此时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,这烟火放得有问题。”李长老定定解释道。   宫姒锦则不然,眉心稍凝,挥了挥袍袖,“咱们也是原定午时登顶,这不也提前了一刻?”   “罅隙不同,从那里经过最快也要三个时辰,文婉清又率领大部队,不可能在午时前到达,而且掌门不觉得此处太过冷清吗?就算望舒台险峻,也不可能只有武扶襄一个人守卫。”   宫姒锦听罢,略略沉吟,随后目光拖过一旁伏地的武扶襄,转身到她面前,悠悠蹲下,粲然一笑,“武长老应当知晓这其中隐情罢?”   对方决然不言,正要偏过头去,却被宫姒锦一把抓住下颌,扭转向自己,“都说武长老性子最是硬气,我看是迂腐罢了,都到了这个时候了,还不想着将功折罪,莫非是要与那映歌陪葬?”   眼见着武扶襄眉睫微颤,似是被她言辞震慑,然其只唇畔翕动几下,便又抿紧嘴唇,看来是要僵持到底。   宫姒锦也懒得与她耗费时间,将她甩在地上,轻轻掸了掸手,轻描淡写地吩咐:“将那七个小将杀了祭旗。”   “等等!”武长老这才遽然瞪大双眼,眼角无力噙泪,绝望地呢喃:“我说,我全都说……”   ……   此时的问月殿,正如宫姒锦的猜想,战事已如火如荼。   文婉清携众人于午时准时到达,迎接她们的便是敌人如雨流矢,好在文婉清等人早有应对,手持木盾,并未有太多伤亡。   好不容易挺过数波流矢,破开殿门前,文婉清看清左右混战的人群中,只有南侧的弟子,看来北侧已遭伏击凶多吉少。   看准时机,文婉清打出手势,众人分散加入战局,因双方混战,对方殿上弓箭手无法瞄准射箭,便纷纷放下手中□□,提剑下殿迎敌。   文婉清等人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前来夺宫,虽敌众我寡,却更显其英勇无畏,杀一个不亏,杀两个稳赚,便是要肃清这片土地,还原本清净的家园,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。  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呼,文婉清转头看到身旁一个年少弟子被刀剑所伤,当即为她挡下一剑,并将她拉到一个柱子后,吩咐道:“你去传信给掌门,就说前殿危险,藏身静候。”   话音刚落,妖冶的笑声传遍整个问月殿,锦绣长袍披身而垂,华丽身影由正中飞上殿前高台,目光犀利,蔑视众生。   “文师姐,别来无恙。”   蛊惑人心的嗓音悠悠传来,即便是瞎了,也认得出这声音,映歌,真是她的好师妹!   文婉清咬牙切齿地想,旋即不顾众人阻拦,从柱后徐徐走出,面上噙着冷笑,道: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,姐姐我不过下山几个月,妹妹便本事大到要叛宫夺位了。”   啪!   一声巨响,映歌抬掌便震碎眼前一张石桌,面上媚笑尽敛,阴狠狠地道:“如今本座已登上高位,到底是谁叛宫,师姐心里应当最清楚不过!”   “谁是你师姐!”文婉清气结,提剑指着她道:“昔日姐妹情分早已被你碾在脚下,如今你还有脸唤我师姐?不如吃下我这一剑,到地府去向师父赔罪罢!”   映歌冷哼,手臂一扬,命令道:“既如此,师姐就别怪妹妹我没提前打过招呼,来人呐,提上来。”   映歌身后,其护卫押着百来名身着黑衣的听香榭弟子,文婉清认出,那是北侧遭伏的一队人马,竟然一个不落,尽数被敌人俘虏擒获,此刻她们被人捆绑住双手全无力招架,任人宰割。   不必多作说明,文婉清便明白她的意图,自己的这个师妹向来心思阴诡,当初师父在世,便推说她心中恶魔终有一日会毕露无疑,文婉清不信,始终护她,又全心全意指点她武功心法,本以为她对师父的恨意已渐渐淡化,没想到她竟埋伏这么多年,终于应了师父当年所言。   文婉清闭目摇头,过了半许,她抬眼最后劝谏道:“映歌,你若此时罢手,还有的回头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那高台上妖冶妩媚的女子忽的大笑,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之后又猛地收声,恨恨注视着她道:“收手!?当初师父灭我族人时,可有想过要收手!”   见文婉清面色惊诧,映歌似是满意,猖狂而又决绝地大笑了半晌,她方才冷冷胁道:“将那所谓的奇骨交出来,否则我杀干净这里所有人!”   恰在此刻,一道清丽身影从后殿飞出,迎着正午高挂的烈日,遮了全部光芒,却又熠熠生辉,行云流水的动作,于人眼前震慑心魂——   “快看,掌门赶来了!”   熟悉的身影悠然落下,与问月殿顶上俯瞰众人,如君临天下,四海咸服,宫姒锦冷眸扫过下面众人,最后乜去映歌,旋即极其不屑地移开目光,漠然发问:“我的人,谁敢碰!?”   ☆、夺宫惊现   时至寒秋,齐桑的骄阳却似火般灼烧着大地,然问月殿却是死一般的冷寂。   宫姒锦于十位高手簇拥而出,飞身上殿,其飒然身形引领在前,让人望其项背,听香榭这十位高手无论武功气势或是相貌身姿都称得上世间一流,却在宫姒锦身后那般一站,便如众星拱月一般,只成了绿叶陪衬。   下面两方人马皆是听香榭的弟子,此刻被宫姒锦气势一慑,屏住鼻息,手中刀剑为之一颤。面对其杀气凛凛的寒眸蔑视,众弟子只觉前任掌门柳扶风现世,不愧为掌门传人,单就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滔天气势,便非映歌所能比拟。   “你就是师父选为传人的那个奇骨女子?”映歌手指着她,出声喝问。   宫姒锦方才对眼下这人只蔑视过一眼,便视其如无物般移开目光,此刻听这人高声叫嚣,心中颇有几分恼意,不由得秀眉微蹙,冷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   映歌被人这般一噎,气得脸皮也为之扭曲,当下怒极反笑,“师妹是师父在外云游所收徒弟,自然不认得本座,也怪不得师妹,你若识时务,就现在交出掌门神印,师姐顾惜师门情分,也可留你与那些叛徒一个全尸。”   宫姒锦面上浮起一丝冷笑,带着一抹淡淡讥讽,沉声挤出四个字——“痴心妄想!”   “并肩子上!”   殿前,文婉清担心宫姒锦牵挂手下弟子,心中一凛,长袖扬起,下令攻上的同时,一记袖刃呼啸飞出,不远处手持钢刀架在自家姐妹脖子上的一名弟子,挣扎几下,便倒在冰冷石板上,一旁眼疾手快的弟子已将其捆绑松开,俘虏弟子得了解脱,提剑与身旁叛贼战在一起。   一旁映歌的手下心急之下,便要手起刀落,几番下来,双方都有死伤,宫姒锦站在一旁看得拧眉,缓缓抬手,出声喝止。   “都住手。”   说话间,她已将飞凤神印从袖中取出,拿在手中,烈日下,如凤翔九天。   “你想要这个?”宫姒锦淡淡朝她问道。   倏然见到心中权欲,映歌眼目蓦地充血通红,挥了一下袍袖,示意手下弟子住手,笑得妖冶,“比起我那顽固的师姐,果然还是师妹更明智。”   “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!”   正在映歌抬手伸向她时,宫姒锦扬唇,突兀地低笑了几声,众人只见白灼日头下,红光一闪,什么东西瞬即飞天。   问月殿前参天古木,倏忽间落叶纷飞,越过绿木漫天,映歌定睛看清,古木顶端垂坠着那枚无数人抢得头破血流的至宝神印,她……竟将其随手掷于树枝上!   映歌迅捷飞身上树,手臂高抬,径直便要取那摇摇欲坠的凤牌。   映歌一袭紫衣,繁花灿目,眼见她指尖就要触碰到那神印时,一道寒音乍然响起,携惊人之内力,如玄女之清音。   面对这一变故,在场众人皆是一惊,映歌身影于凌空僵硬,下一瞬,已失力落下。然她亦是柳扶风亲授传人,瞬息间已调出真气,轻功骤提,几个措步,已平稳落地,方才仓皇一扫而过。   愤恨目光射向宫姒锦,只见她正手持洞箫,神色清冽,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,映歌稍捋了捋额前散乱的碎发,干笑着掩饰心中骇然,“师妹这幻音造诣真当是好,师父泉下有知,应当也欣慰了。”   宫姒锦凌冽一笑,悠悠然道:“本座承袭听香榭幻音神功不过数月,如此浅薄,便可一招让师姐人仰马翻,只怕是师姐武艺差强人意,才会如此这般丢人现眼。”   映歌闻言面色黑沉,就连一旁静立的文婉清亦是惊诧于她的不留情面,自从海上某日与那人冷战,她便像变了个人一般,幽冷深沉。   正当担忧之时,被彻底激怒的映歌已抢先飞跃上顶,护在宫姒锦身遭的十位长老刚要上前阻挡,却被她伸手阻拦,言道要与这位师姐好好较量一番,没他命令不得出手。   潜移默化中,焦灼战事已从百人转为二人单打独斗,宫姒锦于剑术上较之映歌差了许多火候,她幼时只向二哥三哥学过几招拳脚,然那花拳绣腿于行家眼里却如三脚猫一般,自长大逃婚后,与师父师姐相处时间短暂,也无甚机会研习听香榭剑法,一身内力倒是上天下地,无人能及,但剑法配上了几分林若言与慕云清的影子,登时便显得不伦不类。   与此同时,远处一古树后,某人正目光紧随那场上较量的二人,五指扣进树皮,双腿双脚所站姿势,只要那场上人蒙难,他便可当即纵跃,将人护住。   百十招后,宫姒锦已落入下风,映歌剑术大多传承柳扶风,又长年累月得文婉清悉心指点,随便拿出去一招都可在江湖上成名立万,如此也不难理解为何这个在宫姒锦没来前,文婉清昔日的小师妹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拥护挺立。人家到底是武学奇才,柳扶风毕生一共三个徒弟,高傲如斯,又是决心要征服武林的一代宗师,膝下徒儿能差到哪去。   以宫姒锦这四不像的剑法,能撑过这百招,也全要感激映歌其人心有旁骛,此刻她满心扑在那树枝桠上挂着的飞凤神印,而对于宫姒锦,她却未尽全力,只想着能拖延一时便可寻觅机会攀上枝桠,夺去神印,全然没注意到,只要她稍专心,便可将宫姒锦一举拿下,到时擒贼先擒王,再取神印,敌方已是大势已去。   与人比武,最忌于此,反观宫姒锦,则是仔细应对,脚踏实地地寻找破绽,映歌正一个出神不破,宫姒锦抓住机会右手持剑虚晃一招,脚下浮空,左手已探去腰间,然而一摸之下,大惊失色——   谁知方才打斗混乱,紫玉箫已不知何时遗落,视线扫过她所能目及的地方,除了观战人群什么也看不见,“可恶。”喃喃咒骂一声,又暗骂自己大意,竟将随身之物丢至何处都不晓得。   出神间,时机已过,映歌已看破她动机,登时挟势而来,万般惊险中,宫姒锦从怀中摸到另一物,心下一下,当即拿来应对。   凤鸣清叱虽不及紫玉箫来得纯粹,却也可摄人心魄,救她于危难之际,只是连她自己都为之一惊,这赤金短笛竟始终被她挂于胸前心尖。   当日那人将这短笛赠予她,称她只要有难,便可吹笛,无论何时无论多远,他都会飞来她身边,她只在林若言驱毒受伤时吹过一晚,然而那晚寒凉,他却始终没出现,兴许是那一刻起,她心里对林若言便再也放不下了罢。   暗暗慰藉自己,今日吹此短笛,只为救命,更何况这笛音即便携了内力,方圆十里皆是荒山野岭,他早已回中原去了,无论如何也是听不见她的呼唤。可是她又多盼着他能听见,左右徘徊之时,音律骤破。   恍惚心乱,师父临终前所授纵音也已被吹得支零破碎,心魔突生,无法成音,映歌心魂受扰只一时,便恢复如常,举剑前攻,目标径直向她首级。   正在生死攸关之时,一抹白电携逆天之势乍然从旁飞出,以迅疾之势将宫姒锦裹住,剑尖锋利,白衣撕裂而破。   宫姒锦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,鼻尖处的清香熟络又自然,贴在她脸颊上的前胸仍是那个让她发狂的温度,胸腔内传来炽烈的跳动声,一下一下,似要将她燃烧,却窒息。   “慕云清!”血腥味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,方才三声闷响袭入他清瘦的身体,她急急大叫,伸臂将人反抱于怀中。   毒镖入体,宽厚的额前冒出细密的冷汗,宫姒锦怒极,抬手将上前追击的映歌一掌击翻,她运了十成内力,又是遽然突袭,这人不死也伤。此刻宫姒锦一张俏脸目呲欲裂,回过头狠狠蔑向下面偷袭的三名弟子,一字一顿,冷冷吩咐:“给我杀!”   此间,慕云清已脸色煞白,哇地喷出一口鲜血,宫姒锦猛地低头将他抱紧,又快速将他背上那三支替她挡下的飞镖取出,不知这镖中是否有毒,只是这创口极深,恐怕他伤到后心,便抬手点他几处大穴,为其护住心脉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她轻声问,面上神情满是责备。   那人仍笑得轻松,除却脸色苍白,其余都与往日温煦无差,“我当初赠你短笛时,是如何说的?”   宫姒锦眼角噙泪,沉声答道:“你说无论何时无论多远,只要我吹响它,你就会到我身边。”   似是极满意她此刻有问必答,又听话的模样,他清澈地笑了笑,“上一次你吹,我身不由己,这一次我可不想再食言了,否则你又该生气了。”   “我何曾生过气,我都是在生我自己的气……”宫姒锦低声喃喃,慕云清躺在她怀中,手心里粘稠的感觉越来越重,她心一狠,下一瞬,已抬手点去他睡穴。   “你先睡会,我不想你看到我杀人的样子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怎么可能让男主一直就不出来呢,忠犬属性爆发的男主必须要跟到底。。。 昨天写的一章可能有点啰嗦,当初说的五章掉马不算。。。从这章算起,再有四章,我必让他掉马。。。 谢谢栾桥小天使的雷。。。孤零零的一个评论,还是个雷,今天一刷后台真的是万分感激。。。么么哒   ☆、大梦初醒   有许多时候,慕云清没有彷徨于这种浮光掠影,其梦中景象并非等闲,许多早已被遗忘在脑后的人和事都被重新翻出,又暴露于眼前。   到底心思仍向往光明,因而梦魇都是明亮动人的粉杏色,心魔堪称心魔,亦是有些光怪陆离,而有些则是缱绻美好,你只是求而不得,并不能说它就是世间之恶。   就说这个杏花繁景已入梦十年,每到浮现,他便甘之如饴,梦由心生,心魔亦如此。   当初少年将心意小心翼翼珍藏,十六年的婚约他都可视而不见,只是父母已往生,他们生前的遗愿,他不愿违背,因此在他以林若言的身份接到她亲笔书写的委托时,他心中是释然的,琢磨着宫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愿下嫁一个无家可归的人,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,因此蒙蔽双眼连此生所求都耽误了。   面对嘲讽与鄙薄,他早已麻木,年少时寄养于西昌王府,即便身份贵重,又沿袭爵位,可到底是养子,王爷王妃只供他吃喝穿住,平日里连多一眼都不愿看,他当然明白,西昌王妃只是皇上找来的救兵,当年皇上不便将他带入宫中,便随意找了个远在边疆的王爷将他打发了去,隔着这一层,久而久之连王府的下人都可对他视而不见,那时,他便励志要发奋,定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看轻他。终于当他独身一人远赴南疆,军功显赫之时,他却发现,自己没用到连这十年入梦的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。   世人大多见风使舵,当你风光无两,所向披靡,他们便会簇拥而至,然而拥护你的人多到眼花缭乱,可在纷杂璀璨之中,却找不到最想见的那个,是何其悲哀。   慕云清便是如此。   因此当他于树下听得一曲杏花春雨,他是何等欣喜若狂,便有多么悔不当初。当年,如果他能多问一句,如果他将喜轿上的人调查清楚,他定不会以那种卑劣手段退婚,也定不会让她逃,即便她早忘了十年前的一切,嗯,她定是忘了。   若能终日存活于梦境中该有多好,六岁稚童正朝他天真烂漫地笑着,繁华盛景,美妙怡然。   “锦儿……”缱绻中,他轻启唇畔,呢喃唤出这一句,杏花不见,整个光景都如坠入漩涡般挣扎不出,往日稚童已出落成妙龄女子,正回眸,她背后烈焰阳光撕裂而开,满目疮痍下,记忆归于漫漫白芒。   ……   “锦儿。”   男子于清晨嘶哑呼唤,若抛开那干涩的嗓音,这清澈的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,往日的他每每开口,都像是在刻意压低声线,似乎在掩盖什么真相,然而他昏迷的这三天里,每一次呢喃,都与那人无比相似。   “我在这儿。”守了三晚的宫姒锦猛地惊醒,坐到他身边,握住他的手。   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,当日宫变,他挡下的三枚飞镖,后经查验,并未浸毒,只是三处都恰好伤到要穴,听香榭的祭祀为其上好药包扎好伤口,他便一直这么睡着,于梦境中一直呼唤她的名字。   “云清。”宫姒锦轻轻唤着,明明伤得不是很重,他却似极度安逸于睡梦之中,仿佛那梦中有什么缠绵着他。   “我就在这儿,你总睡着能看见什么?”她趺坐在他身边,随手取来帕子,擦去他额上冒的汗。   望着他眼下的乌青,睡了三天三夜尚不得缓解,宫姒锦悠悠叹气:这人总是逞强,倔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,总任性着不吃不睡,可是身体哪容得你这般糟蹋。   这十年,他极少睡,他总念着若是睡着,心中便有所依靠。他生怕自己会无限制地沉沦下去,忘了血海深仇。长年累月的不眠不休,慕云清身子早就有了抗议,只是他不理会,也懒得去应付,反正这幅躯壳早已破烂不堪,又有谁在乎。   宫姒锦絮絮地与他说了会话,本以为沉睡的身体不会有反应,谁知慕云清竟毫无预兆地醒了,像是被她唤醒,一双本该含情,却无端清冷的桃花眼缓缓睁开,她微微怔着,看得发呆。   也难怪宫姒锦看呆了,慕云清于睡梦中醒来,原本曾在心爱女子面前所能尽现的柔情一丝不剩,尽数被冷肃漠然所遮掩,隔了隔,他眉心微动,似乎是看清了眼前之人真切端立,他眸色一瞬的凝冻,又瞬间化开,似细水长流,温吞青涩。   “我去给你端水,你润润喉。”宫姒锦被他看得羞赧,脸色像是天边晚霞,飞红灼热。   看着温水缓缓入喉,经过喉结,伴着浅缓的吞咽,她不自觉抬手抚上他眼角,轻轻揉着,“多久没睡过了?眼都是青黑的。”   慕云清正要开口,却又被她轻声打断,“我知道你要问我现在什么时辰了,巳时,不过是三日后的巳时,我不过点你睡穴,没提多少内力,你便睡得这般熟,可见平时敷衍了事。”   慕云清唇心微启,声色却嘶哑,正是久睡未醒的干涩,“我怕睡着梦见你。”   “贫嘴。”宫姒锦低声嗔道,纤细手指似有若无地在他眼下顿了顿,眼中似也有几分惊诧。看出了慕云清的疑惑,她只淡淡解释道:“没什么,只是忽然觉得,你这眉眼像我一个朋友。”   说着,她起身欲走,“我去吩咐给你做些饭菜罢。”   “不必。”慕云清蓦地将她拉住,一站一卧,他轻声问:“不先吃药吗?往常不是最爱催人吃药?”   宫姒锦眉心微蹙,勉强笑了一下,问:“你……说什么?”   一瞬间的恍惚,她又看到了那个影子。   直到他说,“没什么”,“只是药太苦,没人催着,我喝不下。”   听罢宫姒锦哼笑一声,方才稍稍释怀,反问一句“你是孩子吗”,便转身退出屋门,没过多久,自然是奉上了一碗清粥,还有玉碗中墨黑的汤药,慕云清最怵此物,所幸她没绝情到连清口的蜜饯都不准备,然而却只有些寻常果子糕点,唯独没有那一如既往的酸杏。   ……   这次听香榭蒙生大变,宫姒锦作为新一任掌门人自然需要主持大局,拾凌乱脏破,将其整顿至井然有序。然而如今万事百废待兴,宫姒锦却堪堪在问月殿后掌门独居撷芳阁呆了整整三日未出,究其原因,谁都知道是因为个男人,对此诸多高层长老颇有微词,听香榭门规,不收纳男徒,不接待外来访客,历代掌门人须得终身不嫁。   此门规设立五百年,创派之初便有此规矩,然而宫变事成方才三日不到,新任掌门人便破了其中一条戒律——不接待外来访客。更有弟子闲言碎语道,宫掌门望那男子如有情痴,郎情妾意,芳心暗许,只怕那最后一条戒律也要熟视无睹了。   别人不说,尚还情分浅,宫变后当时被映歌俘虏欲为要挟的北侧攻山弟子,却极力拥护新任掌门,也不管什么宫规门律,只声称若不是那慕公子及时现任搭救,受伤的便是掌门人,当时那情景,掌门伤了只会影响士气,一众弟子们也没法一鼓作气以少敌多,还胜得毫无压力。至于说将男人安置在居所这个将宫姒锦置于众矢之的的决定,北侧弟子也有的说,清规戒律最后一条,只提到了不许成亲,又没说不能同睡同住,掌门不过是出于对恩人的本分,又没做什么有伤大雅的事情。   这些话传到长老们耳朵里,自然是一致的捶胸顿足,然你在外面再着急也无用,宫姒锦就是我行我素,传令不许人打扰,谁人敢上前敲门。   好不容易等到三日后,据说那屋中昏睡的慕公子终于醒了,宫姒锦如出关般就事论事,大刀阔斧,上下整顿,其干净利落的手法任谁都没法将她视为二八少女,到底是看惯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,即便不身处其中,单就看着父兄所为,也较之常人更为早熟。   而对于那烫手山药般的慕云清,宫姒锦则索性避而不谈,听香榭上下伤亡惨重,映歌被擒后,在宫姒锦出关将任务分配妥当后,忠良之才大多身兼数职,自己的都忙不过来,谁还有闲心再关心那些可有可无的伦理道德。   这一日,宫姒锦忙完早谏,又处理了一大波堆积如山的急奏案卷后,回到撷芳阁,便见应当伺候在殿内的婢女都如木桩一般站在门外,她颦了颦眉,问道:“里面怎么了?”   那几个小婢见是掌门回来了,都如释重负,松了口气,谨声回道:“慕公子一早说要练剑,可祭祀昨日才刚来过,特意嘱咐慕公子伤口刚刚愈合,不宜做激烈活动,奴婢们也是这么劝的,之后慕公子便命奴婢们出来候着了。”   “练剑?”宫姒锦凝声,扬手推门而入,自他醒来后,她已五日没回过撷芳阁,一直宿在问月殿或是与高层长老密谈到天亮,说来也是奇怪,就算再忙,也照样没短吃喝,用膳的时间总是有的,她却常常踟蹰难行,总排斥着来到这里。   撷芳阁内空无一人,宫姒锦径直去了后庭,解语花下,男子白衣翩然,剑扫苍茫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先告个假,最近学车,没有周六日了…所以码字的时间少了,并且在写新文大纲(作者君有点喜新厌旧勿喷~)提前打个预告:还是古言,无穿越无重生,但是却是段叔叔年轻时心中明月…嗯…be   ☆、貌合神离   撷芳阁的庭院里有大片的空地,繁花密布,景色怡然,此处原本只是间备用的客房,宫姒锦看着心悦,便指了来当掌门居所,此时男子俊秀,身法独绝,堪称视觉盛宴。   行云流水,收势静立,宫姒锦抚掌笑赞,“好剑法!”   慕云清转头,原本清瘦的面貌因目光触及到她,而忽然一刻喜上眉梢。   “你来了。”平淡似水地招呼她道。   宫姒锦则笑得没心,上前接过他手中长剑,仔细收好放在一旁,又在他衣袍上顿了下眼,略蹙眉,道:“你想练剑,为何不与我说?”   见她笑眼弯弯,没责备,也没过多情绪,只是平淡如水的询问,慕云清有片刻的失落,却在她回眸前收拾藏好,淡笑道:“我想与你说,也要找得到你才可。”   宫姒锦略一挑眉,笑意似也僵了一下,旋即冷声朝身后婢女责道:“慕公子想练剑,为何不来通报?”   身后扑通跪倒一片,小婢女吓得魂飞魄散,慕云清眼中则寒了寒,挥手示意她们退下,几人如蒙大赦,仓皇而逃。   宫姒锦稍平息了怒气,面上挤出一个笑,仍是一如既往的亲和,“这些丫头不懂事,不比丞相府的下人,一举一动都尽得我心意。”   慕云清默然片刻,假意听不懂她话里揶揄的意味,叹息一声,缓缓问道:“你有气肯朝她们发火,都不愿意好好与我说句话吗?”   宫姒锦则像听到一个天方夜谭般瞪大双眸,惊诧夸张道:“怎会?你又救了我一命,我怎会不知报恩,哪能不愿与你说话呢?”   那人隔了隔,苦涩而笑。   “你只知我骗了你劫亲一事,若来日你知我骗了你其他,恐怕要刀剑相向了。”慕云清这话说得极轻,像是喃喃自语,却又有几分调侃的意味。   宫姒锦则轻笑了一下,抬手拂去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,“我又怎会傻到被你再骗一次。”   “但愿吧。”   宫姒锦从撷芳阁出来时,本应来去如风,却忽的于殿前顿住脚步,漫不经心朝那两名小婢问道:“慕公子身上衣着并非他原来那件?”   那婢女方才被掌门气势所慑,此刻仍战战兢兢,听其问话,忙恭声颤答:“慕公子此前臂上被映歌所伤,衣衫已损,制衣坊缝了新衣,就是照着原先的样式颜色定的……”   “放肆!”宫姒锦蓦地震袖大喝,勃然怒道:“原先的布料是云锦,颜色也是极好的月白,现在是什么?当本座的人是什么,也敢随意敷衍!谁制的衣,杖责二十!”   身后小婢吓得说不出话,两股战战只知颤抖,宫姒锦厌恶蔑了一眼,正要离去,忽想起什么,问道:“原先慕公子的衣物在哪?”   ……   深夜,问月殿窗畔,宫姒锦手中抚着温润玉器,对月成影。   刚刚听属下汇报到二更,屏退了众人,稍稍出神,再一抬眼已是三更。殿门忽的被人推开,年久失修而生的吱呀声显得格外清晰,有人轻声到她身后,直到她肩上被人披了外衣,方才猛然惊觉。   “师姐?”宫姒锦转头看去,对于文婉清,她已将她提升至护法高位,却仍是夜半无人,肯叫她一声“师姐”。   对方亦是报以熟悉笑容,关切问道:“怎么还不去睡,在这里发什么呆?”   宫姒锦勉强挤出一个笑算是回应,过后觉得敷衍,便道了句“不困”。   文婉清像是了然她心思,淡淡扫过她手里玉器,“还在想着那两人?”   宫姒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。   “纠结彷徨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良计,你这般逃避,不如去面对,将那二人在你心中地位理清捋顺,这样也是对你自己好。”文婉清语重心长地道。   宫姒锦当然明白她话中含义,她何尝不想解开心结,但说到底,这心结关系着三个人,更关系着她的心病,傲然如她,怎能接受自己不忠的事实。   “我有时想,他们会不会是一个人。”半晌,宫姒锦突兀开口,心中似有所期盼。   文婉清则骇然瞪大双眼,下一刻,满目担忧,“你清醒点,别再执迷不悟。”   宫姒锦蓦地转过头,眼白内里血线密布,她亦是久不成眠,痴笑都狰狞,手中之物攥得更紧,“他们身形相似,清眸相似,就连一举一动,或是一颦一笑都尽数相同,师姐你看这白玉箫,这是林若言送我的,可如今却在慕云清的衣物中找到,你说这世间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,我不信,我不相信……”   文婉清漠然站于她身前,任她时而痴狂,时而又理智,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反握,不忍道:“你可有想清楚,若他们真是一人,你是能与他尽释前嫌,还是更恨他?”   宫姒锦猛地僵住,文婉清的话像是惊天霹雳一般,彻底将她激醒,她小声喃喃,近似痴傻,“尽释前嫌……还是更恨……他骗了我,他们都骗了我,我怎么会原谅……”   文婉清闭目摇了摇头,随后缓缓从衣袖里取出另一支玉箫,交予她手上,坦坦道:“这是掌门当日遗失的紫玉箫,属下已命人寻回,掌门手中之物既然不是自己的,不如物归原主,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土窝,这世上旁人的东西再好,用着也不舒坦,哪比得过自己用惯的。”   “物归原主……”宫姒锦嗫喏念着,垂眸看向手中白玉箫,怅然一笑。   ……   那日过后,宫姒锦也不再避讳见他,这些天忙着整肃门派,也没怎么顾上吃喝,今日她一身掌门便服,倚在撷芳阁庭院后的假山旁,悠悠扬吹着曲子。   直到她面前的石案撤下了白玉器具,取而代之换上了满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,她才缓缓放下手中玉箫。   战场上运筹帷幄,杀敌不眨眼的镇国将军今日竟亲自操刀做了一席佳肴,说来也是闻所未闻。   不待那人端上汤,宫姒锦便起身移步到石桌前落座,面无表情地扫视着眼前这一桌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,直到慕云清端着翡翠汤从前庭雍雅走来,她才瞬时换上另一幅面貌——笑意欢颜。   宫姒锦随手将满桌的菜挪了挪,腾出了一个能放汤的地方,见他把那汤盆仔细放好,才亲热地拽着他的手,小心捂着,“熬了三个时辰的参鸡汤,怎不垫块布就空手端来,厨房离这庭院还要有片刻的脚程,烫伤了手可怎么好。”   那人未躲,却明显一僵。   “手怎这般凉?”声色低沉,任谁都要落醉。   宫姒锦则讪讪放下他的手,嫣然笑道:“我手向来凉,多热的天儿都像是捂了冰,倒也习惯了,云清坐罢。”   慕云清依言,先盛了碗汤,搁到她面前,道:“这汤加了人参,补气再好不过。”   说完,又抻着身子为她布菜,宫姒锦也不推拒,一一笑纳,吃得甚是开怀,挚爱的紫玉箫也随手搁在了一旁。   慕云清淡淡扫去一眼,看不出有何情绪,“你的箫,找到了?”   宫姒锦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,“不小心掉了,只是当时混战,一时找不见,最近弟子们收拾前殿,便呈上来了。”   她知以慕云清性格,问完这话只怕又要陷入无尽的沉默,便当即攒出一个笑,夹起一块樱桃肉,赞道:“没想到云清还会这一手,只是……这菜式和味道都似曾相识。”   对方听其称赞,对于疑问则付之一笑,淡淡解释道:“油盐酱醋都是一样的,做出来相似也不奇怪,我不知你爱吃什么,只照着你那日为我做的,重新临摹了一份罢了。”   “是啊。”宫姒锦释然,“这世间相似的太多了。”   对于她前后不搭的这一句,慕云清陷了落寞,宫姒锦眼风扫过他垂敛的眉睫,只觉纤长又卷曲,半垂的时候恰好遮住了他眼下的乌青,整个人衬得如搪瓷一般,清雅淡漠。   静静对食,宫姒锦大多只是把玩,似乎没什么胃口,又不愿搁下筷子,便夹着一块鱼肉,慵懒地挑着刺,眼梢漫不经心地扫过对面垂眸喝汤的男子,道:“云清在我这里也住了有些日子了,不必回去处理军务?”   慕云清微抬起脸,定定道:“那些都可滞后,唯独对你不可。”   宫姒锦愣了一瞬,转而笑开,极满意道:“云清的情话总是说得恰到好处,江山美人的抉择,总能在旁人君上面前,表现得一副凛然大义,又可在美人榻上骗得一夜春宵,两者皆不辜负,高明,实在是高明。”   “锦儿。”过了许久,他无力唤道,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   两人静默半晌,最终还是宫姒锦挤了个笑,从始至终,一整顿饭下来都是虚伪又敷衍,“都说了,与你无关,是我自己的缘故,移情别恋怨得了谁——”   “那人是谁!?”   低吼声在耳边回荡,下颌被人钳住,那人克制的沉默终于在这一刻爆发。   “与你不相干。”   浅显的伤痛浮现在眼中,他冷冷苦笑:“你敢说他也与你含情对视?或是有此刻的缠绵缱绻?”   “我管你移情到谁身上,你终究是我未婚妻,来日我慕云清明媒正娶,八抬大轿将你娶过门,侯门深似海,难道还关不住你心有旁骛!?”   还没搞清他问话中的含义,霸道冷冽的吻已落下,如他在战场上杀敌侵略一般,毫不犹豫地开启她的牙关,侵入她的腹地,亟待找出一个能让她臣服的敏感点。   愤怒和羞愧冲击着她的理智,无论她提起多少真气,都抵挡不过他的铜墙铁壁,一怒之下,她牙关用力一合,满口芳香顷刻间被血腥气所充斥。   慕云清吃痛离开,嘴角的鲜红昭示着方才的恶行,清眸中波涛汹涌,万千情绪最终化为乌有,他将唇上鲜血抹去,叹息一声,落魄离去。      ☆、蚀心之痛   问月殿上,宫姒锦端坐高位,闲散听着各位长老的轮番汇报。   几个月前,她还只是丞相府深闺中的明珠,那时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,虽不是皇帝那般万人朝拜,却也是执掌一方,齐桑百姓没有上万,也有几千,五百年来,这些人依存听香榭而活,上百人的门派衣食住行都要靠那城中百姓,而她们也护其周全。   宫变对于齐桑百姓的影响甚大,单就此前映歌发动的几起围剿,便扰得城中不宁,误伤严重。因而当许多映歌同党潜伏在齐桑城中时,不少民众厌于藏匿,又恨其之前恶行,便尽其所能配合听香榭弟子的搜查,因而剿灭叛徒进行得要比想象中顺利得多。   起初这些在朝会上还能算是大事被提及,但时间一长,因进展顺利,宫姒锦也听得厌了,便放在会议的最前面,也算是一种平淡无奇的喜讯。朝会的最后,自然是要说些有用的,果然,李长老上前一步,“中原武林前来讨伐之事,有了新的进展,丐帮、少林、崆峒、昆仑四大门派已齐聚正武盟,只怕不是为着明年开春的武林大会。”   “这还用说?”宫姒锦冷笑一声算是回答,极不屑地出了口气乜了眼道:“昆仑是个什么东西,与他们有何干系?”   “昆仑派何掌门声称,与中原武林共进退,还宣称誓与我派水火不投。”已升至首座的文婉清上前冷声道。   宫姒锦心觉好笑,“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淌一脚浑水。”   此前映歌受不得酷刑,已经什么都招了,当初正武盟手里的迭罗香就是从她手里流出去的,至于说当初的高徒如今为何要叛门,不过是有所图谋,只不过正武盟揣度人心的手段甚是高明,知她弱点在于曾经的血海深仇,本是个疑点颇多的灭族惨案,却被乔楚拿来添油加醋,映歌心中暗埋多年的疑惑被人无限制的放大影射,搜寻多年仍未得线索的仇家,竟被莫名安在了当初救她性命,教她武功的柳扶风身上,不知者,还要当这映歌有多蠢顿,谁能想到是正武盟从中作梗。   宫姒锦力排众议,在他人疑惑声中,只将映歌扣押待罪,不过这一关自然是终身监禁,昔日神秘莫测,被人传得邪乎的雪狼族,最后苗苗也断送在了她自己的手上,怨不得旁人。   “可是这正武盟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,从映歌那里取得迭罗香,杀人灭口,盗取各门派法宝,还将这黑锅推给咱们背,这是要掀起江湖风波,要让咱们做这众矢之的啊!”   “说的是啊。”……   高坐下议论纷纷,按捺不住要与中原那些不讲理的所谓侠士一较高下,宫姒锦却不动声色,摩挲着指甲上新染的豆蔻,云淡风轻道:“诸位的担忧本座亦是感同身受,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,至于说如何应对,本座心中早有谋划。暂先散了吧,文首座留下。”   众人欲再多言,却被宫姒锦一句打发了,只留文婉清从旁站出。   “本座之前交于你的任务可查清了?”待人群散去,她轻声问道。   文婉清顿了顿,坦声回答:“探子回报,林堂主卧病在床,一月有余了。”   宫姒锦心中一惊,从座上蓦地站起,后又觉得有些失仪,忙掩饰似的抚了抚额角,诧异地问:“怎么病了?”   文婉清眉心一皱,深吸了口气,道:“对外宣称是心力交瘁。”   “哦……”宫姒锦怅然,恍惚着重新坐下,嘴角轻扯,苦笑道:“当初就说他不眠不休,为了正武盟拼了一条命,连身子都不要了,如今累病了,乔少主可在一旁伺候?可还有人催他吃药?”   文婉清上前几步,下意识要摸去她发心,只像过去那般轻抚安慰,却忽忆起她如今已是掌门,自己这么做不合规矩,便咳了咳,道:“掌门切莫担忧,林堂主虽因病迁至深山独居,却少不了人伺候,下人婢女带去了一大堆,吃喝用度也不缺。”   “他怎会用下人婢女?他最爱洁,以往吃喝洗漱从不假手于人,我当初还笑他有心病。”宫姒锦漠然一笑,却转而脸上笑意一滞,忽的思及到什么一般,起身离座,“林若言病着,段浪是何态度,你可派人查过?”   文婉清一怔,旋即躬身,“属下疏忽了。”   “飞鹰传书!”宫姒锦扬声道,“我要知道他近来一举一动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这次朝会结束后,便赶来了撷芳阁,连她自己都有些不适应,以往从没这么早来过。   脚下不自觉地提了真气,身轻如燕,如鬼魅般推门而进,特意放轻了动作脚步,若不细听,只觉是一阵风拂过。   轻曼纱帐随风而动,走过茶桌,她伸手按了按茶壶玉璧,尚温,一杯茶喝了一半,似乎出去得匆忙。   他能忙什么?   这些天来一直痴缠着她,她若来,他便相伴;她不在,他便一个人消磨时光。这听香榭与他慕军无甚来往,朝廷与武林又两不干涉,他在这里虚度光阴,又没旁的乐事,也是难为他了。   心中顿生疑窦,宫姒锦屏息凝神,收敛了气息,朝庭园走去。   原本细碎的男声压得极低,她更是尽了全力憋足了气,对方却还是有所警觉,在她走近后略一滞怠,黑影掠过,海棠飞花,携落了几株娇媚。   宫姒锦知暴露了行藏,索性讪讪现身,呵腰捡起落地的残花,眼中嵌着几分心疼,“花期未至,落了不免可惜。”   一旁树下的男子见她到来,倒也不动声色,眼梢望去远山一眼,便笑道:“今天怎么这么早,饭都还没做好。”   “怎么?云清有客人,不欢迎我?”宫姒锦顺着他的目光,也不以为意地瞥了眼,除却那边树枝稍动,其余倒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。   “没有。”他默了一下,笑了笑。   宫姒锦鼻尖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,但面上仍噙着一副有些吃惊的嫣笑,走到他面前,伸手到他瘦如刀削的两颊,迷恋道:“你笑了?你好久没笑了。”   说完,她顿了顿,十指更肆无忌惮地摸上他饱满的额头、高挺的鼻梁,又在他薄软的唇畔逗留半晌,这过程中她始终闭着眼,只用手指感受着他五官上传来的温凉。   慕云清任她如孩童般顽皮的摸索,抛去貌合神离,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,到这地步,他能日复一日地留在这里,饱受非议,就已经什么都可为她做,或者说,她想要什么,他都会给。   “你闭眼。”   少女轻笑着道,抻着一抹撒娇耍赖的小脾气。   慕云清愿随她一起笑。   只是在他合眸瞬间,错落着,她睁开眼,却是一副与唇畔娇笑不相符的清眸冷冽。   手指仍缱绻抚摸着他的脸,只是不再漫无目的,十指豆蔻像是白玉染血一般镶在她指甲上,细细揉捏过他的面颊,凹陷的两腮每每看到仍是不免心疼。是极力克制着,才能平静地覆在他眼下额上,她左手勾着他的脖颈,右手故作无意地按在他鼻额前,食指一点点分开,挪到他眼下,不必再验证太多,她便已了然一切,心中如有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,勉力使自己镇静,或者说,是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僵硬。   对方似也有所察觉,却在他抬眼前,宫姒锦猛地扎进他怀中,覆在他面上的手指已滑下,两手勾着他脖子,埋在他臂弯。  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,这样落泪才不会被人看到。   慕云清其实是惊讶于今日她的反常的,但这一切又过于美好且让人眷恋,偶尔如此,正是轩昂年轻,多少会被情枉遮迷双目。   “为什么骗我……为何要骗我?”   瓮声瓮气的质问透过胸腔,再渗入到他耳畔、骨髓,再没有比这时这刻更疼更自责,慕云清垂着手,眼角水线透明却深刻。   他抬臂将她抱住,大掌如钳扣住她后脑,微俯身便是激吻。   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滔天洪水泛滥不绝,谁都躲不开,这痴情的枷锁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为什么上一章都说女主作?⊙0⊙ 好吧,作不了几章了,不到25w的文,这都20多了~   ☆、炙火灼心   深夜,掌门书房。   宫姒锦急召了心腹长老与左右护法在此议事,片刻前,她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朱唇,指腹滑过,留恋着几日前缠绵悱恻的美好。   自那日与慕云清床畔花下缱绻了整日后,宫姒锦像是脱胎换骨般变了一个人,以往的心不在焉一扫而光,连纠结彷徨多日的情愫都消失不见,对此,一众高层自然是喜闻乐见的。   后来,宫姒锦也会前往撷芳阁,只是与那日不同,她都是逗留片刻,便言称有要务在身,移步离去。   见各大长老高层全部聚齐,宫姒锦便从神游中出来,换上一副端正容色,道:“这么晚了,还将诸位召集,实在是有要事要商议。”   宫姒锦一番安抚,此刻在她面前每一位都可堪称听香榭元老,个个是她长辈,平日她大多礼让三分。   “掌门言重,不知今日召属下来,有何要紧之事?”为首的李长老上前一步,躬身询问。   此事与在座诸位都息息相关,“本座得到密报,几大门派如今正纷纷赶往云城,少林、丐帮、崆峒、雪山、兵不山庄,这五大门派都传出丢失至宝,且声称与咱们听香榭有关,其言之凿凿,即便本座有三寸不烂之舌,也辩不过他们众口铄金。”   说到一半,她顿了顿,目光拖过下面众人,将所有人此刻情绪尽收眼底,随后继续道:“不过此案也并非全无头绪,本座曾在正武盟潜伏了三个月,与此前派过去的内应取得过联系,虽如今手头上没有证据,但正武盟绝不仅仅只为针对听香榭,况且也不代表咱们听香榭就必须要接下这盆脏水。”   众人交头接耳,有人上前问道:“掌门可有对策?”   “听香榭门内肃清便用时数月,此前内忧外患,虽先安内没什么错失,但攘外已误了大好时机,不过本座听说,雪山派凌波掌门已回山。”宫姒锦意味深长地道。   有长老应答:“正如掌门所言,雪山派凌波掌门,以及凌风、凌瑞两位师太已会和,只是奇怪的是,并未应召前去云城。”   宫姒锦点了点头,道:“本座与文首座赶来齐桑时,曾在路上遇到过不少雪山派弟子,似乎在外云游的弟子被遣去了正武盟,而雪山中的大部分弟子尚还观望未动。”   “雪山派虽都是女子,但个性上倒比男子冷静得多。”文婉清道。   宫姒锦赞同笑道:“文首座说得不错,不过她们既然蓄而不发,咱们便可利用这一点,绝地反击。”   商议结束后,文婉清却迟迟未走,宫姒锦便有些紧张,说来也奇怪,大体都猜到的答案,她却仍抱着一线希望。   “探子的回报到了?”宫姒锦试探着问。   文婉清略点了点头,斟酌着答道:“段浪仍是一如往常,唯一不同,便是派人四处寻过掌门,但是——”   “但是什么?”   “似乎还在暗中寻找别的人。”   听罢这个答案,宫姒锦淡淡一笑,轻缓点头,道了句“我知道了”,便陷入思绪。   文婉清轻叹一声,这世间人总被多情误,外人面前掌门有多刚硬,私下便有多脆弱。宫姒锦是她眼睁睁看着变化的,究其原因,也正是为了那份情。   “师姐。”正打算默默退下,却在转身时,听她突兀开口,声色还似曾经依恋在她身边的少女,“师姐,我有一不情之请。”   ……   第二日,宫姒锦免了朝会,一早起来,沐浴更衣后,便开始梳妆打扮,她手中握着一物,放在胸前心窝,是昨晚向师姐要的。   她从铜镜里望着自己,深闺中将养丰腴的身体早已不复存在,如今残花般纤细包骨,一袭掌门锦绣袍套在身上,任谁看了都担心她不胜重负。   依着身后婢女挽发成髻,她抚过襟上暗赤凤纹,忽开口道:“原先制衣坊是否做过一件粉紫色的罗裙?”   小婢女怔愣了一下,然后道:“回禀掌门人,是有这一件。”   “换上。”   宫姒锦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小婢下去后,朝门外伺候的婢女疑惑碎念,“当初明明说那件又丑又怯的……”   最后试了试,就罢了。如今的她太瘦了,这么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,实有几分违和。   撷芳阁,宫姒锦将门轻轻推开,迟疑着进了寝室。   屋内,慕云清坐于宣窗前,手持一本戏文,见人来,疑惑淡笑。   “以前总听你说戏文里的人和事,如今闲来无聊,也翻着看看。”   宫姒锦心中霍霍地疼痛,视线扫去他手中书卷,见是一本看腻了的游园惊梦,想着他每日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等着她,忙挤出一个笑,“我说的那些大多不是我看的,都是我家阿姊讲给我听的。”   慕云清讪讪放下戏文,轻问她:“今日没去朝会?”   “不打紧。”   宫姒锦踟蹰却又执着地靠近他,眼中恍惚而闪烁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犹豫了一下,却还是牵住了她的手。   被包裹覆盖的纤手如触电般一颤,旋即恢复如初,她笑了一下,嗫嚅:“云清,我饿了。”  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天际,旋即起身,笑道:“没吃早饭罢?厨房还有些粥,我去给你热热。”   正当要踏出门去,只听那今日不同寻常的少女扬声叫道:“我想喝酒!”   慕云清顿住,隔了隔,眉心微动,“橱里有酒,自己去拿罢,但等我回来,先吃些粥,否则要伤胃。”   慕云清回来时,手中端着他仔细煲炖好的白粥,托盘上还配了几样点心小菜。而宫姒锦,则对着坛酒,怔愣发呆。   他轻吸了口气,径直过去,将手中白粥茶点搁在桌上,温热的手恰到好处地抚上她肩膀,“吃些东西。”   他声音沉缓,宫姒锦蓦地回过神来,茫然失措地望着他,好一会,才回忆起来,刚刚是她说的饿。   自从两人开始貌合神离,慕云清虽嘴上不说,所作所为却是极为宠溺,正如现在,见她一时怔忡,他便提了汤匙,边吹着气,边喂到她嘴边,“你啊,对着壶酒发什么呆?是想喝酒想疯了,还是没睡醒——”   “大哥哥……”   记忆如刀刃,划破原本迎合的平静,猝不及防间,慕云清掉落了汤匙,可是没人注意那本就无意义的外物,他滞在了当中,眼中有惊喜,却不及失而复得的激动。   宫姒锦将他此刻神情看在眼里,面上蓦地酡红,羞赧低下头去,“云清可是怪我与你相认晚了?”   少女委身埋在他怀里,呵气成兰,俏脸精巧,那般细腻又精致的面孔主动逢迎,又是一声声唤着“哥哥”,羁绊十年的梦境终成现实,心魔逆转,化作人间仙境,慕云清有多大的定力,如今也只能化为乌有。   他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,不是他不想,而是他始终无法从震惊中走出,他以为她忘了,他当她早已将十年前的萍水相逢忘得一干二净,然她却全都记得,是他错了,辜负了她,又把人想得理所当然。   目光追随向她,任由她将身子压在他腿上,那般轻,无法承受,又不忍直面,数月前重逢,她被放在他肩上,还是丰腴又绵软,如今已是硌得生疼。   直到耳垂被她湿滑的朱唇含住吮吸,他才如电击穿体一般,猛地惊醒,眼中混沌朦胧不再,有的只是一汪溢水的清澈。   她已缓缓褪下他半截衣衫,往日白皙而健康的肌肉线条早已因病而瘦得脱形,望着她眼底浮出的一抹心疼,慕云清竟有些微满足,任她唇瓣落在他锁骨肩头,近似透明的雪白此刻如点了胭脂般,落满红梅。胸前有浅浅的伤疤,宫姒锦顿了顿,终是避开了那处丑陋。   如野兽般撕开她胸前衣襟,雪白的锁骨勾勒着诱人的线条,慕云清脸上本瘦削又病态的苍白泛起绯红,然他又在最关键的时刻蓦地停下动作,无助而又茫然地望向她。   “不喜欢?”宫姒锦正在情浓处,他的戛然而止非但没有压下燃烧的欲火,反而如火上浇油般,彻底沦陷,宫姒锦深吸着气,迷情诱问,于他而言,只觉五内俱燃。   要有何等定力,又是如何练就的坐怀不乱,才能拥着心爱之人,仍保持神思清明呢?宫姒锦不知,但也不必一遍遍试探,她心底深处了然他终会妥协,海棠花下的温柔乡,谁不向往呢?   “是我不好看?”她复问,将他移开的目光扳回,又似漫不经心地扯下半只袖,凝脂白玉般的香肩□□在外,映着她赤红锦袍,妩媚妖冶。   粗重的鼻息都似干燥到燃火,宫姒锦轻笑他压抑着的情欲,俯身探舌,搂着他的脖子深情激吻。   她满意地笑,她就坐在他身上,怎会不知他身体的反应,有些人,恰到情动罢。   直到他的手撩开她裙底,抚上胯间,触碰到那禁忌的美好,她才满意合眸,颤抖的手指毫不犹豫按住他后背,那个疤即便愈合她也不会错眼,是林若言,雪山神坛前决绝挡下的毒镖,她一日日早晚换药照顾,化作灰她也认得……眼角一丝水线滴落,落在灼烧的肌肤上,滚烫蒸干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滴!上车刷卡!男主脱(开)马(车)   ☆、时移势易   迷醉痴枉的缠绵过后,宫姒锦怔愣瞪眼望着床上天花,眼睛干涩得发疼,身上压着的人衣衫尽褪,两人坦露相对,湿黏温热的汗水融合为一,混着清晨沐浴的芳香,随风弥漫。   胯间撕裂般疼痛,两人都是初尝禁果,生涩懵懂中,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温柔善待,却仍难敌如豺狼般放浪形骸的内心。   不禁蹙眉,鼻息间发出短促的轻吟,身上浅眠的男子便已被唤醒,抬手轻柔扫过她脸颊,侧身换了个姿势,并将她身体用力拥了拥,问道:“疼吗?”   宫姒锦被这低沉的声音问得痴醉,偏过头躲开他欲落下的吻,却更深地埋进他怀抱。   慕云清也未察觉出她的异样,就势吻上她发心,算是安慰。   两人都身负武功,耗竭的体力得到片刻休息,便已恢复大半,方才发生得太快,又相认得太过仓促,此刻宫姒锦背对着他,而他拥她入怀,两人都已神思清醒,彼此无言以对,难免尴尬。   “我去拿些酒。”慕云清披衣起身。   “不要!”宫姒锦猛地坐起。   慕云清疑惑地看向她,却还是掀开了桌上那坛酒,浓郁酒香顿时弥漫,稍吸气,他便察觉出那美酒中微不可闻的异香。   眸间岑黑蓦地流转,他眼光漾漾,侧头笑意悠长道:“你要给我下……药?”   床上少女支吾了一声,便红着脸温吞“嗯”道。   慕云清心觉好笑,又有些拿捏不准近来这女孩的心思,便抛了那酒封,重新翻回床上,临着她身边,揽肩入怀,“你在我身边比什么都迷情,哪还用得上这个。”   宫姒锦听着耳边绵长的情话,只觉浑身筋骨酥麻到颓软,昨晚她向师姐索要了一味催欲散,便是担心他坐怀不乱,方才趁他熬粥时,将那春药洒进酒里,可是最后她也没提要吃酒,到底是心中过不去这个坎,他既终日纠缠不休,连中原的军务都可放下,又怎需要这个,他话说得没错:她于他而言,本身便是消融化骨的迷情药。   出神的功夫,男人已整装催马覆在她身上,正打算再续缠绵,宫姒锦已抬手将他推开,“别闹了,我还有事未处理。”   “那我在这等你。”慕云清顿了一下,然后笑道。   宫姒锦步入问月殿时,自然是看到有一众长老捶胸顿足,也不怪她们惋惜自己如花似玉的掌门,被人吃干抹净,说到底,都是她自己无视了伦理法度,将听香榭的禁规践踏在脚下。有人不满,她不作解释,她只是想追寻心中一个真相,从不曾后悔。   来之前,已在寝室重新更衣,原本那件昭示着他们二人放荡激烈的锦衣已被换下,坐上掌门高位前,除了神色上透着君心如铁,其余,仍是她宫姒锦。   本已临时取消的朝会,在午后重新召集,众人都有些摸不准掌门心思,虽然一早便沐浴梳妆前去了撷芳阁,对此高层长老皆有抱怨,但召集众人前来问月殿一定是有重要之事宣布,结合近来武林中的大事,所商议之事定与各派协同讨伐听香榭有关。   “文首座,三旗弟子已整装完毕?”宫姒锦方一坐上高位,便扬声冷问。   话一出口,下面的人闻言皆是一惊。   “掌门人可是打算出击?!”   宫姒锦则淡定自若,只是眸色微凛,“兵法有云,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。如今武林正道都当本座闭山不出,那就给他们一个出其不意,部署之事全权交于文首座处置;雪山派三位师太及其雪山留守弟子的动向,右护法着重留意,若有生变,随时禀报;李长老则需带人先行一步,负责将尚逗留在中原的弟子安置妥当,集结所有可用之人,待本座择日出山,杀其片甲不留!”   “得令!”   ……   宫姒锦于晚间才回到撷芳阁,少年快意,慕云清正对月下姿态放松地吟诗舞剑,纤长手指握着的那柄剑原是他佩剑,将军佩宝剑,再英姿飒拓不过,如今她却只觉刺眼。   移开目光,随意扫去别处,廊下一架古琴落入眼中,宫姒锦怔了一瞬,回过神来,手已抚上琴弦。   琴音高昂,仿佛四周戎马严阵,原本闲散雍雅的男子忽的抖腕一振,剑招凌厉,步步紧逼,与那上空盘桓的铿锵乐律琴剑合一,巧妙自如。   曲律愈发激烈,十指抚琴,抹打剔劈,弦音重而硝烟弥,树下男子更是挥洒如飞,是满眼的刀光剑影,罅隙流光。乍然间,曲音迸裂,戛然而止,男子亦随乐律骤然停下,四目意外相对,如冰火两重,慕云清灼灼望向她。   “京城早有流传,赞誉宫家幺女最擅琴乐,以往见你,都是听你吹箫,今日听闻琴乐,果然不负传言之赞,实在是三生有幸。”慕云清归剑入鞘,已换上一副温煦笑意。   “谬赞,不过是深闺中的一些雕虫小技罢了。”宫姒锦淡漠笑道,“观云清剑法,身子应当已大好了?”   “我是否大好,你最清楚不过。”慕云清忽将她手牵过,最后几字已不是从喉间发出,低沉入骨仿佛噙在舌尖,宫姒锦只觉得迷醉。   “别闹。”转腕将他手挣开,她起身侧立,避开他视线,目光凝在不远处长剑上,“云清方才剑法,我总错觉以为是刀法,都说剑乃是兵器中圣品,至尊至贵,人神咸崇,上至为高权贵,下至庶民游侠,无一不以持之为荣,怎的我就不懂,云清似乎并不专注于剑本身。”   宫姒锦问得轻描淡写,神色也颇云淡风轻,然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,慕云清神色微僵,清眸深邃,静了半晌,他才淡淡回答:“我自小习武便只用剑,这么多年,从未变过。”   宫姒锦则轻笑,“剑是不会变,但人却不一定,世事蹉跎,难免时移世易。”   那人眉心微皱,她看在眼里,敛了笑,换上一副虚情假意的担忧,将他牵至离自己近了些,道:“云清是否头痛?我替你按一按罢,毕竟身子刚好,早间累着了,晚间又舞剑激烈,是我疏忽又太任性了。”   正要拉他进屋躺下,却感觉那人反手一握,一动不动。   “我没变。”   这声音一改他往日的低沉,此刻生冷冷的,让人闻之一颤。   宫姒锦茫然笑笑,歪头看着他,单纯的模样仿佛她刚刚之话全是无心。   下一刻,她已被拥抱入怀,她知他就这一招,但凡动情,或是有心事,都是用力拥抱,她也大概晓得原因,兴许是怕被她看到脆弱一面。   鼻尖吸着他身上淡香,耳畔有咚咚的心跳声,作为回应,宫姒锦伸手圈住他腰身,笑道:“怎么了?我知你一直是当初那个大哥哥,从未变过。”   感觉环住自己的一双手臂更收紧了几分,对方下巴抵在她头心,声音闷闷,“你还在怪我,是我不好,我错了,我只要你好,别无他想。”   无声冷笑,她合眼,我怎会过得不好。   ……   自入秋以来,中原武林便大事不断,先是各大门派被盗了至宝,再有云游各地的江湖侠士被人暗设埋伏,而这种种,也无一例外的全部归结在听香榭身上。   于中原武林而言,听香榭地处南疆齐桑,又常年与外隔绝,神出鬼没,虽几百年来没甚劣迹,但却不代表中原人便可欢欣接纳。而听香榭一直以来的傲岸也被人无端放大成目中无人,积愤已久,终将爆发,故而也没人去考证真相如何,只盼杀上韦宜山,除之而后快。   原定开春三月召开的武林大会提前至冬至,各路人马聚集云城,一时间,正武盟门庭若市,所设客房不足,终年四海为家的江湖义士不拘小节,甘愿打地铺睡草堆,只盼着插足一脚,来日瓜分听香榭,也可有他们一席之地。   朱雀堂中,段浪刚从夏侯隼之案中抽闲,便又栽进了林若言的无底深渊,那臭小子声称要养病练功,连夜将住所迁去郊外一个山头,那里有座茅屋,段浪去了无数次,那屋中一应家具都落了厚厚的土,也没见人住过。   后来听香榭的盗取至宝的消息传开,武林天翻地覆,他自也没工夫管盟中事务,忽然间两堂堂主一个倒,一个不知所踪,重担全压在他肩头,一时竟连喘息的孔隙都没了。   “林堂主人呢?多少天了还没找到,平白养着你们这群废物!”段浪怒到极点,一掌下去,震碎了身前桌案。   下面俯身候着的属下何曾见过段浪发这么大的火,登时两股战战,头皮发麻。   段浪实在懒得再为此伤人,此前就为了搜寻林若言,他几乎废了半个朱雀堂,此时深吸吐纳,克制着沉气,问:“林姑娘可有线索?”   听到段浪问起,下面围着的属下才稍松口气,上前答道:“回禀堂主,齐桑传来密报,前不久听香榭内乱,经属下查实,新上任的掌门人正是林姑娘。”   “宫姒锦?”段浪眉睫微眯,低声重复道,心中揣摩,林若言那小子不会追去了齐桑吧……   旋即,段浪神色一喑,遽然下令:“派人去齐桑,暗埋密报,或是传音入内都可,总之不惜一切代价,将夏侯隼处决的消息传出去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厚…看了留言,我都不太敢发新的一章了,不虐不爽,我错了_(:3」∠)_ 上一章是女上没有错…不过这章已经躺床上了,男主女主都会武功,日行x次没毛病   ☆、即是别离   掖夷殿内,最幽深的一处地宫,宫姒锦带了酒来。   原本高高在上的掌门人,如今被人推下了台,却连块牌子都没留下,后人只知今朝变故,谁还会探究那叛乱者本身呢。   宫姒锦迈着缓慢的步子,悠悠走到地牢门前,铜匙开了锁,将手中酒坛随手搁了。   “过得怎么样?”她淡问。   对方连头也未抬,蓬乱的散发遮了脸,冷哼一笑,“清静。”   宫姒锦闻言也无声笑了,一旁铺了些杂草,于那人面前,席地而坐。   宫变过后,映歌以欺师叛祖的罪名被关押在此处,此后数十年与她为伴的,便是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与虫蚁滋生的阴湿。   “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?”映歌问道。   宫姒锦揭开酒封,将地上两只碗斟满,递到她面前,然后幽幽说道:“我对你没什么敌意,过去十六年也彼此不识,有多大怨恨杀了你?将你在这里关一关,也便罢了。”   映歌将那酒一饮而尽,笑得长发乱颤,“关一关?你说得倒是轻巧,你是要将我关一辈子,这刑罚,可比一刀斩了我还要命。”   宫姒锦轻啜了口酒,平淡如常道:“你罪大恶极这点没得说,一众高层长老也欲将你除之后快,只是我没这么闲,抛开你间接害死师父的问题不谈,其他便是我看你可怜。”   见她眉目间神态流转,宫姒锦补充了一句道:“你是雪狼族最后一代传人罢。”   映歌不答。   宫姒锦也不强迫追问,只漠然一笑,将碗中烈酒饮进,便起身欲走。   “你到底为了什么!”踏出牢门前,映歌忽然扬声,宫姒锦转头凝望着她,只听她继续问道:“你与师父相识不过数日,与听香榭之间也没太多责任,之所以夺下掌门之位,又将自己置于水火之中,不过是因为救你的那个男人罢?”   静了片刻,宫姒锦抬步,远远飘来的一个“是”,映歌如梦终醒。   ……   宫姒锦从掖夷殿出来,本来与文婉清相约,要商讨出山迎敌之事,不过思忖片刻,还是改道去了撷芳阁。   幽深庭院,一处僻静假山。   “段浪要钓我上钩,真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。”慕云清摇头失笑,脚下碾着碎花,悠然道:“不过他确实善于揣度人心。”   对面那人一袭黑衣劲装,没来由的让人看着冷冽,只见他面无表情,冷冷诉道:“主上去幽蛮殿的次数甚繁,段浪起疑在所难免。”   慕云清一哂道:“夏侯隼是什么人?段浪对他是恨之入骨,他又掌管正武盟密文,许多手段连我都不甚知道,我就是一次不去,他也定能查到我与那老匹夫之间有过交易。”   “主上何不将其……”那黑衣人话说到一半,却已被慕云清抬手截口。   “到底是兄弟一场,这三年他对我也还算关照,即便将来是敌非友,我也做不出不义在先的举动。”   “属下明白。”黑衣人拱手应道,旋即眉关紧锁,“京城方面亦有风波。”   慕云清神色微凛,示意其接着说。   “月前淄源旱灾,朝廷官员中饱私囊一事,皇上大力追查,日前已经有些眉目了。”   “证据可是指向了太子?”   那黑衣人沉吟着点头,旋即又出声开解道:“不过皇上并未降罪,恐怕并不信……”   慕云清摇头冷笑,“皇上不作为,只是顾惜最后那点父子情,这些年太子功高,皇上本已有放权之心,只是碍于宇文宣礼从旁作梗,如今四皇子已回朝,有他暗中操作,此事必定‘水落石出’,且看皇上偏心向谁便也是了。”   “近来皇上似乎有心召见主上,西昌王府已几次三番着人来请。”   “不见。”慕云清斩钉截铁道,“命人打发掉,不过这两日我也要起身回云城,否则夏侯隼真被斩了,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。”   “是。”   视线扫过这个跟了自己将近十年的属下,心中微有异样,问道:“你想问我为何一直逗留于此?”   黑衣人被这般直截了当的疑惑问得一愣,寒石般长久不变的深眸随之泛起涟漪,过了片刻,他方才有些急躁道:“自古红颜多祸水,属下只是担心,主上会为了儿女私情,忘了本心。”   此言一出,两人间气氛便有些微妙,静默许久,慕云清忽然笑道:“洛鹏,你跟了我这么多年,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?”   “属下不是这个意思!”洛鹏着急辩道。   这时慕云清已伸手按上他肩膀,轻叹一声,幽幽问道:“雪狼族,你可有印象?”   “主上说的可是十五年前,慕老将军征讨北疆时,竭力保下的那一雪族?”   慕云清颔首,“当年雪狼族惨遭屠戮,全族被灭,父亲搜寻多日,本以为无人生还,没想到那唯一的后裔竟被听香榭收养。”   洛鹏胸口顿时一滞,当年雪狼族上千人一夜惨死,据传言血流成河,染红了整片冰川,而慕家悬案也与此脱不开干系,慕云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常雪狼后人,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,果真是苍天有眼。   正当感慨,忽然,外面一阵山风拂动,清淡幽香随风入鼻,须臾间,山石处只有慕云清一人,慵懒赏花。   “原来云清在这,真是让人一顿好找。”伴着轻灵笑声,宫姒锦徐徐走近。远处树影晃动,她似有若无瞥眼而过,垂眸淡淡一笑。   慕云清定睛凝了她一眼,旋即扬手,在她乌发上摘落一根杂草,“去哪了?身上这般脏?”   “脏吗?”宫姒锦微惊,左右查看了一圈,又转身朝背后看去,“可能是走路不小心蹭到的,我去换下。”   说着,她便要匆忙回去,却被慕云清一把拉住,听他在耳边沉沉说了句“没关系”,心都跟着酥麻了一下。   牵着一同回了屋内,宫姒锦让他稍坐,自己还是先进去换了身新衣,地牢里阴湿气重,待一会难免沾染异味,即便他不提,她也不能容忍自己在他面前的一丁点不洁,这与其他无关,不过是意识内的,盼着在他面前完美,久而久之,这点小心思挥之不去,也就成了习惯。   出来时,一身宽大男袍将她罩在其中,繁复拽地,少女瘦瘦长长的四肢全部被盖住,布娃娃般滑稽,看得慕云清一怔,随即失笑。   “莫要笑我,自从云清喧宾夺主住进我的寝殿后,这里的丫头都甚会见风使舵,原先为我裁纸的衣裳全被撤下,换上了一水的男袍,云清又身姿高大,我自然驾驭不了。”宫姒锦嘟着嘴抱怨,一双小手试图从袍袖中钻出,却因那锦缎软滑,一不留神,又垂了下来,功亏一篑。   慕云清笑着走上前,微俯下身替她挽着袖子,“一会让下人去取套衣裳来,你这样子,出去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。”   宫姒锦浅浅“嗯”了一声,俯视着面前男子耐心的模样,那双清澈眉眼诱人心魂,她怎么一早没想到,一模一样的岑黑如潭,又是绝不可复制的含情脉脉,她早该想到答案。   “我看我不太适合做这掌门。”   听到这突兀的一句,慕云清抬头看了她一眼,问:“何以要这么说?”   宫姒锦眸色狡黠一转,意味悠长地道:“原本听香榭是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门派,如今时过境迁,传到我这一代,随便什么人都已经可以出入自由了。”   此刻正在替她整理玉带的男子手上忽然一顿,腰间便蓦地宽松,宫姒锦不言,只眸色幽深地凝视着他。   无趣的是,慕云清的淡定从容就像是问心无愧一般,随手将玉带挽上,直起身淡笑望着她,“好了,这样舒服多了吧?”   宫姒锦微笑着点头,手提着长袍坐下后,轻抿了口茶,再次将话题转回,“云清休沐多日,军中无人坐镇,手下只怕早已心慌意乱了吧?”   默了片刻,周遭虫鸣风声都无端放大,慕云清才淡淡道:“确实要回去,不光是军务,还有江湖中事。”   “朝廷武林从来互不干涉。”宫姒锦冷声将他打断。   “你被牵涉其中,难道要我视而不见。”慕云清沉声道,声色稍正,“我知最近江湖上不太平,你且先观望,切不可轻举妄动,一切事有我来处理,同在云城,正武盟那边我去想办法。”   宫姒锦不言。  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,他忽的消去了一脸正经,低声附在她耳边深情道:“我此次回去不会太久,等事态平息,我会去京城向你父亲说明原由,并亲自上门提亲,接你回京城,此后我在哪,你在哪。”   听着耳边幽幽承诺,宫姒锦心中蓦地疼痛,似是有人用钝刀一下下划过她心底,然而心中有多惨不忍睹,如今面上便有多淡定从容,她莞尔,慵懒地眯起眼,似认真,又似玩笑地问:“你怎知我愿不愿意?”  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这般直接,神色一僵,道:“你不愿意,我就解甲归田,在齐桑买一块地,到时贿赂好运粮买货的师姐,让你日日吃着我的种的菜、我养的猪,潜移默化,你总会来看我的。”   宫姒锦迎视着他,面上笑意清浅,眸中却始终掺着淡淡疏离,听到这话,才粲然一笑,道:“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   “会等我吗?”慕云清问。   她只垂眸笑了一下,眉睫颤动。   “我不走。”她早已无处可去。      ☆、主动出击      不似来的时候那般惊天动地,慕云清走的时候,反而悄无声息。   只是这默默无闻自来不是镇国将军所能持有的,因而第二□□会上,在所有人都七嘴八舌,争长论短时,宫姒锦猛地抛出这句话,当真有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奇效,一众议论的长老纷纷张口结舌,眼珠子瞪掉了都犹不自知。   “慕公子天一亮,便已下山去了,此后不会再归。”   宫姒锦把玩着手中一缕长发,语气无波无澜,面上平淡如常。   方才还再大呼小叫,跟她争辩伦理道德的长老登时闭了嘴,一时间,大殿上鸦雀无声。   其实慕云清住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,之前便颇多怨言,但是碍于掌门维护,又以身挡镖,将掌门人救于危难,众位长老便能忍则忍。这一早晨之所以压抑不住,不过是因昨晚宫姒锦留宿撷芳阁,对于这些古板又守旧的老者而言,这实在是有悖伦常,听香榭创派五百年,历经十三代掌门,从未有人敢越雷池一步,身为上层长老,手握刑罚生杀,在宫姒锦还有救之前,她们自然要说教一番。   放在以往,掌门犯法,与弟子同罪,宫姒锦这等伤风败俗的行径,自然是要被严厉处置,罚上擎云峰面壁十年都不为过,然此际正逢动乱,诸位长老亦不想节外生枝,只要能将这男色赶出韦宜山便可,谁也不想过多追究,虽知宫姒锦坚持,但也要竭力说上一说,就算事与愿违,也要让当今掌门知道这规矩不可破的厉害。   可谁知,轻描淡写的一句“已下山了”,后面还赘述了“不会再归”,也难怪她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   “掌门……”文婉清从头到尾将这份感情看在眼里,她自然是懂宫姒锦此时平静下的惊涛骇浪。   “不必再说。”宫姒锦蓦地将她打断,一身冷肃,仿佛加上了冷漠的壳,就可把脆弱全部掩盖藏起来,伤已成疤,揭开只会鲜血淋漓。   后面无外乎就是商议出山之事,各长老欣慰,了却了掌门私藏男色一事后,接下来再提及出兵设伏,自然是一张张眉飞色舞、手到擒来的面孔,枯燥的作战计划也被说得生动万分。   到底如何出兵,如何作战,有以何为媒,到时几路人马如何通信……这些文婉清自然是谋算得巨细无遗,宝座下参会的弟子跃跃欲试,高位上的宫姒锦却一言不发,文婉清看在眼里,不知她听进了多少,心思又怅惘在何处。   下面还在争论兵分几路合不合理;人手调配会不会暴露行迹,这一类谁说谁有理,却又无关痛痒的决定,只听头上一声清叱,宫姒锦已慵散扬手,将其喋喋不休冷淡制止。   “诸位说得都有道理,本座倒觉得最开始的提议最合理,便按着那个执行,还有什么事,就去向文首座讨教,本座有些累了,先散了罢。”   宫姒锦于众目睽睽之下走下高位,从始至终目不斜视,却也目中无神,文婉清都担心,如果没有身旁随侍牵着,她恐怕磕了绊了都回不过神。   这方掌门身边的小婢最会察言观色,自作主张将寝居搬到了撷芳阁,本以为会得几个称赞的眼色,她就心满意足,谁知宫姒锦心思难测,对着全部撤了换新的家具摆设,非但没有一丁点的悦色,反而眉心微颦,冷冷一句“换回来”,便没了下文。   谁能知晓,当她一个人对月独眠时,连往昔“他就在这”的自我安慰都再说不出口,这一别,再见兵戎,曲终人散。   ……   十日内三旗弟子早已调配完毕,整装催马,蓄势待发。   宫姒锦于撷芳阁闭门不出,计划中十月初三携众弟子出山,天未亮,便已集结在望舒台,然而掌门却不见人影,难免人心惶惶。   “这掌门人未免太不靠谱了,已快到辰时,咱们在这候着,她却在屋里睡大觉。”   “谁知道是睡大觉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呢!”   “你这是啥意思?”   “我也是偶然听上头说的,掌门人貌似养了男宠,就供在这撷芳阁——”   最后一句戛然而止,还未说完,一颗石子已击上其哑穴,因下手极重,那名嚼舌的弟子登时晕了过去。   众人顺着望舒台往远处望去,只见宫姒锦从容而来,晨曦洒上她锦绣华袍,端容姿丽,眉目间璀璨如光,却不及威仪无两来得震慑人心。   淡淡朝那被人抬下去的弟子蔑了一眼,唇角轻斜,冷笑道:“日前,本座幻音神功已到冲击第六重的关键时刻,故而闭关十日,所幸能在出山前,冲破壁障。”   此言一出,全场皆震。   幻音神功何等高深莫测,与丐帮降龙十八掌、武当太极拳的速成不同,幻音神功无论练者是何资质都需得徐徐图之,慢而求稳,听香榭弟子上有百岁,武功却迟迟达不到第五重者大有人在,而宫姒锦若真如她所言,年仅十六,便已突破第六重,实乃罕见,就是当年的创派祖师,也不可能有此天赋。   不过事实却是,宫姒锦虽为异世奇骨,武功造诣高于常人,但其实若无柳扶风倾囊传授内力,兼之其后林若言耗费半数内功为其冲脉,她如今也不会有此等造就。   然而此间实情旁人无从知晓,只道是听香榭五百年终于得蒙天恩,出此奇才,如此也就不觉外面江湖人心险恶,权当是听香榭名闻天下一统江湖的一个历练,过此劫难,如飞凤预言,涅槃新生。   听香榭众志成城,高涨的日头上骤然爆发一声齐呼,气势磅礴,“吾等愿随掌门人同进退,决心至坚,誓死不渝!”   ……   时至深秋,北方大地却已如凛冬风雪交加,距离云城八百里,被派来遂城守望的正武盟弟子已在此处逗留半个月,却始终未接应到他们等的人。   城门口暗线所指引的小酒馆内,角落处几个客官正吃着酒,桌上的二斤牛肉也下了一半。   “雪山派那些娘儿们忒也慢了,赶个路磨磨叽叽半个月!”其中一人突然高声骂道。   “妈的!”他对面似乎是个小头目,络腮胡子方脸盘,听罢啐了一口,转而一想,又觉不妙,小声嘀咕道:“这儿离雪山派就百十里地,就算是爬着过来,十来天也该到了……”   “老大。”身旁手下忽然唤道,“这些娘儿们不会使诈吧?”   “上头早就联络好了,照理说不会啊……”那方脸头目一筹莫展,仰头喝了碗酒。   “盟里发出江湖令,各路武林人士纷纷投奔,就那雪山派一拖再拖,要我看,那堆臭娘们就是自视清高,不把咱们正武盟放在眼里,她们不入这伙,咱们还求着她了?真是笑话——哎哟!”   “给老子闭嘴!”方脸头目赏了他个大耳刮子,怒斥道:“还嫌不够树大招风吗?咱盟里多大名声,也要被你孙子这张嘴给废了!”   手下喏喏称是,却仍道:“那老大……咱们等到何时?这武林大会可就要开始了……”   方脸头目思忖着正要开口,一道人影曼步而来,手中端着一壶酒,宽松的麻布袍子裹着瘦小无骨般的身体,“几位大哥,莫要等了,免得刚烫好的酒水又凉了去。”   那几个大汉那句“不要等”吓得一惊,上下打量了这小二一眼,见是在说酒水,便有几分不耐,挥着胳膊骂道:“谁让你过来的!?”   “嘿。”那小二忽的抬起头,扬唇邪笑,须臾间,锋芒照眼,本能合眸的瞬间,其中一人首级落地。   同伴鲜血溅在脸上,还带着余温,毛骨悚然。顷刻间,长刀在手,这才看清眼前那扮作小二的杀手竟是女子。   “你!?”   方脸头目提刀指着那女童,络腮胡子都被震得根根僵硬,“你是何人!?为何要伤我同伴!?”   “好玩呗。”少女嬉笑着,转瞬却纵身而起,于那几人防备时,从背后掏出一把□□,箭在弦上,少女毫不犹豫,连发数箭,其中三人中箭倒地,皆是要害。   “啧,练了这么多日,腕上还是不稳。”少女犹自抱怨着,似是恼火自己没有百发百中,眼见她又杀了自己三名手下,方脸头目错愕中已是怒极,大喝一声,提刀冲了上来。   少女见他眦目欲裂,登时下了一跳,随手将□□往地上一扔,右手探向桌底,长剑出鞘,锋芒毕露,方脸头目拼了全力劈砍,少女已是躲闪伺机反击,不消片刻,百招过手。   只是到底悬殊巨大,方脸头目又早丧失了理性,胡乱一顿削切,没了招数与技巧,下一招一个斜身,被少女逮到破绽,肋下失守,一剑穿心。   少女收招站定,原本冷凝面孔瞬间又变得慵散,对着她手中染血的宝剑,洋洋笑道:“还是这个使得顺手。”   不远处桌下,她敏锐捕捉到一片衣角,靠着木桌都在抖,少女眉梢一挑,将这漏网之鱼提起扔出。   “滚回去送信,就说本姑娘是雪山派凌瑞师太座下童子,雪山派自然会前去武林大会,但不是跟你们这些杂种,下月初三,本派自会揭露正武盟恶行!”   见那正武盟门人从他同伴尸体上连滚带爬过去,少女不屑冷笑,片刻无人后,她朝阴影里走出的女子半开玩笑地问道:“师姐,我这几招可尽得真传了?”   “差得多。”那女子一副谆谆教诲的样子,道:“身为掌门,无论是臂力,或是应变,都还需磨炼。”   “知道了。”少女神色一黯,却转瞬化为淡笑,“这一路可磨炼的机会还多呢。”   眼梢瞥见那鼠窜的身影,笑意灭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嘤嘤嘤…最近得了湿疹,还有炎症,医嘱是早睡早起…晚安亲爱的们(; ̄ェ ̄)   ☆、背后利用   第六十八章   接到八百里加急密报时,段浪正于青龙堂审问他的好兄弟……不,是他视作好兄弟的内奸。   “说,这些天你去哪了?”段浪冷目喝问。   而对面坐着的人却像一座泥塑一般,淡定从容。   他从没像现在一样感到自卑,身为一堂堂主,身兼密文、刑罚,却几天都撬不开这人的嘴。   “贤弟莫不是逼我祭出朱雀堂十八酷刑罢?”   对方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,终于开口,却先笑了起来,“段兄莫要再戏弄小弟了,你早知道我去了何处,也知我前去目的,又何苦一直追问,小弟甚是害羞呢。”   “你闭嘴。”段浪火大,压着气道:“你别在我面前故弄玄虚,天南海北哪儿没有我朱雀堂的人,我追查了多日,从云城到齐桑的所有路径,压根没有你的踪迹,除非你会隐身,否则想逃出我的眼线,比登天都难!说罢。”   “段兄都提到齐桑了,何以还问我去了哪……”   “呵,别与我打太极,你知道,我关心的并非是你在不在齐桑,我如今质疑的是你的身份。”   林若言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,然后低笑一声,道:“我那妹子侥幸有福,做了听香榭的掌门,这些段兄应当早就查到了,锦儿不才,更是没什么本事,小弟不放心,自然要陪同一起,听香榭只收女弟子,为防损人清誉,便隐了身形,扮作女子,段兄的眼线自然发觉不到。”   段浪闻言,眉心一蹙,再没耐心与他磨洋工,便沉了嗓子,警告道:“我此时能站在这里质问你,便是有心要保你,且不说你私下里去见夏侯隼,我都未与盟里汇报,单就这次你一句未交待便离开云城这么多天,盟主虽不说,但内里早就生了疑,你要说与你之间的兄弟情重要,还是对正武盟的忠心更重要,不用讲,你也能知道。事到如今我仍竭力保你,便是将你看作兄弟,如今正值讨伐魔教的关键时刻,你身边的人却频频出现在齐桑,更成了那魔教掌门,若你还要敷衍,上头长老们的眼睛是雪亮的,盟主亦是眼里揉不得沙,你且自己看着办罢。”   林若言始终淡漠笑着,直到他说完,他方才无波无澜地道:“段兄自可将心放回肚子里,小弟对正武盟的忠心天地可表。”   至于这个表述忠心的承诺到底有多少分量,段浪不得而知,他摇头无奈,自知说了这许多都没甚用,只盼他闹归闹,但莫要伤及正武盟根本就好,随后叹息一声,幽幽道:“当初与你厉都一见如故,你我兄弟二人隐忍三年,便是为了铲除夏侯隼,劝盟主脱离朝廷,回头是岸,如今我还是我,你是否已变节,我不得而知。”   “从未忘初衷。”   林若言淡淡答复,一如他从始至终的冷漠,却眸色坚定如铁,但这句话有多少成分与断浪相同,却难以探究了。   正唏嘘,门外朱雀堂弟子慌忙求见。   段浪换了一副威仪,扬声问道:“什么事?”   “报!”那弟子矫健快步到他面前,迟疑着望向旁边。   段浪不着痕迹地朝林若言瞥去一眼,旋即如常道:“说罢。”   那弟子得了令,当即从怀中那处一封飞书,递上前去,道:“回禀段堂主,遂城八百里加急。”   遂城?段浪一惊,顷刻已将书信展开,快速扫了一眼,只见他眸色不由得黑了几分,从他脸上便可看出事情不妙。   “段兄?”林若言开口问道,神色却像事不关己,“出了什么事?”   段浪懒得与他计较,当即折好信笺,沉声道:“武林大会召开在即,雪山派却迟迟不到,盟主派去遂城接应的几个弟子被人袭击了,来人自称是凌瑞师太座下童子。”   林若言眼睫一颤,“雪山派策反了?”   段浪抱胸摇头,眉间拧起,“事情没查清,尚不可盖棺定论。”   说话间,他将目光转到林若言身上,对方见状,定顿了一瞬,便大呼冤枉。   “段兄是怀疑我?!段兄可不要将什么帽子都扣在我头上,小弟可受不起啊!”   “少装腔作势!”段浪乜了一眼,旋即负手踱步而出,“若真与你有关,本堂现在就可将你缉拿归案!”   林若言微微笑着将他送出青龙堂,随后打了声哨,将洛鹏召到面前,低声嘱咐了几句。   雪山派首座童子?   林若言眉心一颤,诡异的念头从心头划过。   ……   大周最北,有长白连绵雪山,与其毗邻的天蒙更是一年四季受凛冽北风的吹袭,如今刚到深秋,就已如置身冰天雪窖,因而人烟稀少,连皇恩都匮乏,以此作为重罪囚犯的流放之地。   漫天冰雪与晦涩天际连为一体,天地一色,不久前,大火烧焦了脚下屋舍,如今却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,半分痕迹也寻觅不得了。   冰天雪地中,一道淡青色渺小的人影静静端立,一袭黑狐斗篷将人包裹得严实,风毛扫过脸颊,一张与其深邃衣着不符的稚嫩面孔,遥遥望着远处,昼夜寒凉,仿佛这风雪永无尽头。   身后有人踏雪而来,从后递出一个黄铜手壶,北风一吹,冒着腾腾白起。   “掌门站在这许久,当心着了风寒。”来人关切道。   转过头见是文婉清,正出神不知心想何处的宫姒锦会心一笑,却并未接她递过来的手壶,而是从斗篷中伸出手,一模一样的白气浅浅荡开,“师姐知我最怕冷,自然是准备齐全了才敢出门。”   “那是属下多此一举了。”文婉清淡笑。   “师姐不必多礼。”宫姒锦虚扶了她一把,旋即正色问道:“雪山派那些人如何了?”   “照掌门吩咐,已经押在武圣崖了,迭罗香也喂了三日了,不过掌门六重幻音神功,那些人毫无防备,一时半会还清醒不了。”文婉清答道。   宫姒锦听罢点了点头,目光望向身后武圣崖。那日出山后,她便亲自前来天蒙设伏,武圣崖远近闻名,大周开国元勋便是在此成就一世英名,前朝军队更是一失足栽在此处,损失十万兵力,再无力还击,因而才有今日的大周盛世。当年十万铁骑都可灭于一夕,更何况雪山派仅仅千人,她只要稍用手段,便可将其生擒活捉。   “雪山派于你我有恩,记得吩咐手下,善待她们。”宫姒锦回身朝宿处走去。   文婉清微俯首应了一声,便缓步跟于其后,宫姒锦侧首淡笑了一下,“你想问什么便问罢。”   “掌门睿智。”文婉清脸色稍红,随后正声问道:“属下不明白,掌门为何要费这么大力气来擒住雪山派,中原武林这次云城会师,大队人马早已聚集,仅拿住一个雪山派,只怕微乎其微。”   宫姒锦反剪双手,于雪地上缓慢踱步,轻笑着回答她的疑问……不光是她,也是如今听香榭所有人的疑问,“雪山派与咱们一样,都是只有女弟子,门下稀薄,那凌风得知自家宝贝被毁,当即便回了山,可见冲动,雪山派虽有三位当家,却只有凌波、凌瑞两位师太心思清明,所以就算凌风受了正武盟鼓动,意图会师,但上有那两位师太坐镇,定不会让她一逞血气之勇,毕竟雪山派妄图两败俱伤,她可渔翁得利,我便借此告诉她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,也能让她看清正武盟的德行。”   “掌门是说……”   见文婉清似懂非懂,她笑了一下,继续道:“正武盟这些年一直暗中与朝廷勾结,如今终于有所行动,并将这脏水扣到咱们听香榭头上,师姐可曾想过,咱们听香榭不过是异域一个小派,从来都是安守本分,正武盟这么做,不过是看准了咱们孤立无援又鲜少露于江湖,他以此借题发挥,各路江湖人士仰仗其威仪名声,根本不会考据,便会将咱们打下罪签,但是,发动万人来对付一个千人的小派,可是常理?”   文婉清听到此处,已汗毛竖立,一阵恐怖的气息扑面而来,“所以说……正武盟此举根本不在听香榭?”   “当然。”宫姒锦冷笑,“正武盟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,披着武林义士的光亮衣裳,实则却是在为宇文宣礼做事,如今朝廷风波四起,太子和宇文宣礼斗得不可开交,而谁掌握了兵权,便是握住了大周半个天下,这大部的兵权却攥在镇国将军慕云清手里,看似不相干,但是慕云清是西昌王府的人,而西昌王爷愚忠当今陛下是世人皆知的事,太子和四皇子只有眼热的份儿,便有人动了歪念头。”说到慕云清时,她神色一黯,却转瞬消逝。   “四皇子想降压江湖人士?”   宫姒锦颔首冷笑,“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千方百计都要盗取迭罗香的原因。”   “以迷香来控制人心智?”文婉清惊问。   “长期服用,活人亦可如活死人。”宫姒锦点头,轻叹一声,道:“而我也要借雪山派之手,卖各大门派一个人情,我只求此时解决后中原与齐桑两不相犯。”   “可掌门也说了,雪山派只想渔翁得利。”   她低笑,“雪山派虽怀有私心,但到底是名门正派,大义上不会含糊,若她们得知真相,也必然会倒戈。”   文婉清早已了然她的意图,却更是震慑于她此时的漠然坚硬,过了许久,她疑惑地问:“属下尚有一处不明,咱们的计划既然要瞒过正武盟,掌门又为何要亲自执行遂城的刺杀。”   宫姒锦默了片刻,许久后,她才淡淡说出,声色却较之方才落寞了许多,“那个举动就是要做给正武盟看的,虽然难免要先过朱雀堂的手,但他不会不知,传信的人只要稍作描述,他定能猜到是我,便会替我竭力隐瞒,他负了我那么多次,又骗了我,偶尔让我利用一次,应当不会生气罢……”   说到最后,她已苦笑着自问,随后自嘲摇头,转身缓慢踱回,洋洋雪际上,当初那只倦怠的寒鸦早已长成凌厉的雄鹰,文婉清怔怔地望去,最终那如黑鸦般低沉寂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,她才重重叹息,摇头心疼,“她终究还是放不下。”      ☆、灵渠公主      朱雀堂在拿到密报以后,段浪于殿前断言只怕雪山派与听香榭早已勾结,高层密会,从始至终,林若言未发一言。   乔楚又是何等诡诈,当初不管他是顾惜情意还是未免锋芒,只那借林若言之手除掉夏侯隼的手段,便已让人不寒而栗,乔楚坐到盟主这个位置上,压根就没秉承过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”这一精髓,青龙堂处处奸细,谁不知道那化名林锦儿的黄毛丫头便是新一任的听香榭掌门。   因而,段浪话音方落,乔楚也只是略略颔首,面朝向东侧青龙,假意问道:“此事,若言怎么看?”   林若言眉头都未皱一下,让人摸不准他心里想的什么,“调派人手,攻入遂城,扫荡天蒙,如有反抗,格杀勿论。”   此言一出,在场众人大吃一惊,连发问的乔楚都有几分茫然,一旁右护法听完已极其不满,当即拍案指着他骂道:“遂城只是我派接应之地,谁都知雪山派定是占据天蒙,武圣崖何等险境,你却让人前去送命?林堂主,你安得什么心!”   正武盟不乏见风使舵之人,当初少盟主与他有望结为连理,而他又正值巅峰大展宏图,现如今乔楚放了口风,俨然是要打压他,当初奉承谄媚的嘴脸今日倒戈,成了指责怒骂,这种人情冷暖林若言从不少见,也懒得与其一般见识。   “右护法若早有锦囊妙计,不如说出来,与大伙共同商议。”林若言乜了一眼,冷笑道。   气急败坏的右护法被他问得哑口无言,指着他鼻子眦目欲裂。   到底是段浪将他视作亲兄弟,端详着乔楚脸色不善,更是听信了右护法的一番言辞责骂,正要发作,却被段浪起身打断,“林贤弟为人向来是快刀斩乱麻,在厉都时便使得一手凌厉手腕,可如今事有不同,需当另行谋划。”   乔楚脸色自然是不好,只是听得有人解围,也不便再多说什么,当下振了振衣袖,起身离座,“若言于此事上考虑欠奉,实在枉费这么多年本座对你的器重,都退下吧!”   段浪与林若言并肩步出大殿时,秋日的阳光打在身边人脸上,映着惨白的颜色甚是触目惊心,段浪稍眯了下眼,此人愈发憔悴冷寂了。   “多谢段兄今日解围。”林若言眉眼都未偏半分,冷冷淡淡的,甚是没有诚意。   段浪撇了撇嘴,“早知道你如今这么白眼狼,当初我定要以长辈的身份好生打压你。”   林若言嗤了一声,摇头叹息,“我如今是何心境,你却半点无法体谅,早知你是这样冷酷无情,我当初定不会与你拜这个兄弟。”   段浪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噎,当时便要老泪纵横,要知道自从这次林若言回来,这人就跟变了性一样,多一个字都懒得逢迎,更别提让他开出这般冷的玩笑,那简直是天方夜谭。   正感慨,林若言也知喂了他个甜枣,当下便蓄势待发,要来更大的糖衣炮弹,“段兄一直质疑我身份,先不说我是否为奸细,单对段兄的一份心,小弟自认是两肋插刀,毫不亏欠。”   段浪护胸一愣,从没在这张刁钻的嘴里听过如此肉麻的话,自是浑身一激灵,扭头吹胡子瞪眼道:“搞什么,打算怀柔吗?告诉你,本堂主不吃这一套,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,你没做对不起正武盟的事,自然不怕鬼敲门!”   一番慷慨激昂言币,段浪瞧见对方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,便了然他一定是藏了什么杀手锏,能让自己臣服的必杀技,心中不由悚然,这世上,有什么能穿破他坚硬的外壳——   当年,两人厉都初相识,他说我没有父母,你也没有父母,既然如此,我就向盟主那里说几句你的好话,你我结拜为兄弟,来日你来了云城,也可相互扶持。没想到这一扶持,真就做了三年兄弟,段浪不求回报地对其真心,只在乎于这三年,他心中空荡。   “段兄,这世上只有一个灵渠公主。”林若言深深望着他,目色里有狡黠。   这世上之人总有他人所不能触及的禁区,那叫逆鳞。段浪便是,平日里言笑晏晏,五光十色,实则寂寥落寞,无人可探,而这症结源于心底的那份情殇。   “你说什么!?”段浪于一瞬的恍惚后猛然错愕,往日多和善的人如今也狰狞如一头猛兽。   林若言骤然被提起衣领,面色却无丝毫变化,半仰着头,垂眸向他,笑道:“清莱以西有个小渔村,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,大字不识一个,却有户关姓人家的女儿起名作关雎,据说早年父母将其养得精贵,从没出过闺阁,因此三年前突然冒出来,许多人还颇为惊讶,只是这种事在渔村甚是罕见,许多人家的闺女刚会走路就虽父母下海了,这位姑娘则不然,如今以教书为生……”   说着,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,封头上什么也没写,内里也是薄薄如无物,然在有些人眼里,却重如千金石。   “这封信里有段兄追寻多年无果的消息,段兄掌管朱雀堂,却不及小弟旁观者清呐。”说到最后,林若言唇尾噙笑,两指之间已空空荡荡,那人夺去他手上信封,瞬息间狂奔而去。   不必看,林若言知他最后一眼,定是一言难尽。   眼下,空留他一人,无限叹息。   ……   暮霭沉沉,阴雨惆怅,一声猎鹰长鸣划破天际,盘旋凌空。   地上瞭望的人缓缓伸出手,飞鹰从天而降,稳稳落于她手臂,文婉清于鹰爪上取下信筒,旋即一扬臂,放飞雄鹰。   宫姒锦从旁转过头,淡淡睨了一眼那封信,问道:“信上提到什么?”   “段浪被引走,如今朱雀堂一团乱麻。”文婉清道。   宫姒锦颔首,扬唇轻笑,“朱雀堂掌管密文暗报,如今堂主都不在,林若言于四堂一手遮天,不想让乔楚知道的消息,自然也就传不到他耳朵里。”   “那段浪可不是简单角色,掌门竟这般自信林若言能化解此次危机?”   宫姒锦当然有此自信,林若言是什么人,掩藏真实身份潜入正武盟,虽不知他意欲何为,但也知他与正武盟之间的关系是敌非友,那他所结交的兄弟自然也就是个幌子,为防兄弟阋墙,手中不握点真材实料还怎么生存。虽不知他此次以什么理由牵制住了段浪,但只要段浪不在,至少可为她争取些时间,让天蒙的消息拖延至武林大会拉响之日。   只是……心底莫名浮起一丝涟漪,那水波越泛越大,竟让她本已坚定的内心开始摇摆不定。她通透他心计是一回事,但他为不为她铺路却是另一回事,林若言……不,是慕云清,他既然手握能钳制段浪的杀手锏,定是以备不时之需,兴许危急时刻还能捡回一条命。其实宫姒锦是在赌,赌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用掉一张王牌。事实证明,她赢了,然而她却更彷徨了。   一旁的文婉清似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,上前为她紧了紧披风,却见她蓦地回过头,除却眼中一抹黯淡忧伤,其余静似如常,“回去罢,雪山派的人也该醒了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所暂居之地正是武圣崖下,此处是山间一条勾缝,白日里阳光照不进来,因而较之崖上更阴冷几分,但好在北风也难以袭入,四周又环绕潺潺泉水,因是活的山泉水,也省去了凿冰融化的步骤。   崖下山居不算大,但不远处有个山洞,足以容纳上百人。宫姒锦行至山洞前,这里与她想得不同,本以为会闹得天翻地覆,毕竟身在山谷回音大,谁想却半点声音都没有。   宫姒锦淡淡一笑,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那洞穴。   稀薄的光线在她踏进山洞后瞬息泯灭,像是谁忽然吹熄了烛光,身后弟子适时送来火把,她只轻轻侧手接过,便命人出去候着。   昏黄的火光稍稍照亮了四周岩壁,此处较之外面更加密不透风,山泉流经于此,便凝结成水珠扒在石壁上,因而一进到此处,她便觉一阵潮湿之气扑面而来,但好在这湿气源自山泉,尚还清新。   随手点燃了四周的油灯,寂静的黑暗随着她的动作缓缓而亮,这才看清,方才安静得只有呼吸声的地方,竟然半躺半坐挨满了人。   为首三位,便是雪山派三大长老。   宫姒锦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,最后目光定在其中一人身上,莞尔微笑。   “凌瑞师太,可还记得晚辈?”      ☆、不怀好意   少女的样貌在豆蔻年华变得飞快,几乎每一次再见,都会是另一个锦绣红妆在摇曳,所以眼前这女孩活似脱胎换骨也不足为奇,只是从前的一双眼灵动活泼,如今却如一汪寒潭,更胜过那岩壁上滋生的水珠,肌骨冻结。   其余两人面面相觑,凌瑞则定定注视着她,略有疑惑地喃喃:“果然是你。”   “当日师太慷慨解囊,实则是救命之恩,晚辈一直没来得及道谢。”宫姒锦垂眸略行一礼。   而一旁迟疑的两位师太已是恍然大悟,凌波脸色稍喑,而凌风却已怒急,咬牙切齿道:“听香榭!雪山派与你们几百年无仇无恨,而如今你们毁了我雪山神坛不说,竟还设伏陷害,你要杀要剐便来,放过我派这些无辜弟子!”   宫姒锦目光从那地上昏睡的众人身上拖过,旋即微微一笑,耐心解释道:“凌风师太莫要激动,这些人——晚辈可以性命担保,定不会伤害她们丝毫,而她们现在也不过是中了晚辈的幻音神功,虚耗过度,神思殚竭罢了,多睡几日也就醒了。”   凌波眉目渐深,那一日,她携全派前往云城,正途经天蒙,便遭遇雪崩,随后便是无尽黑暗,只是在沉睡前,她似乎听到一缕缥缈箫音。   “宫掌门,如今尔等魔教已是武林之敌,江湖之害,就算你擒住我派百人,也不过是杯水车薪,届时各大门派前来围剿,与其螳臂当车,不如束手就擒,交出各派法宝,也可得善留个全尸。”   宫姒锦寒眸睨向说话之人,即便被下了迭罗香,身上内力尽失,却仍然气度不凡,她清浅笑了笑,零零抚了几下掌,道:“凌波掌门一番苦口婆心果然是感人至深,只是晚辈尚还留恋世间,自是不会缴枪投降,至于最后到底谁正谁邪,不如拭目以待。来人——”   不待凌波多说,宫姒锦已唤人进来,看守的弟子疾步而来,到了跟前待命。   “雪山派三位长老乃是贵客,山洞里阴冷潮湿,实在不适宜居住,将三位迁出罢。”说罢,一甩广袖,正要离开,却在转身一刻忽然扫过其余人,轻轻一哂,“外面搭些营帐,供其余雪山派弟子暂居,都是恩人,万万不能亏待了。”   ……   云城,已是入冬的季节,北风萧瑟,天干气燥,半分冰雨落雪的迹象也无。崇武殿内,乔楚与右护法纹枰对弈。   “你说,雪瑶怎么就看上林若言那小子了?还非他不嫁。”乔楚手中摩挲着一粒黑子,鹰眸微冷,琢磨着眼前棋局。   右护法是盟里的老人,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随心随性的模样,此时也不例外,虽然面对盟主,却没有丝毫畏色,只摇了摇头,啧啧道:“林堂主活脱脱一个小白脸,如今的姑娘都稀罕这个。”   听到这话,乔楚不满,略一挑眉问:“你见过他模样?”   “没见过。”右护法讪讪撇嘴。   乔楚不耐蔑去一眼,旋即黑子落盘,眼见对面护法大喜,竟然心烦气躁时,忘了东北角的缺口,被人一击致命,已是一盘死局。   “既然要雪瑶死心,须得斩草除根。”乔楚喃喃自语,却已暗中下定决心,手持黑子久久未落,决意方定柳暗花明,果真天无绝人之路,此局尚还有一线生机,不陪夫人不折兵。   “哈哈哈,右护法你大意了!”乔楚大笑着去捡盘上被他吃掉的棋子,对方在还未缓过神来的时候被反将一军,且己方溃不成军,右护法不禁抚掌称赞,“盟主其高一筹,在下不是对手!”   乔楚赢了棋,自然心情极佳,目光缓缓游走,扫过崇武殿雕梁画栋的窗扉,眉心不自觉颦蹙,右护法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待看清外面候着多日的人后,不由轻叹,“林堂主求见多次,不眠不休,这人骄纵是该惩治,可是苦了少主了。”   听到这话,心疼女儿如掌上明珠般的乔楚更是面色冷凝,一张老脸黑得快要掉下冰渣,急喘了几声粗气,拍碎了眼前棋案,“荒唐!”   “是荒唐。”右护法随声附和,“但是眼不见为净,盟主何不答应了他的诉求,左右少主跟了他也是吃苦。”   乔楚挥了一把袍袖,摇头不赞同道:“雪瑶以死相逼,昨日还拿剑架在脖子上,本座这一把老骨头差点没被她吓得散架,别说不同意,本座连个不字如今都不敢跟她提,怎与她说都不听,那小子虽助本座除掉了夏侯隼,可也是本座心头大患,雪瑶怎会不知,竟还要逆本座心意,真是气煞我也!”   回想着几日前的荒唐事,乔楚现在仍心有余悸,正武盟内部高层正在商议征讨齐桑一事,谁知商讨结束后,人都还没散去,乔雪瑶便突兀站起,目光定定看向桌案对面的林若言,只问他应不应,在所有人一头雾水,却又出于本能的好奇心驻足探究时,对方似乎早料到这一幕,连眉头都舍不得颦一下,只淡淡一句“少主三思”,便算是回应。谁料随之而来的便是女孩的泪珠儿,短短一句“你不娶,我不嫁。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。   虽是落荒跑出去,但戏台上的男角犹在,众人考究又心嘲,最后还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怒喝一声,才算解围。只是从此便有了林若言长伫崇武殿前,但求恩典。而他身后不远处,乔雪瑶哀怨身影远不似曾经飒爽英姿。   视线落及那人身后——自己心头宝贝,心尖上都为之一颤,正叹息,却听右护法笑得意味深长,摆手耐心道:“为今之计是要赶快执行计划。”   乔楚眉头成川,闭目烦躁叹息,右护法知晓眼前这位盟主最在意的便是宝贝女儿,当即轻笑着抚慰道:“盟主不必忧心,只要计划一成,心结自然解开。”   乔楚缓缓抿开一只老眼,幽幽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   右护法出谋划策,一副阿谀的嘴脸尽显:“此次贪污一案,四皇子并未扳倒太子,不久后四皇子莅临,与其控制这些江湖人士逼宫,倒不如走些捷径。”   乔楚这才提起些精神,稍稍端正,略倾身子,问道:“什么捷径?”   “林堂主那位和离的发妻,盟主可还有印象?”右护法随手捡起地上一枚黑子,握在手中,细细摩挲。   “自然记得,本座想起那名女子便觉心头郁塞!”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做了别人的二任,换谁谁也气不过。   “盟主先莫要气急,且听属下将话说完。”右护法随手端起后边铜壶,倒了杯热茶,递到乔楚面前,幽然一笑,“那化名林锦儿的女子原名是叫宫姒锦,乃是当朝一品丞相的幺女,与林堂主相遇也算是一段奇缘,这些当初林堂主都已向盟主坦白,也不必属下多言,不过有一点,盟主怕是忽略了。”   说到此处,右护法稍顿了顿,端详了一番乔楚的脸色,见其已生了兴趣继续听,便接着说道:“近日段堂主虽人不知去向,但消失前曾前来呈报过一桩消息,属下当时看这密报可大可小,如今捋清前后,只觉天助盟主也。”   乔楚眉梢轻挑,“什么消息?”   右护法嘿了一声,“乔盟主可还记得当日林堂主所呈消息中,有一条最为震惊武林,便是那黄毛丫头取代映歌,坐上了听香榭掌门的宝座?”   乔楚恍然,当初是有这么一道密报,然而那时只觉映歌已被利用完,这听香榭一个异域小派,也终将面临分崩离析,不足为据,即便这消息甚是诡异,他却也全然没当做一回事,而在此刻被右护法提及,他便似有些朦朦胧胧的谋划,只是头绪甚乱,当下一挥袍袖,“别卖关子!”   右护法对于乔楚的急躁已习以为常,邪笑一声,将计划和盘道出,“盟主设想一下,宫丞相家的幺女到了听香榭做掌门,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,朝廷勾结武林,乃是皇上最忌讳的一点。”   听到此言,乔楚才恍然大悟,这么妙的一计,确实可助宇文宣礼除去太子,即便皇上对太子仍留有旧情,但为了以正视听,也会将计就计拿丞相一家做替罪羊,届时太子折了羽翼,可就不复曾经了。可是,这与他宝贝闺女有何关联?“你说这些,如何解雪瑶心结?”   右护法小心将手中黑子奉上,长身一揖,笑得不怀好意,“盟主爱女心切,当局者迷,但属下等人看得清晰,林堂主之所以对少主不理不睬,全在乎于那位发妻,只要此女不在,林堂主便失了锋芒,如行尸走肉,到那时,盟主还担心少主她看不清吗?”   乔楚听罢,眸光一转,随即接过他递来的黑子,二指稍提内力,黑子如锋刀席卷,尖啸着与殿前静立的那人擦肩而过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发晚了,刚才写文写到忘情……攒了一拨存稿,这几天出去浪去~ 快完结了,存稿每日19:00发~ 哦对了,留言可能不能及时回复……么么哒   ☆、虚情假意   听香榭饲养的信鹰几乎可在第一时间将密报传送到手,因而正武盟在得知雪山派倒戈后提前召开了武林大会一事,早已在宫姒锦手中流转多日。而乔楚并未派人前来天蒙查探,也正在她预料之中,正武盟意欲不在讨伐听香榭,而是为了钳制武林各派,如此,漏网一个雪山派,也确实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。   宫姒锦暗中拘押了雪山派十几日,便是在等这个消息,手下弟子在云城城郊已潜伏多日,此时正是出击的最好时机。   几乎毫不迟疑,她命人取来迭罗香的解药,缓步行向扣押雪山派的营帐。   掀帘步入,自然免不了横眉冷眼,宫姒锦习以为常。当初她命人在山谷中寻了处还算宁静的地方搭了个大营帐,雪山派百名弟子皆被安置于此,便是为了让其各自安心,也省去了不必要的解释,免得那些人还要猜度她不怀好意。   目光扫及那些几日前便已清醒的雪山派弟子,宫姒锦摇头冷目,这些人的心智较之她们的师父师尊,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。扑面而来的唾弃,和一口一声的“妖女”,宫姒锦没得闲心与她们计较,如今她们中了迷毒,只能瘫坐在地上,若要以真气冲破经脉,也只是死路一条,这般惨,嘴上占占便宜,也并没有多罪无可赦了。   宫姒锦端端立于她们手脚无法触及的空地,从狐皮斗篷里伸出一只手,一个玉瓶随之飞出,滚落在凌波手边。   “解药。”宫姒锦面对满脸疑惑的凌波,只生冷冷抛出这两字。   她声音虽然不大,但帐内却登时安静下来,凌波警惕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玉瓶,白玉通透,渗着里面淡青,“你这是何意?”   宫姒锦反剪双手,俯睨了一片,语气全似理所应当,“自然是要放了你们。”   一片哗然,凌波却只眉睫微眯,冷静审视着眼前这个气度过人的女子,冷冷问道:“你大费周章将我等囚困于此,如今又爽快放我们出去,意欲何为?”   宫姒锦道:“你们当初目的何为,便何为,无须问我。”   此意便是要让她们前去云城,只是过去这么多天,都未有人来救援,正武盟早该知晓她们被人生擒,却并未有任何动静,这些天来,三位师太都有些拿捏不定外面的情况。宫姒锦似看准了她们的顾虑,开口悠悠解释:“正武盟以及武林各派都不知你们是被我擒住,没来搭救,只是不知如何下手。”   宫姒锦垂眸敛眉,最后半句尾音拖得神秘,旋即莞尔,将其化解:“师太大可放心嗅,晚辈若要陷害,何须用这等麻烦手段,左右各位也是手无缚鸡之力,直接一刀下去,这样多痛快。”   “这里面装的是迭罗香的解药,一瓶够解万人之毒了,晚辈劝您好生收着,到了云城还能接着用。”说罢,她掖着广袖离开,缥缈声色愈发沉淡,“余毒会在三个时辰后散去,届时晚辈与手下早已离去,师太不必强寻,不如前去云城与众侠士会合,莫惊莫怪。”   一众雪山派弟子虽然将信将疑,却仍是抱着必死一试的心态嗅了瓶中秘药,玉塞方启,若有若无的幽香随之散开,为首的三位师太旋即运功,只觉四肢周身的内力缓缓恢复,如源源不断之泉,细水长流而出,果真如那稚子所言,三个时辰后,真气尽数回归。   凌波不知她设此局是何用意,但出帐探看,确是篝火扑灭,灰烟飘扬,早已人去谷空。   ……   宫姒锦于放走雪山派后,便先其一步赶往云城,她自认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匹逐影,便只能快马加鞭,沿途跑死了八匹良驹,才在计划前赶至云城。   城郊柴翁山,探子曾报出林若言避居的那处住所,她于一众反对声浪中,毅然前往,她怕什么?怕落人圈套?笑话,她就是自诩被这人护着,又拿准了他愧疚,段浪不在,她藏在哪,都不用担心被人发现。呵,她就是要住进这,看他心虚手忙。平心而论,揪出他的秘密以后,她便再不怕与他相对,她要看看,他还能做这跳梁小丑做到何时。   与其说是找个住所,不如说是等着他来,武林大会还有三天,雪山派人马众多,沿途恐怕要耽搁不少时日,三天,她有这么长时间等着他来回头是岸。   古朴简陋的竹舍,推门而入,便落了一身灰,命人清理干净后已入夜,宫姒锦屏退了左右,独自坐在窗前,望着远山青黛,月夜下却只余混沌。   天已渐转寒凉,手抚着宣窗扉叶都有些冷僵,更别提山风轻轻浅浅吹过,就已入寒冬剪刀般刺骨绵长,手臂顺着窗沿想半搭在上面,却忽然一痛,动作顿了。原来是竹窗的毛刺没有磨干净,扎进了指腹。   眉心微蹙,将那竹刺拔下,细细的血线便顺着蜿蜒的纹路滑了下来。   这窗子是新筑的,桌案竹床是新制的,就连这整栋竹屋都是新建的,林若言啊林若言,看来当时真的追她追得匆忙,否则也不会临时起意,建了山间小屋。   反正她认床,舟马劳顿,注定无眠,不如等他,探探正武盟的消息是否灵通,看看他是否有心。眼尾轻扫,落至窗外,原本空无一人的雪松下,伫着那人,肃然端穆,瘦削如刀。   宫姒锦一惊,却转瞬眉眼舒展,瞧着他闲适一笑,起身招呼道:“你来了。”   对方深望了她一眼,旋即走到门前,轻启门扉,缓步到她面前。   “胡闹什么?全武林都在捕你,还来这?”其实他想说:不是嘱咐你,让你安心等着,云城一切有他,然而话到嘴边,却变了味。   仍是一如既往的斥责,宫姒锦垂眸淡笑,视线触及他暗青长袍,那个遮了他消瘦却还算健壮身姿的袍子,她烦这个,什么都看过了,还裹得这么严实,原先那个月白华袍多好,清爽,干净,最主要的她能透过回字襟看见一抹白腻的锁骨,即便这人罪大恶极,却光想想那抹肉就让人垂涎。   说到底,还是不坦白,不然也不会再以这身青袍示人,也不会将那满是裂痕的面具覆在面上。   思及此处,她还是忖了忖才开口戏谑,“我就是想自投罗网,看你会不会大义灭亲。”   宫姒锦承认自己促狭,那晚休书没接,她就跑了,所以此后她也常安慰自己,她并非放浪形骸,与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行鱼水之欢,有何不妥?   被她这么一噎,林若言显然神色稍凝,却如每晚在撷芳阁一般,自然而然地执过她手,查看她被毛刺扎伤的手指。   “这竹屋是我命人临时搭建的,你要住这也行,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新的,我替你打磨一遍,免得到处有刺,大伤没有,小伤难防。”   清澈朗朗的音调,宫姒锦听出了心疼,她强忍着保持微笑,貌合神离的虚伪她二人已演得多了,她最轻车熟路,不着痕迹地抽出手,藏进袖中,她玩笑道:“正武盟没人了吗?我大摇大摆住在林堂主的私舍,能安然无虞?”   林若言定定看了她一瞬,颔首凝眸,“我保你无虞。”   听到这句承诺,宫姒锦笑开了,揽过他手臂,道:“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,劫持雪山派这么顺利,也要多亏有你暗中相助,支走了眼线。”   毫无征兆的依偎过来让林若言有些无所适从,身子僵了僵,宫姒锦却不容他退,他缓挣了几下没挣开,便顺着她,轻声叹息,“段浪不在,我暂代朱雀堂事务,做些手脚也不会留下蛛丝马迹,我知道现在形势不好,你先离开,一切事交由我来处理,定不会让听香榭蒙冤。”   林若言的许诺听起来有几分仓促,宫姒锦缓缓将他推开,转身冷笑一声,像是听到一个天方夜谭,“你说不会让我蒙冤,可是雪山派的神坛毁自你手,其他各派的祸端也与你脱不开关系,难道你要负荆请罪?只怕万死不辞罢。”   “你不必担心。”他话音沉沉。   “我怎能不担心!”她假意大惊失色,下一刻却伸手抚上他胸前锦缎,眸色暧昧朦胧,泫然欲泣,“不如若言与我天涯海角比翼双飞,再不理江湖事,如何?”   林若言愣了下,垂目望向胸前依来的人儿,不必他说不,只这片刻的犹豫,便已让怀中佳人心碎满盘,唇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凉凉上扬,到底是高看了他,是谁曾经许下海誓山盟,只说现在就走,逃离这里,找一处避世之所,共此一生?不过是弥天大谎,她给了他机会,她问出同样的话,他的另一面,带着肮脏面具的另一面,便是否认的回答。   是放不下林堂主的权位,还是舍不得佳人相伴左右?她实在懒得考究,再等他回答也只是颜面尽失,她轻叹一声,从他怀中撤离,桌前有酒,她斟了一杯,缓缓饮尽,“听说林堂主喜事将近,本座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,莫怪莫怪。”   “并非。”   怎会不知她所言喜事是指乔雪瑶,林若言沉痛辩驳,正要张手,却被她生冷地推开,“本座连日赶路,不眠不休,林堂主且回去罢,本座歇了,至于下次再见,就不知是何身份相对了。”      ☆、夺宫之变   云城风雪,几乎是在一夜之间,大地便笼罩在白茫茫的冰雪之下,鹅毛大雪从天飘降,本该绝美的盛景,却无端的让人望之生惧。   雪山派大队人马赶到云城已是五日后,武林大会早在两日前召开,大批的江湖人士前仆后继,结果自然是始料未及。云城早年间由正武盟代为管辖,一早以搜查江洋大盗为名,封闭了城门,又连夜施行宵禁,城里的人出不去,城外的人进不来,一如宫姒锦所料,乔楚是要瓮中捉鳖,将一众江湖势力一网打尽。   让人心寒的是,正武盟事变并未顾及城中百姓,好在有慕军从旁插手,暗中遣散了大部分百姓。宫姒锦从探子那得知这个消息后,心中慰然,阖眸颔首。   几乎是预料之内的死寂,正武盟设宴,款待众宾客,却在酒水中下毒,觥筹交错间,原本通天彻地的侠士相继倒下,待品出其中阴谋,为时已晚。   宫姒锦拿捏着时间,命人奇袭宇文宣礼的仪仗车队,他此次是奉圣上之命,前去淄源访调民情,途经云城,其中与乔楚的勾当显而易见,又碰巧在这个节骨眼,那就怪不得他倒霉,见面礼奉上,四皇子莫怪。   宇文宣礼其人,如古往今来皇室宗亲没甚差别,脑子里只存得下阴谋诡计,尔虞我诈,自然是没时间精力习武防身,那些个花拳绣腿的功夫都是往日做给别人看的,指望着能得文人墨客歌颂英武。但于江湖人士眼里,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罢了,听香榭的几个低阶弟子拳掌相加解决了随行侍卫,再蒙着头一顿毒打,这番吓得四皇子两股战战,再无往日威风。   四皇子多好面子,受了这番大辱,也只会一声不响闷头栽在驿站,随行侍卫是再也信不过,江湖人只能由江湖自己治,当即传信给乔楚,需派可信弟子护送,为表重视,乔楚兴师动众,调走一众人马。   此乃调虎离山,但远远不够。   听香榭与雪山派最相似的一点,便举派皆是女子,如此优势,却不善于利用,岂不是太浪费了吗?   探子回报,有雪山派弟子现身城南郊外,乔楚慎重,派林若言携青龙堂弟子前去探查,若有异动,格杀勿论。   林若言身为四堂之首,自是徇私舞弊,调走了正武盟仅存的最强武力,如今除了把守俘虏的弟子外,其余可用之人皆被事端缠身。   宫姒锦将这一切都铺垫好,便就等雪山派前来,武林大会已在昨日如期举行,场面也是预料之中的惨烈,只要雪山派将众侠士解救,还听香榭一个清白,她自可率人远离中土,退居齐桑,只求两不相犯,如此,师父的仇报了,听香榭沉冤得雪,她也可卸甲归田,本来嘛,这掌门做得就是赶鸭子上架,思及离家前,她初衷不过是求个自由。   ……   雪山派从天蒙脱身后,虽心中茫然混沌,又有无数谜团未解,虽应当寻踪听香榭一问究竟,然而对方早已无迹可寻,而武林大会的日期愈渐逼近,当务之急,是要先赶往云城,届时再将恶账添上一笔,众侠攻上韦宜山,便是一雪前耻的时候。   只是,总有哪里不对劲……   凌波师太此时趺坐在磐石上,视线漫无目的地停留在一旁升起篝火的弟子身上,手中盘弄着那支玉瓶,若有所思,直到凌瑞已缓步到她身后。   “师妹。”凌瑞轻声唤道。   凌波从神思中回转,道了声师姐,便腾出一席地,示意其同坐。   凌瑞坐下后,蔼蔼笑道:“许久不见你失神,是否还在想之前那件事?”   凌波面沉颔首,过了半晌,斟酌着将心中猜忌道出:“我曾苦思冥想,却始终觉得此事有异。”   当日她听闻神坛被毁,心中震惊与不信,当即赶回雪山,却见一片狼藉,姿势愤恨交加,势必要纠察凶手,将其以血祭坛,后种种证据直指听香榭,她身为掌门也没有多做顾虑,集结弟子便要前去齐桑讨个说法。直到动身前,接到正武盟传来的密信,其中道明不止她雪山派受辱,听香榭近来蠢蠢欲动,多次滋事生非,武林中已有七大门派被窃取至宝,此难乃人祸,需同心协力,共御外敌。   虽然凌瑞师姐曾几次三番迟疑不决,但事关重大,独来独往单打独斗只会两败俱伤,为今之计,联合众门派应是最好的办法。   不过如今的宫掌门,得蒙一面,凌波只觉对方并无敌意,也实在不像是能做出鸡鸣狗盗之事的小辈。   凌瑞点头,“我当时便是觉得事有蹊跷。”   凌波将那玉瓶收入怀中,叹息一声,沉沉道:“是我冲动了,此事还需再多加验证,不可妄下结论了。”   话音方落,“邦”的一声,天际炸开一片赤云,渐墨的天色,已被浓云遮蔽,灰蒙晦暗。   ……   望着远处红光夺天,宫姒锦神色淡淡,悠悠然立于席云场高台,脚边瘫软的护卫不知是死是活。   “将这些人绑下去,别在这碍眼。”宫姒锦长长轻声。   文婉清听她平淡语调,便朝手下人示意了个眼神,不消片刻,整个席云场便清净了许多,暗月无光,故地重游,正武盟无论何处,如今细嗅,都透着一股阴谋的血腥气。   “我听香榭大摇大摆闯进来,竟都未惊动前殿留守之人,偌大的正武盟,真是笑话。”宫姒锦嗤笑一声,旋即转身问道:“被囚武林侠士如今身在何处,可查到了吗?”   文婉清掖袖点头,“都已查清,人数众多,因此被关在一处,就在东西偏殿。”   “留足了暗号与线索。”宫姒锦面无表情地吩咐下去,明日只有一个时辰可以救援,若是雪山派在摸索上花费太久,届时乔楚带人赶回,只怕功亏一篑。   “报!”听香榭弟子快步到她面前,送上密报,压低声音道:“禀报掌门,金旗弟子在北山半腰埋下火药,方才点燃,北侧山路被落石阻碍,已无法通行。”   一旁文婉清面上一喜,忙追问道:“雪山派可绕道?”   “已绕至东侧,欲从东城门进城。”   “好!”宫姒锦抚掌轻笑,一切尽在掌握,乔楚于北城门出发迎接宇文宣礼,而雪山派从天蒙而来,最近的城门自然也是北城,为防两拨势力相遇,她只能自己制造阻碍,乔楚为人多疑谨慎,一定会沿途彻查,而那条山路是前去相迎宇文宣礼的必经之路,只能加紧清理出来;而雪山派为早日与正武盟会和,门中有只有女流,定是能避则避,绕道而行方是上策,东门极好,她便在东门铺好路,夹道欢迎。   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   林若言携领青龙堂最强弟子搜查雪山派叛党前,便已准备好掩人耳目,将朱雀、白虎两堂弟子敷衍派去别处,据悉城西有盗贼窃匪出没,为防大事有变,这两堂弟子左右无首席堂主坐镇,前去镇压最合适不过,除被留在云城镇守的右护法有异,其余人并未察觉出林若言的私心。   城南出没的雪山派孽党?   林若言付之一笑,不过是个幌子,当初宫姒锦扮作凌瑞座下童子,他不必看,只听那目击人描述,便知是她所为。她命人准备了这么久,不过是要在今日救人,借用雪山派之手,这点很好,他不必旁站,也无须担心,雪山派三大长老坐镇,正武盟又早被人支走了最强战力,就在午时这一个时辰内最为薄弱,只要雪山派够聪明,手脚够利落,听香榭隔岸观火,便可自证清白,正武盟的百年清誉也将一败涂地。江湖人的事由江湖人自己解决才是上策,如此一来,倒也帮了他的忙,毕竟出动慕军的话,将来在皇上那也没法解释。   不过顺手埋下一个计策,将他引开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,不过若真要兵戎相见,也是徒生淤塞。   算她还顾惜旧情。   林若言暗暗想道。心湖一丝涟漪无风起浪,指腹不经意于胸襟留转,那晚她自然而然入怀的温度、动作铭记在心,因是那动作轻描淡写,却太过自然,让他那一刻恍惚错认自己正是慕云清的身份与她相对,事后想想,竟无端心慌。   从她口中问得那一句“天涯海角”实在太过触动,导致他这些天来一直心不在焉,好在没什么大纰漏,不过却总觉得遗忘了什么。   林若言望向正北,远处武光殿高大直耸,巍峨气势中却有几分岌岌可危的沧桑,毕竟若雪山派今日事成,正武盟将倾覆,这高耸的武光殿也将不复威仪……   武光殿——   神思如电,目中黑光遽然迸亮,他抬头望去,有个人,被所有人遗忘了。   ☆、群侠得救   事发突然,林若言来不及多说,只吩咐了一句原地待命,便飞身疾朝正武盟而去。   早前乔雪瑶大闹逼婚,林若言被迫成再次成了众矢之的,为请罪曾在武光殿前请命十日,而“罪魁祸首”亦在他身后立了十日,那从悲伤到绝望的过程,林若言只视若不见。   后来乔楚一怒之下,忍痛将乔雪瑶关至赤云招,每日只派人送饭进去,其余时候,形同坐牢。林若言虽于心不忍,却也知多说多做只会更惹是非,便连一句求情的话也未说过,想来佳人定要死心,如今蒙生大变,他竟将这人抛之脑后,若是让她被人擒住,想那江湖人士出手不顾后果,就地□□都不是没有可能,想到此处,林若言背脊发凉,脚步愈发飞驰。   赤云招内,闺阁香室,一片绫罗红幡,轩窗紧闭,淡淡木兰香掺杂酒气,一派颓靡景象。   红罗飘零的深处,帐幄的一端,朦胧人影半倚在榻头,手臂闲散垂在雕栏,一杯一杯,续着杜康。   往日凛凛威风,如今颓败靡废,也不过是兀自枉然,谁还能疼惜她不成?如今的这副模样,也不过是自惭形秽,无人怜惜。   酒就是要一杯一杯独饮慢吞,这样心底绞痛的感觉才会放大映射,麻木了就醉了,醉了也就乏了,循环往复。   她已在赤云招被幽禁了许多天,想是父亲被气得狠了,除了每日送饭菜的小厮前来,还能问一两句外面的消息,其余的,竟连个侍婢也没为她留下,真当是凄凉寂寞,小厮是否有授意她不清楚,只是这么多天来,却没一条和他相关的消息。   半梦半醒间,幽幽转头看向窗外,已过了午时,今日却连那个小厮都没来,她这个少主当得真是可悲,见风使舵的太多,父亲既失望于她的所作所为,其他那些宵小定以为她大势已去,便连敷衍都疲于应付了。   赤云招的寂静并未维持太久,虽是闺阁,离前殿尚远,但是喧嚣喊嚷还是能穿过这里紧闭的门窗,乔雪瑶听到动静,猛地从床榻上站起,走到窗前,将脸贴在木栏上,细细听着:隐约有喊杀的叫嚷,不应该,当初她听闻父亲谋划,是要将武林豪杰一网打尽没错,但不该这么大动静,都传到了赤云招,可见前殿杀伐有多激烈。   她将脸贴得更近,向听得更清楚一些,似有人在喊嚷,至于喊得什么,她却听得不甚清晰,父亲为防她逃跑,命人将门窗都用木栓钉住了,房间内别说刀剑,就连瓷盘碗碟都是用完就被收拾走,就怕她兵行险招,来个以死相逼。   正手足无措,忽然门扉有动静,“邦邦”的声响从外面传来,似乎有人在砸门闩,乔雪瑶蹑着步子走近门前,正待要细听,轰然一声大响,木门已被人从外凿开。   尘土木屑纷飞,呛得人睁不开眼,乔雪瑶掩面轻咳,却在眨眼的罅隙间,怔怔愣住。   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,就手持着长刀站在门外,透过尘晦,她能看清他目色沉沉,深邃如暗无天日。   还在拿捏着他是否真实,或是醉梦的间隙,那人已上前将她手臂揽住,一言不发便要带她出去,直到她猛然惊醒,才挣着甩开他的手掌。   林若言愣了一瞬,随即收回手,却连一眼也未施舍给她,只沉了一声气,背着头淡淡道:“来不及解释,事发突然,先随我离开这里。”   乔雪瑶放下掩面的长袖,有些恼火,却又碍于情面无从发泄,只能幽幽望着他,“你把我当做什么?”   乔雪瑶明显抵触,她被关深闺,不知外面险情,林若言来时,便已见群雄药力尽释,此刻正怒气勃勃,欲问罪正武盟,哪里有时间再多作解释,当即封了她哑穴与几处大穴,让她能乖乖跟着他,别出岔子。   乔雪瑶原本身手便在他之下,又是酒醉初醒,一个怔忡,便被他封了穴,当下反抗不得,也发不了声,只能受他钳制,听命于他。正心生疑窦,不知他意欲何为时,却出门见外面烽烟四起,杀声震天,乔雪瑶不知出了何变故,父亲计划她略知一二,莫非事情败露,父亲此时可有危险?她想问,却话到嘴边,只能急得咿呀乱叫。   前面假山处掠来几个丐帮弟子,叫嚷着要将正武盟千刀万剐,林若言手臂稍用力一勾,拽着她胳膊,翻身躲到山石后面阴影处,避开了那丐帮弟子视线,待那几人走远,林若言才轻沉一口气,低声嘱咐道:“你在这等我,我去前面看看。”   说罢,他闪身出了假山,乔雪瑶望着他身影飞过树叶飒动,听周围没有动静,便踽行于山石勾缝间,她记得前面一点有个暗道能直通前殿,现下是什么状况她不得而知,不过当务之急得先到前殿探一探动静,林若言此番前来显然不是受父亲指意,而方才看那丐帮弟子的样子,显然豪侠并未受父亲控制,难道失败了?父亲岂不是有危险。   心中已乱了分寸,正要疾步通行于密道,却在不备间,后脑一痛,彻底陷入混沌。   ……   武光殿,正午赫煌的天威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挡得几乎不剩分毫,如同当初同仇敌忾欲攻上韦宜山,为七大门派讨回公道一般,群雄此时此刻对于正武盟的愤懑,更是一言难尽,喷薄欲发,雪山派更是懵懂,她们快马加鞭赶来,是与豪侠会和,一同讨伐听香榭的,然而当她们踏入正武盟的大殿时,让她们目瞪口呆的却是群雄受钳,而正武盟早已人去楼空。   二话不说救下了众侠士,雪山派方知自己已被人利用,云城会师就是一个圈套,若不是中途被听香榭截下,只怕这被钳制的侠客中,还要有她们的一份。   被控制多日的群雄更是恍然大悟其中阴谋,正武盟难辞其咎,然而乔楚到底意欲何为,却无人知晓。   正在议论纷纷,并且一筹莫展之际,不知从哪架出一名女子,消瘦苍白,几乎无人认得其相貌,只觉茫然。   这时,一身形单薄的男子从旁步出,颌下络腮长须,一双慧眼却如电锋芒,显然是乔装易容过了,众侠且要先听她说甚,却仍是有人耐不住性子问了句“来者何人”。   只见那人雍笑抱拳,礼敬三分,“在下乃天师宫三座弟子,鄙姓金。”   话音未落,便议论声乍起,“天师宫是哪门哪派?”   那人对此疑虑付之一笑,抬臂制止道:“在下师门小门小派,诸位不必介怀,在下今日送上好礼,想必众豪侠会更有兴趣。”   言毕,他两指一恍,解开脚边被绑缚女子的哑穴,随后悠悠然解释道:“此人正是听香榭上一任掌门,诸位所中迭罗香之毒,且听她亲口道来罢。”   映歌将一切前因后果道明,众人才幡然醒悟,一开始便是正武盟设下的圈套,迭罗香有控制人心智的功效,若长期服用,便形同活死人,只听命于控药之人,众人听后背脊发凉,正武盟狼子野心,妄图以卑鄙手段统治武林。先是诱骗映歌取得迭罗香,之后派人谋杀柳扶风柳掌门,先后盗取各派至宝,并栽赃嫁祸,随后将人云集于此,却是要利用江湖人士仗义相助的朴质,将人一网打尽,此手段卑劣阴损,实乃江湖人所唾弃。   众人欲将映歌杀之祭旗,却在倏忽间,剑芒四起,那络腮胡须已将映歌凌空提起,脚尖点于房梁,眉睫微敛,睥睨众人。   络腮见众侠士震惊茫然,仅仅露出粲然一笑,出声解释:“这映歌是在下擒来的,虽助纣为虐,却也是听香榭自己的事,待我将她交给听香榭发落,届时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,只是与其在这争得一个无关紧要之人,不如想想看如何应对正武盟,这里闹得这么火热,想必乔楚按老贼早已通晓,是避之锋芒走为上,还是正面抗击,且还说不好,诸位请先以大局为重。”   说罢,他将人随手扔到后面,所落之处却已有人接应,人头攒动片刻,映歌已被人送出武光殿,布局周密,那天师宫决然不像是一个无名小派。   直到此时,众人已猜到大概,这络腮男虽乔装成男人,却掩饰不住身形纤细,声色灵动,仔细辨认便知是女子所扮,映歌能在她手中,她与听香榭便脱不开关系,只是如今听香榭到底还处在风口浪尖,怕是惹来非议,才虚报了个天师宫罢。虽都通透,却没人道明真相,众侠自愧欠听香榭一个说辞,不道破也是为了自己的脸面。   络腮见下面众生脸色各异,也只轻扬一笑,飞身飘逸纵下高梁,她身为听香榭掌门,万没有退居其后,只观后效的道理,若今日不能给听香榭正身清白,她就是争也要争一个明白。   方才那络腮提及是走是留,此事倒确实需要好生商议,少林的空寂大师正要建议移步探讨对策,忽然这时,丐帮的韩长老狮吼功一出,将人慑住。   “且慢,看老夫擒到了什么雏儿!”   ☆、舍身相救   宫姒锦乔装改扮成路人,眼瞧着这边风生水起,丐帮的韩长老她早有耳闻,别看人家乞丐出身,却最是乐善好施,行侠仗义的事少不了他,因此丐帮打狗棍虽还在他手里好端端攥着,此场合却仍然有他身影,不过也险些栽进了乔楚挖下的坑,因此在接了毒后,怒发冲冠,第一件事便是带领手下弟子扫荡正武盟。   其实这场上只有宫姒锦清楚,正武盟根本不是落荒而逃,反而若不是她施计将大波武力引走,雪山派决计救不下人,不光如此,还要赔上自己都说不准。   而此时此刻尚还留在内部的,不是负责看守巡逻的低阶弟子,便是一些不知情的无名小卒,还能搜到什么重要人物,宫姒锦冷眼望着,那韩长老也不卖关子,当即从身后扥出个人,动作粗暴,往前一扔。   众人困惑,然而宫姒锦却惊慑,那人虽香消玉减的不成样子,眉目间的清冷却没少去一分,怎闹得这番田地,传言中不是说她与林若言将要永结于好的吗?怎么看着却是难掩低落,满心委屈?   心中徒生一阵快意,于乔雪瑶,她是对其没甚么交情的,她既歆慕林若言,宫姒锦也从未任性矫情到要迁怒她,人各有志,各奔前程,除了那折磨她到辗转反侧的醋意浓烈外,她其实可以强迫自己无视这个人的存在。但是此时,她亲眼见到她形容憔悴,她是打心里欢喜,兴许林若言没同意,或是对她恶言相向,总之定是对她的爱意无动于衷,否则还能有什么让一个女人花容失色呢……这个恶毒的想法就是莫名的在心底滋生,怎么也扼不住。   内里翻江倒海,心中无法平静,怒无处发的众侠却早已在韩长老道明乔雪瑶身份的时候,爆发出了无尽的怨怒,父债子偿的戏码在这上演最合适不过,千刀万剐都不解心头之恨。   端看那地心中央的人,即便面对众怒,却仍是目光泠泠,唇色惨白却抿得极深,只半扬着头,端傲地扫视了一圈四周。   乔雪瑶何等傲岸之人,自小是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,更是少主之位屹立不动,乔楚拿她当后继之人来培养,别说她早已洞悉乔楚奸计,就算放在平时,眼前这些人她也从未放在眼里。   这般态度在被乔楚玩弄后愤怒恼火的人群中,自然是火上浇油,此时有人长刀在握,当即便要将乔雪瑶枭首问罪。   “什么东西,到这时候还狗眼看人低!”   “将她五马分尸,以张正义!”   “杀了她!杀了她!”   豪侠群起,雪山派的人此刻早已认出这人曾经上山问道,亦有目击弟子称神坛被毁当日,她曾鬼鬼祟祟往山上去过,雪山派救下众人后,原本清冷肃杀,只静观其变,却于此时也再也按捺不住,群情激奋之下,势要将其手刃来给十二名护法弟子报仇雪恨。   凌波上前一步,肃问她可知罪孽深重,众门派法宝被藏于何处,若她肯悔改,也可做主替她留个全尸。   可她偏偏不屑冷嗤,啐了一口于地下,旁人忍无可忍,要绑缚她于擎龙柱,鞭笞火烧、虿盆剥皮,崆峒派掌门早年断掌,右手箍一铁钩,转瞬冷光袖出,直勾向其胸锁。   崆峒派掌门多迅捷的身手,顷刻间就可鲜血淋漓,宫姒锦从那可怜兮兮的喜悦中跳脱出来时,这一幕便已迸入她眼底,刚要纵身前跃去捞,奈何人潮前拥,左右阻隔她透不过去。   “住手!”   眼见香消玉殒,宫姒锦刚要出口,却有人先她一步冷叱了出来,那飞扬而降,凌绝肃杀的身影落入眼帘时,宫姒锦只觉刺眼得恍惚,震慑于那白玉面具下寒如深渊的黑眸。   “萧掌门这是何意?我正武盟少主也是你等所能欺辱?!”林若言将乔雪瑶护在身后,诘问鬼肃,令人不寒而栗,下一眼,他已伫立地心,目光沉沉,冰冷如电,睥睨着周遭众人。   林若言是何身份形貌,整个武林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,谁人都知他与乔雪瑶不可言喻的情愫,如今他只身前来,更激愤了群雄,皆提刀出剑要将这对狗男女伏诛,也可稍解心头之恨。   一阵阵大喝怒吼声中,林若言似充耳不闻,单臂将乔雪瑶揽入怀中,他亲手封了其内力大穴,此时再行施解已来不及,便纵身上梁,将她轻放在檐上,而兀自陷于纷乱。   下面众侠见正武盟首座,又是四堂之首的至高地位,早已将乔雪瑶抛之脑后,先斩了功臣,再杀少主,正武盟损失臂膀,定能引乔楚出洞!   “我盟少主于府上静养,却被你等宵小无端抓来,口出狂言要枭首示众,可是当我正武盟无人了吗!”林若言狠目拖过周围众人,下一刻,黑眸冷厉,龙天刀出鞘,“我林若言久未大开杀戒,诸位出手罢!”   他此言一出,群相耸动,一人率先探出禅杖,在地上重重一敲,喝道:“阿弥陀佛,林施主,出家人本该以慈悲为怀,但就事论事,群雄乃是受正武盟鼓舞才相继赶到云城,如今误会尽释,证据指向是你正武盟指示人偷取七大门派法宝,又屠戮各派无辜弟子,罪孽深重,你若就地放下屠刀,老衲便做主将你带回少林,清禅悔过一生,也可赎你罪孽。”   “悔过?”只见他冷笑一声,一双凤眸噙搓嘲讽,满面不屑道:“空寂大师乃是得道高僧,理应通晓世间人情道理,如今可是活得久了老糊涂了,难道看不清我今日势必要杀出一条血路?”   丐帮的韩长老大怒,高喝:“你是什么东西,也敢口出狂言!老夫原听闻你在厉都事迹,本将你视作可造之材,谁知今日一见,却是助纣为虐不知好歹,丐帮打狗棒今日便要讨教讨教你林堂主何来的狂妄自信!”   话音方落,竹竿棒身便如闪电般袭身而来,林若言迅疾如风,翻身闪过那一记硬棍,打狗棒却转绊为挑,攻其下盘,眼见那一棒下去不是腿折就是身残,宫姒锦心提到嗓子眼,正待要出手,却见龙天刀携势而至,挡下韩长老一棒重击,又将其逼退了四五步。   观战众人都没想到,如此稚嫩的年轻人,当初登上堂主之位时,还有人质疑其实力,没想到招式内力都过于常人,韩长老也算是成名的高手,在丐帮数一数二,江湖上都排的上名号,然而到他面前,却不费吹灰之力,便破了丐帮三十六棒法,只见他面上沉寂早已浮上森森笑意,这笑得瘆人,却又让人望之胆寒。   “一个一个太麻烦了,一起上,也好有个痛快。”林若言斜笑着道出这一句,语意中的轻佻不屑彻底激怒了在场众人,本还顾惜江湖道义,打算轮番上阵,如今听他说来,倒要将他碎尸万段,才可后快。   顷刻间,武光殿上一片刀光剑影。   宫姒锦眼望着这一幕,心惊而又深惧。本来一切都尽在掌握,却忽然之间错漏了什么,她私心里不愿将这人牵扯进来,她知晓他费尽心机潜伏在正武盟定是有军务,或是有极其机密的事务在身,她怪他的不坦诚,也当然是准备好了要与他兵戎相见,但绝对不是在这个情况下。   她何曾见过他大开杀戒,即便是在听香榭宫变,他也未举刀未拔剑,如今……如今他却为了乔雪瑶而屠戮四野,她愤恼又失望,往日的醋意无限放大,便成了绝望,谁说是恨,她的眼都模糊了,如何还能恨得起来……   用力睁大双眼,才能控制那水花不流下来,只能透过朦胧的视线,她看见不远处血光四溅,红艳艳一片,甚是惨烈,耳边充斥着呵叱呼嚷,身边弟子低声问她要不要先撤离,她只抬袖摇了摇手,顺势将眼前迷蒙抹去,就当做自己没流过这无用的泪水,浅笑一声,将玉箫持于手心,出来前狠了心,紫玉箫被留在齐桑,非要选,她心甘情愿手握白玉。   眼梢朝那高梁上望去,那上面的人也如坐针毡,满目的担忧再不是她曾认识的清冷女子,郎情妾意,他的真心真是多呐,可以分出来给两个人,她宁为玉碎,不如成全旁人。   宫姒锦趁人不备飞身上梁,原意是要将乔雪瑶身上穴道解开,然而林若言封穴的手法独到,她戳了几下都不得其解,见她眼色冷厉,宫姒锦知她误会,轻声道了句“是我”,便打算直接将她救出武光殿,也省得林若言还要顾及她而受牵绊。   下面人乱战,林若言游刃有余,众侠专注应对,无人顾及上面端坐着的质子,在武林豪侠们看来,宫姒锦的举动并非危险,反而是以有违道义的手段来钳制敌人。   揽腰旋身,正要将她送出殿外,迎面而来的却是呼啸而至的一掌,宫姒锦来不及回思,哇的一口吐出一滩鲜血,她如何也想不到,那赐她这心脉上一掌的竟是她极力护着藏着的人,四目相对,明明撕裂如火迸,却心底寒凉如冰。   ☆、心魔梦魇   也许真的有一眼万年,那一刻你连眨眼都舍不得,只晓得凝眸深望,刮骨剜肉般刻骨铭心,渗透进骨髓的沉痛却在那一瞬的酣畅淋漓后,碎得支离,随之而来的,是绵绵无绝的郁郁。   宫姒锦此生最后悔的,也是最无悔的,也许就是她今日易容前来,若是非她亲身,而是命人前来,也许就不会有这一刻的触目痛心,但,也不会因这一掌而彻底清醒。   她笑了,淡漠而寡泊,清湖般澄澈的双眸下,伤痛一触及底,她伸手,却不是握住他递过来的手臂,而是将身后的乔雪瑶推到他怀中,就如同这样可称他心意一般,她早该知道,无论如何易容乔装,又怎能瞒得过个中行家?   遥想当初,她将脸埋在他颈间,闻着他的气味便能有弥足安心,环抱着他,便觉这世上都无人可欺她。过往太过美好,美好到她忘了人要有自知之明,还记得桥头廊下,最初遇到慕云清,她只是没看清,其实真正蒙蔽她内心的正是她自己的双手,她若肯放下那骄傲,来正视这份感情,哪怕一瞬,她都能在不可挽回前释然误会。   她爱上林若言,只是因为有慕云清的影子,而如今这个影子,却将她小心翼翼珍藏在心的那点爱意彻底碾碎,再无回旋。   “锦儿!”林若言惊骇大叫,冲过去想要拽住她,却被推诿而来的乔雪瑶挡住了去路。   直到此时都不愿坦诚相待吗?   林若言,我恨你。   “快走。”淡淡道出这一句,她抬手将面上易容撕去。   方才那一个旋身,两人异位,门户大开,她已抬臂拦住殿内涌出的众人。   千百的武林豪侠她哪里挡得住,遽然之间,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癫跑而来,浑身燃火,怪力狂癫。   “还不快走!”   目光灼灼望着他,宫姒锦控制不住出声大喝,嘴角尚还未擦净的血迹像是在恸哭,然而她却异常坚定,除却面上诡异的苍白,她如寻常一般,淡然冷漠。   谁能知她心底之痛。   低声浅浅的一句“抱歉”,下一刻,他黑衣飞卷,裹挟着怀中佳人离去,唇角漾起凄笑,如繁花凋零,终跌坐,俯仰天地。   ……   初冬的雪总是下得人猝不及防,弥留在树枝上的枯叶就像是蝉翼,脆弱而无助,等待它们的只有零落和永无尽头的黑暗。   枯叶尚可做花泥,那她呢?   心里像是被人掏空,却又从紧里头绞着肉的疼,这种疼撕心裂肺,她想昏迷,都能翻腾着把人揪起来,她也总算能理解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人寝不安席了。   茫茫然睁开双眼,无神的两颗珠子毫无眷恋地望着承尘,清醒后,耳边听到的是帘帐外,朦胧细碎的人声。   “师太,掌门是否安然无恙?”是师姐的声音。   对方轻声回答:“损在了心脉,但好在有神功护体,休养半年便会痊愈,但切记不可过劳动怒,若是急火攻心,恐会有大危险。”   文婉清揖了一下,“多谢凌瑞师太,晚辈会好生记下的。”   只听对方叹息一声,便轻摇着头推门离开了。   文婉清送走了凌瑞,折回来打算在博山炉中再加些安息香,一撇眼却见宫姒锦正睁着眼,怔忡望着天花,手上动作一顿,她忙过去,掀开帐幄,有些忙乱担忧,“掌门渴了吗?醒了怎么不唤属下呢?”   宫姒锦怔怔,似听不到一般,眼睛一眨不眨,惨白的一张脸,若不是尚有呼吸,即便说是刚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也会有人信。文婉清叹了一声,搓着手到桌前倒了杯水,瓷壶一直煨在暖炉上,即便时隔许久,也仍是入口刚温。   宫姒锦被她扶起来,肢体上有了些触觉,才稍稍回过了神,然而目光却仍是呆呆无甚神采,往日的活泼灵动不再,如今只是死气沉沉,让人看之心疼。   文婉清将水送到她嘴边,半哄半灌似的看她进了些,才放下心来,这人如今身体无碍,但心伤,只怕消磨起来,要了人命。   将人放平,文婉清嘱咐了句让她稍躺,自己则去命人煎药,刚刚站起,却发现袖子被她牵住,仍是睁着那双圆圆的杏眼,许久不眨,眼周通红,声色亦是如含血般哑涩,“外面如何?”   你还有余力担心外面?自己都险些升天了,还要顾及其他?   满满的忧虑到嘴边,沉了气,终是妥协,她闭了闭眼,说:“原本收押地牢的夏侯隼趁乱跑了出来,已经被人虐待至疯,伤了不少人,最后被太极门玄青道长一剑毙命;探子飞鹰传信,乔楚已与宇文宣礼会和,得知云城被攻陷,便撤去了京城。至于林若言……趁乱逃了。”   文婉清最后一句说得极低,却口齿清晰,宫姒锦眉心轻微地颦了一下,悲壮似的阖眼,喉头不由自主地轻颤,偏过头,道:“我乏了。”   她是真乏了,不光身体,精神上也乏倦得很,想一睡千年,却终有醒来的一天,心中绞痛一点点蔓延,爬进她四肢百骸,每一寸骨血都渗着寒凉得疼。   文婉清知她想一个人静静,深望去一眼,便转身退下,未走出五步,恸哭声传入心扉,感染着她亦是凄恻欲泪。   ……   事情都是这样,有好的一面,就有坏的一面。出事的前夕,宫姒锦用计调虎离山,将正武盟大批人马遣离,才能顺利救下被禁侠士;但是相对的,也助正武盟砥柱逃之夭夭,皇城有四皇子庇佑,无异于纵虎归山。   既知与听香榭之间的矛盾是正武盟从中捣鬼,武林各派感念听香榭以德报怨,于其救命之恩更是无以为报,各派掌门有心上门致歉,可听香榭就是听香榭,如她多年风貌一般,销声匿迹在这广袤江湖。   而云城本是朝廷放任给武林的一座城池,多年来由正武盟代为节制,如今正武盟丑事败露,云城不可一日无主,更何况五大门派遗落的至宝如今只寻到一样——兵不山庄的无相剑谱,当日夏侯隼因走火入魔而心智凌乱,后有人在其尸体上寻到一本无相剑谱,此乃兵不山庄独步武林的不传秘籍,如今却落到了夏侯隼手里,线索自然要牵扯到夏侯隼嫁到山庄的女儿身上,然而其女过门多年,早已失宠,如今只空挂着个正房的名头,庄主派人去抓,最终也是扑了个空,殊不知林若言早在几个月以前便安排妥当,否则无论如何夏侯隼也不会心甘情愿赴死。   如今无相剑谱已物归原主,至于其他法宝,却是掘地三尺,也毫无头绪。后各大门派商议,云城暂由少林、太极与雪山派共同协理。   ……   千山沐雪,万径人踪灭,萦绕心头的一抹涩却像抽丝剥茧般辗转揉捏,宫姒锦靠坐在竹榻上,身上拥着衾被,怔怔地望着窗外。   宫姒锦总算明白这彩云惊岁晚,缭绕孤山头的滋味,云城柴翁山上,她养伤多日,心中却无一时一刻的宁静,本是寂寥到只有山鹰相伴的地方,她的心却如平地生波,凌乱纷杂。   内伤好的不算快,却也并不拖沓,仙丹灵药用了不少,却也没见有多大进益,这是心病,当需心药医,寻常药物如何能治本。文婉清留在她身边照顾,其余弟子回了齐桑,听香榭也不可终日无人,有几位长老坐镇韦宜山,她也能放心。   “别走……”   文婉清听到低吟声,是瞬间清醒的,宫姒锦做噩梦的次数愈来愈多,她大多时候不会睡,可是人不睡身子受不了,好不容易能入梦,却每每都是噩梦,唤人的名字亦是颠三倒四,文婉清知道,那一掌是伤得狠了,伤到了心坎里,即便将来结成疤,也是狼藉。   宫姒锦罩着衾被,蒙头盖脑,又浑身发颤,一双杏眸透过锦衾无助张望,看清了是文婉清,才稍稍吁了口气,将头露出来,自暴自弃道:“我又梦魇了。”   “心放宽了,心魔自然而然就散了。”文婉清淡淡劝道,从怀中抽出锦帕,替她擦去脸上因惊吓而冒出的冷汗。   “心魔吗?”宫姒锦听着,神思却早飘得远了,山上云海沉得连胧月都望不见,夜深不点灯,就当真一团漆黑,身边不远处有一盏夜灯,却不足以照亮她的心。她抬起手,囫囵捋了一把脸,挤出一个苦笑,“师姐去睡吧,终日守着谁都吃不消,往后我还要仰仗师姐你,若连你都病了,我这伤谁来管?”   文婉清叹息着收起帕子,点了点头,想劝她那不过是个噩梦,但见她已偏了头又倒回榻上,也便没再多说,比起最初她不眠不言的样子,如今已经好很多了。   宫姒锦枕着手臂,背过身面朝里侧,佯装是又睡了过去,可她清楚自己的身体,后半夜注定无眠了,有多少安息香都不够让她失去神志,若有一坛烈酒该多好,一醉方休。林若言啊林若言,你真是狠,哦不,现在应当说是慕云清,这一掌伤得深,凌瑞师太每三日来诊一次,千叮咛万嘱咐,切记禁酒忌口,否则折寿十年。凌瑞当她是小儿,便有意夸大,宫姒锦也只冷漠笑笑,若她想,谁又管得了。   ☆、大婚当日   夜半三更,却也是华灯初上之时,宫姒锦还是出来了,这是她这三个月第一次踏出柴翁山竹居,闭门不出不是因久病未愈,而是因怕触景伤情,触动心弦。   过了三个月足不出户的日子,大周今年的新春却在一派冷寂下平淡度过,据说是宫中皇上重病,君毕竟年老,不似曾经体壮,今冬又冷得狠,重病在卧并不稀奇。宫姒锦走在城中的青石板路上,腿脚上还有些空泛。   觅到一个小酒馆,深夜还未打烊,可见热闹洋洋,却没有商贾贵胄的纸醉金迷,武林人士大多如此,酣畅淋漓总比穿金戴银更舒坦许多。   宫姒锦凌着步子坐下,扔了几颗碎银给小二,换了壶酒,打算解闷。   眼梢不经意瞥去一旁,兵部尚书王谟,宇文宣礼的门客,如今到云城来,是正武盟还未放弃这块肥土?见他正旁若无人吃着酒,旁边人也有些不自在,都是江湖人士,突然中间冒出来一个朝廷中人,谁都诧异。   宫姒锦伸手将伙计叫来,“那位是云城人?年都过完了,怎还不复朝?”   慕云清的大军还驻扎在云城,此时兵部尚书逗留,她怕自己多想,更有几分担忧,耳边活计压低声音回答她道:“年十六后便一直未开朝。”   成君三月未临朝在大周成历当属罕见,看来真是病得狠了,如今二月都快过去了,这雪还绵绵不绝地下着,皇上撑不撑得过去,就要看天命造化了。   她点了点头,跽坐在桌前久了,腿脚有些不爽利,正抻着身子往后靠,打算变换个舒服的姿势,却听身后一桌有人沉声说话,他话中含的名字却如惊涛骇浪般贯穿她耳。   “正武盟躲到皇城,据说已经堂而皇之的受用于朝廷了。”一人说道。   另一人被浊酒辣着,呼了一口气,哼道:“不光如此,这不,我一兄弟刚从皇城出来,那边还大摇大摆要办喜事哩!”   “谁的?”   那人嗨了一声,摆了摆手,“还能是谁,林若言啊!当初那个小少主百折不挠的事迹你我可是都有目共睹,如今正武盟墙倒众人推,这两人也算是蛇鼠一窝了。”   两人心中通透,讽笑过了,便继续畅快对饮,话头也早已牵去了别处,只是坐在一旁暗处的宫姒锦神色淡淡,举杯轻啜了一口,下一眼,已疾步出了酒家,如风过无痕。   京城与云城并不甚远,京城是回家的路,即便从未远行,但心里念着家的人,无论如何也能寻到方向。   腿脚上提了内力,有轻功傍身,与千里良驹也相差不远,本以为可以平静面对,但却心酸得想哭,到底是在那一掌过后,就分清了孰轻孰重罢……宫姒锦,这选择你还看不清吗?他是认定了别人,于你,不过是身为男人的本能罢了,他牵了你的手,吻了你的唇,不过是你主动逢迎。什么只心慕你,什么愿你长乐,骗子,都是骗人的谎话!   脚下绊了碎石,摔倒的瞬间喉头腥甜,一口鲜血喷出,宫姒锦一袭白氅,如红梅绽开,却是凄恻。   真好啊,他的大婚,她怎会缺席呢……   “少主的夫君身量愈发清减了,大婚的喜服都是量身定做的,没想到竟还这般比絮儿的胳膊打这么多。”皇城中的雅苑中,小婢撑起绣着龙凤的红袍,对照着自己的胳膊比划得津津有味。   床上静坐的乔雪瑶则笑得疏淡,与往日相比,虽消瘦不少,人却显得平缓和顺了许多,“怪不得你叫絮儿,这般叽叽喳喳,那喜服没甚的缺角错针,叠好了收起来罢。”   名作絮儿的小婢明显讶然,瞪着一双大眼睛,问道:“少主怎么显得兴致不高,这喜服可是做得不称心?奴婢再叫人去改便是了。”   “不必了,这件就极好,只是我有些累了,让我睡一会罢。”她淡笑道,絮儿虽不解,却也不敢违抗命令,福了身便退下了。   寝中只剩乔雪瑶一人,一下子安静下来还有些怔忡,兴致不高吗?也许吧,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,嫁给心仪之人,却无一分欢喜,想来也是可悲。她还记得那一日与林若言的对话——   “你当真要委身下嫁?”   她“嗯”了一声,低下头去。   她看见林若言唇色苍白,“我有发妻。”   她摇了摇头,“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,但是我嫁给你,能让父亲信你忠心。”   那人隔了隔,沉沉道:“对不起,事成后,我回还你清白。”   手中锦缎已被她攥得褶皱,那人明天会现身吗?她恶劣地想,已经销声匿迹了三个月,从她消失,到如今,林若言无时不刻不在受着折磨,乔雪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忍受,若换做是她,当时便不会离开,难道自己真的在他心中占据一寸地位吗?这个想法萌生的瞬间,她便苦笑着掐灭了,怎么可能?他心里怎么还会容下别人呢……   若不是父亲的一再试探与逼迫,只怕他根本不会接纳她的爱意,这样也很好了,相守一生,总会产生点感情的。   京城,天子脚下,从来都不乏盛宴,锣鼓喧天,十里红妆,不过是绕城一圈,挣个盛大的场面。   如今四皇子在朝中风生水起,而当今圣上久病不愈,四皇子新招揽的门客嫁女,明面上说是冲喜,其实谁都明白,不过是趁着国丧前,把亲事办了,免得再等下去,三年国丧,儿女们的妙龄可等不起。   过了年节,又等了两月,乔楚亲自择定三月十五这个黄道吉日,原是不乐意女儿嫁去受苦,却可怜天下父母心,即使不吃不喝非卿不嫁,那人能应下,便是再好不过。   正武盟既已与宇文宣礼联手,门下弟子便不好再以江湖身份现身,宇文宣礼将众人纳为门客,便指了家丁的身份给这些江湖中人,三月十五正日,为防生变,原正武盟弟子在城中八街复道巡逻,宇文宣礼更是以皇子朝臣的身份下令南北军严加盘查进城商贾百姓,声称近来武林闹事者甚众,不得不防。   京城是皇城,达官显赫比比皆是,这么大派头的喜事不算罕见,但一个小小的门客,又有传言是武林中人,这阵仗便有些稀奇了,殊不知宇文宣礼是要借此大做文章,引武林豪侠前来闹事,天罗地网都已准备好,届时再安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给其扣上,将其一网打尽。   吉时已到,京城雅苑,乃是乔楚在京城的大宅,左右都是进了自家门,眼瞧着喜轿绕京城一圈,丝竹之声响起,喜帕盖头,凤冠霞帔的乔雪瑶被喜婆从轿子中搀扶下来,步步聘婷,婀娜生姿,浑然似天子下凡一般,乔楚望着既欣慰又酸涩。   新郎早已在厅前站定,仪宾小心翼翼瞥去一眼,他念了十多年贺词,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新郎官如此漠然冷肃,原本应当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却被冷漠侵满,薄唇生得精致却抿得这般紧,连眼下的青黛都昭示着彻夜不眠,新娘他是有幸见过一面的,那般美如明玉的女子,难道还有人会不情愿娶进门,仪宾讪了口气,想必是太紧张了,毕竟将来面对的是国色天香,又是倒插门的夫婿,心中惶恐也是在所难免。   佳儿佳妇比肩而站,仪宾高声大喝“拜天地”,男方无父无母,掌心冰冷,牵过身旁红颜,原本似剑的身形,经过三个月的折磨自残,早已锐利如脱骨重生,心口似被人戳穿了一个洞,如无底深渊般,已决定妥协开始,他便质疑,他便自问,这样复仇真的有意义吗?这双伤了心爱之人的手,与夺去他父母亲族的仇敌的手有何区别?这只手此刻正牵着别的女人,而她呢,却生死不明。   当日救人,他根本没想到那个人是她,本能的出掌,杀到眼红癫狂,十成的掌风,即便已在她回眸的瞬间迅速收势,却仍足以伤她性命。事后他找了她许久,只知她销声匿迹,她没回齐桑,更不可能来京城,后来他无数次想要自戕,胸前的伤痕多了一道又一道,却都盖不住心底撕裂绞碎的剧痛。   卧底已做到这个地步,前功尽弃才更需要勇气,他自问没有这样的魄力,旧案再翻下去,只能走到这一步,他既已追查到宇文宣礼这一层,无论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废,乔雪瑶与他有过盟约,为报救命之恩,她甘愿做他掩护,二人不行夫妻之实,只以夫妻之名从中遮掩,让他能全力追查,并不问所以。   他手温凉,将掌中纤巧的手握得紧了紧,他欠的债太多了,还不清,只能到时以命偿。   “一拜天地。”   新人失神,仪宾只好整了整嗓音,又高喝一声,林若言手牵新娘,面朝天地正要下拜,却见远处一抹姝影晃过,疑似恍惚中生了错觉,然而下一眼,花团锦簇中,一道不合时宜的雪白闯入他的眼,却无端的惊与喜。   “且慢!”   白影恍落,人群屏开,一袭白衣的少女徐步走来。   ☆、自此永诀   “且慢!”   宾众议论纷纷,今日所到众人,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,见到有人闹场,震惊之余,难免袖手旁观,幸灾乐祸。   坐在高堂之位的乔楚目光微凛,低眯着望着眼下局面,乔雪瑶已将盖头掀起,神色凝然看向林若言。   都在等他表一个态,他却心头如雷电肆虐,狂风骤起一般,她还活着,她就在眼前,可她瘦了,是不是吃了很多苦,受了很多罪?心中惊涛骇浪般汹涌,双眸所映射的心湖,却是一番潮起,温柔涟漪。   “听香榭掌门人远道而来,有失远迎,设座罢。”最先开口的却是端坐观礼的楚轩,他是正武盟司礼,这场婚事自然少不得他筹备张罗。   “不必,我前来并不是为了观礼。”宫姒锦微微一笑,眸色却冰冷地看向那对新人。   “宫掌门有何要紧事,不如坐下来先喝杯酒水。”楚轩指着面前已备好的上座劝道。   宫姒锦乜了一眼,颦了颦眉,冷笑道:“我若不趁拜堂前说清楚,将来也要后患无穷。”   乔楚见其执意捣乱,便朝手下使了个眼色,示意其见机行事,随即宴席上藏着的家丁掏剑亮相,一时间宴席上刀光剑影。   宫姒锦淡淡拖过一眼,旋即目光灼灼望向林若言,苦涩而笑,“我与你有过夫妻的情分,今日我远来寻夫,你竟要冷眼旁观?”   她现身时,林若言便已心中大震,此时听她这般问,更是酸楚揪心,额上都洇出一层密密的汗,轻唤她道:“锦儿……”   宫姒锦抬袖,冷冷将他后面的话止住,“当日你我和离,自那之后分道扬镳,我却始终未拿到你于我的休书,如今君已身旁良人,我可不愿与人共侍一夫,怎么?君莫非想要娥皇女英?”   她说到后面,唇齿间已曼作漠笑,她这番话语惊四座,引得哗然一片,新郎官是有妇之夫,旧情未断,如今家中糟糠身着素服前来质问,但凡稍有善性,都会偏向于那白衣女子身上,更何况此女傲然绝色,无论如何也不是糟糠。   林若言看她看得眼神滚烫,手中攥紧,这一番质问,以及她神色的决然,林若言已断定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,她是早认出了他就是慕云清,才会有只身涉险罢,她是又给了他选择的机会,她在说,如果他现在随她离去,她会原谅他罢。   已经不由自主松开了身边人的手,痴枉地想要击碎那层屏障,近在眼前又触手可及,身旁眼下早已容不下旁人,就如她所愿,在此与她相拥又如何,这又何尝不是如自己心中期寄。   却在这时,段浪鬼魅而至,在他耳边轻问“你要前功尽弃吗”,林若言蓦地回神,下一眼,那人仍是清冷凝望,却无一丝一毫的原谅,终是他自作多情了,他已罪无可恕,还奢求原谅吗……   只一眼,宫姒锦便了悟一切,唇角溢出冷笑,要证明多少次才能明白,自己竟还抱有希望,真是可笑……   蓦地,她转身提声道:“今日有诸位在场作证,奴自诩才疏卑劣,不愿耽君前程,便在此与君恩断义绝,永不往来!”   话音轻落,她决绝望着他,眼中镜湖无波,缓缓移开他的脸,蔑笑着朝乔楚问道:“本座身上事了,不过自投罗网,可遂了你的意,是否今日不踏着片尸体,是走不出去了?”   早在一旁看热闹的乔楚听她这般问,笑意更盛,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,冷哼着轻笑道:“老夫最欣赏这般有见识的年轻人,只是可惜了,既然注定不为我所用,是敌非友,老夫也只能忍痛除之了。”   说罢,他抬手下令,无数家丁侠士从旁涌出,手提宝剑长刀,看似是早设下圈套,就准备看她自投罗网。   宫姒锦无意地笑了笑,“以本座如今情况,单就是一个小喽啰也打不过,乔盟主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呢。”   “奸人狡诈,不得不防。”乔楚不怀好意地笑道,旋即扬了扬手,“老夫今日等得猎物就是你!”   话音卜落,酒席宴上原本笙歌尽散,取而代之的则是全副武装,方才宫姒锦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宾客遣退,就已经知道正武盟是决心要将她生擒了,只怪她太过执念,原本就是漏洞百出的诱敌之计,用于制她最好不过,只因知她破绽在此,当初一局比武招亲,便使得夏侯隼露出马脚,如今这局棋,待宰的羔羊竟换成了她,真是可笑……   宫姒锦佯佯淡笑,悠悠然从怀中取出一物,白润的质地触手生温,但到底不是用来温暖她的手,因而把持再久,也只是徒然。她将那物随手一抛,浑长的玉器骨碌滚到某人脚边,身上的大红喜袍衬在玉箫之上,如火云压月,注定是大凶。   白玉怎堪青石消,如他脸上覆着的面具,当初是她一不小心掉落了钱袋,出了裂痕便再也无法修复。见他纹丝不动,宫姒锦挤出一个娇笑,抚了抚额上碎发,无端的苍白,“君之物,物归原主。”   说罢,手指探向腰间,嗖的一声,长剑出鞘,虽知是无谓的挣扎,却也不愿束手待毙,眸色中凌绝寒霜,扬手一剑,骤起的攻势让人猝不及防,一名武者被钉上肩,血腥屠戮四起。林若言身体僵直,想要上前,手臂却被拽住,乔雪瑶冲他摇头。   局面一触即发后,宫姒锦凌冽出剑,仿佛毫无他念,恰在这时,庭外一阵脚步纷纷,重甲兵抢进。   “都住手!”   随着一声大喝,包围在门前的执金吾让出一条通路,飒颀身影从后步出,一身银甲包裹其身,燕颔虎颈,威仪四方。他扬手,甲胄随之发出噌响,原本柔和的神采染满威严,如鹰目光扫过众人,拖过地心中央那抹白影时,眉心微凝。   “什么风把光禄勋宫大人吹来了?”乔楚面色微变了一瞬,旋即恢复如常,挑眉笑道:“宫大人大驾光临,在下有失远迎。”   “大哥?”站在人群中心的宫姒锦身形一顿,不由轻唤出声。   领兵而来之人正是宫商,面对众人茫然疑惑,他不动声色,只定定站着,薄唇扯出一抹冷笑,哼道:“乔盟主喜事办得真是热闹,本将怎么都没提前收到请柬,话说四皇子正在宫中侍疾,乔盟主这么迫不及待嫁女,都不等一等四皇子来做这主婚人吗?”   乔楚不以为意地一笑,“宫大人说笑了,良辰吉时是算定的,四皇子身肩重担,谁叫诸多皇子中,能为皇上分担的少之又少呢——”   这话里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,宫商抬手打断乔楚的话,眉目稍肃,“本将虽不才,无力为皇上分担琐碎,但也知皇上早前便曾下过御令,朝廷与武林两不干涉,这是皇上亲口放下的诏,乔盟主应当比本将更清楚才对,然而今日盟主拔刀亮相于皇城之中,已是蔑视君主的大不敬之罪,是否要明知故犯,盟主自己想清楚罢。”   说罢,他扬手一挥,三千执金吾蓄势待发,刀剑相向,只待一声令下,便会冲上前去,将人就地□□。   乔楚脸色微变,犹自不甘心,却仍拿持着样子,怒极反笑道:“宫大人言重了,无论如何,乔某人也不敢违逆皇上的意思。”   “既如此,你我各退一步,请乔盟主下令收兵。”宫商目色幽深,呼了一口气道。   “请罢。”   宫商无视乔楚的咬牙切齿,径自走向一旁怔立的宫姒锦,眸色稍放缓,轻声道了句“走罢”,随后护着她离开,走到林若言面前时,眉眼微眯,狠狠道:“承让。”   宫姒锦提剑走过去时,她从未见过他的脸这般煞白,眉目垂敛,真是讽刺,从始至终他的手没有放开过他的新娘,心酸得想要痛哭流泪,最终留下的却还是一抹苍白的笑。   “后会无期。”   她在他耳边道,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。   直到人都离去,风卷残云般的宴席也无从继续,乔楚冷哼一声,震袖离开,林若言终也只是攥紧双拳,指甲扣进肉里犹不自知,乔雪瑶抚着他的肩,不知从何开口。   他强挤出一个笑,却苍白得无力,“我没事,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。”   乔雪瑶不愿走,却终是咬了咬牙离开,静一静也好,总比她在一旁,他放不开要好得多。   晚间于寝居内,一阵瓷碎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,极少动怒的林堂主大发雷霆之怒,一切古玩器具都没能幸免于难,林若言屏退了众人,掀了最后一块桌布,静放其上的一套紫砂茶具零零落地,原是再寻常不过的茶壶茶杯,他却怔怔望了半晌,片刻后,他蓦地跌坐在地,伸手去捡那紫砂碎片,一片一片,锋利的瓷刃割伤了手,他仿若未觉,仍是仔仔细细从杂乱无章的地上寻觅着那零丁碎片,仿佛捡拾希望一般。   许久,十指血肉模糊,都说连心,他却麻木,他徒劳地想证明破镜也可重圆,却忘了他连最宝贝的那支玉箫都修复不合,怅然取出玉箫,那样被她弃之敝履,又滚落在石板地上,再坚硬的玉质也免不了被磨出损,何况这玉是他精挑细选——温润如水,剔骨削皮尚可复原,然音便不再了。   一口鲜血喷出,他搓了搓掌心中的玉器,白玉泣血,终究是抹不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相信我 这是最后一波虐了 马上雨过天晴了   ☆、谋反之罪   宫姒锦从正武盟的雅苑中出来后,便随宫商去了执金吾的官邸。   一路上,宫商未发一言,见她穿着单薄,他便将自己的狐裘为她披上,见她面色怅惘,他便屏退了随行的将士,耐心地走在她身旁。   宫姒锦跽坐着,低着头,垂眉敛睫,迷茫地开口,“哥哥什么都知道罢?”   静默半晌,宫商叹了一声,“我不曾想你二人闹成现在这副局面,当初想着你终归是要嫁他,便顺水推舟,依他做了个局,没想到却害了你。”   宫姒锦苦笑着摇头,“我倒要感激哥哥,他是我一直在等的人,这么多年来,我竟不曾知晓是他,明明是哥哥在朝中的同袍挚友,我却后知后觉。”   宫商虽然寡言少语,但也见不得自己妹妹受了欺负,当下呼了口气,把她抱进怀中,原本对于这个顽劣的幼妹,他从来都是非打即骂,在家中这种哄劝安慰的事也都是由她三哥和阿姊去做的,此刻收敛了往日的嘲讽,轻抚着她后背,还真有些不适应。   “爹爹那边瞒不住了,我便摊开说了,托你的福,我被爹爹骂得不轻,险些棍棒加身,好歹是二十好几的人了,为了你的事真是脸面丢尽了。”   听着宫商幽幽抱怨,宫姒锦从未有一刻这般温暖安逸过,这是至亲之人才能给予的温煦,是别人都给不了的。   她由衷地笑了笑,扎进宫商怀里更深,心中不禁感叹,真好啊,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推开她的怀抱呢。   “爹爹是不是很担心?”她嗫嚅着问。   “这还用说!”宫商道,“爹爹为了你的事,入冬后病了三次,至今仍茶饭不思。”   这话自然有夸大的成分,惹得宫姒锦大惊失色,怔怔地眼泪溢眶,过了半晌,她一把抹了泪,从大哥怀中脱出,定定道:“哥哥回家去就替我向爹爹报个平安,就说女儿不孝,让他担心了,将来若还有机会,便留在家中,终身伺候他老人家。”   宫商端详着她,有些惊讶,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,问她:“你不与我回家?”   得到的回复是果决的摇头,“如今我不是一个人,武林中许多事需要我去解释清楚,等我处理好一切,我会回家。”   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,宫商深吸了一口气,抿唇点头,道:“好,若再有人欺负你,就写信给我,管他是将军还是武林盟主,我都替你取他首级!”   边说着,宫商边挥了一拳出去,宫姒锦从未见过这个年长自己十岁的哥哥这般孩子气过,父亲年过不惑才有的她,身为太子太傅又一心为了朝政社稷,早已无余力照顾年幼的她,大哥便身兼长兄如父的责任,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都不为过,严多于慈,她也极少与宫商亲近。小时候最盼着有一日逃脱大哥魔掌,到头来却只有大哥解她危难,这世间最珍贵的便是亲情,她今时今日感触深重,但愿还不晚。   这般想着,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了下来,鼻涕眼泪抹到他衣角,就像小时候那样,一向爱洁的宫商一定会狠声呵斥她,今日却不同,他只轻叹,然后将她搂入怀中。   ……   宫姒锦离开京城前,在城门前与宫商道别,虽没言明自己如今处境与身份,但将心中疑窦一一讲与宫商听,父亲与大哥同朝为官,四皇子趁圣躬违和而蠢蠢欲动,慕云清潜伏在正武盟绝对不简单,虽然在自己这件事上,大哥与慕云清多年交情有了嫌隙,但她还是希望他们相交多年可以摒弃前嫌,若能联手无论是对朝堂还是彼此都是一个帮助,百利而无一害。   文婉清一早便在城郊等她,一句招呼没打便出了云城,不用想也知道,宫姒锦是去了京城,毕竟这婚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。   二人相谈,从乔楚在婚事开始前,就设好了天罗地网来看,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擒她,也知道以她对林若言的感情,定会前来质问,但宫商能这么轻而易举截下人,想必还有后招,不得不防,京城不能多作逗留,愈早离去愈安全。   回去云城的路不远,在柴翁山竹居上住着也没了以往的闲适,这次从京城回来,她便有几分灰心败气,徒劳与惘然做得太多,心都疲倦了,便每日懒懒散散,与世无争。   凌瑞师太有来望闻问切,从面色上便看出她心中有郁豫,气急吐血的事也瞒不过去,宫姒锦也没打算相瞒,这次回来,她成了最听话的病人。   药吃了不少,整日肚子里都填满了药水,可气色却不见好,有日她问起山下武林中事,文婉清如实相告,正武盟有四皇子庇佑,虽然无法将之绳之以法,但好在如今江湖势力平静,正武盟夺法宝乃是为了引起武林纷争,虽今日至宝仍下落不明,但总算与听香榭脱开了关系,中原武林何去何从与齐桑无关,更与她无关。   百无聊赖,她望着窗外雪景,心底清明又空荡,一切似乎结束了,她想去江南小住些时日,多走走多看看,这外面的世界她逃出来了,却没好好看过一眼。   “我们回去罢。”   她轻道,一旁静坐沏茶的文婉清手中一顿,茫然看着她。   “我们回齐桑罢。”宫姒锦重复了一遍,回眸淡淡望向她。   文婉清这才停下手里的茶艺,格了格唇,问:“不留恋?”   “不留恋。”宫姒锦定定道,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,不过是图一个结果,现在结果生硬的摆在面前,她又无力面对,想到此,她淡笑,“只是麻烦了师姐,要代为掌管门派了。”   文婉清听罢苍凉一笑,虽然理解,却犹自不甘心,“齐桑有一众长老坐镇,也不急着回去,你若要散心,师姐陪你——”   宫姒锦抬袖打断她的话,“我知师姐好意,当初师父临危授命,我不得不从,听香榭如今已正身清白,我使命已了,师姐应知我本无意做这掌门,若师姐真心待我,便放我安心离去。”   她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,宫姒锦双眸大且清澈通明,像是静湖一眼到底,可近来这湖水结了冰,文婉清化不开这湖,若还守着,只能眼睁睁见它冻结干枯,最后死于不见阳光,她关不住,便点了点头,眉间有了释然,“你只需想好去哪,剩下的我会处理妥。”   宫姒锦久违地笑了,有感激,有释怀,“此生能与师姐相识,是我的福气。”   ……   收拾好行囊,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,带着她自己便好,总要下山与凌瑞师太道个别,一袭白衣裙拽地,不知从何时起,她偏爱这纯净,仿佛这样就可以真的像一张白纸似的,抹去旧日里的惆怅。   有官兵从旁路过,当初在酒馆里遇到的兵部尚书领着头,宫姒锦掩了掩面纱,当日林若言大婚,乔楚处心积虑想要抓她,一定是有四皇子背后授意,王谟既是宇文宣礼党派,也一定认得出她样貌,如今一切当要小心行事,待离开了中原,再从长计议。   心头还是起了疑窦,云城并非朝廷管辖,兵部直接带兵到此,引得人心惶惶,莫不是别有用意?   不过如今这节骨眼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宫姒锦甩了甩头,与文婉清扬长而去。   然而事不从人愿,有些事你想躲也躲不开,躲开了还未必会庆幸。   她二人本与兵部的官兵背道而行,打算从城南出城,谁知刚到城门口,便见门前一直骚乱,人们对着城门口张贴告示的告牌指指点点,人群太过拥挤,把城门也堵了,她二人排着队往前拥,却莫名被人挤偏了方向,抬头瞧见那告示,宫姒锦动作顿住,眼睫不自觉一敛。   缉拿罪妇,论功行赏。   下面的画像也让她为之一惊,嘴角浮出蔑笑,真是不可理喻,她在林若言大婚当日自休,何来的罪妇一说,这画像也是奇丑,哪里描摹出她一分神韵?好歹慕云清也是侯爵出身,西昌王府对其琴棋书画的熏染少不了,又是与她水□□合,彼此一生都忘不掉的第一次,让他描摹,怎可能随手画出这么个东西?   理由呢?既然贴出告示,总要有个罪名罢,她往下看,却在定睛的一瞬间,头脑一片空白,咚咚的心跳声都猛然停止——   谋反?!   呼吸停滞,她瞪大双眸,张了张嘴,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,告示上明明白白写着宫姒锦三个字,她才不在乎宇文宣礼给她安什么罪名,但是谋反牵涉她的族人,她的父亲母亲,和三个哥哥,就连早已嫁入太子府的阿姊也不可豁免。   她身子晃了晃,险些就要栽倒,幸亏身后有文婉清扶着,正在这时,身后有小童拽了她衣角,转头看去,是凌瑞师太座下的那个女童。   城门前人多,宫姒锦随她走了远一点,童子掖袖揖了揖,低声道明来意,雪山派的探子从京城送来密报,关系她全族,望她移步武光殿,几位长老都在那等她。   宫姒锦抬头看了看天色,一望无际的天边,本已升起的靛蓝,反被红炎吞噬——火烧云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嘤… 卖萌打滚求撒花 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我男主的错,都是我这个做妈的错…   ☆、泪洒天牢   圣上病重,这几日毫不征兆的回光返照,神智恢复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下令将丞相府抄家,全府上下一律入狱待审,太子受到牵连,自顾不暇,亦被禁闭东宫,不得允许不许人探望。镇国将军慕云清曾于不久前回朝,特为此事在朝堂上为宫家申辩,却因谏言引来盛怒,被贬临川,朝野上下一片人心惶惶,即便是有异议的朝臣也不敢再发一言。   事出皆有因,至于说问罪的原由,倒是让人心头一惊。宫家幺女,原是婚配镇国将军,却在送亲途中,私自逃婚,本来只是伤风败俗的伦理事,饭后闲谈也只能怪丞相府教女无方,谁知此女投了绿林,暗中又不知使了什么手段,竟坐上了一派掌门之位,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夫家不闻不问,也牵扯不到娘家,但执金吾伙同武林人士,单此一点便可使光禄勋大人革官削爵,更何况尚书台奏报的奏牍写明谋反起事,有理有据,辩都无从下手。   皇上对于此前淄源贪污赈灾物资一案,早对太子心有不满,如今圣上病重,这样敏感的时期,太子一派牵扯上谋反,即便这次的证据漏洞百出,皇上心中的芥蒂也都生了根,早年间因为灵渠公主的关系,皇上曾严令朝廷与武林不得往来。如今丞相之女身先士卒,入了绿林,光禄勋宫商又在众多朝臣眼皮底下动用执金吾,皇上一怒之下,于朝会上当场晕厥,稍见好转的身体,便受到这么大的刺激,如今身子比之从前,只能用一蹶不振来比拟了。   宫姒锦听完雪山派探子的回报,心中乏累,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掏干了血肉,从始至终,她都不曾有过害人的念头,只盼着尽快脱身,本以为即将迎来平静的生活,谁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恶意利用,有心人大做文章,因她自私之为,牵连家中亲族,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,父亲母亲年迈,天牢里肮脏阴冷,二老如何能受得了呢……   心里酸酸得犯疼,丐帮谢帮主快人快语,听罢拍案大怒,言称要到京城面圣,听香榭大仁大义,以德报怨救了他们所有人于危难,举派回了齐桑,如何能与朝廷勾结,谋反更是满口胡言,皇帝老儿就算要迁怒,也该第一个怪罪正武盟,乔楚勾连四皇子大家有目共睹,这是不争的事实。   少林方丈点头附和,太极掌派道人亦是面色凝重,如今云城由三派共同协力,雪山派虽一直以来有韬光养晦之心,此次牵扯上武林众侠,谁人也难以幸免,如若不同心协力,只怕要被敌人趁虚而入了。   “皇上病了多久?”   所有人都等了宫姒锦的一句话,却没人想到她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,面面相觑下,太极道人回答她道:“已抱恙三月有余。”   “三个月病重,都已经开始准备国丧了……”宫姒锦絮絮念道。   一旁人虽莫名其妙,但也只是点头道:“据传言确实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。”   “那怎么会突然之间病愈上朝?”宫姒锦问,眸色清淡让人看不出悲伤。   始终一言未发的凌波师太却从她话中听出了端倪,微不可闻地“咦”了一声,然后沉思地问:“宫掌门言下之意,是皇上被人控制了?”   宫姒锦吐了一口气,微微闭目摇头,面有颓意,却不碍她语意坚定,“我也不清楚,不过事已至此,我也不能束手待毙。”   本来各派掌门见宫姒锦先前萎靡的模样,心中还道仍是个孩子,遇事便有些气馁了,然听她说完这最后一句,各位心中都有几分欣慰,半安抚半鼓励道:“宫掌门把心放肚子里,大不了咱们将人劫出来,天大地大,难道还没安身之地了?”   这些人与她没什么交情,尚且如此,宫姒锦心中有些感动,忽然一瞬间,她想起慕云清,听说他被夺了兵权,又被贬去苦寒之地,但须得秋后流放,如今在其府上被扣,不得擅自出入,连亲人探望都要得到皇上允许才可。   宫姒锦定了定神,抬眼往过面前关切的众人,淡淡笑了笑,道:“各位前辈且先稍安勿躁罢,晚辈怀疑皇上谕旨有假,先待我派人去搜寻证据,仗是要打,但不能打没把握的。”   宫姒锦将众人安抚后离去,挨到深夜,见文婉清已歇下,才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从床铺下拿出来,临去前,她拂过窗沿竹台,慕云清曾悄无声息地来过,这些她都知道,曾经刺破指腹的竹刺已经被磨得光洁平滑,宫姒锦微不可闻地笑了,推开门扬长而去。   山上的冬夜很冷,宫姒锦一身利落的夜行衣,头发被高高束起,面上蒙黑纱,腰间佩短剑,只可是身上未带紫玉箫,不然今日行事应当可以事半功倍。   当初皇上忌惮江湖人士,虽然有灵渠公主的缘故,但更多的还是圣心难测,未免暴民谋乱,朝廷只将云城赐予武林,实则四面都有屯兵,京畿的防线更是牢固,只要稍有异动,朝廷便可出兵镇压,表面上慷慨,内里却是戒备存疑。   宫姒锦不敢驾马,马儿的蹄子在这深夜里太脆,好在她有轻功傍身,健步如飞,虽体力消耗得甚快,但一日一夜赶到京城,对于现在的她而言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   不出意外,京城城门前有北军盘查,宫姒锦的画像被贴满整个大周,守门的官兵一个不落地严查进出门百姓,尤其是女子,宫姒锦守在城门前半天,终于等到城门关闭,她才从树上跳下,纵身翻了城墙。   来之前她曾询问过天牢的位置,是城西一处荒凉的地段,寒风凄凄,孤零零的牢房设立在外,四周有几棵老树枯藤,上面寒鸦落巢,苍凉地叫着。   宫姒锦躲在暗处,今日乌云蔽月,除了门前两盏摇摇欲坠的油灯,仅仅能照亮方寸外,其余地方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中,这种天气,最好行事。   风呼呼吹着,她耐心等着一炷香后的换班,那时看守的士兵最松懈,下一次换班是第二日辰时,中途不会有人来此巡逻,意味着从酉时到辰时这段时间内,都不会有人来打扰,宫姒锦不由得握紧拳,越到这个时候越有些难以平静,她沉了沉气,告诉自己须得冷静。   哥哥当初是为了救她才动用执金吾,父亲母亲亦是无辜受连,还有二哥三哥,阿姊才刚刚诞下小世子,难道就要被打入掖幽庭吗?宫姒锦狠不下心将他们弃之不顾,要承担的罪责让她一个人来,一切都是她任性妄为闯的祸,与他人无关。   想到这,她定了定决心,这时,外面走过四个人,迈着懒散的步子,手中还提着酒,看官服应是替班的看守,宫姒锦全神贯注地等着,见又有四人骂骂咧咧地出来走远,她才闪身从暗处走出,纵身一跃,从事先查探好的破旧窗口进去,整套动作行云流水,这窗洞口极小,也是占了奇骨柔软的便宜。   进了天牢,她便有几分迷茫,毕竟是扣押重犯的地方,许多隔间与灰土墙叠起,内里纵横交错,宫姒锦绕了不少冤枉路,后来跟踪了两个送饭的狱兵,才找到宫家关押的地方,随手解决了那两人,宫姒锦提着食盒站在甬道外。   试问她从没觉得有那条路能有今晚这么长,仿佛时间都停滞。   深深长长的甬道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,铺着石板的道路和着泥血,坑坑洼洼,岁月腐蚀的痕迹已被长久以来的犯人的血肉填满,发霉而又腐败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牢房,宫姒锦心酸得想哭,墙壁上攀爬的虫豸发出细细摩挲的声响,像是在嘲笑她此刻欲哭无泪的表情。  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,脚步有些踟蹰,不敢往前迈,生怕映入眼帘的是一团血肉,重罪下牢的犯人能有什么样的待遇,她耳闻过不少,父亲老迈,母亲身体不好,哪里受得了酷刑,无穷的恐惧蔓延心头,骇得她两腿发软。   正在她不知进退时,深处几声咳嗽惊醒了她的沉思。   有倒水的声音,却并非细水长流,而是零星滴答,杯碗撞在一起的声音在这里异常清脆,“爹,先喝点水吧。”   是二哥的声音,二哥向来温润,只是这声色熟悉,却又陌生,原本温文尔雅的嗓音,如今听来却是沙涩,像是一棵参天大树雷击后干枯。   宫姒锦心中猛地一抖,刚站稳,却听一声长长的叹息,夹着咳嗽,暗沉沉道:“这水给的少,你们兄弟三人一天未进水,别管我这个老东西了……咳——”  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,宫姒锦心里咚咚得响,猛地翻开那狱卒带来的食盒,父亲一直有夜咳的毛病,这里湿气重,着了风寒怎么办,怎能没有水呢……   手忙脚乱地翻弄着食盒,头脑中一团乱麻,连不远处诡异的寂静都未察觉,直到甬道那头传来一声轻问,她才怔怔顿下手中慌乱。   “是谁?”   微哑的冷淡语调,带这些颤抖,在这一片寂静下,显得异常突兀。   她张了张嘴,低涩地哽咽了起来。   ☆、一切归寂   “哥哥……”   宫姒锦轻轻唤出口,远处一下就静了下来,那一瞬间心空如洗,下一刻,有撑着草席,麻衣摩擦的轻微声响。   “锦儿,是你吗?”苍老而又急切的嗓音传来。   宫姒锦猛地回过神来,再不顾踌躇的脚步,提步奔了进去。   “爹爹!”她隔着围栏叫道,看见大哥刻意掩藏的伤痕,原本无双如玉的二哥变得憔悴黯淡,机敏的三哥也少去了几分活力,还有比之从前苍老了许多的父亲,强撑着多日的泪水决堤而下。   宫丞相惊讶了一瞬,旋即看向她身后,见她是一个人来的,并未有官兵押着,身上又是穿着夜行衣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,颤颤巍巍地问道:“锦儿,你……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爹,女儿不孝!”宫姒锦凄切嗫嚅。   宫丞相心思一酸,双手扶着木围栏,老眼中生了泪花,哽咽地问:“锦儿,这些天你在外面,还好吗?”   宫姒锦伸手拂过父亲额前凌乱的发,唇角咬出了血才克制住自己又要流下的泪,“爹爹,是女儿不好,闯了祸要牵连到爹爹身上。”   “与你有什么关系!”宫丞相喘了几下,面色悲戚,“四皇子有意绊倒太子,即便没有你,他也会找别的事将老夫拉下水,只是委屈了你们几个。”   说着,他朝身旁三个儿子看去,宫商淡淡一笑,眸色岑黑隐隐坚定,“是儿子没有为父亲分担才对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宫姒锦心中猛地升起一个念头,伸手拔出腰上的短剑,道:“哥哥们带爹爹离开,是我自己闯的祸,我去自首!”   “胡闹!”宫商伸臂按住她手腕,面上有些薄怒,却终是叹了口气,解释道:“就算你去自首又能怎样?四皇子依然不会放过我们,除非逃出大周,一辈子不回来。”   宫姒锦却道:“爹爹和哥哥们都是被冤枉的,早晚有一天会平反的,就、就算没有这一天,这件事也终会被人们忘记,到时再回来不就好了!”   “锦儿。”宫丞相平静地唤她,“父亲知道你舍不得,但父亲对大周忠心耿耿,是不会逃的,就算是受万人唾弃,凌迟处死,父亲也不会离开这里一步的。”   宫姒锦愣在那,被宫商拽住的手腕忽的就无力,短剑与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,十六年来,她从没有像今天这般难过又绝望。   “走罢,保重好自己。”宫丞相幽幽转身,她是听见了一声叹息,只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,在父亲无奈轻叹时,承欢膝下了。   二哥走过来,温煦笑着朝她道:“案子还没结,事态如何都不一定,但这牢狱不是你能待的,且先藏好自己,兴许后面会有转机呢。”   听着二哥的劝慰,宫姒锦哽咽着,正要点头,忽然间,昏暗的牢房外传来狱卒的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,远处甬道有刺眼的光亮射来,宫姒锦抬臂挡了挡光线,突如其来的火光让她一时间看不清前方,只能隐约瞧见几个人影。   “什么人!?”巡逻的狱卒见有人昏倒,上前查看发现是来给宫家送饭的同僚,意识到有人闯入,当即大惊,提刀前来。   牢房长而窄,宫姒锦蹲下,抄起刚刚掉落在地的短剑,一定有人出去报信了,她得快点解决眼下,否则迎接她的便是成批前来压制的兵马。   想到此处,她刚要出手,忽然对方身后传来一发袖箭穿刺凌空的声响,一个狱卒闷声倒下。   站着的几个狱卒一片骚动,宫姒锦越过人群定睛看去,白玉闪着冷光,即使她身处在暗的那一端,也能清清楚楚望见他黑沉的眸色。   他从衣袖下抽出几个飞刀,来不及眨眼的功夫,见血封喉,他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的人,里面有疲惫,却遮不住的温柔。   “林若言。”宫姒锦平静了一会,才下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。   那人听到她唤,眼睫敛了敛,不动声色地从黑暗中走来,深深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   起初的惊讶于已在理智恢复后荡然无存,宫姒锦眸色深寒,斜唇冷笑:“林堂主是要抓我归案吗?到时再四皇子那里,可是头功一件。”   那人并未被她这话激出什么情绪,只神色淡淡的,目光没有离开她一眼,“乔楚马上就会知道你来过了,跟我走吧,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。”   宫姒锦嗤了一声,像是在听一个笑话,“如今大周各处都在追捕我,哪里是安全的地方,难不成林堂主要带我去投奔大宛国或者匈奴人?这么多天,林堂主的娇妻可等得起?”   口无遮拦的嘲讽与讥笑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们能在心还滴血的同时,又一句句含沙射影,将尖刀刺向对方,亦桶向自己。   对方显然是被激怒了,宫姒锦看得分明,与他之前的波澜不惊成为鲜明的对比,仿佛从那面具的裂痕中,她能看到他正在燃火的心。   然而下一眼,他已浇灭了眼中的火,沉了沉气,依旧是那句:“走吧,这很危险。”   说着,他的手伸向她,却不料被她一甩,退了两步。   “我会走,但我不会和你一起走。”宫姒锦倔强道,攥着手里的剑更紧了几分。   他眼梢瞟到她细微的动作,眉心莫名的一颦,眸色似乎也黯淡了几许,然而仍旧深邃漆黑,“别闹了。”   宫姒锦听出他故意压低的声音,也明白他何以如此,她朝围栏后的亲人望去,见他们也都在看她,心中一酸,不想让他们担心,一切都等出去再解决罢。   这么想着,她收剑入鞘,走到栅栏旁,轻声道:“爹爹,女儿会回来救您的。”   说完,她扬长而去,头也未回,生怕自己回了头就再也不愿离去了。   外面的狱卒已经被撂倒在地,林若言出手无情,不死也都是重伤。   宫姒锦迈过这些尸体,天牢外老远有火光,和嘚嘚的马蹄声,看动静人来得不少,慕云清虽已交了兵权,但兵符在皇上手里把持,宇文宣礼如今能指使动的,也只有正武盟,而宫家被安置在离城这般远的地方,想来是还是为了诱她上钩。宫姒锦抬眼望了望身前的人,若不是他动了手脚,恐怕正武盟不会直到这时才察觉天牢被人闯入。   他引路,带她从早已准备好的路线逃离,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她拉住,却在指尖碰触到她的一瞬顿住,随后突兀地收手。   走了许久,周围除了树,便只有碎石,乌云遮蔽的皎月露出浅浅一角,朦胧的月色中,树枝倒映成影,有些张牙舞爪。宫姒锦停下脚步,一把取下腰间玉带,随手一扬,只听一阵碎裂的声响,隔着二人之间无形的屏障,零落一地,树丫上有被惊醒的寒鸦,尖叫着宣泄不满。   那人侧着脸,泥塑般一动不动。   “抬头啊。”宫姒锦冷喝,声音脱出口,连她自己都惊诧这音色的森冷。   对方轻笑一声,玉脸扬起,仍是她魂牵梦萦的一张脸,曾经亲密无间,曾经水□□融,却又无端地刺痛人心。   “你何时会用鞭了?”他笑了笑。   “为何要骗我?”宫姒锦目光灼灼,不答反问。   “我这个面具很贵的……”   “慕云清!”她打断他,“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!”   在叫出那个名字时,他的笑便就此僵持住了,也许从他紧抿的薄唇和清瘦的脸颊看不出任何端倪,但那双如镜湖般的眼睛,却以一个她所能捕捉到的速度,褪去他本来应有的神采。宫姒锦看着那双黯淡的瞳眸,心中竟莫名的抽搐,这感觉与疼痛那般相似。   “我——”   他只脱出一字,似是狠下了决心,宫姒锦只觉那一瞬间有清风从脸颊刮过,带着她熟悉的气息,与那个世间最温暖的拥抱一起,向她张开手臂,将她紧紧圈在臂弯。   她不得不承认,在挣扎之前,她本能地想要依恋。   不知是这个认知让她沮丧,还是心满意足的充实感,总之是眼角湿润的感觉,把她的神志拉回,她卯足了劲,却推不开。   “慕云清……”似颓败的一声轻唤。   他却身子一僵,随即将她拥得更紧。  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,轻轻呵气,“对不起……”   宫姒锦最不爱听这三个字,如今却咬着牙不去落泪,她紧紧扣着他的手臂,指甲嵌进肉里,仰头扒上他的唇。   世间到底有多少枉然,又有多少痴心错付,宫姒锦不清楚,也不想弄明白,她一手按住他的腰,一手揽上他的肩膀,她只想吻得更切实一些,让那些乏味又无用的声音湮没在喉咙里。   我讨厌听到对不起。   慕云清只怔了一瞬,旋即攻城略池。   身后便是一棵参天大树,他翻身将她压住,宫姒锦背靠着古木,再也躲不开他炙热的吻,更何况是她撩拨,从何躲?   天上的乌云流转着化作雨水,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,从寒冬到惊蛰,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,由春雨灌溉滋养。   “是假的对吗?”   她搂着他,咬着唇问。   “那场大婚是假的对吗?你与她是假的是吗?”   她望着他,要听他今晚的回答,不戴面具的回答。   他的眼睛从没像今日这般清澈,指腹摩挲着她被吮吸得娇艳的唇,复又吻上,他沉声回答:“那日你的绝言我都没同意,怎么可能是真的。”   眼角滑下的,不知是雨水,还是泪,那又如何呢……总之今夜有人沉沦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男女主在一起了,开心了啵~   ☆、情急危难   破晓前的水雾弥漫在周身,雾水凝结成露,等待太阳一升起来,便会留下这山间最甘甜的水滴。宫姒锦枕着他的手臂,背朝向他,身子往后挪了挪,想贴近他身上潮湿的温暖。   均匀的呼吸声被她的动作打断,宫姒锦回头看向他,见他睁着眼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   “醒了?”他伸手覆在她腰上,笑了一下问。   宫姒锦“嗯”了一声,埋头扎进他怀中,手中不经意抚着他胸前的伤疤,窸窸窣窣地问:“你要回去吗?”   慕云清默了一瞬,然后将她抱得紧了紧。   “为什么还回去?”宫姒锦不依不饶地问,有些着急地从他臂弯里直起身,“昨晚是你替我拦下了消息吧?不然他们不可能等咱们离开的时候才出现,他们早就怀疑你了,你回去是送死。”   猝不及防一阵寒风,宫姒锦撑着身子哆嗦了几下,气势也随之减了不少,慕云清看在眼里忽然笑了,亦坐起身将她重新抱回怀中,轻声道:“如今圣上一病不起,四皇子把持朝政,虽然太子一朝势弱,但好在朝中仍有许多重臣拥护,只是苦于没有绊倒四皇子的由头,楚轩那里搜集到了不少证据,但他一介文臣,我须得接应他。”   “小轩?”宫姒锦惊讶,“他也是内应?”   慕云清颔首,笑得意味深长,“他是你大哥派去的内应,至于为何找他,估计与你有关。”   宫姒锦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,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话中含义,红着脸嗔怪,“我与楚轩自小便认识,又是表亲,你醋什么?”   他轻笑,“同是男人,我也算半个青梅竹马。”   慕云清难得笑得促狭,漆黑如墨的长发因昨夜巫山云雨而披散在肩上,白皙如玉的肌肤虽瘦削却似一夜间饱满,宫姒锦看得脸红如霞,垂眸淡淡道:“我在这等你。”   慕云清淡淡一笑,抬手按了按她发心。   天色已露白,慕云清起身穿衣,一抖长袖,有一小物随之抛出,正落在宫姒锦脚边,她弯腰去捡,见是一个早已看不出绣着何纹样的锦囊,她歪头疑惑地问:“这是上次在宛城客栈你拿出来的那个荷包罢?”   慕云清淡淡一个“嗯”,含笑望着她。   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?绣工太差了,若是我阿姊,定不会脱线到这个模样……”宫姒锦全然没在意他此刻表情,而是将那荷包拿在手里,有些嫌弃。   慕云清则笑了,“知道不是你阿姊绣的,我就放心了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见她抬头复问,慕云清摇了摇头,拿回那荷包,收在怀中,道:“马上就天亮了,到柴翁山的竹居等我,不会太久。”   宫姒锦望着他,觉得他今日才真正清澈明亮,再不必伪装,想到这里,她笑了笑。   “好,我等你。”   ……   破晓前,慕云清将她送上回云城的路,直到再也望不到她身影,才转身决定回去京城。   一旁树后闪出一道黑影,洛鹏一袭劲装站到他身后,一如既往的冷漠脸上,今日却破天荒的显出了担忧。   “主上当真要回去?”他默了默,问道。   慕云清一双清眸微眯,望着远方,幽幽道:“成败在此一举。”   洛鹏犹自不甘心,道:“属下前去便可,主上不必亲自去的。”   慕云清则摇了摇头,苦笑道:“我若不以林若言的身份现身,他们便会怀疑上楚轩,雪瑶掩护我多次,亦会受此牵连而蒙难,你不必担忧,只要能牵制住宇文宣礼与乔楚,会有人将密报送去给圣上的。”   ……   宫姒锦回到云城,并没有直接去竹居避世,反而先去了原本的武光殿,少林、太极、雪山三派执掌,但宫姒锦到那里后,发现不光这三大门派,江湖上各个门派山庄皆聚于此,都是在准备前去京城讨伐正武盟。   见到宫姒锦的到来,大家都心中一喜,劝她携听香榭一同前往,也可将新仇旧恨一起了结。   宫姒锦虽然年纪不大,但心计是有的,慕云清想要以一己之力绊倒宇文宣礼,几乎是不可能的,他如今没有兵权;背后的西昌王府对于朝廷中事向来避之不及,亦是不可能给他援助;而她宫家落难,太子于他无助,朝中许多□□如今这节骨眼都选择了韬光养晦,他举步维艰,虽然宇文宣礼也手中无兵,但他有一个乔楚,便坐拥了整个正武盟。   不过正武盟虽然势大,但毕竟不代表整个武林,不是要动用江湖力量吗?那就一决高下吧。   宫姒锦不用说太多的话,只要大家决心在,不忘旧仇,前又有她听香榭的救命之恩,眼前这些武林侠士即便不会听她的,也会敬她三分,这就够了,足以给宇文宣礼造成威胁。   当初她在知道慕云清就是林若言时,便已想到他不顾危险潜入正武盟,必定是身上有所背负的责任,只要稍稍深思,便能想到,定与他灭门惨案有关,其实她在知道这些后,她就已经不怪他最初的劫亲闹剧,反而更加理解他。而她迈不过去的那个坎,说白了,就是他的不坦诚。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。   “这里安全吗?”她转头看向太极真人,有些担心地问。   太极派的道长还未来得及回答,便被丐帮谢长老抢了先,“丫头你放心,云城毕竟绿林之地,皇帝老儿管不到咱们,你踏实在这里住着,没人敢把逮捕令张贴到咱们门口!”   雪山派凌波师太也道:“虽然现在仍有朝廷中的大官逗留在云城,但有探子回报,其人是针对驻扎在此地的慕军,并非特意针对各大门派,况且他人已收回兵符,准备上京交给皇上了。”   凌波的话忽然点醒了宫姒锦,她小声喃喃:“兵部尚书王谟……那人是拥护宇文宣礼的党派……”   “不能让他出云城!”   宫姒锦突然大声,所有人一惊,旋即疑惑地看向她。   “现在逗留在云城的大官是兵部尚书王谟,他一直以来拥护宇文宣礼,若让他领兵上京,只怕大事不妙,宇文宣礼会□□叛宫。”宫姒锦定定解释道。   “可是……”   宫姒锦看出他们的犹豫,眉目微深,略沉了沉气道:“若是宇文宣礼这次谋权成功,第一个要铲除的,便是云城的江湖势力。”   宫姒锦的话像是一剂猛药,所有人都为之一震,虽然惶恐,却难免犹豫。   “但是劫持朝廷命官……”少林方丈摊手,有些为难。   宫姒锦正要开口再劝,门外忽然跑来一个弟子,满头大汗,气喘吁吁。   “出了什么事?”太极道长出声喝问。   “回禀各位掌门人,刚刚弟子沿街巡逻,遇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晕了过去,检查后发现是正武盟的人。”   众人听罢面色整肃,宫姒锦心中一紧,只听凌波师太正声道:“在哪?带过来!”   话音还未落,宫姒锦便率先跑了出去,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   还未到那人昏倒的地方,入眼便先看到一匹黑棕色的骏马,宫姒锦心中像是被人攥紧,像是被什么压得窒息。   逐影。   猛地顿了下脚步,当她反应过来这就是那匹汗血宝马时,她狠狠拽住那前来报信的弟子,“人呢?”   小弟子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有这般大的力气,又震慑于她此时气势,当下战战兢兢,哆嗦着回答:“应、应当是已经送、送去了旁边的营、营帐……”   宫姒锦蓦地将人仍在地上,朝一旁营帐疾步而去,掀帘的一瞬间,她的手还在颤抖,据说是受了伤晕倒,浑身是血,惨不忍睹……她已经不敢去想,使劲摇了摇头,试图将这些恐怖的念头抛开脑外。   她阖了阖眼,随即屏息进去,许是知道这人身份重要,又受了重伤,所以人是被安置在竹榻上的,有两三个人在一旁守着,宫姒锦拨开这些人,趺坐在榻前,才看清来者何人。   看清这人身份,心中有大石落地,却又遽然升起更为不祥的预感。   “这人骑着马闯入城,小的们想拦都拦不住,谁知道到了城内那匹马自己停了下来,这人就从上面摔下来了,应当是早就晕过去了。”   一旁看守的弟子解释着,宫姒锦则眉头皱得深沉,冷冷吩咐:“给他清洗下身子,召大夫前来医治,务必救活。”   刚说完这句话,榻上之人便□□了几声,宫姒锦赶忙转过头,查看他的情况。   “醒了吗?你听得见我说话吗?”   那人似乎感应到她急切的问话,艰难地睁开了双眼,面色惨白,咬了咬牙,死死盯着她,虚弱道:“去救……救人……”   说完这句,这人便再次晕了过去,这时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人也已赶来,见宫姒锦面色苍白,忙询问这边情况。   “这人叫洛鹏,是……”宫姒锦看了眼众人,略犹豫了一瞬,旋即道:“是林若言的贴身暗卫。”   众人大惊,为首的凌波师太出声问道:“正武盟四堂之首?”   “不就是正武盟的那个上门女婿吗!”丐帮谢长老不屑道。   宫姒锦咬了咬唇,轻轻点头,“是他,只怕他现在自身难保了。”  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话中意思,便见宫姒锦忽然面色凝重,深深一揖。   “诸位前辈,晚辈自知下面要说的仿若天方夜谭,但还望诸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,助晚辈一臂之力。”   听到宫姒锦这番话,众人面面相觑,有人伸手相扶,询问是何事。   她终是咬了咬牙,眸色坚定,“晚辈要先发制人,攻上京城,以清君侧,搭救——”   宫姒锦扫视了一圈众人,念出那个在胸腔内徘徊良久的名字。   “林若言。”   ☆、尾声   此言一出,众人觑然无语,片刻后,反对之声遽然爆发。   众多掌门长老凝然皱眉,反对之声叠起,兵不庄主率先站出,质疑她道:“宫掌门所提及的两个理由恕老夫不敢苟同,其一清君侧并非我武林之责,更谈不上为国分担,国君有谁来当,与在下等人无甚关系;其二救出林若言,恕在下直言,此人与在场诸位都有血海深仇,当日在武光殿,此人大开杀戒,血溅当场,牺牲的正道侠士四十有八,这四十八位好汉尸骨未寒,我们这些做师父长老的,难道还要大费周折去搭救他?”   向来心直口快的丐帮谢长老此时也有几分不满,“正道人士与正武盟不共戴天,见一个杀一个,别说是救,老子见到他不将他千刀万剐,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!”   “宫掌门当日京城闹婚一事,老身也已听闻,只是时过境迁,当知放手。”   “眼下这人是林若言的贴身暗卫,宫掌门要医治这人,老夫也无话可说,只是你后面所提之事,恕难奉陪!”   宫姒锦静静听着,直到这些人三言两语絮罢,便愤愤然打算离开时,她蓦地开口,将人喝住。   “都请留步!”   所有人诧异地停下脚步,疑惑地望向她,却见她目光沉邃,幽幽地迸射着冷光。   “晚辈知道自己方才所说的请求太过不可理喻,诸位皆是江湖正道,不如容晚辈问几个问题,再走也不迟。”   宫姒锦顿了顿,目光拖过众人,见他们似乎是依借着最后一丝耐心在听她说话,便定了定心神,朝最先提出质疑的兵不庄主开口道:“秦庄主,晚辈接下来所说之言稍有无礼,还望庄主见谅。”   说着,垂眸欠了欠身,“两年前,尊公子贪恋女色,在清越含香楼流连多日,谁知那含香楼是禹门镖局的地下钱庄,对方早已设下天罗地网,就等着秦少庄主上钩,秦庄主可还记得当天晚上一把火烧了含香楼,又将被下了迷魂散而昏迷不醒少庄主救出火海的可是谁?”   宫姒锦目光沉沉望着他,这番问话出口,在场之人已是瞠目结舌,禹门镖局是兵不山庄最大的仇家,这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,秦少庄主荒淫无诞更是大家有目共睹,然而这桩丑闻,却是无人知晓,众人俱皆望向秦庄主,眼神中满是疑问。   秦庄主登时脸如猪肝,吞吞吐吐说不出话。   这时宫姒锦已转头向丐帮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谢长老,当年灑阳分舵,谭舵主勾结北魏外敌,携全舵投敌叛国,此情事关国威,本应上达天听,如若皇上知晓,丐帮一个也跑不了,谢长老莫非忘了,有人出手将整个灑阳分舵拦截,又暗中交于丐帮总舵处置,中途未走漏一点风声,以至于灑阳分舵全军覆没,至今仍被人误以为是杀敌牺牲。”   见到谢长老面色煞白,宫姒锦冷漠地笑笑,随之冷冷看向众人,忽然扬声道:“前年少室山天降惊雷,多少少林神僧死于天灾,断壁残垣艰难险阻下,是谁不顾艰辛送去灵药物资,空寂方丈可还记得?三年前,玄峰真人座下爱徒遭人谋害,又是谁将遗体完好无损的送回武夷山?还有这一次,我听香榭迭罗香即便有解药,余毒也要残留三个时辰,若无人暗中相助,只怕乔楚都折回来了,诸位连毒都没解开罢。”   说完这些,宫姒锦看着在场面色近似惨白,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众人,深深出了一口气,略低了声道:“当年林少侠仗义施恩,即便诸位不顾往日恩情,但如今大周蒙难,诸位亦是大周子民,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奸佞当道,国危如累卵吗!要知道,宇文宣礼掌权,各位安能在此位上坐得安稳?”   在场的都是铁铮铮的硬汉,听到一至弱女子这般质问,早已热血沸腾,喘息难平,正要随声附和时,忽听有人问道:“宫掌门所说都是实情,吾辈之所以不提及,亦是有碍门派威仪,对此,吾辈深感惭愧。只是这些事……且不说宫掌门从何得知,但这许多事都是镇国将军慕云清所为,与将军的恩情吾辈自然会报答,宫掌门与林若言之间感情吾辈甚知,只是若都将此强加于林若言身上,只怕不妥罢。”   宫姒锦抬袖打断他话,一字一顿地问:“若是慕云清与林若言是同一人呢?”   “什么!?”   此言一出,全场震惊,只见众人目瞪口呆,诧然下,爆发一片议论之声。   “他二人是同一人,开什么玩笑!”   “怎么可能,两人不同身份,不同地位,怎会是同一人!”   ……   直到宫姒锦再次开口,众人才蓦地安静下来。   “晚辈以性命担保,慕将军是为了查十年前镇国公府灭门惨案,以林若言的身份潜入正武盟,如今只怕事情败露,已身陷囹圄,晚辈方才无礼,道出了诸位掌门不愿为人所知的事情,不过晚辈也是迫不得已,只求诸位念及旧日恩情,能出手相救。”   宫姒锦叹息阖眸,如不然,她就算粉身碎骨,也要亲去京城。   “本座助你一臂之力。”死一般的宁静下,清冷声音忽然传来。   宫姒锦猛地抬头,雪山派凌波师太正目光坚定地看着她,这时,丐帮、少林,以及诸多门派皆发出响应。   “若不是有慕将军相救,当年老子的一条腿就废了!”   “大恩无以为报,咱就是拼掉这一条性命,也要将慕将军救出来!”   “大周岂能落在宇文宣礼和乔楚那条狗手里,兄弟们杀出去,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!”   ……   宫姒锦望着眼前群情激昂,心中亦被激起了豪情,但总算有了些许依靠。   云清,等着我……   ……   洛鹏是在当天午夜被救醒的,据大夫诊断,身上有多处刀伤,失血过多,最要命的是极重的内伤,丹田几乎被震碎,内力尽散,只怕将来要做寻常人了。   宫姒锦守在他身边一整日,心中担忧无以言表,侍卫尚且如此,他会怎样,是否还好?还是也受了这么重的伤?   宫姒锦不敢再往下想,直到见榻上人醒来,她才敛了倦容,回过神来。   洛鹏睁眼见到她,先是反应了一瞬,随即便挣扎着要起来,因身上十几处刀伤,轻微的动作便牵动伤口,嘴角吐出嘶嘶凉气。   “你先别动,你身上的伤太重了,这样伤口会裂开的。”宫姒锦按下他肩膀,到桌边给他取了药碗,“先把药吃了吧。”   洛鹏推开她持着药匙的手,面色冷肃,眉头深皱望着她,“主上……他……”   “我知道。”宫姒锦扬声打断他的话,然后叹息了一声,掩住心中急切,踌躇着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   “乔楚早已知晓了主上身份,就等他上钩,主上落入陷阱,拼死将属下救出。”洛鹏沉痛说道,面上的悲怆已说明了一切。   宫姒锦咬了咬牙,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流回去,坚定了决心,道:“现在各大门派都在集结,明日一早,便会攻上京城,你放心,我不会让他死的。”   说罢,她起身扬长而去。今夜彻夜无眠,星月当空,注定是要大战一场了。   ……   刑部大牢。   冰冷潮湿的地面上,蛆虫肆意攀爬,地道里老鼠尖锐的磨牙声,显得愈发可怖森冷,血腥味弥漫,仿佛多吸一口,都会窒息而腐烂。   铁门开启的一瞬间,慕云清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裂,身上皮肉绽开的疼痛,已经让他麻木得无知无觉。   他是被人架在一个木架上,双臂被撑开,铁链与钩具穿透进他原本白皙健壮的骨肉,血花凝结,似乎有一大部分的血腥气都是来自于他身上,让人闻之颤抖的气息。   绣着团龙密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,踏踏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的笑。   他却先笑了,如今尚还完好的,也仅有他这张天人共羡的脸。   然而来人也不放过,冷嗤一声,随之而来的是恶狠狠的一记巴掌。   “你还敢笑!看来本王对你还是太过手下留情了!”   慕云清偏过脸,吐出一口血沫,仍是嘲讽地冷笑。   对方似乎不解气,更像是气急败坏,下一掌落下时,俊秀却苍白的脸上肿了一片。   有个阴柔的身影上前来,递上汗巾,尖细着声音道:“四皇子,仔细着手疼。”   宇文宣礼接过汗巾,一脸鄙夷地擦去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鲜血,然后随手仍还给后面侍立的太监,走到慕云清身前,低歪着头,注视着他的双眼,“本王从来不知道,原来一直以来,与丞相联手打压本王的,竟然是大将军你,真是小看了你这个没人养的野杂种!”   慕云清猛地睁开双眼,狠狠瞪向眼前的人,咬牙切齿,“你说谁是野杂种!”   宇文宣礼对于成功激怒了眼前这人,心情甚是舒畅,“这里还有谁没爹没娘?”   他大笑了几声,面对慕云清的怒视,眼中阴森一闪而过,“当初本王留你一条性命,便是妇人之仁,没想到你与你爹一样愚蠢,苟且活着不好吗?偏要与本王作对,今天便让你尝尝悔过不及的滋味。”   “拿鞭子来!”说着,宇文宣礼扬手,朝身后太监命令道。   这时,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进,走到他身边,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戏。   慕云清眉眼微抬,冷冽地扫过那人,淡淡说道:“皇上圣诏言明,禁止朝廷与江湖势力勾结,你身为皇嗣,与此人狼狈为奸,可曾顾虑过江山社稷。”   狠狠一鞭落下,慕云清身上原本已破裂的衣袍绽开,一道血花迸射在眼前,他却连哼都未哼一声。   “这大周朝的江山马上就是本王的了,本王还要多亏乔盟主相助,否则以本王的出身,如何能与诸多皇子较量。”   边说,他边看向一旁同样冷笑的乔楚,鞭风在此袭去。   慕云清握紧双拳,将指甲扣嵌进肉里,却始终没发出一声呻吟,额上生出的虚汗滴在胸膛,和着血肉一起滚烫落下。   “呵。”一如既往的讽刺,“这些年来,几位皇子不是遇难就是落罪,原来都是出自你之手,若皇上知道,他只怕会后悔当初生了你。”   “你!”宇文宣礼震怒,却听慕云清继续冷冷淡淡地说道:“当初我父亲不过是发现了你们灭了雪狼族全族,要将此事呈报于圣上处置,你二人便暗中将我父亲杀害,不放过我一族百余口,连慕军的副将亲兵也都被你一一降罪处决,慕军十万将士,你杀不干净,即便我今日死在你手里,也会有人继续讨伐你的罪行。”   慕云清平静地说出这一切,却彻底刺激到了宇文宣礼,他人早已疯癫,挥鞭猛抽了几十下,直到眼前绞刑架上的人,已经成了一个血人,似乎晕了过去,没有知觉,他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,随即搬起脚下的桶,将里面掺了盐的水泼了过去。   慕云清再次被那磨人的疼痛揪醒,低垂着头,没有力气再抬起,胸前衣衫尽毁,他低头看了看,轻笑出声,斑驳的痕迹蔓延在胸前,已无一块好肉。   她若看见,一定又要哭了。   临死前,竟还要担心她吗……   真想一把火烧了这,烧了他自己,灰飞烟灭的话,总好过让她瞧见自己现在的惨状。她一定受不了。   只是,还舍不得,曾经的回忆已经固若金汤,她的一颦一笑都痴迷缱绻地盘桓在他心头,即便是海枯石烂,磨皮削骨,亦是刻骨铭心。   这般欣慰的笑意落在他人眼中,却是讥嘲的讽笑,宇文宣礼阴翳地望着他,直到乔楚冷冷开口。   “四皇子,刚刚传报,有人攻进了京城,现在下手罢,免得夜长梦多。”   宇文宣礼则冷哼一声,轻摇了摇头,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,走到旁边倒了杯酒,然后慢悠悠将瓶中液体兑入。   “这世间最残忍的,并不是个死,也许对有些人是,但对慕将军来说,可能有比死更可怕的。”   说着,他冷涔涔地笑了笑,然后将那被酒置于慕云清唇边,扒着他的下巴,将酒水灌下。   看着他的眸色依然冰冷,宇文宣礼将那酒盏扔到一边,只听那杯盏咕噜噜滚到墙角停下,几只老鼠小心翼翼搓了过去,只舔了几下,便四脚朝天,不知是晕了过去,还是毒发身亡。   慕云清毫无惧意,宇文宣礼看着他得意地笑道:“听说慕将军做卧底期间,一直是个情种,不知是否曾听过忘情水,只一杯便可忘却红尘,从此过往如云烟。”   一双如水似梦的桃花眸猛地睁大,低垂着的眼帘随之溢满潮湿,是了,那是比杀了他还要折磨人的方法,那是海枯石烂,天地崩合都不能忘却的记忆啊,唇齿都要被咬烂,拼了命地挣扎,肉体上无论受了多少摧残,都没有哼出一声的人,却在此时此刻失声痛哭。   绞刑架被他挣扎着发出巨大的声响,虫蚁避难一般躲到虫洞,仍是无声的恸哭,过往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消失,许是错觉,花香溢于鼻间,他却想不起这是那种花,也想不起那曾经迷恋十年的花色。   最后一抹笑颜也消匿于脑中的那片云海,像是天际,漫无边际的乌云,他却再也找不出那朵纯洁清澈的白云。   ……   元历二十三年,云城起事,推翻了以四皇子宇文宣礼为首的政权,禁锢于东宫的太子被执金吾都尉救出,而宣称重病在卧的皇上早已于数日前崩于寝宫,宇文宣礼将皇上驾崩的消息隐匿,并拟造传位圣旨,意图皇位。   此事一出,朝廷中一石激起千层浪,国不可一日无君,太子继位,立国号为“孝武”。  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,便是将宇文宣礼除去皇籍,并将其永囚地牢。宫丞相一家得以平反,然丞相老迈,告老在家,宫商继其爵位,重封光禄勋之职。   十年前,镇国公府一案翻案重审,科考探花楚轩舍弃官爵,只身赴正武盟搜集罪证,已呈报白虎堂夏侯隼亲书告罪书一封,其上所书宇文宣礼为侵地而屠戮雪狼组全族,此事却被老镇国将军发觉查探,为灭口而将其灭门。并有雪狼族遗孤为人证,揭发正武盟为谋求武林盟主的地位,试图掀起江湖风波,盗取各派法宝,只为栽赃嫁祸,再将人一网打尽,为宇文宣礼而佣兵。   乔楚为江湖人共诛之,其女乔雪瑶为赎父罪,在众人面前交还诸派遗失至宝,并欲自刎当场,却被雪山派凌瑞师太所救,收起为罪徒,永不踏出雪山一步。   ……   京城。   镇国将军慕云清官复原职,受皇命暂留皇城,如今四夷平定,新皇上任反而朝中不平,皇上委任其暂接北军,待一切安定,再依他的请命,派他去边疆守卫。   执金吾官署,慕云清面无表情地书着卷牍,心中无限憋郁,写了几下,便将紫毫重重一搁,颦着眉头,轻咳了几声。   “宫兄,有事?”   一旁兴致勃勃啜茶的宫商听见问话,缓缓放下茶杯,笑得人畜无害,“贤弟在这办公,为兄是否搅扰了?”   慕云清一副“你知道还问”的黑沉模样,干笑了一身,摆手,“并非,只是此处毕竟是官署,宫兄是否不该带令妹一同前来。”   目光扫向一旁撑着头痴痴呆望自己的少女,慕云清心头没来由的抽搐。   宫商略耸了耸肩,当即起身行了半礼,面上笑得虚伪,“那为兄便不打扰了,只是舍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,有爵位在身,为兄不好多说什么,她说这执金吾官署的饭菜做得香,执意要留下用暮食。贤弟既然嫌为兄多有打扰,为兄便不好再在这里赖着了,告辞。”   “哎!”慕云清不知所措地叫出口,想拦住他,谁知他腿脚飞快,早已踱出了门外。   “嘻。”   一声调侃地嬉笑,慕云清瞪着双眼顺着那笑声看去,一旁少女掩唇笑得没心。   心中颇烦,但这莫名的悸动又是怎么回事……   “郡主日日到臣这里来,可是有何吩咐?若臣做得哪里不好,郡主大可向臣言明。”   少女听到这话,连忙摆手,“没有没有,我就是喜欢你,想看着你。”   左右随侍与下人开始窸窸窣窣地笑,慕云清眉头都拧到了一起,狠狠瞪了一眼下人,然后尴尬地脸红,“郡主喜欢臣哪?臣改。”   少女泫然若泣,“你就这么讨厌我?”   “臣不敢。”   慕云清低着头,这次却未听到一如既往的嬉笑,而是静默了良久,有玉珏琅琅的声响,直到她脚步声移到了官署门前,他才再次听到她婉转清灵的声音。   “我要嫁人了。”   本以为听到她的声音会像以前每一次一样,放下心来,结果这一次,却无端的被揪紧,有什么东西碾压他的胸腔。   “嫁给谁?”   在他脑子反应过来前,这问话已经脱口而出,像是本能。   “不知道。”少女摊了摊手,站在廊下,逆光而立,身上像是染了一层光圈,“我爹爹为我择的夫婿。”   “大周惯例,郡主以上女官,当由皇上指婚。”   少女听罢笑了笑,低垂着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,“我自然也是不愿嫁。”   说完,少女委婉笑了一声,转身离去,只留慕云清一人在官署怔怔发愣。   十日后,宫家嫁女,谁能有幸迎娶郡主?此前无人知晓,更是突然一夜,十里红妆,点缀着京城红艳似火。   然而似乎哪里不对?   这喜字怎么沿街贴到了城外,打听才知,原来是要远嫁边疆。   街上众人啧啧称奇,感慨宫家幺女命苦,不知身后正有人面色凝重。   宫姒锦着了凤冠霞帔,端坐在喜轿内,一双美目望着手中锦囊,一支白玉箫尽是斑驳裂痕,她却看得痴迷。   她是孤注一掷,只有这一招,他什么都忘了,呆呆愣愣几个月,忽然间醒了,却独独忘了她。   她掀起珠帘,望着山间景色,正直六月,山花烂漫,唯独没有春杏,三月时,她拿着杏枝递给他,他却毫无反应,陌生得像是一个迷茫的路人。   她攥紧那荷包,命人让前面吹曲的停下,一瞬间,山间宁静得只剩下脚步声。   花开花落终有时,总是东君主。   芳菲处,蛱蝶飞,松间清风卷过。   有人唇间蒿草翠,落英熏染长歌促。   “打劫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篇文就到这里结笔了,看到这里的海涵了,可能有埋下的伏笔,或者挖了的坑没填的,都可以留言给我,只要发现我就会改。 以及,有些章节我会重写更改,基本原意不变,只是之前的写作手法我自己读完有些尴尬…所以发现有更新,各位不用点开看了。 下周会放出一个或两个番外,因为还没写所以我也不确定… 经历了三个名字的文,《鸳鸯谱点对》《男主精分 你有药么》《镜花缘》 之所以没给最后一个名字单写文案,主要还是我懒。。 其实最后一个最切实,一面镜子,两张面孔同一人…… 最后宣传一下新文,并望诸位可以移步专栏点击收藏。 《帅哥你看我一眼呗》如果这篇故事会既视感的封面吸引不了你的主义,或者说你专注言情一百年誓死不看耽美,没关系段叔叔与灵渠公主女追男的故事你一定喜欢:《喜你为疾》 只是会更得很慢很慢,毕竟段叔叔的过往情殇虐心且悲怆…… 就这样,再会   ☆、番外   将近一年,宫姒锦用了各种办法帮慕云清恢复记忆,然而却徒劳无功,半分成效也不见得。   那一日,她将全部赌注压在自己身上,她不信慕云清的记忆一点都不剩,不是做得绝吗,她干脆就不留余地。   车阵仪仗绕城一周,随后缓缓驾出城外。   她要远嫁。如当初。   就在做出这个抉择的前一晚,她还坦言从至金吾官署出来后,就再也不见他,要看他是不惦记,或是在意她。但还是忍不住,谁能管得住一个苦涩思念的人呢?没有。   她每晚都会潜进慕府,修缮翻新后的镇国将军府邸清新简约,但又不失雅致,宫姒锦想,这分明是她的品味,慕云清这厮受了她的熏陶感染,却还不认得他了,过分……   就像以前的每晚,林若言闯进她的心房一般,如今颠倒,换成了她执迷。   她每晚都守在慕云清身边,好在他这次失忆还带走了他十年如一日的防备心,这人现在睡得很沉,如他的记忆一般,唤都唤不醒。   宫姒锦找了个合适的角度,靠在他背上,单手环绕,轻轻放在他胸前,也只有这时候,她才能感受他跳动的心房,才能安心。   “你梦里有我吗?”宫姒锦轻轻吟哦。   对方并没有任何异样,连呼吸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。   她渐渐没了兴致,只是拥得更紧了些。   ……   眼前的古灵精怪已经销声匿迹了三天,慕云清于第四天终于坐不住。那家伙在放下一句“远嫁”后就不见了踪影,这算什么?当初的撩拨算什么?   嫁给谁?   嫁去哪?   这些日子以来,慕云清无数次自问,但他又终究找不出答案,那谜底就像是飞舞的蝴蝶,忽高忽低,似远似近,好像答案就在他心底似的,但却始终朦朦胧胧。   最后化作一腔怨愤,凭什么她去嫁人?   他无端的绝望,怅然到辗转反侧,吃不下睡不着。   就在这时,门扉轻轻掀动,他听到吱呀的声响,估计是院子里的野猫,真是气愤,如今府上无人了吗?连猫猫狗狗都能欺进他房了,正要起身轰出去,却在下一瞬,惊到屏息。   温温软软的身体抵着他的背,轻轻蠕动,像只小猫似的,在他背上呵气,波澜起伏,又熟悉自如。   慕云清缓缓吐了一口气,不想惊动这份安逸,理智上却又觉得不可理喻,到底发生了什么,他为何如此纠结又愉悦,之前的怨怼全部消散,他现在只想牵住那只放在他胸前的手,心跳声咚咚,前所未有的安宁。   那一晚,慕云清彻夜无眠,直到感受到身后之人睡着时平稳的呼吸,他才回转过身,将那温香软玉拥入怀中,那一刻他就在心中冷嗤,同床共枕过的人,你休想嫁去别家。   思念与爱意就这样如毒蛇般蔓延,毒汁所带来的兴奋麻木却让他甘之如饴,有时慕云清就会绝望地想,就这样吧,这样一个嫁人前还会爬上别的男人床畔的女人,还是留给他吧,送出去只会祸害好人家,好在他已无亲无故,不必担心被人指指点点,而这个女人……长相尚算清秀钟灵;身份贵为郡主,也可配作他将军夫人;家室门当户对,两家世代相交,父母在天之灵应当会欢喜;唯独性子有些许泼辣开放了,他始终没法释怀她上了他的床这件事。不过好在……他偏喜欢。而且……总觉得有什么在从心底滋长,仿佛就差一点点,就能冲破禁锢,就能豁然开朗……   天知道,那一晚他有多欢喜,慕云清豁出去了,管她嫁给谁呢,他是新帝亲封的定安侯,又兼一品镇国将军,抢个亲罢了,只是传出去名声不好,但又不会怎样,是哪家的新郎,只能对不住了,总之,这个女人他要定了。   京城六月,芳草菲菲。   整座城都洋溢着喜气,老丞相嫁女,新郡主出嫁,阵仗隆重又欢腾。  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,都说宫家幺女风姿无两,巾帼柔情两不误,多少提亲的人家将宫府的门槛都走破了,奈何光禄勋大人就不松口,可是苦了京城中苦苦守望的贵公子们。不过只要没定亲就都还有戏,公子们这般念想着,谁知郡主忽然之间宣布婚期,全城大惊,宫家守口如瓶,那所嫁夫家可谓是神秘至极。   然而就在这档子口,又出了件更骇人听闻的事。   镇国将军劫亲!?   无独有偶,怪事年年有,今年特别多。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慕云清也是仰慕郡主风采的其中之一时,谁知郡主大人竟莫名从了。但据知情者说,当时郡主泪眼婆娑,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,痛彻心扉。众人了然,相比是强逼就范了。   这就有大批人不乐意了,他们踏破门槛求着供着的小郡主,竟然让那厮欺凌,一时间,京城流言四起,慕云清名声大噪,只是被万人骂成了地痞恶霸。   直到同年八月,慕云清闭门不出两个月,终于等到了良辰吉日,下聘将郡主娶回家门,那一场婚宴办得轰动非凡,众公子所受的惊吓如同雷击。   大婚当日,一对新人却并未按照习俗操办,没有拜天拜地,没有夫妻对拜,亦是没有喜闹洞房这些俗礼。慕云清只携着新娘对宫丞相和宫夫人拜了三拜,便算礼成,二人对外宣称,这是当年遗落的大礼,原当补回来,而整场大婚,都是补旧年之礼数。   众人一头雾水,他二人却心里明白,当年厉都简简单单的一场喜事,宫商是见证,二人从未和离,再办一次岂不是玩闹。而整晚慕云清对新娘的温柔体贴,以及郡主对夫君的细致入微都深入人心,从那以后,再无人敢说镇国将军是恶霸,毕竟人家二人两情相悦,这是有目共睹的。   而为何要耗去两个月才办喜事?   因为分隔多日,慕云清迫不及待想一吻香泽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之前的结局太过于潦草了,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,所以特补上一个番外,算是给最后一个交代,慕云清最后肯定是想起来了,否则绝不会叼着蒿草来打劫,他与女主长大后也是因此结缘,两人挺happy的,也相当幸福,嗯。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om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om--- 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